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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閑聽落花 -【穠李夭桃】《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4:52 PM     標題: 閑聽落花 -【穠李夭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2-15 09:05 PM 編輯

【書名】:穠李夭桃

【作者】:閑聽落花

【內容簡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雖重生於微賤,卻於這亂世中逍遙綻放。

  他:世間男子,擁紅倚翠,有何不可?

  她:既如此,我今生便做男兒,如你般擁紅倚翠。

  ……

  攜子之手,坐看天下雲生風起,閒聽庭院雨落蕉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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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4:5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0-23 11:23 AM 編輯

正文 楔子

    北風淒厲的嘯叫著,捲著密集的雪團,在陰暗空曠的天地間肆意暴虐,雪團在狂風的卷送下,硬的如同飛砂般,狂暴的砸向蒼茫曠野中一座破廟。

    廟宇已經坍塌的差不多了,只有正殿還算完好,正中的觀音像油漆斑駁,端坐在蓮台上,半垂著眼簾,悲憫的俯看著世間,觀音像左邊背風的角落裡,四個黃瘦的男子寒縮的圍在篝火旁,背靠著觀音像的一個高大男子懷裡,抱著個瘦的皮包骨的小姑娘,小姑娘的頭綿軟無力的靠在男子胸前,無知無覺的閉著眼睛,只有鼻中那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是個活物。

    高大男子正一手托著小姑娘的頭,一隻手拿著勺子,將溫熱的米粥往小姑娘嘴裡灌去。

    殿外突然一聲炸雷,閃電瞬間將天地間照的通明,暴風淒厲的嘯叫著,捲著雪團,飛速旋轉著,彷彿有靈性般,從空曠遙遠的天空真直的撲向破廟,穿進殿門,繞過觀音像,撲向殿內的人和火,旺旺的火堆應聲而滅,

    李小夭不知道自己在那美麗到極致又冰冷到極致的海底沉了多久,一股熱熱的暖流突然衝進身體裡,渙散的意識驟然聚攏,李小夭掙扎著想浮出水面,手腳卻半分也動不了,急切慌亂中,李小夭突然覺得眼睛能睜開了。

    「夭妹醒了!」

    一聲驚喜異常的尖叫刺入李小夭的耳膜,卻讓她煩躁無比,只覺得身子一側燥熱的彷彿有火烤著,指尖雙腳卻是一片陰寒和麻木,呼吸間,胸口如針扎般刺痛,耳邊的咶噪引得腦子裡一個尖利的聲音突兀的嘯叫起來,那聲音化作幾百隻尖利的鋼爪,拚命要撕裂她,把她撕成碎片扔出去,痛楚中,胃抽動痙攣著,剛才那股溫熱直直的噴湧出來,李小夭痛的下意識的想蜷起身子,卻半分也動不得,身子彷彿不是她的,連聲音也發不出來,腦子裡的聲音更加淒厲尖銳,極度痛楚中,李小夭又一次失去了知覺。

    殿外,遠處的風雪彷彿瞬間靜默下來,只有破廟周圍,高速飛旋著無數支大小不一的旋風,旋著雪團塵埃,低低的嗚咽著,淒厲的尖叫著,不願意退,又不敢進。



正文 第一章 賣棗兒的小夭

    太平府九橋門街市的長豐酒肆裡,茶飯量酒博士大劉捧著食牌從福字甲號雅間裡出來,轉頭四下尋找著,看到過廳一角站著的一個身穿白虔布衫、胳膊上搭著條乾淨的青花手巾,雙手捧著只乾淨到發亮的紅漆托盤的少年郎,忙招手叫道:

    「小麼,福甲號客官要吃阿膠棗兒,快去!」

    李小麼清脆的答應著,托著托盤,腳步輕快的往福字甲號奔去。

    「客官,送阿膠棗兒的。」

    門簾悄無聲息的從裡面突然掀起,李小麼驚訝的呆了下,忙稍稍彎著眼睛,露出明朗乾淨的微笑來,說來悲哀,這皮囊,竟遠不如她從前那個好看,唯一勝得過從前的,就是這笑容了,照林先生的說法,笑起來如菡萏綻放於朝霞中,令人無法不心喜意動。

    李小麼托著托盤進了雅間,圍著正中的桌子坐著四位客人,屋子四角卻站著七八個眼神犀利的精壯護衛,主座上坐著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少年一身月白綢長衫,頭髮用一枝水頭極好的大雲頭青玉簪綰著,面部輪廓分明,五官精緻,劍眉星目,眼神亮的讓人不敢直視,正帶著絲欣賞上下打量著她,

    「太平府果然物華人盛,連酒肆的小廝,也有這樣的人品氣度。」

    少年緩緩搖著折扇誇獎道,咬字清楚而重,是北地人,李小麼微笑著,氣度更加安然,這誇獎,她聽的多了,要不是這樣的人品氣度,她的棗能賣的這麼貴這麼快?

    李小麼掀起托盤上蓋著的雪白夏布,托了兩碟阿膠棗兒放到桌子上,垂下托盤,往後退了兩步,

    「你這兩碟棗子多少大錢?」

    坐在最下首的微胖中年男子笑著問道,

    「隨公子賞。」

    李小麼看著坐在上首的少年,明朗的微笑著、不亢不卑的回道,少年不由自主的跟著笑了起來,挑了挑眉梢,探頭看著兩碟棗兒,慢吞吞的問道:

    「公子要是不賞呢?」

    「這棗子能得公子這樣風華絕代之人青睞,就是它的福份了。」

    李小麼看著少年,認真的說道,坐在少年左邊的中年男子『噗』的一聲笑出了聲,右邊的青年男子用扇子掩著嘴,笑得肩膀抽動,少年斜睇著一臉認真的李小麼,悶『哼』了一聲,抬手示意著,

    「賞他!」

    坐在下首的中年男子從荷包裡摸了只二兩的小銀錁子出來,遞給了李小麼,李小麼笑容不變的接過銀錁子,微微躬身謝了少年,退了出去。

    少年盯著李小麼,一直看著她退出去看不見了,左邊的中年男子看著他,低低的說道:

    「一個有趣點的小廝罷了,二爺,此行事關重大,生不得枝節。」

    「嗯。」

    少年往後靠到椅背上,掂了只棗兒看了看,又丟到了桌子上。

    大劉和廚房鐺頭報好了菜,小麼已經滿臉笑容的轉了回來,

    「謝謝大劉叔!」

    「賣完啦?」

    大劉看著小麼拎在手裡的托盤問道,

    「嗯!」

    小麼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重重的點著頭,大劉伸手拍了拍小麼的肩膀,不由自主的跟著笑了起來,

    「快去後廚找你哥去吧,肯定給你備好好吃的了,你賣完了,那些伢子們也能開市賣東西了!」

    小麼彎眼笑著謝了大劉,拎著托盤,雀躍著奔往長豐樓後廚。

    後廚間一片忙碌,李宗貴正忙著拆一隻半熟的豬頭,見小麼進來,忙放下手裡的尖刀,就要站起來,旁邊的白案廚子老方站起來,拍著李宗貴的肩膀示意著,

    「你忙你的,這豬頭鐺頭急著用呢,我空著,給小麼拿吃的去!」

    「謝謝方叔!」

    小麼甜甜的謝道,熟門熟路的從門後搬了只高凳出來,放到李宗貴案子旁邊,又搬了只小杌子過來,老方從湯鍋裡揀了碗羊雜,又從灶頭邊拿了只烤餅過來放到碗上,連碗放到高凳上,再轉過去,盛了碗紅米粥端過來。

    小麼洗了手坐到小杌子上,掂起筷子,深吸了口氣,

    「真香!」

    「嘗嘗這餅!這可是方叔特意給你打的,看看,上面全是胡麻粒!」

    老方笑著說道,小麼拿起餅子咬了一口,享受的瞇起了眼睛,就是這個味啊!這才叫燒餅!旁邊正揉著面的小秦轉過頭問道:

    「小麼,你的阿膠棗兒這麼快就賣完了?」

    「嗯。」

    小麼慢慢嚼著餅和肉,含糊的答應著,李宗貴手腳極快的拆完了豬頭,一邊又拎了只後腿過來準備拆骨,一邊轉頭看了眼小麼,

    「沒累著吧?」

    「沒,我就在過廳裡站著,盯著那些隔間賣棗子,不累。」

    小麼喝了口粥,看著忙得片刻不歇的李宗貴,

    「貴子哥別說話,別分心,小心手,我吃了飯就去找水生哥去,等會兒和水生哥一起回去。」

    「好,路上小心些,別淨顧著看熱鬧。」

    「嗯。」

    小麼慢慢吃完了飯,將碗拿過去洗了,回來將托盤收好,和李宗貴、老方等人打了招呼,出了後廚,從長豐樓後角門出來,沿著狹長的青石巷,往潘樓街的朱家書肆找三哥魏水生去了。

    李小麼,應該叫李麼妹,還是李小夭?叫什麼都行,反正她知道自己是誰就行了,李小麼捻了捻荷包裡的幾小塊碎銀子和那個銀錁子,心情舒暢著瞇起了眼睛,這日子總算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在太平府這個繁華的銷金窩裡,到處是掙錢的路子,也到處是花錢的去處,這樣的地方,可是她李小麼的大愛!

    李小麼轉出幽靜的青石小巷,轉進一條熱鬧繁華的街道,迎面是梁家珠子鋪,隔壁是李家香鋪,再過去是王大麻子分茶店、樓家梅花包子鋪,這邊是唐家漆器行、大相國寺、鍾家藥鋪,路中間,一對對矯健、驕傲的俊馬高昂著頭,拉著雕飾精美、垂著繡簾、珠簾,散發著幽香、濃香的車子,優雅的小跑而過,間或有華服公子哥兒騎著俊馬,在衣飾鮮亮的僕從簇擁下,呼嘯而過。李小麼站在街邊,滿眼羨慕的看著那一輛輛寶馬香車,有房有車,是她第一階段奮鬥目標!至少,她要先做回有錢人!

    呆站了片刻,李小麼才繼續悠悠然往前晃著,今天運氣好,福字號那群北地人出手真是大方,一賞就是二兩銀子!足足二兩還掛點零,抵得過她賣幾百斤阿膠棗子掙的錢了!今天真是財星高照!

    有了這二兩銀子,今天就可以找溫家果子行談談了,她要一粒粒挑著拿阿膠棗兒!她賣的棗子要是最好的才行,這樣才能賣出口碑來。有口碑的棗子才能賣出最好的價錢,有了口碑以後才好做自己的作坊,把自己做的棗子賣到各個酒肆去。

    溫家果子行管著拿貨談價錢的,是精明能幹的溫家大娘子,溫娘子看到水生哥嘿嘿,她李小麼就是看這個眼力最好,溫娘子那點小愛慕、小心思,可別想瞞過她的眼睛!水生哥也真是帥氣俊俏,高而挺拔,瘦削若竹,柳眉星目,冷峻中帶著隱隱的憂鬱,功夫好,字寫得好,能文能武,就連她剛看到時,也口水心水過呢。

    嗯,不過跟今天這個帥哥比,又差了不少去,今天這個,才是真正的極品啊,看那樣子,也是身居高位的人,那樣的氣勢,帶了那麼多護衛

    這樣的極品帥哥,要是從前,至少能湊上去說說話,要個手機號,時不常的飽飽眼福如今這皮囊,竟還不如原來那個好看!唉,又想哪兒去了,關皮囊什麼事,如今這樣的地方,活在最底層,皮囊好了,那就是禍根,就是現在,麻煩就不少了,算了算了,不想這個,不能想這個了,一想起從前,她就難過的想流淚,跟從前比,如今這日子,哪裡是人過的日子啊!

    走哪兒算哪兒,不想這個了,還是想想如何用一用三哥這把利器吧,不用可是白不用,也給溫娘子一個盡心的機會不是,那溫娘子能幹是沒話說,就是人長的,也太五大三粗了些。

    李小麼一邊轉頭看著熱鬧,一邊胡思亂想著,她如今賣棗子,是耍了滑頭的,人家一碟棗子是堆尖了的,她一碟棗子,雖說擺的好看,可比那堆尖了的,正經少了不少,因為這個,她從來不說價錢,只讓客人看著賞,這裡的人,還真是財大氣粗,這看著賞的,只有多的,沒有少的,不過都是多個幾個大錢,像今天這樣的賞,還真是頭一回!足足二兩銀子啊!李小麼又捏了捏荷包,滿意的歎了口氣。

    前面是張記生炒肺,李小麼抽著鼻子,聞著那濃郁的香味,頓住腳步,二槐哥最愛吃這個,等會兒回來,買上兩三斤,讓二槐哥吃個夠!她今天發小財了啊。

    李小麼左右轉著頭,看著熱鬧,晃晃悠悠慢慢逛著街,正要轉進潘樓街時,前面一陣騷亂,路中間的車子急急的往路兩邊避讓著,路兩邊的行人和店舖裡的掌櫃夥計奔出來看著熱鬧,李小麼被人群擠在後頭,眼前除了一隻隻伸長的脖子,什麼也看不見,只好聽著七嘴八舌的熱鬧議論:

    「哎,來了來了!」

    「這可是正兩品的大官呢!嘖嘖,一會兒就斷頭菜市場了!」

    「也是該殺,聽說南越直打進來百餘里,池州府死了多少人哪!」

    李小麼忙上前拉了拉旁邊一個夥計的衣袖,笑著問道:

    「小哥,這是要殺誰的頭啊?」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4:55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8:52 AM 編輯

正文 第二章 棗子的拿法

    夥計轉頭看了眼李小麼,熱情的答道:

    「池州制置使宋公升宋大人,小哥你不知道,去年年底,南越跟咱們吳國又打起來了,這宋公升守著池州府,竟然被南越人直打進來百餘里,皇上只好又遣了曲大人過去做統制,不但把南越人打了回去,又打進南越國幾十里,這不,皇上就生氣了,說宋大人貽誤戰機,拉出來殺頭了。」

    「唉,聽說沒有?這宋公升還是皇親呢,他妹子可是皇長子妃,正經的皇親呢,聽說,皇長子為了給他求情,在午門外直跪了大半天,皇上也沒答應。」

    旁邊一個夥計擠過來,神秘的八卦道:

    「嘿嘿,你不知道了吧?聽說是吳貴妃不喜歡皇長子,吳貴妃能當皇上半個家!唉,聽說那吳貴妃長的跟仙女一樣,一笑起來,連神仙都得從雲頭上跌下來!」

    「再好看也是三十大幾的婆姨了,還能笑的神仙跌下來?!一看你就是瞎說!」

    李小麼樂不可支的聽著夥計們的八卦,掂了半天腳尖,見實在看不到什麼,就貼著店舖牆壁一路擠過去,轉進了潘樓街。

    朱家書肆後面的抄書間裡,魏水生坐在抄書案前,正一筆一劃的抄著本書,李小麼一路打著招呼進來,魏水生放下手裡的筆,從旁邊挪了個板凳過來,示意李小麼坐下,自己起身到旁邊的茶水案上倒了杯熱茶遞給李小麼。

    書肆給傭書匠提供不錯的茶葉,李小麼每天在長豐樓吃飽了飯,再到朱家書肆喝幾杯茶,看一下午書,就算在有限的條件下,也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條件,讓自己生活的有質量、有品味不是。

    李小麼喝了半杯茶,轉頭看了看滿屋低頭安靜抄書的傭書匠,往魏水生身邊湊了湊,低低的說道:

    「水生哥,我剛才來時,看到池州制置使宋公升被押去殺頭了。」

    魏水生正要說話,旁邊一個花白鬍子的傭書匠皺著眉頭看了李小麼一眼,李小麼吐了吐舌頭,往後縮了縮,不敢再說話。魏水生溫和的笑著揉了揉李小麼的頭,坐下來繼續抄書,李小麼探頭看著几案上堆著的幾本書,翻了翻,取了一本過來,往後靠到牆壁上,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起書來。

    送過來抄的書,聽說都是極珍貴的,有些是抄了要送人,有些是借來的書,抄一份自己留著,有些,則是自己收的書,再抄個一份兩份的,備著萬一。

    李小麼專注的看著手裡的書,她一個下午可以看完一本書,這些柔軟古樸的線裝書,每一本都很薄,沒有厚的。

    魏水生抄完一頁書,就轉頭看看李小麼的杯子,見杯子空了,就起身再幫她倒滿。

    夕陽西落,魏水生收好紙墨,洗了筆硯,擦乾淨手,脫了身上的青布長衫,仔細疊好收好,叫著李小麼:

    「小麼,該走了。」

    李小麼恍過神來,忙放下手裡的書,端起杯子,將茶一口喝乾,跳起來,拉著魏水生的手:

    「走吧!回家了!」

    李小麼拉著魏水生出了門,拉著他往金梁橋街過去:

    「水生哥,咱們從金梁橋街繞回去,我今天發了注小財,有個客人,一份阿膠棗兒,居然給了我二兩銀子!咱們去成記買一斤荔枝腰子給水生哥你吃,再買一斤胡店的白切肉給大哥,再去張記買個兩三斤生炒肺,讓二槐哥吃個夠!嗯,再買一斤獅子糖,我和貴子哥吃!」

    魏水生被李小麼說的笑了起來:

    「看樣子,你是要把這二兩銀子花光了?!」

    「二兩銀子呢!哪裡花得光!水生哥,你再陪我去趟溫家果子行,咱們跟溫娘子再說說拿貨的事。」

    李小麼笑著瞇縫起了眼睛,魏水生低頭看著李小麼,奇怪的問道:

    「上次不是說好了,讓你賒帳,十天一結,這又要說什麼?」

    「咱現在有錢了,不用再賒帳了,我先給她錢,那棗兒,我要一個個挑著拿。」

    「那價錢呢?」

    「價錢當然不變啦!我倒是想再便宜些,就怕她不肯!」

    李小麼理直氣壯的說道,魏水生失聲笑起來:

    「你還想便宜?這買東西,一個個挑是一個個挑的價線,大把拿是大把拿的價錢,你要一個個挑棗兒,人家肯不肯且不說,就是肯了,那價錢也上去了。」

    「就這價,我先付錢,讓我一個個挑著拿,水生哥,咱們去試試,也許人家肯呢,不試怎麼知道。」

    李小麼搖著魏水生的手說道:

    「我一天只拿五斤棗兒,又不多,就是一個個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魏水生抬手撫著額頭,無可奈何的答應著:

    「好吧,咱就提一提,人家若不肯,就不能再多說了,這麼拿人家的貨,到底是咱們理虧。」

    「嗯嗯嗯。」

    李小麼連聲答應著,眼睛裡汪滿了笑意,她才不理虧呢,美男帥哥也不是白看的!

    兩人買了吃食,魏水生拎著,李小麼一路上唧唧呱呱不停的說著話,進了溫家果子行。

    溫娘子正在裡間盤著帳,聽到李小麼響亮親熱的叫聲,急忙迎出來,抬眼看到魏水生,呆怔了下,下意識的抬手攏了攏頭髮。

    李小麼眼睛彎彎的笑著,伏在櫃檯上,將手裡的小銀錁子伸過去:

    「溫姐姐,這是這十天的果子錢,一共二兩銀子,您稱稱。」

    溫娘子接過銀子,一邊拎著小秤稱著銀子,一邊滿身不自然、卻又極力裝著若無其事的說笑著:

    「小麼今天倒來的早,買什麼好東西了?」

    李小麼笑瞇瞇的看著溫娘子稱銀子,也不答她的話,只自顧自問道:

    「夠不夠?」

    「夠!倒多了半錢,我鉗給你。」

    溫娘子放下秤,四下轉身尋著夾剪,李小麼忙擺著手邊笑邊說道:

    「不用不用,我哥說了,溫姐姐人最好了,這果子銀子,要給足了,只能多,可不能少的!」

    溫娘子放下銀子,努力顯得落落大方的看著魏水生謝道:

    「多謝您,小麼賣些果子也不容易,下次可不要再給多了。」

    魏水生客氣的微笑著,躊躇了片刻,誠懇的謝道:

    「這一陣子賒帳,多謝您,如今小麼掙到了本錢,往後就不用賒帳了,」

    溫娘子臉上閃過絲失望,魏水生為難的咳了一聲,口齒含糊為難的接著說道:

    「前一陣子多虧您賒帳,如今有了本錢,這果子錢就先付,就五日一付,每天還是五斤棗兒,就是」

    魏水生又咳了幾聲:

    「小麼想一個個挑著拿棗子,價錢不變。」

    溫娘子眨了眨眼睛,有些發怔的看著魏水生,李小麼忙滿臉笑容的湊過去解釋道:

    「姐姐,你也知道,我一場大病剛好,賣果子時候一長,人就受不住,我哥心疼我,怕我賣果子時候長了累著,姐姐,要是我的果子比別人的好,賣的就快多了,就不會累著了,我哥也就放心了,我一天只拿五斤果子,挑不挑的,您家那麼上百斤的棗子,也覺不出來不是。」

    「不是這麼」

    溫娘子瞄著臉上泛起紅暈的魏水生,倒比魏水生更為難起來,李小麼從魏水生手裡奪過那包獅子糖,推給了溫娘子:

    「溫姐姐,這是我哥給你買的。」

    魏水生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正要說話,卻被李小麼狠狠的踩了一腳,李小麼一邊狠狠的踩著他,一邊急急的接著說道:

    「姐姐,往後我就這個時辰過來挑棗子,這個時候沒人,也方便不是,我哥要是有空,就讓他過來跟我一起挑,也就一會兒功夫就挑好了,什麼也不耽誤您,姐姐對我好,我哥都記在心裡呢。」

    魏水生鬱悶的看著李小麼,他就想不明白,這麼妹大病一場活過來後,怎麼就變得賴滑至此?滿肚皮的鬼心思!

    李小麼將手裡的銀子塊塞到魏水生空著的手裡,抬著他的手往前送著:

    「姐姐,這是一兩銀子,不大足,再補十個大錢給您。」

    溫娘子不由自主的伸手接過魏水生手裡托著的銀子,李小麼飛快的在櫃檯上排出十個大錢,滿臉笑容的道著謝:

    「多謝溫姐姐。」

    溫娘子一枚枚掂起銅錢,看著李小麼交待道:

    「從來沒做過這樣的生意,你可別外頭說去,要是讓人知道了,我這生意可就沒法做了。」

    「姐姐放心!無論如何不能讓姐姐為難!」

    李小麼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一邊跟溫娘子揮著手,一邊被魏水生拉出了溫家果子行,出了溫家果行,李小麼低低的一聲歡呼,甩開魏水生,掂著腳尖,在魏水生前面轉著圈、雀躍蹦跳著往回走去。魏水生看著喜氣洋洋的李小麼,到嘴的責備話又嚥了回去,算了,還是讓大哥管教她吧,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

    李小麼和幾個哥哥租住在一個大雜院裡,五個人,租了靠著院牆的一明一暗兩間廂房,裡間掛了簾子給李小麼住,兄弟四個住在外間。

    他們並不是太平府人,是因了去年南越和吳國那場仗,從池州府逃難過來的,這事,說起來話長。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4:56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8:53 AM 編輯

正文 第三章 家史

    李家住在池州府李家村,在鄉下算是富足之家,父親是個拳師,這功夫看來還是祖上傳下來的,大約功夫也不錯,因為好像在十里八鄉還有點小名氣,平時在家收收徒,偶爾也應人家邀請走走鏢,母親是秀才家姑娘,識書達禮,勉強算是書香門第出身,李家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老大李宗梁,老二李宗棟,老三李宗福,最小的就是李麼妹。

    去年冬天,吳國和南越國的戰火燒進了李家村,半夜裡李家村也不知道是被吳國的潰兵,還是南越的前鋒,圍住屠村,李父帶著十幾個徒弟,雖說能打,可到底敵不過有槍有箭有盔甲、成建制的兵將,被射成了一隻刺蝟,母親也被射死,三兄弟中,兩個小的被長槍刺死,整個村子三百多人,最後只逃出了他們五個,李麼妹被大哥背著,被一根不知從哪裡飛出的木棍擊中了頭,一直暈迷不醒,直到有一天晚上,在一個破廟裡,李小夭在這具身子裡醒過來。

    李小麼,其實就是李麼妹,自然是個小娘子,今年十四歲,生在五月初十,九死一生好了之後,硬要把自己充作男孩子,名字也從麼妹,叫成了小麼,她是最小的那個,吳地的風俗,最小的就叫小麼,小麼自己又給自己找了份活,每天到長豐樓賣阿膠棗兒,人家賣一斤阿膠棗兒賺二十個大錢,她至少賺四十個大錢,偏賣的還比別人快,過去長豐樓沒幾天,只要她的棗兒不賣完,別的男孩子的棗兒就賣不動。

    因為這個,幾個一直在長豐樓賣棗兒的男孩子在後巷裡堵住她,想要教訓教訓她,最好把她打出長豐樓,卻被她一聲高喊,喊出了在後廚做工的哥哥李宗貴,幾個人倒被李宗貴一通拳腳打的鼻青眼腫,長豐樓的掌櫃又偏著她,幾個男孩子也只好認了這事,好在李小麼一天只賣五斤棗兒,多一個也不賣,倒也沒讓大家虧去多少,漸漸的,大家也就習慣了,每天等她賣完了棗兒再開始做生意。

    李宗貴小名貴子,是李小麼沒出五服的堂哥,從小死了父親,娘沒守兩年就改了嫁,小麼父親就把他接到了自己家裡,和自己的孩子一起養大。

    貴子長得有幾分猴相,人生得也真是有幾分猴子的長處,頭腦靈活,反應極快,耳朵特別好使,說起話來也比別人快上不少,可話卻不多,剛到太平府沒幾天,他最先在長豐樓後廚找了份肉案剔骨的活,李小麼也是跟著他,才去長豐樓賣上了阿膠棗兒。

    魏水生原是大富人家的子弟,不過,李小麼不太確定他們說的大富,到底是不是她理解中的大富,反正水生從來沒有過自己的丫頭,或者他家裡根本就沒有丫頭,不過魏水生倒有過奶娘,魏水生自小聰明,四五歲上父親就請了先生到家教他,一心盼著他能考個秀才舉人回來,也好光光宗、耀耀祖,可魏水生長到十一二歲,說什麼也不願意再讀書,一心要當個俠客,打聽著李家村有高人,就偷跑出去學武,也就是因為這個,才揀了條命,魏家緊鄰著南越國,魏水生跑到李家村那年,兩國正打著仗,一支潰兵經過莊子時,洗劫了魏家,然後放了一把火,一家人,就魏水生陰差陽錯揀出條命,從那時起,魏水生就成了李家的一員,

    魏水生一個人坐著時,總散發著幾分淡淡的傷感寥落,他話不多,說起話來溫文爾雅,人也文質彬彬的像個書生,畢竟讀過那麼多年的書,比起二槐、貴子,氣度優雅從容得多,貴子說他功夫很好,動起手來又準又狠,比他厲害多了,可小麼還沒機會看他動手,她只看到貴子打人很厲害。

    魏水生寫的一手好字,年後在書肆裡找了份抄書的活,李小麼賣完了棗兒,就去找他喝茶看書。

    李二槐是小麼父親一次走鏢揀回來的孩子,到李家時只有兩三歲,暫時跟著姓了李,因為是在兩棵槐樹下揀的,就給他起名叫二槐,原說著等他成人後,就帶他回去找找爹娘兄弟,若能找到,也好認祖歸宗,不過據李小麼看起來,二槐對於姓李極是滿意,半分要認祖歸宗的意思也沒有。

    李二槐長的粗壯,力氣大,飯量大,也極能吃苦,幾個人中,活都是他幹,或者說,髒活累活都是他幹,他還干的樂哈無比,二槐手也算巧,編草鞋、筐子、竹蓆,甚至一些簡單的木工活,他都會,編出來的草鞋、筐子,四平八穩,挑不出什麼毛病,可就是讓人覺不出精巧來,怎麼看都少了份靈氣。

    二槐嘴笨話卻多,他說起話來,越是想奉承誇獎,那話說出來,就越讓人聽著悶氣,是出了名的臭嘴槐。

    大哥叫李宗梁,是李小麼嫡嫡親親的親大哥,李宗梁和李二槐如今在一家糧食行做夥計,李宗梁識字,反應快、帳頭清,腦子極清爽,已經是糧行的小帳房了,二槐心思簡單,寧出力不操心,在糧行裡掙個力氣錢,因為特別實在、特別肯幹,上上下下人緣極好。

    李小麼在破廟裡醒過來時,別的都還好,就是兩條腿沒有半點知覺,幾個人帶著她先是到池州府求醫,池州府的萬大夫說是經脈閉塞,讓他們到太平府找神針國手王大夫診治,幾個人就從池州府又趕到了太平府,在王大夫那裡針了幾個月,總算是保住了李小麼的兩條腿,李小麼腿好時,幾個人在這太平府,已經算是安穩下來了。

    魏水生拎著幾包熟菜,跟在一路雀躍的李小麼後面進了院子。

    「看小麼這高興的,有什麼喜事?」

    住在李小麼隔壁的沈婆子一邊彎腰炒著菜,一邊扭頭看了眼李小麼和魏水生,笑著打著招呼:

    「今天有個客人賞了我幾個錢!」

    李小麼跳進院子,歡快的答道,李二槐正蹲在簷廊下的地鍋前,舉著幾根麻桿燒飯,這麼燒飯是李二槐的絕活,大火把米煮開,再換上一大把麻桿,一把麻桿燒完,再悶上半刻鐘,一鍋飯就好了,香氣撲鼻不說,滿鍋的鍋巴金黃酥脆,是李小麼最愛的美味,李小麼跳到李二槐身邊,彎腰俯到他耳邊,小聲的說道:

    「二槐哥,我今天多掙了好多錢,給你買了三斤生炒肺,從張記買的!」

    二槐猛的吸了口口水,轉過頭,垂涎三尺:

    「我就說,麼妹最好!」

    「小麼!再叫錯以後沒得吃!」

    李小麼恨恨的跺了跺腳,轉身進了屋。

    魏水生已經進了屋,將手裡的荷葉包放到桌子上,大哥李宗梁正仔細的記著帳,忙放下筆站起來,轉身拿了幾隻大碗過來,兩人將荷葉包拆開,將菜抖進了大碗裡,李宗梁看到李小麼進來,忙轉過身,抬了抬下巴示意著床上的包袱:

    「麼妹快去看看,孫阿婆又讓人給你捎衣服來了。」

    李小麼跳到床前,打開包袱,抖出條翠綠的裙子和一件淡綠的孺衫比劃了下,又小心的疊了起來,歎了口氣:

    「我如今是男人了,不能穿裙子的!」

    李宗梁看著魏水生,一臉無奈的笑,魏水生探頭看著床上的包袱,感慨的說道:

    「麼妹就是福氣好,去年咱們在池州城,也不過住了那麼幾天,孫阿婆就疼麼妹疼到心裡去了,這大半年,捎了四五趟衣服了。」

    「可不是,也多虧了孫伯,咱們才能順順當當的到這太平府,治好麼妹的腿。」

    李宗梁也感慨起來,李小麼包起包袱,包袱下露出雙新鞋子來,李小麼拿起來比劃著問道:

    「這鞋子也是阿婆捎過來的?太大了,這針角」

    李宗梁轉頭看到鞋子,臉色紅漲起來,尷尬的說道:

    「不是,那是對門柳娘子送過來的。」

    「噢」

    李小麼瞄著大哥,拖長了聲音問道:

    「這麼大,肯定不是給我的,那是給誰的?」

    魏水生看看李宗梁,又看看李麼妹手裡的鞋子,也跟著笑著起著哄:

    「麼妹拿過來讓我試試,看看合不合腳。」

    「那是人家柳娘子給大哥做的!關你們倆什麼事!」

    二槐拍著手進來,湊到桌子前,伸手掂了塊炒肺片扔到嘴裡,一邊響亮的嚼著,一邊說道,李小麼拍著手裡的鞋子,走到李宗梁身邊,碰了碰他,低聲問道:

    「你真看上她了?」

    「沒有!」

    「真沒有?」

    李小麼仰頭看著大哥。嚴肅的問道:

    「可不能口是心非!你要真沒看上,我就把這鞋給人家送回去了?」

    「送回去吧,剛才我就想送回去,看柳伯還沒回來,她家就她一個人在,怕惹了閒話,沒敢過去,你給送回去吧。」

    李宗梁聲音平和,並不在意,李小麼長長的舒了口氣,那個柳紅姑娘,長的倒是不錯,削肩水蛇腰,柳眉杏眼,就是嘴唇厚了些,人也良善,沒什麼壞心眼,確切的說,是根本沒心眼,人笨到就一個『蠢』字,可配不上她家大哥,這娶媳婦是極慎重的事,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子孫,這麼個笨的讓人無語,連雙鞋子都做不周正的女人,長的再好,也不能做她李小麼的嫂子!

    「那我去了?」

    「去吧,別多耽誤,趕緊回來吃飯。」

    李宗梁囑咐道,李小麼答應著,拎著鞋子出了門,往斜對門柳家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4:57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8:53 AM 編輯

正文 第四章 隱憂

    李小麼在門口叫了聲『柳姐姐』,柳娘子『唉』了一聲答應著,李小麼看著堵在門口,彎著腰滴著汗,用力擀著面的柳娘子,遲疑了下,從柳娘子背後擠過去,將背後的鞋子送到柳娘子面前晃了晃,笑著說道:

    「我大哥讓我送回來的,要我謝謝柳姐姐,不過他說他不少鞋子穿,讓柳姐姐以後不用費心了。」

    柳娘子直起身子,抬手用手背抹了把汗,額角沾著片麵粉,厚厚的嘴唇半張著,呆怔怔的看著李小麼,一時沒反應過來,李小麼說著,利落的往後退了半步,將鞋子放到桌子上,嘿嘿笑著,從柳娘子身後飛快的閃了過去,卻差點撞到站在門口的青年男子身上。

    李小麼剎住腳,抬起頭,站在門口的是住在柳家隔壁的黃遠山,黃遠山倒是太平府本地人,父親嗜賭,敗光了家產,把妻女都輸給了人家,妻女被人帶走那天,黃父說是喝醉了酒,一腳踩進護城河裡淹死了,一家人就只剩了黃遠山一個,他是最早租住在這個院子裡的人,房東知道這些閒話過往,卻不知道黃遠山如今做什麼營生,只猜他大約是個幫閒的閒漢。

    黃遠山對柳娘子極好,經常送些小東小西的給她,也時常幫她做些提水劈柴的粗活,不過柳娘子對他卻不大上心,從李家兄弟幾個搬進來起,柳娘子眼睛裡就只能看得見李宗梁了,跟高大挺拔的李宗梁相比,身形單薄、形容猥瑣的黃遠山是太讓人看不上眼了,姐兒愛俏,這到哪個世間都一樣!

    黃遠山呆站著,身上隱隱滲著陰寒之氣,狠狠的盯著柳娘子,李小麼心裡微微發寒,不敢多停留,陪著尷尬的笑,含糊的招呼了一句『黃大哥』,就往自家溜去,走了幾步,只覺得背後寒絲絲一片,彷彿被什麼陰測測的東西盯住一般。

    黃遠山盯到李小麼進了屋,轉過頭,直直的盯著柳娘子,目光從她身上又移到了桌子上的鞋子上,突然從柳娘子身後硬擠過去,伸手抓起鞋子,轉頭看著柳娘子,從牙縫裡慢慢擠出幾句話來:

    「人家不要,還是給我吧,我不嫌棄這鞋破!」

    說著,緊緊捏著鞋子,轉身一把推開柳娘子,大步出了屋。柳娘子被黃遠山推的趔趄著歪到門外邊,呆怔怔的眨著眼睛,李小麼的話她剛明白過來,黃遠山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李小麼一溜煙回到屋裡,李宗梁已經將荔枝腰子、白切肉和生炒肺各撥了點出來放了一碗,見李小麼進來,指著碗吩咐道:

    「把這個給沈阿婆送過去。」

    「哎。」

    李小麼脆聲答應著,端起碗往隔壁送去。

    沈婆子孤身一人,做的一手好針線,靠縫窮為生,經常幫著他們縫縫補補的,二槐平時也經常幫她做些挑水劈柴之類的重活,李宗梁原還想著讓李小麼跟著沈婆子學點針線活,可李小麼實在沒那個興致,根本不願意掂針,李宗梁也只好作罷。

    李小麼送了菜回來,水生已經盛好了飯,晚飯只有他們四個吃,李宗貴每天要到亥初才能回來,晚飯自然是在長豐樓吃。

    水生吃了口飯,彷彿想起什麼,看著李小麼問道:

    「你下午說,池州制置使宋公升被殺頭了?」

    「嗯。」

    李小麼嚥了嘴裡的飯,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去找你時,正好遇上行刑的車子,不過我沒擠進去。」

    「殺的好!要不是他放了南越人進來,師父和師娘也不至於......殺得好!」

    二槐一邊響亮的嚼著炒肺片,一邊恨恨的說道,李宗梁慢慢嚼著飯,轉頭看著魏水生,

    「宋大人是咱吳國名將,駐守池州城這麼多年,南越都沒打進來過,怎麼去年說打就打進來百十里?這事,我總也想不通。」

    「嗯,大哥,你留意沒有?那天晚上,那些人衝進村子就殺人,倒不搶東西,從頭到尾,連句話都沒說過,那些騎馬的,還蒙著面。」

    魏水生擰著眉頭,看著李宗梁低聲說道,李小麼轉頭看著兩人,想了想,岔開了話題:

    「這種事,都是上頭爭權奪利,最後苦的死的倒是咱們這些平頭百姓,殺了就殺了,殺了誰都不冤枉,二槐哥,你慢點吃!」

    李二槐已經拔完了一碗飯,站起來又出去盛了滿滿一碗,看著李小麼,咧嘴笑著說道:

    「吃這生炒肺,怎麼慢?」

    李小麼白了他一眼,聽著二槐香甜的呼嚕嚕聲,慢條斯理的吃著自己小碗裡的半碗飯。

    李小麼有了精挑細選的阿膠棗兒,底氣足了,只守著後院的雅間賣棗子,雖說比原來慢了些,可這價錢上卻差不多翻了個跟頭,長豐樓的鄭掌櫃晃著李小麼的棗簍子,看著裡面個頭勻稱、粒粒飽滿鮮亮的阿膠棗兒問道:

    「小麼,你這棗兒,是一粒粒挑出來的吧?什麼價拿的?貴了多少?」

    「嗯,也沒貴多少,能賺回來。」

    李小麼仔細的將棗子一粒粒擺到碟子裡,離遠一點,歪頭看了看,歎了口氣,轉頭看著鄭掌櫃說道:

    「鄭叔,您看,這麼好的棗兒,就是這碟子太粗糙,配不上,要不,您把那一打纏金銀絲汝窯小碟子借給我用用?要不算我賃的,一天十個大錢?要不二十個也行,要是打壞了,我照價賠您,不然,可惜了這些棗兒。」

    鄭掌櫃點著李小麼,一邊笑一邊搖頭,

    「你個小麼,這小算盤精刮的厲害,我那汝窯碟子才多大點?你一碟子能裝幾個棗兒,也照一碟三十個大錢賣?」

    「嗯,鄭叔,雅間裡回回都是用銀子會帳,誰會在乎這幾十個大錢,人家要的就是個好看雅致,您說是不?」

    鄭掌櫃若有所思的看著李小麼,慢慢點了點頭,

    「你這孩子,肯用心也聰明,往後絕埋沒不了,好,那一打汝窯碟子就借給你用,不用你那幾個賃錢,只一樣,若打碎了,一個碟子就是二兩銀子,你可小心著!」

    「鄭叔放心!」

    李小麼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鄭掌櫃被她笑的也跟著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李小麼的頭,低聲交待道:

    「林先生剛打發人來訂佛跳牆,明天要和智靜師父過來吃,等他們來了,你記著過去好好謝謝人家,這幾天又有人打聽著想買你回去,虧的智靜師父說你妨主,不然,唉,你這孩子,這雙眼睛生的也太好了些,平日裡小心著些,啊?」

    「多謝鄭叔照應。」

    李小麼低聲謝了鄭掌櫃,心裡的沉鬱又冒著泡,一點點往上泛起來,智靜和尚這個妨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個什麼名士林先生,不也是想買了自己回去,捧什麼硯麼,自己若是個男孩子,再大幾年,長開了,發育了,也就沒這些事了,可女孩子,再過兩年長開了,更是要惹事!

    這個地方,這樣的活,不能多做,得趕緊攢夠本錢,開果子行做生意去,外頭讓幾個哥哥照管著,自己居中調度,像溫娘子,管著溫家果子行,大家不都誇她能幹麼,若能這樣,這日子才算是真正安穩了。

    隔天林先生和智靜和尚到長豐樓時,李小麼的棗子已經賣完了,只專給兩人留了兩碟。

    林先生四十來歲年紀,是吳國望族林家嫡支,十幾歲就以人品出眾、才華橫溢著稱,他的文章詩詞,流傳甚廣,李小麼也找來看過,實在沒看出好在哪裡,比她看過背過的那些詩詞文章,差了十萬八千里。

    林先生名士風範,以放蕩不羈著稱,和吳國有名的高僧智靜交好,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智靜聽說出家前也是名門之後、世家子弟,也不知道為什麼事出了家,都說他佛法高深,勘破前世今生,照李小麼看,這兩個人,一個是世家子弟中的才華橫溢,一個是世家子弟中的佛法高深,只能說吳國的世家子弟,也太不爭氣了些。

    林先生和智靜和尚在長豐樓前下了馬,鄭掌櫃急忙迎上去長揖見著禮,也不敢多話,只側著身子,讓著兩人往福字甲號雅間進去。

    李小麼小心的擠在櫃檯後的角落裡,打量著兩人,林先生頭髮還是梳得紋絲不亂,用一支羊脂玉梅花簪綰著,一件天青綢長衫,還是不繫腰帶,衣衫隨著步子飄動著,頗有幾分風流倜儻的味道,四十多歲還能有這樣的風采,想來年青時,這人品出眾一樣,倒真是名副其實。

    智靜和尚好像又胖了,活脫脫一個能說會笑的粉白大湯團!哪像高僧,分明就是一酒肉和尚,他也真是無酒不行,無肉不歡。

    鄭掌櫃恭送兩人進了福字甲號雅間,看著人奉了茶,忙招手叫著李小麼,李小麼托起托盤,帶著她的招牌微笑,在雅間門口稟報了,進了屋。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4:58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8:54 AM 編輯

正文 第五章 看熱鬧

    智靜搖著把蒲扇,正在抱怨著,

    「這都八月裡了,怎麼還熱成這樣?!天道有變,人心不古!」

    林先生收了折扇,看著掀簾而進的李小麼,含著溫和的笑意說道:

    「小麼這氣色比上次好多了,身子好些了?」

    「謝林先生掂記,好的多了。」

    李小麼說著,將托盤裡的兩碟棗子放到桌上,推到了兩人面前,智靜看著推到面前的碟子,驚訝的讚賞道:

    「幾天不見,小麼這棗子大勝從前了,這碟子配的好,這樣的纏絲汝窯碟子配上這紅紅的棗子,雅致的很!」

    林先生也跟著點頭讚賞著,李小麼笑得眼睛彎成一彎,

    「多謝兩位先生誇獎,我也覺得好。」

    智靜哈哈大笑起來,用蒲扇指著李小麼,

    「我就喜歡她這性子,樸直有趣,今天還有多少棗兒?都拿過來,讓這廝都買下,你坐下,咱們一處喝茶說說話。」

    李小麼一臉的惋惜,

    「都賣完了,就留了這兩碟孝敬兩位先生,可惜了的,早知道我就多拿幾斤過來,豈不是把明天的也賣出來了?!」

    「你若肯,就是把明年的都賣給我也成。」

    林先生輕輕挑了挑眉梢,笑瞇瞇的說道,李小麼嘿嘿笑著坐下,

    「說說罷了,我可不敢,誰不知道先生是方外高人,從不肯沾惹銅臭氣的,我若佔了先生這個便宜,一來心裡不安,二來,這不跟騙了先生一樣?那些個書生什麼的,一人一粒唾沫星兒,都得淹死我!」

    智靜似笑非笑的看著林先生,李小麼顧自端起面前的杯子,滿臉享受的品起了茶,林先生緩緩搖著折扇,看著李小麼問道:

    「小麼,這棗兒,你打算賣到什麼時候?往後有什麼打算沒有?」

    「有!」

    李小麼放下杯子,點著頭,認真的說道:

    「在這裡賣棗兒,不是長久法子,再賣一陣子就不賣了,我已經存了幾兩銀子,再多存些,就和哥哥一起,開個果子行,專做阿膠棗兒賣,掙了本錢,再做別的生意。」

    「你要是想開果子行,我給你出本錢,你這樣一兩半兩的,得存到什麼時候。」

    林先生微微蹙著眉頭說道,李小麼看著他,面容鄭重的搖了搖頭,

    「知道先生是好意,可是我想自己做生意,若用了先生的本錢,我就成了先生的管事了,若是先生算是借銀子給我,先生這樣的大恩,往後讓我怎麼報答?先生和我天淵之別,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先生也不會有讓我報答的事兒,無以回報的大恩,小麼不想欠。」

    林先生長長的歎了口氣,往後靠到椅背上,用扇子點著小麼和智靜說道:

    「你看看,脾氣倒挺倔。」

    「她是個極聰慧的,因為聰慧才難得。」

    智靜搖著蒲扇說道,林先生微微瞇著眼睛,笑著點了點頭,李小麼低頭專心喝著茶,這姓林的頭一回見她,就要買她回去,那眼神,這心思,這種占不得的便宜,她上輩子見得多了去了,聰慧個毛啊!

    李小麼喝著茶,又陪著兩人說了會兒閒話,見大劉捧了菜進來,忙站起來幫著擺好碗碟,往後退了半步,笑著告退道:

    「兩位先生慢用,這缽佛跳牆,聽說是先生要的,昨天鐺頭就沒讓別人搭手,一個人燒出來的,就等著兩位先生能說個『好』字,鐺頭就不知道多高興了。」

    林先生示意著站在門口的中年長隨,

    「拿了棗兒錢再走,可不能白吃你的東西。」

    「這兩碟棗兒,是小麼實心孝敬的,多謝智靜先生照應。」

    林先生眉楞動了動,智靜掃了他一眼,轉頭看著李小麼,爽快的笑著說道:

    「是個好孩子,先生也不白吃你的棗兒,後天福寧公主出嫁,極熱鬧的事,我和林先生在宜城樓訂了座要看熱鬧,你也過來,咱們一處看這天下最大的一場熱鬧事。」

    李小麼眼睛亮了起來,北平國皇次子蘇子誠要來迎娶福寧公主,這是這半年來太平府最大的八卦話題,坊間巷裡,翻出以往公主下嫁的種種件件,想像著福寧公主出嫁的盛況,這福寧公主是吳貴妃所出,最得皇上寵愛,嫁的又是北平國皇次子蘇子誠,這蘇子誠和福寧年紀相當,傳說什麼豐神俊郎、文武全才,總之沒有不好的地方,門當戶對啊,還不知道要奢華熱鬧到什麼程度,正經的百年難遇,她早就口水著想看了,李小麼興奮的點頭答應著,滿臉笑容的退出了雅間。

    智靜看著李小麼出了門,掂起筷子從缽裡挑了塊牛筋吃了,滿意的點了點頭,轉頭看著有些悶悶不樂的林先生勸解道:

    「急不得,這丫頭慧黠通透,既非凡品,自然要多花些心思。」

    「嗯,」

    林先生盛了兩勺湯慢慢喝了,歎了口氣,轉頭看著智靜,有些寥落的說道:

    「這蘇子誠這麼大張旗鼓的迎娶福寧,我怎麼想著都不對勁,你看看,前頭是袁將軍,這次是宋公升,都是吳國的擎天良將,下一個是誰?張將軍?還是文將軍?難道朝裡就沒個明眼人?北平國那一對兄弟,野心勃勃啊!」

    智靜示意著站在門口的長隨,林先生煩惱的揮了揮手,

    「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前天我和叔父也說過這事,唉,這宮裡的手伸出來攪著朝局,不是福兆!」

    「是福是禍,天道早就注定了的,你到底心境上差得多。」

    「算了算了,不提這煩心事,這丫頭若是肯,我就帶著她歸隱故居,再不出來,有這破顏解語花伴著,多少逍遙!」

    智靜默然看著他,專心吃起了那缽佛跳牆。

    兩人沒吃多大會兒,就出了雅間,林先生招手叫過鄭掌櫃,冷著臉吩咐道:

    「若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打小麼的主意,即刻讓人跟我說去。」

    鄭掌櫃怔了下,正要躬身答應,林先生接著說道:

    「到我府上,跟門房說長豐樓有事稟報既可。」

    鄭掌櫃忙陪笑答應著,

    「林爺放心,前一陣子倒有幾個,小的說了智靜大師的話,都給堵回去了。」

    「嗯。」

    林先生搖著折扇,出門上馬去了,鄭掌櫃直看著一行人走遠了,才直起身子,抹了把汗,小麼這孩子,生得太伶俐,也不是好事。

    晚上吃了飯,李小麼拉著三人,要去離他們最近的州西瓦子看雜班,李二槐極力贊同,跟麼妹出去,一向玩的好吃的好,四個人關了門出去,轉了幾條巷子,進了州西瓦子,看了出雜班,李小麼又無聊的陪三人看了半天相撲,再逛到夜市,吃了烤獾兒肉,灌腸,煎蛤蜊,又一人買了一個和菜餅,李小麼早就撐得吃不下了,咬了一口,就將餅子給了二槐,二槐來者不拒,他像是從來不知道撐。

    直玩到酉末時分,李小麼又買了包獅子糖讓二槐拎著,上次買的被她討好了溫娘子,這次要再買了補回來才行。一行人看看時辰差不多,乾脆轉到長豐樓,接了李宗貴,才一起往大雜院回去。

    一進院子,就看到對門柳二蹲坐在門口,一手拿壺,一手拿杯,正藉著屋裡的亮光自斟自飲,一邊喝一邊罵,大約也喝了一會兒了,舌頭有些發硬,

    「兀那漢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就想打我閨女的主意!呸!連間屋都沒有,讓我們一家人跟你喝西北風去?呸!什麼東西趁早死了這心,就你也配?!一個臭漢子!一個大錢沒有」

    李宗梁和魏水生推著滿臉興致要看熱鬧的李二槐和李宗貴,

    「進屋去!」

    李小麼一邊被魏水生拉著往屋裡去,一邊扭頭四下看著,想找找誰是那要照照鏡子的人。

    幾個人進了屋,李二槐放下糖,忙著升火燒水去了,麼妹要天天洗澡,還要大家洗,最少得洗洗腳,可要燒不少熱水。

    李小麼站在屋裡轉了半個圈,伸手解開獅子糖,捧了一把出來,

    「大哥,我給沈阿婆送點糖過去。」

    「天晚了,沈阿婆該睡了,明天再送吧。」

    「剛進來我看到沈阿婆屋裡亮著燈呢,再說,我還想看看那個帶夾層的荷包做好了沒有,我急著用呢。」

    魏水生一臉明瞭的看著李小麼,李宗梁無奈的看了李小麼一眼吩咐道:

    「快去快回,別打聽事。」

    「知道了。」

    李小麼捧著糖跳到隔壁,貼著門縫叫了聲『沈阿婆』,沈婆子忙過來開了門,讓了李小麼進來。李小麼將糖放到桌子上,笑著說道:

    「阿婆,大哥今天給我買了糖,咱們一起吃。」

    沈婆子滿臉笑容,

    「從咱們麼妹搬進來,我這老婆子可就有了口福了!」

    李小麼笑著和沈婆子說了幾句閒話,聽著外面柳二的醉罵聲,好奇的點著外面問道:

    「阿婆,這柳二叔又罵柳娘子了?柳娘子又該在屋裡哭了。」

    「這回罵的可不是柳娘子。」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8:54 AM 編輯

正文 第六章 大人們擔憂

    沈阿婆拉著李小麼在床邊坐下,命了針線,就著燈火,一邊做著針線,一邊壓低著聲音說道:

    「傍晚那會兒,你們剛走,柳二一到家,那個黃大,拎著瓶老酒,一塊綢布料子,就過去了!沒多大會兒,那姓黃的就被柳二打出來了,一塊料子扔了出來,酒也扔了出來,灑了一地,柳二跟著跳到外頭罵個不停,原來!」

    沈阿婆停了針線,轉頭看著李小麼,滿眼的神秘和幸災樂禍,

    「姓黃的竟是自己給自己求親去了!你說說,這是什麼理兒!哪有自己給自己求親的?!再怎麼著,也得請個媒人,這自己上門給自己說親,我老婆子活了這些歲數,真是頭一回看到!」

    「就是啊,這不合規矩,多讓人笑話,其實這媒人,也不用外頭找去,阿婆就合適,可不比自己衝上門去的強!」

    李小麼心思轉的飛快,看著沈婆子,笑瞇瞇的說道,沈婆子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拍著手,連聲贊同道:

    「就是這個理兒!我倒不是貪圖他那點子謝媒禮,這無媒不成婚,看看,如今這不僵了?!都是鄰里鄰居的,往後可怎麼再見面?這黃大,沒爹沒娘沒人教導,跟你們兄妹行事,差得可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那黃大哥,就這麼聽著柳二叔罵?還真是能忍。」

    「那個黃大,可不是個善茬!性子陰著呢,走了,從柳二屋裡出來,鎖了門就走了,那塊料子也沒要,還是我給收拾起來,從門縫裡給他塞了進去。」

    「噢,柳娘子也是長的好看,天也晚了,阿婆你也早點睡吧,這燈暗,別做太長時候,不然要壞了眼睛的。」

    李小麼聽完了八卦,跳起來告辭道,沈婆子忙跟著站起來,伸手拂了拂李小麼的衣服,

    「阿婆沒事,你等等!」

    沈婆子說著,從針線筐子裡取了只巴掌大小的靛藍素綢荷包出來,撐開來給小麼看著,

    「你看看,是不是這樣?」

    李小麼接過來看了看,滿臉欣喜的謝道:

    「阿婆真厲害,就是這樣,比我想的還好,謝謝阿婆!」

    「謝什麼!哪這麼見外,趕緊回去歇著吧,天也冷了,阿婆今天趁著太陽好,粘了鞋底,粘得可厚著呢!給你們兄妹幾個做幾雙厚鞋穿。」

    「多謝阿婆惦記著,明天我讓大哥送鞋子錢過來。」

    「唉喲,這小丫頭,阿婆剛粘了鞋底,你就讓大哥送錢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阿婆才是親的呢!」

    沈婆子滿臉滿眼的笑容,輕輕擰了擰李小麼的腮幫,喜悅的開著玩笑,李小麼捏著荷包,笑著出來,轉進了自己屋裡。

    隔天就是福寧公主出嫁的正日子,李小麼算計著,頭天只拿了三斤阿膠棗兒,早早賣完了,趕回家裡換了件白色夏布裌衣,一條靛藍褲子,拿了半兩銀子,幾個大錢裝到靛藍荷包裡,出了門,往宜城樓奔去。

    宜城樓前已經是人山人海,吳國風氣開放,太平府更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奢華熱鬧之地,皇家盛典,從來不禁百姓觀看,有時候,這盛典倒更像是民間的節日一般。

    李小麼靈活的如同游魚一般往宜城樓方向擠著,足足擠了一刻多鐘,才擠到宜城樓下,宜城樓前站著四五個孔武的夥計,堵著看熱鬧的人群,免的他們擠進來,驚擾了重金訂座的貴客們。

    李小麼擠到一個夥計面前,額角滲著汗,笑著問道:

    「智靜大師到了沒有?是他叫我過來這裡找他的。」

    夥計怔了下,正要答話,後面一個掌櫃模樣的人已經接上了話,

    「是李五爺吧?林先生已經交待過了,您跟我進來吧。」

    頭一次被人稱作『爺』,李小麼心裡浮起股怪異的感覺,夥計側了側身子,李小麼忙上了台階,跟著掌櫃往裡走去,上了樓,掌櫃引著兩人進了最東邊的雅間,

    「五爺請,這可是咱們這裡最好的一間了,一覽無餘,可是能一直看到金水門的。」

    掌櫃一邊走,一邊笑著介紹著,到了雅間門口,掀起簾子,看著李小麼進去,才退了下去。

    雅間極寬敞,比長豐樓福字甲間還要寬敞不少,正中放著張雕漆圓桌,桌子上放滿了各色點心果品,林先生坐在上首,正和智靜喝茶聊著天,李小麼進來見了禮,智靜用手裡的蒲扇點著對面,

    「別講那些個虛禮,坐坐,今天想喝什麼茶?龍井?今天這雪芽真正不錯,嘗嘗?」

    「嗯。」

    李小麼點頭答應著,長隨上前斟了茶,李小麼端起來聞了聞,慢慢抿了一口,

    「如何?」

    智靜關切的問道,李小麼點了點頭,

    「嗯,好喝。」

    「我前兒新得了些上好的普茶,正巧今天帶著了,你若不喜這個,讓人給你沏普茶吧。」

    林先生看著李小麼,隨意的說道,李小麼忙重重點了兩下頭,

    「這茶很好喝,我不懂茶,就是不知道怎麼誇才好,就這個好,多謝林先生。」

    智靜哈哈大笑著,用蒲扇點著滿桌子的吃食點心,

    「先吃點,婚禮乃昏事,還得一會兒呢。」

    李小麼笑應著,探著頭,滿桌子看了一遍,站起來,挑了碟羊腳子過來,慢慢吃了起來,林先生喝了茶,瞄著她看了一會兒,轉頭和智靜繼續說起話來。

    「真要定下來去川南了?」

    「嗯,還是避一避的好,如今朝裡暗潮湧動,明面上看著好,可內裡凶險得很,我看你也回鄉住個一兩年的好。」

    智靜有一下沒一下的揮著蒲扇,看著林先生建議道,林先生掃了眼專心吃著羊腳子的李小麼,『嗯』了一聲答道:

    「再說吧,什麼時候回來?」

    「該回來的時候就回來。」

    智靜喝完了杯子裡的茶,轉身吩咐著僕從,

    「泡壺普洱茶。」

    僕從答應著,片刻功夫,換了樸拙的粗陶杯子,給三人重新斟了普洱茶,李小麼端起來喝了一口,享受的瞇起了眼睛,這舌根處的後味,甜香清爽,旁的茶可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她從前曾經專程飛到雲南買那些陳年的普洱熟茶,這是她的大愛,林先生收的普洱,比她當年買到的所謂極品茶還要好,喝起來真是享受!

    智靜看著一臉享受的李小麼,似有似無的搖了搖頭,看著林先生,接著說他們的閒話,

    「聽說這蘇子誠功夫極好。」

    「嗯,我前兒問過文將軍,文將軍對他極是忌憚,是個極厲害的角兒,倒不亞於其兄。」

    「蘇子義當年滅北寧時,屠了寧安城,唉,罪過啊,百年繁華,毀於一旦,聽說直殺的血流成河。」

    智靜放下杯子,感慨的說道,林先生面容陰沉下來,

    「北平滅了北寧,一頓飽餐,安靜了這四五年,這會兒也消化的差不多了,那蘇子義不是個善茬,這回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聽說他屠了寧安城後,性子變了許多,如今倒傳出些寬厚的名聲來,哼!寬厚?!」

    林先生露出滿臉的譏笑,

    「他們蘇家,那個建安帝倒真是個性子寬厚的,可惜寬厚的一無用處,年青時候一味聽死了的孝慈皇后擺佈,百官只知有孝慈后,不知皇上,等孝慈皇后死了,又聽任兒子擺佈。」

    「如今的皇后也生了一兒一女,不知這皇后和皇幼子資質如何?若是能有人指點一二,扶持著這母子起來,倒是咱們吳國之福。」

    林先生沉默了半晌,長長的歎了口氣,聲音低落的說道:

    「我和叔父說起過這事,朝裡也有人試過,可惜那蘇子義兄弟羽翼已豐,已故的孝慈皇后娘家勢力遍佈朝野,唉,難哪!」

    「總有可為處。」

    「嗯。」

    林先生沉默半晌,點了點頭,智靜打著呵呵轉了話題,

    「咱們這是替古人擔憂,不說這個了,那蘇家兄弟既來求娶福寧,就是想交好吳國,這一時半會的,吳國倒也無礙,咱們且逍遙著,且避過這朝中、宮中的禍端再說。」

    「你說得極是,先顧著眼前,免得沒被外人滅了,倒先被自己人打殺了。」

    林先生笑著說道,智靜拍著蒲扇站起來,走到窗前,搖著蒲扇往樓下看著,李小麼急忙放下筷子,也要跟著站起來,林先生忙抬手止住她,

    「還沒到時辰呢,你且安心吃,等聽到炮響再過來看也來得及。」

    李小麼點了點頭,乖乖的坐回去,繼續奮鬥那一碟子美味。

    林先生走到智靜旁邊站住,搖著折扇,往下看著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的街市,長長的歎了口氣,低聲感慨道:

    「帝京太平日久,白髮垂髫,只知鼓舞,不識干戈,一旦戰起,如何是好?」

    智靜慢慢搖著蒲扇,只不說話,李小麼表面看著只專注著碟子裡的羊腳子,其實卻凝神聽著二人的話,這孝慈皇后,倒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寧安屠城,也像揚州十日嗎?最搞不懂的,就是屠城這事,打都打下來了,再殺再搶,搶的殺的,不都是自己的子民和錢財了?好沒意思。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00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8:55 AM 編輯

正文 第七章 金童玉女

    李小麼正慢條斯理的吃著喝著,外面突然炮聲響起,震得樓面也跟著顫抖起來,李小麼急忙放下手裡的筷子,接過旁邊長隨遞過的帕子擦了擦手,急往窗口處奔去。

    遠遠的,金水門緩緩推開,騎著馬的禁軍天武官個個年青英俊,都是一樣的大紅錦衣華服,腰背挺直、神情昂然喜悅,勒著馬走著舞步,一對對的自金水門出來,直出來了上百對,林先生默然看著,輕輕歎了口氣,

    「太過了,這是太子納妃的禮數了。」

    李小麼仔細看著,實在沒看出哪裡過了,跟在錦衣禁衛後面的,是一對對穿著小金花長袍,帕頭簪花,手持青色華蓋的上四軍禁衛,緊跟在禁衛後頭的,就是一抬抬裝著嫁妝的精雕細畫的簷子了,每抬簷子由四個身穿紫衫、頭戴卷腳帕頭的天武官抬著,簷子上依規矩放著內室臥具、文房四寶、古玩擺設、朝服冠帶、珊瑚珠玉林林總總,在夕陽下,亮的刺人眼。

    李小麼睜大眼睛,滿是口水的看著那流水般不知道過了多少抬的嫁妝簷子,跟在嫁妝簷子後面出來的,是上百名滿頭珠翠、穿著一模一樣的紅羅銷金長衣和同色披風的宮嬪。

    宮嬪之後,是穿著大紅底花開富貴緙絲長袍,端坐在馬上的新郎蘇子誠,人群裡轟然響起一陣陣歡呼聲和叫好聲,李小麼忙往窗外探著身子,努力想看清楚這個傳說中十全十美的新郎倌。

    新郎倌面帶微笑、端端正正的騎在馬上,出了金水門,上了金水橋,下了金水橋,走近了宜城樓,李小麼愕然看著端坐在馬上的新郎倌,這不就是用二兩銀子買了她兩碟阿膠棗兒的那個風華絕代的少年郎麼!

    李小麼眨了兩下眼睛,有些發怔的看著騎在馬上、面含微笑的少年郎,心裡莫名其妙的五味雜陳,原來,這才是門當戶對的王子公主!

    「竟用了鳳輿!也太過了!」

    林先生有些憤憤然的說道,智靜搖著蒲扇,沉默了片刻,轉頭看著林先生勸道:

    「再繁華也不過是過眼雲煙,你又著相了。」

    「嗯。」

    林先生轉身要了杯茶,一邊慢慢喝著,一邊繼續看著熱鬧,李小麼恍過神來,又有些失笑起來,自己這是想哪兒去了!

    李小麼下意識的搖了搖頭,越過蘇子誠,看向後面的鳳輿,這鳳輿,簡直有一間小房子那樣大小,左右各六個身穿大紅錦衣的禁衛抬著,鳳輿四周雕畫著精美的描金龍鳳、籐蔓百花,百花中間嵌著的紅藍寶石在夕陽的餘輝下反射著璀璨的光芒,鳳輿四周,長長短短的垂著珍珠簾子,隨著禁衛的步子輕輕搖動著,珠簾在夕陽下散發著華貴卻又極柔和的光澤。

    李小麼看不清楚鳳輿裡的福寧公主,只看到鳳輿裡閃著一片刺眼的光亮,福寧公主是吳貴妃長女,吳貴妃以美貌著稱,這福寧公主再不濟,也差不到哪裡去,自然也是美人一個,唉,這才是天之驕女。

    鳳輿之後,是無數捧著各種各樣擺設用具的內侍宮人,林先生和智靜轉身回到桌邊坐下,僕從重新泡了茶上來,李小麼又看了一會兒,也轉回來坐下喝起了茶,智靜看著探著頭,在滿桌吃食點心中尋找著的李小麼,笑著問道:

    「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奢華熱鬧吧?」

    「嗯!」

    李小麼挑了碟子烤蛤蜊出來,笑著答應著,

    「真是好看!那些都是福寧公主的嫁妝?」

    「嗯,除了那個鳳輿。」

    「連那些人?」

    「嗯。」

    李小麼睜大眼睛,誇張的驚歎了兩聲,埋頭吃起了烤蛤蜊,林先生盯著吃得香甜的李小麼看了一會兒,轉頭看著智靜又感慨起來,

    「這滿城的百姓只知道看這份繁華熱鬧,卻不知這熱鬧裡藏著的凶險!」

    「小麼可看出先生說的這繁華中的凶險?」

    智靜沒有答林先生的話,卻看著李小麼,笑瞇瞇的問道,李小麼停了筷子,看著智靜,又轉頭看了眼林先生,心思飛快的轉了幾個圈,謹慎的答道:

    「剛才先生不是說了麼,北平國那兩兄弟野心勃勃,先生擔心的凶險,肯定是怕北平國要吞了吳國。」

    「嗯,說的極是,難道你不擔心?」

    智靜上身往前傾著,滿眼興致的問道,李小麼搖了下頭,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換一個皇帝,如今的皇上我不認識,再換個皇帝還是不認識,反正都是不認識,隨他誰做皇帝去,再說,」

    李小麼小心的瞄了眼眉頭擰得緊緊的林先生,接著說道:

    「如今吳國和北平國做了兒女親家,既是親家麼,自然應該合在一處打別人,有什麼好擔心的。」

    智靜往後仰著,哈哈大笑,笑得胸前的肉都跟著顫抖起來,用蒲扇點著林先生,

    「聽到沒有?我跟你說過,市井之人,誰去管誰做了皇上?黎民百姓,求的不過是份安穩的日子!你也想開些,跟我去川南吧。」

    林先生陰著臉,半晌沒有說話,李小麼小心的來回瞄著兩人,想了想,放下筷子站起來,笑著告辭道:

    「多謝兩位先生,我就不多打擾先生了。」

    「嗯,路上小心些。」

    林先生冷著臉沒有說話,智靜笑哈哈的交待著李小麼,李小麼清脆的答應著,退出雅間,跳下了樓梯,沿著街邊,溜溜躂躂的先往長盛糧行找大哥和二槐去了,今晚上放燈,乾脆拉上大哥、二槐和水生好好玩上一晚上,先去孫記炒蟹面吃碗麵,再去好好看一晚上燈!一想到孫記炒蟹麵,李小麼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活蟹現炒現煮,下上筋道十足的麵,鮮掉眉毛!

    李小麼纏著大哥李宗梁,要去吃孫記炒蟹麵,吃了麵再去看燈,李宗梁算了算帳,雖說心裡極捨不得四個人一頓飯就要吃掉二百個大錢,可到底不忍心讓李小麼失望難過,這個『不』字說不出口!只好肉痛的答應了下來,三個人接了魏水生,一起吃了麵,尋著熱鬧處看燈去了。

    今年元宵放燈的時候,幾個人剛到太平府沒幾天,衣食無著,李小麼的腿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誰也沒有心思看什麼燈,現在這金水門前的燈山,雖說見多識廣的太平府百姓並不覺得比元宵燈節好到哪裡,可看在李小麼和李宗梁等人眼裡,就只有讚歎的份了。

    遠處的樂棚裡不停的奏著喜慶的曲子,圍著樂棚懸著各式百戲人物走馬燈,樂棚左右各用一根高數丈的長竿挑著一串紮成各色花卉形狀的轉燈,取個花開富貴的好兆頭。

    李小麼興奮的拉著李宗梁往那片走馬燈群裡擠去,李小麼對市井百戲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除了跟著魏水生在朱家書肆看看書,這些市井百戲是她瞭解這個世間,和這個世間的明規矩、潛規則最好的法子了。

    李小麼對著燈上的人物,一個個問著李宗梁和魏水生,這個是誰,有什麼樣的故事,是哪一朝的人,是真的有呢,還是傳說傳出來的,問得李宗梁和魏水生經常張口結舌,李二槐更是十句答不上一句來,跟在後面低聲嘀咕著:

    「就是看個燈,問那些沒用的幹啥?這小麼,都打聽的這麼明白,要去考狀元?你也考不了啊!」

    李小麼轉過身,狠狠的踩在李二槐腳上,李二槐眉頭也不皺一下,繼續嘀咕,

    「一點勁也沒有,踩也踩不疼,這鞋我昨天剛刷的,今天剛穿,又讓你踩髒了。」

    李小麼白了他一眼,轉過身,一手挽著李宗梁,一條挽著魏水生,繼續往前逛著,看百戲走馬燈的人並不多,相比於螯山燈海,這裡並不算太出彩。

    四個人轉了個彎,正要往左邊轉去,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精壯中年人伸手攔住了四人,臉上帶著笑容,低聲說道:

    「幾位小哥請留步,我家主人在裡頭,請幾位小哥先別處逛逛,一會兒再來逛這一處,可好?」

    李宗梁和魏水生相互看了一眼,推著李二槐,往後退了半步,笑著應了,轉身往右邊轉去,李小麼聽著那中年人咬字極清楚的北地口音,心裡微微一動,走了十來步,李小麼拉了拉李宗梁,掂著腳,俯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說不定是福寧公主和北地那個新郎倌呢!」

    「哪有這麼巧?」

    「咱們慢點走,看看,說不定是呢,那個北地的新郎倌,我見過一次,上次他到長豐樓吃飯,還買了我的阿膠棗兒,兩碟棗兒,給了我二兩銀子!咱們看看,我想看看公主長的什麼樣!」

    李宗梁無奈的頓住腳步,四個人兜了個圈子,又往被攔的地方轉去,剛走了幾步,迎面看到不遠處一男一女並肩而來,李小麼急忙拉了拉李宗梁,示意他就是這兩個人,四個人悄悄往旁邊退去,讓開一男一女和他們周圍的護衛。

    蘇子誠一身月白緙絲長衫,束著羊脂玉腰帶,背著手,滿臉溫柔的笑意,側著身子看著身旁的福寧公主,專注的聽她說著話,福寧公主十六七歲的樣子,身形嬌小柔軟,腰肢極細,淡黃的裙子上繡滿了折枝牡丹,隨著輕盈喜悅的腳步,裙子往後飛揚著,飛出一片流光溢彩,緊跟著蘇子誠的步子,仰頭看著蘇子誠,臉上的甜蜜濃的化不開,低低的說笑間,整個人彷彿發著光。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00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8:55 AM 編輯

正文 第八章 門當戶對

    四個人看著兩人走得遠了,才舒了口氣,往前走去,李小麼被大哥推著往前走了好幾步,才恍過神來,連聲讚歎著,

    「這才叫金童玉女,這才叫門當戶對,這才叫天作之合,真是好看!兩個人都好看!公主長的真好看!」

    李二槐緊走兩步,從後面趕上去,點了點李小麼,認真的反駁道:

    「好看有什麼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再說了,那個小娘子哪裡好看了?也太瘦了,跟只雀兒一樣,看那樣子就不好生養,生不出娃要她幹嘛?這皇家還能少吃的?怎麼養成這樣?我瞧著不好看,難看的很,女人就是要屁股大腿粗才好看!麼妹以後得多吃點。」

    李小麼悶悶的『哼』一聲,重重的喘了幾口粗氣,也不理會笑得前仰後合的李宗梁和魏水生,顧自看自己的燈去了。

    四個人看到一半,去長豐樓接了李宗貴,又逛了一趟,吃了些宵夜,才回去大雜院。

    李小麼躺到床上,拉上被子,長長的打著呵欠正要睡著,院子裡突然響起一聲尖叫,嚇得李小麼打了一半的呵欠硬生生噎了回去,直噎得連聲咳了起來,李小麼跳起來,拖著鞋子奔到窗戶邊,掀起窗簾,推開窗子往外看去。

    好像是柳婆子的聲音,柳婆子在一間勾欄裡做粗使婆子,每天回來的比李宗貴還晚,李小麼好奇的往外探看著,也不知道誰在大門口掛了盞氣死風燈,明顯顯的照亮著院子。

    柳家屋裡響起一陣嘰哩哐鐺聲,夾著柳娘子的驚叫聲、呼痛聲、大哭聲,片刻功夫,柳二被人推出門,趔趄著撲倒在地,黃遠山光著上身,只穿了件長褲衩,拖著鞋子,手裡拎著件衣服來回甩著,姍姍然的跟在後面出了屋。

    柳婆子跟在後面扑打著黃遠山,一邊打一邊罵,

    「你個殺千刀的漢子,竟做出這種事!你還我女兒清白!我打死你!打死你個窮漢子!打死你!」

    黃遠山一把推開柳婆子,抬手指著她,陰陰的說道:

    「我跟柳紅,往好了說,是兩情兩悅,往不好了說,是你閨女勾搭我!既然讓你們撞破了這事,我也不嫌棄她,趕明兒擺桌酒,娶了她就是!」

    「你個窮漢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想娶我閨女,呸!我我要送你去見官!去見官!」

    柳二爬起來,叫罵著撲上去推搡著黃遠山,黃遠山側身閃過,抬腳把柳二又踹倒在地,陰陰的笑了起來,

    「見官?好啊!我可不怕見官,叫柳紅出來問問,讓她自己說,她那衣服,是我脫的,還是她自己脫的?好啊,見官去!現在就去!」

    柳婆子上前扶起柳二,點著黃遠山,只氣得說不出話來,片刻,突然轉過身,指著屋裡,惡罵起柳娘子來。

    隔壁沈婆子屋裡的門『吱』的響了一聲,沈婆子推門出來,幾步過去勸著柳婆子,

    「柳家嫂子,低聲些,這夜深人靜的,可聽得遠,你先聽我說,」

    李小麼正專心看著熱鬧,李宗梁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麼妹可不能出去看熱鬧,聽到沒有?」

    「嗯。」

    李小麼急忙轉頭答應著,李宗梁交待好李小麼,和魏水生一起出了門,搬了凳子過去,拉著柳二和黃遠山坐下,

    「有話慢慢說,先坐下,坐下說話。」

    沈婆子靠著柳婆子坐到一條長凳上,低低的勸著她,

    「兩個孩子既是兩情相悅,你就成全了吧,再說,事到如今,也只好成全了,黃大也算能幹,又沒有家累,對柳娘子也好,往後孝敬你們二老,也算是門良緣,算了吧,這事,也只好算了,可張揚不得。」

    黃遠山嘴角帶著譏笑,看著抱著頭蹲在地上的柳二,和不停的抹著眼淚的柳婆子,蹺起了二郎腿,李宗梁示意著魏水生,魏水生上前捅了捅蹺腿而坐的黃遠山,低聲勸著他,

    「這事,到底有些個理虧,你就說個軟話吧,往後都是長輩,也不算什麼丟人的事。」

    黃遠山長出了一口氣,看著魏水生點了點頭,站起來,拱了拱手,

    「岳父岳母,這事是小婿孟浪了,往後小婿定會好好待著紅妹子。」

    柳婆子猛的抬起頭,點著黃遠山,

    「你!你!你這是......柳紅是被你算計的!」

    黃遠山輕輕『哼』了一聲,甩開衣服披上,又坐了回去,柳二抬手指著黃遠山,恨恨的說道:

    「想娶小紅也行,你拿十貫彩禮!我的閨女,也不能白給了你!」

    「彩禮?」

    黃遠山彷彿聽到了極有趣的事,笑的前仰後合,

    「就那破鞋,我娶她就是天大的情份了,還彩禮?聘則為妻奔為妾,照理說,我就該納了她!你聽好了,要彩禮,半分也沒有,你不想嫁,我還不想娶呢,外頭多少黃花大閨女我娶不得!」

    「你!」

    柳二氣得一口氣嗆進去,猛烈的咳嗽起來,柳婆子呆了片刻,突然拍著大腿號啕大哭起來,沈婆子扶著她,一時說不進話去,李宗梁和魏水生面面相覷,眾人正發怔間,柳娘子跌跌撞撞的從裡屋撲出來,頭髮零亂的披散著,上衣領子一半卷在裡面,露出半邊肩膀,裙子歪歪扭扭的繫著,眼睛哭得腫成了桃子,扶著門框,抽泣著看著門外的眾人,突然撲過去跪在李宗梁面前,長聲號叫著:

    「是他騙了我,是他把我灌醉了,我沒有,沒有,是他,不是我!」

    李宗梁滿臉尷尬,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忙往後退去,黃遠山猛的轉過頭,陰狠狠的盯著李宗梁,魏水生伸手拉過李宗梁,上前一步擋在李宗梁面前,又推著李宗梁往後退了半步,迎著黃遠山的目光,抬著下頜示意著黃遠山,

    「快扶你家娘子起來。」

    黃遠山壓著怒氣,站起來,滿臉鐵青的上前拎著柳娘子胳膊,拖著她往屋裡拖去,

    「滾進去!別給老子丟臉!」

    魏水生轉頭看了眼李宗梁,兩人又往後退了半步,陪著笑說道:

    「柳二叔想開些,還是人要緊,我和大哥就先回去了,若有什麼要幫忙的,您只管叫一聲就行。」

    說著,兩人忙不迭的溜了回來。

    李小麼一邊笑一邊搖頭,這個柳娘子,也真是蠢的可以,就這麼幾天的功夫,就這麼被黃遠山吃到肚子裡去了,連絲聲響也沒有,現在既然被人吃了,就該好好打算打算後面的事,對大哥那點子小心思,就得好好收拾乾淨,這一院子的人,就這麼撲到大哥面前,單單給大哥解釋,這不是找死麼!真是不知道說她什麼好,早晚得笨死!

    第二天一早,沈婆子收了黃遠山一斤肉,一條兩三斤重的青魚,從中說和著,晚上找了家分茶鋪子,請了大雜院裡的四戶人家吃飯,就算是娶了柳娘子了。

    李宗梁可不敢去,可李家又不好不去,就由魏水生帶著李小麼,過去吃了這頓『喜宴』,柳二垂著頭,只顧不停的大口吃肉,不停的大口喝酒,間或打著嗝哀歎一聲,柳婆子哭喪著臉,吃幾口就放下筷子,看著柳娘子點幾下,悲傷的歎幾口氣,拿起筷子再吃,柳娘子縮著肩膀,眼睛通紅,時不時的抽泣幾下,見黃遠山靠近,就忙不迭的往旁邊躲,黃遠山臉色鐵青,吃了兩口,突然扔了筷子,跳起來揚手甩了柳娘子一巴掌,

    「賤貨!你還嫌棄爺了?」

    沈婆子忙上前拉過柳娘子,低低的勸著她,

    「你這孩子,都成親了,還害什麼臊?那是你丈夫,你的爺,從昨晚上起就是你頭上的天,你得敬重著他,可不能這樣了,你這傻孩子!」

    魏水生也忙站起來,滿臉笑容的上前拉著黃遠山坐下,

    「新娘子害羞些也是常理,黃大哥別生氣,往後慢慢調教就是。」

    黃遠山橫了眼還是只顧埋頭苦吃苦喝的柳二,和呆怔怔的看著他的柳婆子,抬腳又往柳娘子腿上踹了一記,恨恨的罵道:

    「賤貨,看晚上回去老子不收拾死你!」

    李小麼縮著肩膀,老老實實的坐著,默然看著柳娘子,心裡盤算著,看樣子得重新找個住處才行了,這個柳娘子,實在是太過四六不分,若是哪天又搭錯了筋,跑過來找大哥,大哥可就要被她害死了,那個黃遠山,從頭到腳陰森森的,也不像是個好人。

    這頓飯吃的無滋無味,除了飽得打嗝的柳二,誰也沒吃幾口就散了。

    柳二醉得站不起來,黃遠山彷彿沒看到,拖著柳娘子,頭也不回的出了分茶鋪子,魏水生只好將柳二扛了回去,扔到了柳家屋裡床上,柳婆子哭喪著臉,跟在後面進了屋,連個謝字也沒心思說去,只顧癱坐在地上,高一聲低一聲的號哭了起來。

    沈婆子皺著眉頭,也懶得再勸她,和魏水生退出來,隨手替她關上了門。招手叫著李小麼,

    「麼妹子,過來,到阿婆屋裡,阿婆燒魚尾給你吃。」

    李小麼忙上前拉住沈婆子的手,跟著她進了屋,魏水生笑著搖了搖頭,回去找吃的去了,這頓飯,他一口東西也沒吃上。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01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8:56 AM 編輯

正文 第九章 風起蘋末

    沈婆子魚做得極好,特別是燒魚頭、魚尾,更是美味無比,李小麼懷疑她從前也富貴過,沈婆子和她一樣,吃魚最愛吃魚頭魚尾,為了這個,沈婆子可沒少感慨,感慨裡透著無數傷感,不提自己,卻只說李小麼是富貴脾氣。

    李小麼窩在沈婆子屋裡慢條斯理的吃著魚尾,聽著沈婆子的嘮叨:

    「這姑娘家,可是要把持住,看看這柳娘子,這算啥?人不人鬼不鬼的。」

    「黃大哥這不是娶了柳娘子了麼。」

    李小麼含糊的說道,沈婆子白了李小麼一眼:

    「這叫什麼娶?三媒六聘,從送草帖子算起,到滿月禮成,這中間要過的禮數多得很呢,這禮數越周全,聘禮越貴重齊全,這姑娘家就越尊貴,嫁過去說話就越響亮,姑娘家嫁人,一輩子可就這麼一回,你看看,這柳娘子,連個花轎也沒坐上!就這麼窩囊到一個床上去了,那黃大對她,你看看,說打就打,說罵就罵,還不是她自找的?唉,這算個什麼事兒?這柳娘子,可是說妻就是妻,說妾也是妾!」

    「這事也怪不得別人。」

    李小麼低聲嘀咕道:

    「就是這話,哪裡怪得上別人去?要怪也只能怪她爹娘,唉,她那爹娘,一對混帳糊塗東西!你看看,那柳二,就知道死吃死喝,柳婆子,唉喲,姑娘隨娘,這話可不假,這黃大,倒是個心思深沉的,這柳娘子但凡明白些,從此死心塌地的跟著黃大過日子,那黃大也虧待不了她,你看看,糊塗吧?你都跟人家上了床嫁了人了,心裡還掂記著旁人,這要是在重規矩的大戶人家,是要沉塘的!也難怪黃大打她!說起來,這事還真怪不上黃大,昨天晚上,黃大就拎了瓶酒,連菜也是柳娘子備下的呢!」

    「你怎麼知道?」

    李小麼忙嚥了嘴裡的魚肉,睜大眼睛問道,沈婆子不自在的咳了一聲,走到門口四下看了看:

    「麼妹子,阿婆說給你聽,你以後可別象柳娘子這麼傻的不通氣,那天你和你哥哥去看燈沒回來,我上了年紀,這燈也見的多了,可沒那精氣神看去,就關了門做針線,掌上燈沒多長時候,那柳二就回來了,黃大拿了個對牌迎過去,說是胡記分茶鋪子的牌子,別人送給他的,他和人約了別處吃酒,去不得了,就給了柳二,那柳二貪著這口吃的,接了牌子就走了,唉!」

    沈婆子歎了口氣:

    「這天下哪有能白佔的便宜,黃大看著柳二出了門,從屋裡提了只氣死風燈掛到了院門口,拎了瓶酒就進了柳家的門,中間柳娘子出來過一回,臉兒通紅,剛出門就被黃大從後面攔腰抱了回去,再往後,就是柳婆子回來了,那屋裡的燈,一直可沒熄過,你看看,這黃大有心眼吧。」

    李小麼慢慢吃著魚,凝神思量著,若有所思的看著沈婆子,沈婆子伸手點了點李小麼的額頭,笑了起來:

    「這麼妹子可聰明!阿婆就喜歡你這樣聰明的!這黃大可是早有算計,也不知道拿什麼話騙了柳娘子和他一處吃酒,不過那柳娘子傻成那樣也好騙,花了幾個錢,打發柳二去胡記吃酒,這還不算,你看看,他先在院門口掛了燈籠,屋裡的燈也不熄,他就是要人看著,他睡到了柳娘子屋裡,那柳娘子也只好嫁了他!」

    李小麼吐出嘴裡的魚骨頭:

    「這黃大肯這麼費心思算計,也該是對柳娘子有心的,既然娶了柳娘子,怎麼也不對她好些?」

    「有心?」

    沈婆子一邊笑一邊搖著頭,笑了一會兒,重重歎了口氣,看著李小麼,鄭重的交待道:

    「麼妹子,你可聽好了,這男人要是真心對你好,那就是處處敬重你,凡事依著規矩來,那費盡心思、只想著你的身子,壞了你名節的,都不是真心待你的人!可別被那些個花言巧語給騙了!」

    「阿婆你放心!往後哪個男人敢象黃大這樣算計我,我就讓他當太監!」

    沈婆子『噗』的一聲笑出了聲,上前敲著李小麼的頭:

    「你個死丫頭,知道什麼是太監!這可不是姑娘家該說的話,可不能瞎說,姑娘家,名聲最要緊!」

    當天夜裡,睡到半夜,院子門突然被人用力敲打著,叫著開門,李小麼一下子驚醒過來,急忙穿了衣服,抓了裝著銀子的荷包繫在腰間,跳下床,奔到窗前往外探看去。

    李宗梁和魏水生等人已經起來開了門,黃遠山也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出了屋,院子裡湧了七八個官兵進來,保長懷裡抱著冊子,緊跟在後面也進了院子,保長點著各屋,一個個說著住的是誰,哪裡來的,領頭的官兵聽著保長的話,示意幾個士兵進到各屋查看了一遍,李小麼彷彿極膽怯的團著身子縮在床上,士兵舉著火把進來,看著李小麼,竟然咧嘴笑了下,轉身就出去了。

    不大會兒,小小的院子就被搜過了一遍,一群官兵如同潮水般『呼』的湧進,又『呼』的退了出去。

    黃遠山看著李宗梁和魏水生栓上院門,滿院的人各自回去,李小麼拖著鞋子站在裡屋門口,關切的問道:

    「出了什麼事了?」

    「說是查刺客。」

    李二槐一臉的興奮激動,一邊側著耳朵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邊接著猜測著:

    「聽聽,外面動靜可大,這刺客肯定厲害,說不定刺的是皇上呢,不然哪有這麼大動靜?!」

    「別亂說!這可是要命的事!明天出去,誰都不准亂說亂打聽!聽到沒有!」

    李宗梁冷著臉,看著眾人吩咐道,李小麼忙點頭答應著:

    「我肯定聽話。」

    李二槐縮了縮脖子,低低的嘀咕道:

    「我就說說,反正我天天跟你一處,肯定不打聽。」

    魏水生示意李小麼回去睡覺,熄了燈,和李宗梁凝神聽了半天動靜,直到四下裡安靜下來,才鬆了口氣,躺下睡了。

    第二天,整個太平府照常天不亮就開始熱鬧起來,彷彿夜間的搜查是一場夢。

    李小麼剛賣了幾份阿膠棗兒,鄭掌櫃就招手叫著她:

    「小麼,過來,快過來。」

    李小麼忙托著托盤過來,鄭掌櫃伸手接過李小麼手裡的托盤:

    「智靜大師在外頭車上,叫你過去說句話兒,快去吧,東西我幫你收著。」

    李小麼驚訝間,已經被鄭掌櫃推了出去,長豐樓外,停著輛寬大精緻的桐木大車,智靜將車簾掀起條縫,笑著招手叫著她。

    李小麼忙上前兩步,跳上車,車裡一左一右坐著智靜和林先生,李小麼半跪著,直身見了禮,曲膝坐下,疑惑的看著兩人,智靜雖說還是笑哈哈的,可笑容裡卻帶著絲沉重,林先生面色顯得極是灰暗,懶洋洋的靠著後面的靠枕,看著李小麼,直截了當的說道:

    「小麼,我和智靜下午就啟程去川南,你跟我一起走吧,這太平府,往後也太平不了了,跟我走吧。」

    李小麼呆怔了下,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多謝先生,我要跟哥哥們一起。」

    「你和你哥哥一處跟我走吧,我給他們安排個出身之道就是,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了你和你哥哥。」

    智靜瞇縫著眼睛,一言不發的養著神,林先生頓了頓,接著說道:

    「丫頭,跟我走吧,我和智靜離了這太平府,還有誰能護得住你,跟著我,過幾年你大了,若願意跟著我,我必不會虧待了你,若不願意陪著我這個老頭子,我備了嫁妝、當女兒一樣送你出門就是。」

    李小麼剛恍過神來,又被林先生說的呆了一呆,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個女兒家了?!唉!果然瞞不住明眼人,李小麼看著林先生,堅定的搖了搖頭:

    「多謝先生,我能護得住自己,人各有志,我和哥哥都不願意依附於別人,多謝先生厚愛。」

    李小麼頓住話,看著滿臉失望的林先生,沉默了片刻,轉頭看著智靜,突然問道:

    「昨夜裡滿太平府搜查刺客,有人死了麼?」

    智靜猛的睜開眼睛,斂了臉上的笑容,直直的看著李小麼,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

    「駙馬蘇子誠遇刺,聽說傷著了。」

    「公主和駙馬不是啟程回去北平國,已經離開太平府了麼?又不是在太平府遇刺,怎麼倒在太平府裡搜起刺客來?先生這麼急著啟程,也是因了這事麼?」

    李小麼乾脆直接問道,智靜直起上身,盯著李小麼看了一會兒,轉頭看了眼林先生,遲疑著說道:

    「北平國的護衛一路追殺刺客,說是看著刺客逃進了太平府,我和林先生啟程,也是因為這事,也不是因為這事。」

    智靜輕輕歎了口氣,頓了頓,看著李小麼:

    「丫頭,你是不是也覺出了這中間大有曲折?這中間是不簡單,牽連極廣,只怕各家後手都不能少了,我和林先生是不想給別人做籌碼,可若人家一定要拿來做籌碼,又不能不做,與其左右為難,不如逃之夭夭。」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02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8:57 AM 編輯

正文 第十章 變生

    李小麼擰著眉頭,凝神思量了片刻,看著智靜和尚,舒了口氣,笑著說道:

    「我知道了,先生沒看到天命,不願意有所歸,是不是這樣?」

    智靜驚訝的挑著眉梢,連連點著頭:

    「這丫頭果然聰慧過人,你說的不錯,我和林先生,就只好逃之夭夭了。

    林先生重重長長的歎了口氣,伸手從懷裡取了塊玲瓏剔透、雕著字的白玉葫蘆出來,托下掌心裡看了看,遞到了李小麼面前:

    「丫頭,拿著這個,往後若真有什麼難處,小事去我府上,找大管家林孝就成,若是林孝也幫不了你,你就拿著這個玉葫蘆,去右丞相府,找林丞相,他是我叔父,見了這個葫蘆,他必能幫你一幫,你的事在他那裡,沒有大事。」

    李小麼驚訝的看著林先生手心裡托著的白玉葫蘆,轉頭看向智靜,智靜笑著示意著:

    「拿著吧,這樣我和林先生也能放心些。」

    李小麼點了點頭,伸手取了玉葫蘆,直起身子謝道:

    「多謝先生。」

    說著,抖開繫著玉葫蘆的紅繩,套過脖子,小心的將玉葫蘆拎進衣服裡,貼肉放好,李小麼也不敢多耽誤兩人,告了辭,跳下車,走了幾步,回去了長豐樓。

    也不知道是因為聽了智靜的話,還是這太平府真的開始不太平起來,李小麼只覺得街上的衙役、官兵比以前多,保長跑得比以前勤,連長豐樓裡的生意都清淡了不少,李小麼每天跟著魏水生回到院子後,沒敢也沒心思再纏著大哥出去,她心裡無法再像前些日子那樣安寧喜樂。

    李宗梁和魏水生聽了李小麼關於柳娘子和黃遠山的擔憂,雖說不相信黃遠山能使出什麼壞來,可柳娘子只要看到李宗梁,就盯著他哀哀怨怨不轉眼的看,李宗梁被她看的心裡發毛,渾身不自在,也早想著換個地方住著了。

    之後,晚上吃了飯,李小麼和李二槐在家,李宗梁就和魏水生就天天悄悄出去看房子,想趕著月底前搬出去,這樣也不用一個月裡頭兩處交房錢。

    連找了十來天,兩個人看中了和這兒隔了七八條街的一個院子,極小的一間院子,一對老夫妻的房子,老夫妻自己住了正屋,要把三間東廂租出去掙些錢貼補家用,那裡離大雜院足夠遠,李宗梁和魏水生極是滿意,隔天又帶著李小麼和李二槐過去看了,付了定錢,準備月底搬過去。

    幾個人嘀咕著商量了,搬家這事,一定要瞞過柳娘子,可沈婆子那裡,總要交待一聲,李宗梁買了一塊料子,帶著李小麼過去和沈婆子說了搬家的事,沈婆子滿心的難過和不捨,可柳娘子的事,她也看在眼裡,倒不好多留李家兄妹幾個,只糾結著想跟著搬過去,可她在這大雜院裡住了七八年了,做活也做出了小名氣,每天坐在家裡接活就行,要是搬了,這活可就都沒了。

    沈婆子到底沒敢跟著搬過去,只拉著李小麼一遍遍交待著:時常過來看看她,衣服鞋子的,不要找別人,只管來找她就是。

    離月底還有七八天,一天正午,太平府最熱鬧的時候,十幾個北平國的護衛護著幾個吳國內侍,身上又是血又是土,風塵僕僕的衝進了太平府城門,幾個內侍一進了城就號啕大哭起來,北平國的護衛大聲驅散著人群,護著內侍沿著繁華的御街,一路哭進了宮裡。

    太陽還沒落山,福寧公主和駙馬蘇子誠的隊伍在吳國邊境被梁國截殺,蘇子誠傷重暈迷,福寧公主落到了梁國人手裡的信兒,就風一般傳遍了太平府,傳言極是詳細,說是梁國人是早就埋伏下的,蘇子誠拚死護著福寧公主,可惜寡不敵眾,重傷暈死過去,福寧公主就被梁國人擄了去,如今蘇子誠還在暈迷不醒、生死未卜。

    李小麼窩在長豐樓櫃檯後的角落裡,留神聽著大堂裡各式各樣的激憤慷慨的議論聲,這些太平日久的富人窮人們,個個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時發兵梁國,奪回他們的公主,為他們溫潤如玉的駙馬報仇。

    可這些信兒,是從哪兒傳出來的?正午時候,她親眼看著那些護衛和內侍奔過,這不過一兩個時辰,這事就傳遍了太平府?這樣的事兒,怎麼會傳出來?

    李小麼想著智靜的話,這蘇駙馬,先是遇刺,這又被人搶了媳婦,看這樣子,他是倒霉到家了,他倒了霉,吳國誰能得益?那刺客,逃進了太平府,刺客不應該往山高水闊的地方逃麼,怎麼要逃進太平府來?也不知道現在抓住了那刺客沒有

    李小麼直聽了大半個時辰的閒話,才悄悄離開長豐樓,心事重重的去找魏水生喝茶看書去了。

    隔天,傳言更盛,彷彿人人都是親身經歷過的那個人,激動的描述著梁國人如何埋伏,駙馬如何帶傷拚死保護公主,嗯,駙馬竟然還遇過刺,受過傷!果然是早有陰謀啊!連北平人的熱血也讓他們激動不已,北平人如何憤怒、如何哀傷著他們的皇子、皇妃,如何已經點了兵,殺進梁國報仇去了,咱們吳國百姓,怎麼能被北平蠻子比下去呢?

    李小麼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濃,被擄的是吳國最受寵愛的公主,是吳貴妃的愛女,吳國,也會宣戰嗎?太平府如今滿城激憤,聽說太學生已經泣血上了書,這樣的奇恥大辱絕不可忍,吳國之國威絕不可犯,要戰,要滅了梁國,要投筆從戎,要振奮國威,要如何如何......

    李小麼賣完了棗兒,鬱鬱的躲在角落裡聽著滿堂的激憤慷慨,憐憫的看著滿堂高談闊論的老少爺們,打?打什麼打!要打仗,打的可都是你們的銀子、你們的人,一將功成萬骨枯,死的都是百姓!

    這仗真打起來,得死多少人?花多少銀子?自己剛剛有點起色的小日子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就算一時半會的,戰火不會燒到太平府,可她的生意肯定要艱難的多,再說這戰一旦打起來,誰知道會怎麼樣,北平國隔天就能殺進梁國,這明明是早就有了準備的,這中間會沒有預謀?北平國早有預謀,那吳國呢?這太平府會不會也被人屠了城可還真是說不準,林先生和智靜不就早早溜了麼。

    李小麼的擔憂隔天就應驗了,吳國也對梁國宣了戰,如今吳國南邊還在和南越打著仗,再和梁國宣戰,這和宣戰旨意同時出來的,就是戶部的加賦令和兵部的征夫令。

    太平府驟然沉寂下來,沉寂中隱著深深的恐慌和擔憂,這加賦和征夫,可關著家家戶戶!

    李宗梁不讓李小麼再去長豐樓賣棗兒,李小麼心裡莫名的總是忐忑不安,也不敢再去賣棗兒,和溫娘子結了帳,就天天跟著魏水生一起進出,安安靜靜的喝茶看書。

    可該來的還是來了,這天晚上,李宗貴剛剛到家,這一陣子,長豐樓歇業的時辰也早了不少,他比往常早了一刻多鍾到家,彷彿早就等著一般,跟著李宗貴的步子,保長陪著四五個官兵進了院子,逕直走到李家屋門前,推門闖了進去,保長哈著腰,對著個小頭領模樣的官兵介紹道:

    「就是這四個,個個都是好功夫、好身膀,你看看,我就跟你說,咱保裡不會糊弄爺的差使。」

    李宗梁迎了上去,魏水生伸手拉過李麼妹,把她護在身後,李二槐眼睛瞄向屋角豎著的長棍,李宗貴輕輕捅了捅李二槐,示意著他官兵手裡的刀槍,李宗梁陪著笑,拱手問道:

    「保長,這位爺,不知有何吩咐。」

    小頭領背著手,晃著上身,慢慢圍著李宗梁轉了兩圈,一邊轉一邊上上下下打量著,滿意的點了點頭,站住步子,又轉頭看著魏水生三個,露出滿臉笑容,轉身重重的拍著保長的肩膀:

    「不錯!回頭爺給你請賞,好了,你們保裡,有這四個壯漢就夠了!」

    保長長舒了一口氣,也不敢看李宗梁等人,哈著腰:

    「那人就交給爺了,我還得趕緊各家看著收銀子去,就先走一步了。」

    「去吧去吧!」

    小頭領隨意的揮著手,轉頭看著面色鐵青的李宗梁等人,打了個呵呵說道:

    「好了兄弟,別他娘哭喪個臉!當兵吃糧又不是壞事,就你這身膀,還有這麼幾個兄弟撐著,幾場仗打下來,就升上去了,回頭撈個封妻蔭子什麼的,可不比什麼都強!趕緊收拾收拾,跟爺走!」

    李宗梁一把拉住小頭領問道:

    「兄弟有句話想問一問,」

    「問吧,往後咱們就是兄弟了,只管問!」

    「這保長把我們兄弟四個算在他們這保裡,就算是充夠了這征夫的數了?」

    「嗯,是!就是這樣!」

    小頭領滿不在乎、痞氣十足的說道:

    「兄弟,不拿你這樣的外鄉人頂,拿誰頂去?好了好了,別問這個了,這是你的運道也說不定,你看看你這身膀,啊?又會功夫,不當兵吃糧那就是可惜了!趕緊走!」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03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9:14 AM 編輯

正文 第十一章 前因後果

    李宗梁咬著牙正要再說話,魏水生輕輕拉了拉他,看著小頭領,笑著問道:

    「這位大哥,今晚就得走嗎?我們兄弟這一走,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總有些東西要收拾收拾,還有幾個長輩兄弟總得去道個別,要不大哥留個地名兒,我們兄弟明天一早過去找大哥您去,您看成不成?」

    「唉!」

    小頭領長歎了一聲,用手背揮著魏水生,

    「這位兄弟,不是大哥不給你方便,上頭壓著呢。」

    小頭領轉身拍著旁邊一個官兵手裡捧著的厚厚的冊子,

    「這上頭的,今晚上,一個不落,全得拉到營裡去,明天天不亮,就得操練了,知道你們兄弟回來的晚,大哥我一直等到現在,今晚上你們不到,大哥我一頓水火棍就得挨身上!走吧,別他娘什麼禮數不禮數的,要收拾東西也行,我和兄弟們在外頭等著,快著點,兄弟們可累了一天了!」

    李宗梁眼角抽動了下,魏水生用力捏著他的胳膊,陪著笑接著問道:

    「那就多謝大哥了,大哥貴姓?」

    「免貴,姓牛!」

    「牛大哥,咱們這等會兒,要去哪一處?明天去哪裡操練?牛大哥,我們有個嫡親的妹妹寄在城裡嬸子家,總要托鄰居交待一聲去處。」

    「那倒也是!」

    小頭領得得瑟瑟的抖著腿,點了下頭,

    「等會兒去下禁衛北營先住一晚上,離北門不遠的地兒,明天城門一開就出城,去北大營操練!」

    「多謝牛大哥,大哥和幾位兄弟先在門外等等,我們兄弟幾個收拾幾件衣服,再跟隔壁打個招呼,就跟牛大哥走。」

    「衣服就不用收拾了,當兵就是吃糧穿衣,收拾了衣服也穿不上,把銀子收拾上就行!」

    小頭領一邊說著,一邊揮著手,引著幾個官兵站到了院子裡。

    幾個人沒敢關門,李宗梁示意李宗貴看著外面,自己和魏水生退到旁邊角落裡,低聲說道:

    「咱們四個都去當了兵,麼妹怎麼辦?這事不成!」

    「嗯,我是不想當兵!」

    魏水生轉頭看著李二槐,李二槐連連擺著手,

    「我跟大哥,大哥不去,我也不去!」

    李宗貴看著外面,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李宗梁深吸了一口氣,示意李二槐收拾東西,自己沉默片刻,看著魏水生,魏水生看著李宗梁,慢慢的點了下頭,李宗梁轉身拉過緊張的看著兩人的李小麼,低聲交待道:

    「明天城門一開,你就出東門,一直往前走,離城不遠,有座土地廟,春天的時候咱們去過一趟,你還記得吧?」

    李小麼急忙點著頭,

    「就在廟裡找個地方藏起來等著,我們逃出來就去那裡找你,咱們一起往東走,繞個圈子再回池州城。」

    說到最後一句,李宗梁轉過身子,徵詢般看著魏水生,魏水生用力點了下頭,李宗梁目光又轉向李宗貴,低低的問道:

    「貴子的意思?」

    李宗貴回頭『嗯』了一聲答應了,又轉頭警惕的盯著外面,李二槐不等問,揮著手說道:

    「你們商量,我聽大哥的。」

    李宗梁和魏水生對視了一眼,算是定下了這事,李二槐已經利落的收拾好了幾件衣服,將塞在枕頭裡,裝著碎銀子的荷包遞給李宗梁,李宗梁接過荷包遞給了魏水生,低聲吩咐道:

    「等會打點打點那個姓牛的,得找個好住處,咱們四個不能分開。」

    「嗯。」

    魏水生收了荷包,低頭看著李小麼,不放心的交待道:

    「麼妹自己千萬小心,這城裡如今不比從前,亂得很。」

    「水生哥放心。」

    李小麼低聲答應著,李二槐咧嘴笑著,拍了拍李小麼的頭,渾不在意的嘿嘿笑道:

    「放心吧,小麼可不是那好欺好騙的,誰有本事給她虧吃!」

    李小麼不放心的拉著李宗梁和魏水生,仰頭看著兩人交待道:

    「你們也要小心,計劃妥當了再動,我買些吃的帶上,在廟裡多等幾天也沒事。」

    魏水生笑著拍了拍李小麼的頭,李宗梁擔憂的看著李小麼,不放心的交待道:

    「可千萬小心!我們走後,不要再點燈,明天出城,路上別看熱鬧。」

    「嗯!」

    李小麼重重點頭答應著,李二槐已經取了豎在屋角的長棍子過來,一人遞了一根,李宗梁接過棍子,看著李小麼,彎腰從腳踝處的綁腿裡抽出把匕首,塞到李小麼手裡,

    「拿著防身!」

    李小麼搖著頭,將匕首推了回去,

    「我拿了也不敢殺人,你們要從軍營裡逃出來,能用的就這個了,我不要。」

    「麼妹說的對。」

    魏水生看著李宗梁低低的說道,李宗梁垂頭思量片刻,將匕首又塞了回去。

    李宗梁輕輕帶上屋門,和魏水生一起,敲響沈婆子的門,隔著門高聲說著托沈婆子帶話的話,聽著沈婆子答應了,四個人才拎著長棍,提著包袱,跟著幾個官兵出了院門,李小麼透過門縫,看著四人出了院門,院門輕輕關上,院子裡靜悄悄的沒了聲響。

    李小麼呆看了一會兒,正要轉身回去,卻聽到對面黃遠山的屋門『吱』的一聲響,黃遠山左右轉頭看了看,急步出了門,走到院門口,往李小麼這邊看了一眼,開了院門出去了。

    李小麼心裡的不安如潮水般起伏不定,呆呆的怔了片刻,轉身奔進裡間,飛快的將沈婆子新做的一身厚大的裌衣夾褲穿上,從枕頭下摸出裝著銀子的荷包繫好,將門開了條縫,閃身出來,回手關了門,奔到沈婆子門口,推了下門,正要敲門,門卻從裡面悄無聲息的開了條縫,李小麼大喜,急忙閃身擠進去,沈婆子輕輕栓了門,拉著李小麼坐到床上,伸手撫著她的頭髮,低低的問道:

    「出了什麼事兒了?」

    「保長拿大哥他們抵了保裡的征夫數,帶去禁衛北營了。」

    黑暗中,李小麼低低的答著話,往沈婆子懷裡擠了擠,沈婆子呆了呆,伸手抱住李小麼,眼淚落到了李小麼臉上,

    「這當兵哪還有個活路?!往後你可怎麼辦?」

    李小麼伏在沈婆子懷裡,沉默了半晌,才低低的答道:

    「明天我去找哥哥去。」

    沈婆子抱著李小麼,沉默了半晌,悠悠的歎了口氣,低聲說道:

    「唉,這世道,沒個活頭,先歇下吧,明天什麼時辰走?往後還回來不?」

    「城門一開就出去。」

    兩人正低低的說著話,突然聽到院門『咣』的一聲被人推開,沈婆子打了個寒噤,急忙站起來,掂著腳尖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往外探看,李小麼也急跟在後面,一起往外看去。

    黃遠山提著只燈籠,滿臉媚笑,側著身子照著路,後面一個胖大的中年漢子,帶著兩個綁著綁腿、一身黑衣短打扮、打手模樣的壯漢,逕直往隔壁衝去。

    只聽到旁邊門『咣』的一聲,不大會兒,幾個人就退出來,胖大漢子盯著黃遠山,惡聲惡氣的問道:

    「人呢?」

    黃遠山拎著燈籠,小跑著四下找了一遍,轉到了沈婆子門口,沈婆子急忙推著李小麼,示意她躲起來,李小麼咬著嘴唇,只恨不得一刀殺了這黃遠山,看這樣子,這黃遠山是趁火打劫,趁著這會兒就她一個人,想把她賣了!

    怎麼這麼巧,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這黃遠山就能引著人過去捉她?,只怕大哥他們被拉了壯丁,也和他脫不開干係!

    李小麼一邊飛快的轉著心思,一邊轉身打量著屋裡,轉頭看著沈婆子,苦笑著攤開了手,沈婆子也跟著轉頭看了一圈,眉頭擰到了一處,這屋子一眼就能望到底,就沒個能躲人的地方!

    沈婆子拉著李小麼,掂著腳尖退到床邊,黃遠山的聲音已經在門外響起,

    「沈阿婆,小麼在沒在你屋裡?我找她問兩句話。」

    「誰啊?」

    沈婆子掩著嘴,裝著睡意朦朧的問道,

    「對門黃大,找小麼問兩句話。」

    「小麼住隔壁,剛不是跟保長走了?我聽著像是保長的聲音,你再找找。」

    「小麼真沒在你屋裡?」

    黃遠山用力推著門問道,

    「看到她出去了,跟你腳後。」

    對門,柳娘子從門縫裡膽怯的接了一句,

    「滾回去!」

    黃遠山一聲暴喝,沈婆子打著呵欠,不耐煩起來,

    「這大半夜的,你們兩口子這是吵什麼?李家在燈芯胡同新租了房子,東西都搬的差不多了,你有事到那邊找找看看去!」

    門口靜寂了片刻,聽到院門『吱』的響了一聲,沈婆子急忙奔到門後,小心的往外查看著,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人,也沒了動靜。

    兩人不敢說話,擠在床上,沈婆子按著李小麼躺下,湊到她耳邊,聲音壓得幾不可聞,

    「等天亮。」

    李小麼順從的躺下,卻睜著眼睛,半分睡意也沒有,這出城路上,只怕不會那麼順當,黃遠山是個心機陰沉的,大哥他們征夫的事,肯定和他脫不開干係,他既然敢這樣腳趕腳的來捉她,必是算著大哥他們回不來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04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9:14 AM 編輯

正文 第十二章 有心為善

    李小麼打了個寒噤,明天不能晚了,得早些出了城門,等著大哥他們去,大哥他們四個人一起逃出來,可瞞不了多大會兒,也許一離了軍營就得被發現,得趕緊離開才行。李小麼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靜下心細細盤算起來。

    去長豐樓?不行!這事關著逃兵,若直說,鄭掌櫃必定不敢幫,若瞞著,回頭要是連累了鄭掌櫃,那就太過了,去林家找林孝?李小麼暗暗苦笑起來,她若找去,林孝必定把她打包給林先生送去,去不得,李小麼下意識的捏了捏脖子上掛著的玉葫蘆,這也是個沒用的東西,她若拿著這玉葫蘆去求當朝丞相別讓她四個哥哥當兵,那就是笑話了,只怕就是去,也不過是趕去聽一通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的話。

    明天還是得靠自己溜出城去,菩薩保佑,明天平平安安的出城,平平安安的逃出去,和哥哥們再找個地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李小麼朦朦朧朧中被人推醒,外頭天已經大亮了,朝霞穿過窗戶,照在床上,沈婆子正彎著腰,從床頭的大樟木箱子裡尋了件自己的長裌衣和一個看著極結實耐用的褡褳出來,拉了李小麼起來,將褡褳給她斜搭在肩上,細心繫好了下面的帶子,捏著只舊荷包,塞到褡褳最裡面的袋子裡,將袋子口繫緊了,又拿了二三十個大錢,放到褡褳上面些的大口袋裡,繫好帶子,再拿起裌衣給她往身上套著,一邊套,一邊低低的交待道:

    「趕緊走吧,剛我出去倒馬桶,看過一遍了,四周沒人,這荷包裡有三兩多銀子,你拿著吧,阿婆還有,別跟阿婆客氣,外頭冷,多穿件衣服,往後一天比一天冷麼妹子,可要小心著,趕緊走吧。」

    李小麼也來不及多說,連連點著頭,跳下床,穿了鞋子,緊跟在沈婆子後頭出了院門,辭了沈婆子,警惕的四下張望著,沿著牆角疾步往東邊走去。

    李小麼轉過一條巷子,匯入無數早起忙碌的人群中,暗暗舒了口氣,瞄著周圍,挑了幾個挑著擔子,早早進城賣菜的農人,緊跟在他們中間,亦步亦趨的小心著身形,往東城走去,太平府最大的菜市,就在東城,進城的農人,多是到那裡賣菜的。

    連走了兩三條街,李小麼裹了裹外面的長裌衣,抬頭看著不遠處的長豐樓,心裡湧起無數傷感,唉,下次再到這裡,不知道什麼時候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到這太平府,在這裡住了大半年,這個繁華奢侈的城市,如同那個魔都,在她心裡如家鄉一般讓人戀戀不捨。

    李小麼的惆悵被一陣焦香的胡麻味驅散開去,路邊姚記胡餅店一片忙碌,臨街的長案上已經放了十幾隻散發著誘人香味的胡餅,李小麼嚥了口口水,她緊張忙碌擔憂了一夜,聞到餅香味,肚子裡抽抽著,發出飢餓的咕咕聲,大哥他們肯定也是一夜不眠,再一路逃過來,肯定更餓,他們必定不敢停下來買東西,只怕也沒地方買去,李小麼躊躇著放慢腳步,小心翼翼的四下轉頭看了看,從挑菜急行的農人中間閃出來,靠到姚記餅店旁的角落裡,從褡褳裡摸著一把大錢,仰頭招呼著夥計:

    「給我二十個胡餅。」

    夥計探頭數了數案子上的餅,陪著滿臉笑容高聲招呼道:

    「這位小哥,稍等片刻,這裡不夠,還差四個,一會兒就好,就一會兒!」

    李小麼不安的挪動著,點了下頭,小心翼翼的四下張望著。

    果然沒等多大會兒,一爐餅就好了,夥計將餅一個個疊起來,利落的用麻繩繫了,遞給了李小麼,李小麼接過餅抱在懷裡,暗暗舒了口氣,剛轉過身,抬眼就看到了黃遠山,黃遠山迎著李小麼的目光,跳著腳興奮的叫了起來:

    「在這裡!快!捉住她!」

    李小麼抱著餅,沿著街巷,撒腿就跑,也顧不得東西南北,只看哪兒人多,就往哪兒跑,耳邊除了後面的叫喊聲和呼嘯的風聲,再也聽不到別的,更不敢回頭看,眼睛只盯著前面人群間的縫隙,在人群中,如同一隻柳條魚般竄得飛快,可怎麼也甩不脫後面的叫喊聲。

    李小麼衝出一條巷子,衝過御街,衝進了對面的巷子,眼風掃過御街上剛散了早朝的官員車轎,腦子轉的飛快,突然調過頭,衝進御街當中,奔進四五撥快慢有度的下朝官員車轎中間,瞄著幾撥車轎緊跟在旁邊,透過車轎間隙,緊張萬分的盯著在御街一邊四下張望著的黃遠山和兩個打手,咬著嘴唇,小心翼翼的貼近著車轎,恨不得融到那些隨從中間去。

    離李小麼不遠的一輛車子裡,車簾掀起條縫,一雙眼睛打量著李小麼,一絲驚訝過後,閃出片意外之喜,那雙眼睛順著李小麼的目光,又轉到另一邊,掀簾打量著緊盯著御街中間的黃遠山三人,眼裡閃過絲輕蔑,放下車窗簾子,伸手掀起了車簾,探出頭,伸手招呼著李小麼。

    李小麼轉過頭,愕然看著從車裡探出半個頭的中年男子,這不是那天和北平國皇子蘇子誠一處到長豐樓吃飯的中年男子麼?!李小麼也來不及細想,急忙從長隨護衛們閃出的縫隙裡直竄進去,兩步奔到車前,先將懷裡的胡餅奔著中年男子懷裡扔進去,雙手攀著車架,蹬著腳尖,急著要爬進去,手臂一軟,卻狼狽的吊在了緩緩前行的車子上,中年男子忍不住笑出聲來,後面一個護衛上前半步,伸手拎著李小麼的胳膊,將她扔進了車廂裡。

    李小麼呼了口氣,也顧不上和中年男子說話,緊爬到另一邊車窗前,將車窗簾子掀著條縫,滿臉緊張的盯著街邊的黃遠山,不知道他看沒看到自己上了這車,黃遠山和兩個打手還在伸長脖子,往御街中間探看著,看樣子,並沒看到自己已經爬上了其中的一輛車,李小麼又盯著看了一會兒,眼看著黃遠山和兩個打手往御街對面的巷子衝進去,才長長的呼了口氣,放下了車簾子,轉過身,回頭看著正滿臉笑意看著自己的中年男子,一邊探身從中年男子手裡取過胡餅,重新抱在懷裡,一邊鄭重謝道:

    「多謝先生仗義緩手,大恩不言謝,往後有機會再報答吧!」

    中年男子忍不住又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說道:

    「我不要你的餅,別害怕。」

    中年男子彷彿被自己的話逗樂了,聳動著肩膀笑了一陣子,才接著問道:

    「出了什麼事了?那幾個人為什麼追你?你沒給胡餅錢?」

    「不是,城門失火,我是那池魚。」

    李小麼看著中年男子身上貴重的織錦緞朝服上被胡餅的硬邊勾起的毛茬和沾著的胡麻粒,瞇瞇笑著說道,他毛線的,為什麼?你說為什麼?!不是你們北平國搞事,吳國也不至於宣戰,吳國不宣戰,也就不會徵兵,要是不徵兵,大哥他們也不會被帶走,若是大哥他們在,自己又何至於如此狼狽?!當年一聲高喊,貴子哥拳打腳踢、大展神威,自己咬著獅子糖,看得何等爽快!

    如今大哥他們也不知能不能逃出來,萬一四個人只逃出來兩三個

    李小麼心裡湧起股濃烈的酸楚和痛心,笑容凝在臉上,下意識的抱緊了懷裡的胡餅,耷拉著肩膀,滿眼茫然的看著晃動的車簾子。中年男子心裡微微一動,聲音低沉溫和的說道:

    「我姓梁,是北平國二皇子府幕僚,你就叫我梁先生吧,你要去哪裡?我送你過去,怎麼就你一個人出來?你哥哥呢?」

    李小麼恍過神來,低頭理著胡餅答道:

    「要是梁先生方便的話,就送我到炭橋。」

    「嗯。」

    梁先生探身掀起車簾吩咐了下去,回過身來,留神著李小麼的神情追問道,

    「你哥哥呢?」

    李小麼抬頭看著梁先生,慢吞吞的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有哥哥的?」

    「噢!」

    梁先生抬手摸著鼻子,被李小麼問得意外中摻著尷尬:

    「聽長豐樓的掌櫃說起,正好聽到,是碰巧聽到的。」

    李小麼瞄著梁先生一眼,還是答了他的話:

    「我哥哥被征去當兵了,聽說駙馬和公主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家打了,駙馬打不過人家,北平國和吳國要替駙馬打回來,就把我哥哥抓去替駙馬打架去了。」

    「噢!」

    梁先生被李小麼的話悶的吐了口氣,疑惑的打量著李小麼問道:

    「那現在就你一個人了?你這是準備去哪裡?」

    「回鄉下老家。」

    「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李小麼垂著眼簾沒有答話,梁先生挑了挑眉梢,眼睛裡滿是笑意,聲音更加溫和的建議道:

    「如今你一個人,且不說這路上的凶險,就是回到鄉下,就算沒有剛才那樣的事,這生計上也艱難的很,你哥哥這一當兵,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唉,這當兵可是九死一生的事,黑髮離家白頭回,我看,要不你也別回鄉下了,跟我去北平國吧,再過半個月咱們就啟程回去,我把你送到二皇子府上當差去,跟著二皇子,往後想求個出身可是極容易的事,比什麼都強。」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09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9:15 AM 編輯

正文 第十三章 逃

    李小麼面容平靜的抬頭看著梁先生,眨了下眼睛,認真的問道:

    「你們二皇子,就是駙馬麼?」

    「是!」

    梁先生笑著答道,李小麼睜大眼睛,看著梁先生,表情更加認真:

    「不是說駙馬快死了麼?他都快死了,我還怎麼跟著他當差求出身啊?」

    梁先生一口口水嗆在喉嚨裡,連連咳了幾聲:

    「你這話的,沒事,要不你先跟著我吧,咱們先回北平府,要是二皇子好了,你就跟著他當差,要是他沒好,你就跟著我好了。」

    李小麼歪著頭,看著梁先生笑了起來:

    「那天在長豐樓,你們二皇子說了那句『酒肆小廝也有這樣的人品氣度』之後,你是不是就掂記著把我弄去給你們二皇子使喚去?今天正好巧了。」

    梁先生一時怔住,片刻就反應過來,長舒了一口氣,露出滿臉笑容,爽快的說道:

    「我果然沒看錯,小麼是個極聰慧的,跟你說話倒也爽利,跟著二皇子,也不算委屈了你,連我不也是聽二皇子使喚的?今天這樣的巧事,也是咱們的緣分。」

    梁先生的爽利坦誠倒讓李小麼怔了怔,呆了一下才搖頭斷然拒絕道:

    「先生這份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們兄妹只想安安份份的過過安穩日子,這裡離炭橋也不遠了,先生就在這裡把我放下吧。」

    「你哥哥都去當兵了,若不是遇上我,你也要被人捉了去,哪還有安穩日子過?小麼,你好好想想。」

    梁先生誠懇的勸著李小麼。

    「哥哥當兵會回來的,人各有志,先生不必再勸,小麼就在這裡下車吧。」

    李小麼彎著眼睛,帶著和從前一樣明朗乾淨的笑容答道,梁先生看著李小麼,不由自主的跟著她笑了起來,溫和的說道:

    「我送你到炭橋,也快到了,小麼,不要太固執,好好想想我的話。」

    李小麼笑著搖著頭,不再答話。車了頓了頓,外面護衛沉聲稟報:

    「梁爺,炭橋到了。」

    李小麼抱著胡餅就要跳下車,梁先生笑著說道:

    「也不謝一聲就走了?這可不好。」

    李小麼止住身形,回頭看著梁先生,似笑非笑的答道:

    「從前我遊歷閻羅殿的時候,看到過一幅對聯,就送給梁先生做謝禮吧。」

    李小麼頓了頓,眼睛彎彎的笑著,壓低了聲音說道:

    「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梁先生凝神聽著對聯,低聲跟著唸了一遍,李小麼已經跳下車,抱著胡餅飛快的往人群中奔去,梁先生招手叫過名長隨模樣的人,低聲吩咐了幾句,那長隨點了點頭,閃身離開車隊,跟著李小麼混入了人群中。

    梁先生捻著鬍鬚,又將李小麼的對聯唸了兩遍,笑著搖了搖頭,這丫頭,是說他這是有心為善,所以不謝,這對聯倒有些意思,也不知道她是在哪個閻羅殿看到的,她還識字,倒真是難得,『從前遊歷閻羅殿的時候』,這話說的有意思。

    李小麼在人群中如游魚般直奔菜市場,在菜市裡轉了兩圈,閃進一處角落裡,靜靜的站了一刻多鐘,自覺就是有人跟著也該被她甩脫了,才脫下最外面的裌衣,包緊胡餅抱在懷裡,閃出角落,往東門奔了出去,時辰已經不早了,她不敢再耽擱,大哥他們說一早就要逃出來的,這一逃,必定後面有人追著,他們會合後,得趕緊遠離了這太平府才行。

    李小麼抱著包著胡餅的裌衣,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了城,兜了兩個圈子,直奔土地廟而去。

    土地廟離太平府東城門兩三里遠,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頗為偏僻,極小的三開間,廟前樹著根一丈多高、光禿禿的旗桿,廟裡,土地公和土地婆笑瞇瞇的端坐著,身上披著大紅大綠的劣質綢斗篷,斗篷上積滿了灰塵,神像前半人高的大香爐裡滿滿的積著冰冷的香灰。李小麼站在旗桿下,警惕的前後左右張望著,見四下靜悄悄沒有半個人影,才閃進土地廟,圍著神像轉了兩圈,輕輕吁了口氣,大哥他們還沒到,這就好,她等他們,不能讓他們等她。

    李小麼從廟後門出來,左右探看著轉了一圈,廟前視野極好,廟後不遠處卻是一處濃密的樹林,等會兒他們要往東邊去,正好是林子的方向,如果有人追過來,有片林子比什麼都好,至少不用怕弓箭了。李小麼在廟後轉了半圈,也不敢多呆在外面,她看得見別人,別人自然也能看到她。

    進了土地廟,李小麼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連轉了好幾圈,也沒找到能躲一躲的地方,就這麼小小的三開間,正中間坐著土地公和土地婆,四周空蕩蕩的,半點隱蔽處也沒有!李小麼急得轉著圈,一定得找個進來看不到的地方躲著才行,她半分自保之力也沒有,差不多是個活物都能欺負她,只有躲起來才安全。

    李小麼仰頭四下尋找著,目光落在神像那灰撲撲的綢斗篷上,眼睛亮了起來,自己又瘦又小的,貓在斗篷下面,外面必定看不出來,可自己卻能從斗篷裡看到外面!李小麼圍著神像轉著圈,找著能往上爬的地方,後面太高,她試了試,根本爬不上去,轉到前面,藉著香爐應該不,無論如何也得爬上去!李小麼將懷裡的胡餅先舉到神像台上,努力攀到香爐上,顫顫巍巍站起來,撲過去雙手夠到神像膝蓋處,咬著嘴唇,用力的蹬著香爐往上竄,好不容易爬到神像台上,香爐卻被她踢倒在地,滿爐香灰直撲到殿門口。

    李小麼也顧不得許多了,抱著胡餅,擠在土地公和土地婆中間,輕輕拎起土地公和土地婆的斗篷,比較了下,小心翼翼的鑽到了土地公斗篷下,土地公屁股小些,胳膊下面的地方大。

    李小麼將身子蜷成一團,緊貼在土地公胳膊下,慢慢調均了呼吸,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心神不寧的等著大哥他們過來。

    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李小麼一邊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邊小心的不時活動著發麻的手腳,肚子裡突然輕輕咕了一聲,李小麼嚥了口口水,她餓了,李小麼摸索著從裌衣裡揪了半塊胡餅下來,慢慢咬了兩口,幹幹的胡餅嚼得她嘴巴發乾,李小麼不敢再吃,又將胡餅塞了回去,若是吃了胡餅,又口渴了,那就更糟了,下去可就再也上不來了。

    李小麼團在神像旁,飢渴焦慮中,竟然還打了個盹,睡了一小覺,一覺醒來,李小麼凝神聽了聽周圍的動靜,慢慢活動了下麻木的手腳,伸手將斗篷挑起條縫,往殿外張望著,外面已經是夕陽西下,無數恐懼從李小麼心底一點點冒著泡吐出來,再瀰散開來,大哥他們是不是沒跑出來,還是沒能跑到這裡?李小麼機靈靈打了個寒噤,連聲『呸』著,自己怎麼能生出這樣的念頭來?!真是該『呸』,李小麼又『呸』了兩聲,閉著眼睛,暗暗祈禱著:

    「土地公公,土地婆婆,這是你們的地盤,求你們保佑大哥、水生哥、二槐哥、貴子哥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接到我,然後再保佑我們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逃出去!回頭等我發達了,給你們老倆口重塑金身,再給你們蓋個三進的院子住,嗯,再給你們塑一對金童玉女承歡膝下,千萬要保佑保佑啊!」

    彷彿是土地公公聽到了祈禱,外面傳來陣重而急促的腳步聲,李小麼一下子渾身緊張起來,忙透過斗篷縫隙,往殿外張望著,李宗梁滿頭大汗的在殿門口露出個頭來,李小麼激動的猛的甩開斗篷,扶著神像站起來叫道:

    「香灰!腳下!大哥我在這裡!」

    李宗梁硬生生收住腳,躲開那堆幾乎堆過門檻的香灰,提著桿長槍,緊貼著殿門口閃進來,衝到神像前,轉過身,李小麼利落的跳到李宗梁背上,一隻手提著包著胡餅的裌衣,一隻手摟著李宗梁的脖子,李宗梁一隻手托住李小麼,腳下不停,直往殿後門衝了出去。

    還沒等轉過神像,後面一片腳步聲緊跟而來,李小麼轉過頭,正看到兩三個官兵提著明晃晃的馬刀,一路追進了土地廟,一腳踩進鬆軟的香灰堆裡,頓時香灰四散騰起,嗆得三人閉著眼睛,狼狽的往旁邊跳去,一邊跳一邊咳,李宗梁得了這一點空檔,背著李小麼疾奔出了土地廟,剛衝出來沒幾步,魏水生提著長槍,從土地廟右邊往李宗梁這邊疾奔過來,左邊,李二槐舞著根長棍斷後,李宗貴握著把刀,也緊追上來。

    李小麼長長的舒了口氣,彎著眼睛,露出滿臉笑容,加上自己,五個,一個沒少!

    五個人匯到一處,魏水生和李二槐斷後,往土地廟後面的那片樹林狂奔,後面,土地廟裡衝出幾個一身香灰的官兵,會合了從廟宇左右兩邊,緊追著魏水生和李二槐、李宗貴而來的十來個人,舞著馬刀,緊盯著幾個人往林子處追去。

    遠處,四五匹馬也由遠及近,疾馳而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09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9:44 AM 編輯

正文 第十四章 驚心之箭

    李宗梁背著李小麼,頭一個衝進林子,魏水生和李二槐緊跟在後面也進了林子,十幾個官兵追到林子邊,止住了腳步,聚在一處商量了幾句,轉頭看著疾馳而來的騎乘,等著頭領過來。

    進了林子,幾個人又跑出幾十步遠,轉過一處小山包,李宗梁止住腳步,李宗貴喘息著低低的說道:「沒追過來。」

    李宗梁腳下稍緩了緩,喘息著頓住腳步,將李小麼往上送了送,李宗貴也跟著頓住腳步,支著耳朵、凝神聽著林子外的動靜:

    「有馬過來,五匹。」

    「不怕,這林子裡跑不得馬。」

    李宗梁低聲答道,林子外,幾匹馬已經疾奔到了林子邊上,馬高高揚起前蹄止住去勢,昂然騎在馬上的小頭領揮著鞭子正要說話,卻聽到一聲淒厲的破空聲。

    「咱們得趕緊走,腳步放輕。」

    魏水生的話被這破空箭聲打斷,頓時驚恐的臉都變了形,下意識的撲過去,用身子護在了李宗梁身後,李二槐驚得半張著嘴,眼睛睜得溜圓,呆在了那裡,李宗貴耳朵動了動,指著林子外,卻沒能說出話來。

    那聲音淒厲的破空箭,是從林子裡飛出去的,長長的一枝雕翎箭,準確無誤的射在了小頭領喉嚨間,仍去勢不減,血光四濺中將小頭領帶落馬下,那匹馬受了驚,直豎起前蹄掉過頭,往來處落荒狂奔,小頭領一隻腳拖在馬蹬中,腦袋在地上不停彈起落下,被馬拖出一條粗粗的血線。

    林子外和林子裡的人都驚呆了,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又是幾聲箭響,騎在馬上的四個官兵應聲跌落馬下,那箭只只都是透喉而過。呆站著的十來個官兵總算反應了過來,哪裡還顧不得其它,爭先恐後的轉過身,狂奔而逃,破空箭聲又響了幾下,從背後穿透過去,將幾個邊逃邊驚恐狂叫的官兵斜斜的釘在了地上。

    李宗梁已經將李小麼放了下來,四個人緊張萬分的握著手裡的兵器,恐懼的盯著那箭響起的方位,李宗梁對著箭響的方向,一隻手緊握著長槍,一邊手推著李小麼,將她嚴嚴實實的掩在自己身後,魏水生雙手握著手裡的長槍,緊靠著李宗梁,只覺得手心裡全是冷汗,這箭要是射向自己,自己擋得住麼?李二槐緊挨在李宗梁另一邊,重重嚥了口口水,又嚥了口口水,橫拿著棍子,這要是根熟鐵棍,指定能擋得住這箭,只要不擋偏了,李宗貴手裡握著刀,從後面掩著李小麼,耳朵微微動著,凝神聽著箭響的方向。

    周圍一片寂靜,一隻鳥飛過來,停在旁邊的樹上,跳了幾下,又響亮的『撲騰』著翅膀飛走了,李宗貴緊張的啞著喉嚨,低聲說道:

    「像是走了。」

    李二槐一口氣鬆下來,腿一軟,跌坐到地上,抬手抹著汗嘀咕道:

    「我的媽呀,這是哪來的殺神!嚇死我了。」

    「少廢話!趕緊走!這裡不能久留!」

    李宗梁蹲下來,背上李小麼,沉聲招呼著大家。

    「等一等,我去看看,看看箭。」

    魏水生低聲說道,李宗梁想了想,放下李小麼:

    「嗯,去看看也好,心裡也有個數,二槐和貴子在這裡守著麼妹。」

    說著,李宗梁和魏水生提著槍,幾步躍到林子邊上,李宗梁握著槍警惕著四周,魏水生蹲下身子細細看了片刻,站起來,示意著李宗梁,兩個人疾奔回來,也不說話,李小麼將包著胡餅的衣服包塞給李宗貴,撲到了李宗梁背上,李宗貴和李二槐走在前頭,魏水生斷後,一行人朝著東邊,疾奔而去。

    滿天星光燦爛時,幾個人總算走出了林子,站在曠野中,回頭望著黑沉沉的林子,長長的吐了口氣,這一路上,除了趴在李宗梁背上呼呼大睡的李小麼,四個人個個提著心吊著膽,誰知道這林子生著什麼樣的野獸,就算是野狗,真來上個十隻八隻的,這樣的夜裡,這樣陌生的林子裡,也是件極纏手的事!

    四個人略歇了歇,喘了口氣,也不敢往驛路上走,連大點的路也不敢走,只揀著偏僻的小路,順著星光的指引,一路奔著東方疾行。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李宗貴滿臉疲倦的回頭看著李宗梁,低聲說道:

    「大哥,歇會兒吧,我累得受不住了。」

    「嗯。」

    李宗梁答應著,回頭叫著李小麼:

    「麼妹,醒醒。」

    「我醒著呢。」

    李小麼頭埋在李宗梁肩窩裡答應道,出林子那會兒,她就醒了。魏水生找了處高崗,轉身四顧,指著不遠處一條小溪建議道:

    「到那裡歇歇吧,一來低窪背風,二來也有水。」

    四個人幾步奔到溪邊坐下,李二槐肚子里長長的叫了一聲,李小麼彎著眼睛笑了起來,指著他懷裡抱著的裌衣:

    「二槐哥,衣服裡頭是我給你買的胡餅。」

    李二槐大喜,也顧不得說話,急忙扯著衣服找胡餅,正在溪水邊捧著水洗臉的魏水生回過頭,滿臉笑容的說道:

    「還是小麼想的周到,我也餓的快受不住了。」

    李二槐扯開裌衣,揪斷麻繩,抽了只胡餅出來,正要一口咬下去,又想起來,嘿嘿笑著,將手裡的胡餅遞給了李宗梁:

    「大哥,給!好香的胡餅!你先吃!」

    李宗梁笑著接過胡餅,見李小麼擺著手,轉手將胡餅遞給了李宗貴,李二槐又遞了一個給李宗梁,魏水生已經洗好回來,甩著手上的水,笑著讓著李二槐:

    「你趕緊吃吧,我自己拿。」

    「麼妹?」

    「二槐哥自己吃吧,我渴死了,先喝些水再吃。」

    李小麼活動著手腳,在溪邊四下走動看著,一邊尋找著又乾淨又能靠近溪水的地方,一邊頭也不回的答道,李二槐也顧不得再說話,拿起只胡餅,狠狠的一口咬下去,響亮的嚼了起來,李小麼蹲在溪水邊,捧著落滿星光的清澈溪水,一連喝了十幾口,才覺得舒服了,又撩著水細細洗了臉,才回去坐到李宗梁身邊,甩干手上的手,揪了一小塊胡餅,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著吃著。

    「麼妹真厲害,啥時候都忘不了帶吃的。」

    李二槐三口兩口吞了一個胡餅,往前兩步蹲到溪水邊,俯下身子,將嘴湊到水面上連喝了幾口水,回來又拿了一個胡餅,一邊大口咬著,一邊含糊的誇獎著李小麼,李小麼被他誇的鬱悶的白了他一眼,客氣的回誇道:

    「二槐哥也是,什麼時候都忘不了吃。」

    「嗯,那倒也是!我是沒忘這事,中午在營地裡我就想著得揣上幾個饅頭,誰知道......」

    李二槐打了個嗝,直著脖子順了口氣,才接著說道:

    「中午壓根就沒吃飽。」

    李宗梁彷彿想起了什麼,咬著餅,轉頭看著魏水生,魏水生嚥了嘴裡的餅,低聲說道:

    「是鐵骨利錐箭,是殺矢,都是正中喉嚨,是個極狠的。」

    「這人什麼路數?像是幫著咱們的。」

    李宗貴轉頭看著李宗梁說道,李宗梁擰著眉頭,仔細思量了片刻,搖了搖頭:

    「咱們哪認識這麼厲害的箭手?看樣子,身手也極好,除了箭聲,咱們就沒聽到別的動靜。」

    「嗯,肯定身手極好,我也只聽到一點聲音,有弓弦聲響起的那棵樹上,後來樹葉響的有一點點急,像是人走的樣子,那弓弦聲也輕的出奇,不留神根本聽不到,是個高人!」

    李宗貴判斷道,李小麼心裡突然湧起股極怪異的感覺,忙轉頭看著四周,低低的嘟嚷道:

    「讓貴子哥說的怪嚇人的,這麼厲害的人還好沒難為咱們,要是個謀財害命的,豈不是糟了?!」

    魏水生下意識的跟著李小麼轉頭看著四周,失笑起來:

    「小麼有多少個大錢?能讓這麼個高手謀財害你命的?」

    李小麼嘿嘿笑著,咬著餅沒有答話,李宗梁吃完了餅,拍了拍手,仰頭看了看星空:

    「差不多寅初前後了,歇一會兒吧,天亮了再趕路。」

    幾個人尋了處避風的地方,魏水生頭一撥守著,餘下幾個人擠在一處,幾乎是倒頭就睡著了,魏水生站起來,來回走動著,警惕的看著四周的動靜。

    天剛濛濛亮,守最後一崗的李宗梁叫醒大家,幾個人在溪邊略洗了洗,一邊拿著胡餅吃著,一邊繼續往東方趕路。李小麼沒讓李宗梁再背著,咬著餅跟著大家一處趕路。

    這裡離太平府不遠,一路上,幾個人自然不敢往有人的地方去,只揀著荒僻的小路走,李小麼沒走多少時候,就重新趴到了李宗梁背上。

    又趕了一天路,天快黑時,趕到了一座小城外,李二槐遠眺著城牆,咧嘴笑著叫道:

    「咱們趕了這一天一夜,少說離太平府也有百十里了,晚上進城裡歇一夜去,熱熱乎乎吃頓飯,好好睡一覺!」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10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9:45 AM 編輯

正文 第十五章 上牆頭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對視了一眼,魏水生蹲下身子放下李小麼,李宗梁轉頭看向李二槐,聲音輕鬆裡透著喜悅:「還是小心點,我和水生先去探探動靜,要是沒啥事,明天一早,咱們就調頭往池州城回去,也不過趕個大半個月的路,就能回到池州城了。」

    「還是我去吧。」李小麼站在地上跳了幾下,活動了手腳,彎著眼睛笑著說道:「真有事,也是你們逃出來的事,我去最合適。」

    李宗梁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倒也是,那咱們再往前走走,離城門近些你再去,萬一有什麼事也能衝過去,就到那裡,」李宗梁指著離城門不遠的一處極小的林子:「先到那裡,那片林子離城門不遠,小麼也別進城,到城門口看看就趕緊回來。」

    「哎!」李小麼清脆的答應著,幾個人腳步輕鬆的繞進林子,李小麼從背在李二槐身上的褡褳裡摸出自己的靛藍荷包,貼身放好,篤篤悠悠的往城門走去。

    天黑關城門,這是吳地的死規矩,這會兒,離關城門的時辰也不遠了,外面,離城門還有些遠的行人緊著腳步,匆匆的往城裡趕著,萬一差一步被關在城門外,這一夜可難捱,離城門近的,步子就篤悠起來,這個時候了,進了城,回家的,時辰還早,辦事的,這個時辰卻晚了,也辦不了什麼事,都不必著急了。也有些緊趕著要出城的,步子更加匆匆,這個時辰出城,要麼是極緊要的事,要麼就是耽誤了辰光,都是得趕緊著才行。

    緊挨在城門外擺攤的小攤販們也開始揚聲說著閒話,慢慢收著東西,準備結束這一天的生意了。城門洞裡,七八個閒人聚在一處,看著牆上新出的告示。

    李小麼走到城門下,頓住腳步,仰頭看著城門上寫的字,這個地方叫和縣,在長豐樓時好像聽大劉說起過一兩回,後廚的小魏好像就是和縣人,這裡離太平府不遠。

    李小麼跟著人群進到城門洞,也跟著好奇的湊過去,仰頭看著牆上的告示,牆上一排帖著一張告示、四張畫像,李小麼重重的嚥了口口水,那四張畫像,有三張畫的活靈活現,依次是李宗梁、李二槐和魏水生,只有李宗貴的那張畫像看起來有些似是而非。這是誰畫的?不過幾根線條,怎麼能畫得像成這樣、傳神成這樣?還真是什麼人都有!就是畫得過於凶狠了些,她的哥哥個個脾氣溫和,哪有這麼凶的!

    「上頭說的啥?」

    李小麼身後,一個四五十歲的老者問著看門的老卒,老卒回頭掃了眼牆上的告示,衝著畫像抬了抬下巴:「那幾個都是兇徒,手上有傢伙事,殺了太平府的官兵,要是看見了,躲遠著點。」

    「可不能躲!這要是看見了,就有五兩銀子好掙!運氣再好點,說不定能掙十兩!躲了可就把這銀子躲沒了!」旁邊一個三十來歲的挑夫,靠著擔子歇著腳,仰頭看著牆上的畫像,滿臉嚮往的說道,老卒衝著他啐了一口:「你也不睜大眼睛看看,是你能掙的銀子不?那上頭,四個人,殺了二十幾個官兵!那可都是太平府的上軍,不是我這種守門的剩員!」

    「說是二十幾個,官府的話,哪能全信!」旁邊一個穿著長衫的年青人插了一句,老卒瞥了他一眼,揮著手接著說道:「那照一半算,十個人總歸有吧?四個殺了十個,還是照八個算,好算,那也是以一殺二了!再說,那是太平府上軍!手上的傢伙事可都是御制!肯定比他們手上的厲害!那得多凶悍!還掙銀子,真撞見了,你能揀條命就不錯嘍!別黑眼珠子淨盯著白銀子!」

    眾人哄笑起來,七嘴八舌的湊著趣:「可不是!這銀子,只怕你有命掙,沒命花!」

    李小麼也跟著眾人失笑出聲,她笑的,是老卒直接把告示上的二十幾個官兵,一下子減到了八個!看來這吳國上上下下虛報之風極盛,盛到連個守門的老卒也清楚明白到了這份上!

    「唉!」老者仰頭細細看著畫像,歎著氣,和老卒感歎道:「世道亂嘍!你看看,這樣年青的伢子,就能凶殘成這樣!這世道,要亂嘍!」

    「可不是!這南邊正打著仗,這北邊又要打仗,世道要不太平了,一天比一天不太平!」老卒接過話感慨道。

    李小麼仰頭看著寫得極白的告示,凝神聽著眾人的閒話,聽了小半刻鐘,才慢慢往後退了幾步,擠出了人群,這告示最後,寫的是賞格,舉報的賞銀五兩,活捉了的賞銀十兩,殺死的也是賞銀五兩。

    李小麼出了城門洞,長長的吐了口氣,五兩,算上自己,一人才值一兩銀子,就是活捉了,也不過二兩銀子,不過兩碟子阿膠棗兒,真是夠便宜的!看來,官府也沒把他們當回事,不過依例出個告示罷了。

    李小麼心裡鬱悶著有些不爽,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他們殺的,那是被箭射死的,那些箭還在死人身上,那些官兵一路追來,知道大哥他們沒箭,肯定也知道不是大哥他們殺的,他們在太平府,因為是外鄉人被保長拿了頂役差,這會兒,又被拎出來頂那個殺神,唉!

    李小麼退出城門洞,跟在緊趕著出城的人群裡,左右打量著城門口的攤販,眼看見一個賣饅頭的,忙上前笑著問道:「大叔,饅頭還有不?」

    「有有有,還有七八個呢,小哥要幾個?」

    「都給我吧,兜裡有吃的,心裡不慌張。」

    「這位小哥說的真對,可不是這樣!我這饅頭,一個大錢一個,這會兒要收攤了,您要是都拿了,我看看,一共九個,您給八個大錢就成!多一個算我白送了。」

    李小麼低頭從荷包裡一個個的摸出八個大錢,又點了一遍,遞過去,賣饅頭的接了錢,將饅頭用桑皮紙包了,遞給了李小麼,李小麼抱著饅頭,隨著出城人群急匆匆的步子,往小樹林趕去。賣饅頭的小販賣光了饅頭,愉快的哼著小調,收攤進城了。

    李小麼閃進樹林,將饅頭遞給李二槐,細細說了城門洞裡告示的事,李宗梁沉著臉,呆了半晌,突然抱著頭蹲在地上,魏水生急忙跟著蹲下去,著急的叫著他:「大哥!」

    「是我沒用,害了大家,如今竟被畫影緝拿,爹死前還喊著讓我照顧好大家,我!真是沒用!」李宗梁用手掌抹著淚,哽咽的說不下去了,李二槐正喜笑顏開的拿著個饅頭要遞給李宗梁,見狀忙又塞了回去,抱著饅頭蹲在李宗梁面前勸道:「大哥這是什麼話,咱誰也沒害誰,這事也不怪咱,那人又不是咱殺的,早知道這樣,那時候就不該留手,乾脆一股腦兒打死算數!」

    「不會說話就別說!」李宗貴用腳踢了踢李二槐,蹲下身子勸著李宗梁:「大哥可別這麼想,咱們五個,就是親兄妹也沒這麼親的,哪有誰害誰這一說的?!這是咱們的命,大哥想想,就是沒這事,咱們也是逃兵!」

    「就是就是,要是不逃出來,說不定一場仗就全打死了呢!」李二槐忙搶著說道。

    「二槐說的對,不逃出來,說不定這命就送進去了。」魏水生帶著笑意,聲音輕鬆的開解著李宗梁,李小麼推開李二槐,緊挨著李宗梁蹲下,伸手挽著李宗梁的胳膊,彎著眼睛笑著勸道:「二槐哥這回說的真對,人家不是常說福禍相依麼,這逃出來,就是逃出咱們五條命,要是不逃出來,咱們指定都活不了!再說了,看這樣子,太平府也不太平了,要是哪天太平府也像寧安城那樣被人家屠了,咱們這會兒逃出來,就是又逃過了一場大禍!這都是咱們的福氣啊!」

    魏水生被李小麼說的搖著頭失笑起來,李二槐被李小麼一句『說的真對』,誇的得意的嘿嘿笑著,李宗梁伸手揉著李小麼的頭,帶淚含笑的說道:「麼妹也會勸人了,咱們這會兒,只怕回不得池州城了,往後只能背井離鄉了。」

    「回不去就不回,咱們乾脆一路往東,去南越得了!哪裡水土不養人!」李二槐從懷裡拿了只饅頭出來,一邊遞給李宗梁,一邊滿不在乎的說道,李宗貴伸手從李二槐懷裡摸出兩隻饅頭,遞給李小麼和魏水生,笑著接過了話頭:「就是,哪裡水土不養人,再說,就沒這事,咱們是逃兵,回池州府其實也不合適,倒不如乾脆去南越,聽說南江城比太平府還熱鬧,正好看看去!」

    「二槐和貴子說的對,池州城也罷,太平府也好,都是異鄉,跟南江城也沒什麼區別,咱們村反正也回不去了。」魏水生接過饅頭,說到最後,笑容褪成悲傷,垂下了頭,李宗梁伸手重重拍了拍魏水生的肩膀,五人一時靜默下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11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9:45 AM 編輯

正文 第十六章 背井離鄉

    半晌,魏水生強笑著咬了口饅頭,含糊著說道:「什麼大事,吳國也好,南越也好,也沒什麼打緊!早先,我們魏家集還是南越的地兒呢,後來才被吳國佔了,說起來,我倒是回家了。」

    「就是!什麼吳國、南越的,說不定過兩年,吳國還被北平國佔了呢!管它呢,只要有口飯吃,有份安穩日子過,管它吳國、南越還是北平,哪兒都行!」李二槐香甜響亮的嚼著饅頭,渾不在意的說道。

    「二槐哥說的真對!大哥在哪裡,哪裡就是家!」李小麼忙跟在後頭笑著說道,李宗梁長歎了口氣,緊擰著眉頭傷感的說道:「也只能這樣了,往後這一路上就是狼潭虎穴,步步都得小心才行,有人家的地方都不能近前,這到南越只怕得走上兩三個月,這天又一天比一天冷,唉!」

    李小麼歪頭看著李宗梁,想了想,微微有些遲疑的說道:「大哥,我倒覺得沒這麼嚇人,官府好像並不怎麼在意這事,這賞格才五兩銀子,咱們五個,一個人才合一兩銀子!也太便宜了!」

    「你不算!你是添頭!」李二槐打斷了李小麼的話,李宗貴『噗』的笑出了聲,李小麼轉過頭,狠狠的剜了李二槐一眼:「好啊,不算我,十兩銀子,劃下來,你就是二百五!」

    「你算錯了,是二兩五,不是二百五,哪有那許多!」李二槐忙糾正道,李小麼呼了口氣,不再理會他,只看著李宗梁接著說道:「這麼便宜的賞格,就是做個樣子,官府肯定不會為了咱們多花心思人力的,這一路上,只要小心些,不會有大事的。」

    「小麼說的對,我看也是,這會兒吳國南邊跟南越打著仗,北邊又要跟梁國打仗,誰有心思管咱們這樣的小人小事,不過咱們也別大意了,一路上還是要多加小心,若是有命,像昨天,自然能順順利利逃到南越去,若是沒命那也是咱們的命!」魏水生含糊了最後一句話,李宗貴嘿嘿笑著:「咱們都是大富大貴的命,後頭還有大福呢,逃不出去,後頭那大福誰去享去?」

    「貴子說得對!咱們往後那都是大富大貴之人!享福的時候都在後頭呢!」李二槐滿口饅頭的贊同道,魏水生從李二槐懷裡又拿了個饅頭過來,一邊咬著,一邊笑著說道:「就這件事,就有咱們的福份在裡頭,那畫像不也只畫得咱們三個象,貴子畫的就不像,這老天不就是給咱們留了一線?」

    李宗梁被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心情也舒緩放鬆下來,一邊咬著饅頭,一邊看著魏水生商量道:「吃了飯,咱們就在這林子裡歇半宿,明天寅正就啟程趕路,往後,咱們走小路,別往村鎮裡去,也不能往有人的地方去,買吃食什麼的,就讓小麼和貴子去,小麼。」李宗梁轉頭叫著李小麼問道:「貴子那畫像,真認不出來?」

    「認不出來,連我看著都不像。」李小麼肯定的答道,李宗梁舒了口氣,魏水生擰著眉頭想了想,看著李宗梁商量道:「我看,明天也別那麼早啟程,咱們得添幾件厚衣服,昨晚上就冷得透骨,萬一凍病了,這麻煩就大了,小麼身子又弱,可不像咱們幾個,再說,這往南越去的路,咱們也不熟,還得打聽打聽,我看,明天讓小麼和貴子進趟城,添些衣服吃食,再打聽打聽往南越去的路,貴子和小麼都機靈的很,你說呢?」

    李宗梁咬著饅頭,仔細想了想,慢慢點了點頭:「還是你想的周到,那咱們今晚上就好好睡一夜,明天讓小麼和貴子進趟城,荷包裡的銀子前兒都打點那幾個官兵了?還有餘下沒有?」

    「一個錢也沒了,你們兩個身上還有錢沒有?」魏水生眉頭緊皺到一處,轉頭看著貴子和李二槐問道,兩人一齊搖著頭,李小麼彎著眼睛瞇瞇笑著,得意洋洋的伸手拍著李二槐身上掛著的褡褳:「這裡頭有的是銀子!我一共攢了六兩銀子八十個大錢,都在這裡頭呢!走的時候,沈阿婆又給了我三兩多銀子,足夠咱們用的了!」

    李二槐咧嘴笑著,衝著李小麼伸出拇指:「我就說,麼妹就是......」

    「二槐哥你吃饅頭!別說話!」李小麼將手裡的饅頭塞到李二槐嘴裡,把他的話堵了回去,李宗梁和魏水生同時長舒了一口氣,李宗梁高挑著眉梢,看著李小麼笑著說道:「小麼怎麼攢了這麼多錢?六兩銀子八十個大錢!倒比我們掙得還多!」

    李小麼得意的抬起了下巴:「那是!我是李小夭麼!」

    第二天,天邊剛剛泛起絲魚肚白,李小麼就打著噴嚏,寒森森的在李宗梁懷裡睜開眼睛,這一夜,她幾乎沒怎麼睡著,剛睡沉就給凍醒了,他們不敢生火取暖,這樣深秋的寒夜裡,真是凍得死人!

    李小麼在林子裡跑來跑去的暖著身子,看看時候差不多了,李宗貴背了褡褳,和李小麼一起,閃出林子,匯入早起進城的人群中,往城門趕去。

    城門洞裡,李小麼拉住李宗貴,指著告示和畫像給他看,守門的老卒不耐煩的推著李宗貴的肩膀:「別看了別看了,有什麼好看的!不是你們能掙的銀子,年青伢子安份點!趕緊趕緊,辦完了事趕緊趕回家呆著去!」

    李小麼沖李宗貴吐了吐舌頭,李宗貴滿臉喜悅的沖李小麼擠擠眼睛,兩人腳步輕鬆的穿過城門,先找了家錢莊,一兩銀子換了一貫大錢,李宗貴小心的裝好錢,兩人決定先找舊衣鋪子買衣服去,新衣服太貴,再說也招眼,還是買舊衣服划算。

    可沒走幾步,卻發現這和縣雖小,卻是熱鬧得不堪,大清早,這街上就人擠人,擠得幾乎走不動路,李小麼緊緊揪著李宗貴,一邊左右轉頭打量著兩旁的店舖,一邊嘟嘟嚷嚷的抱怨道:「這裡怎麼這麼多人?這和縣,倒比太平府還熱鬧!」

    「這伢子是太平府來的吧?是走親戚還是路過的?今天和縣逢大集,一個月就兩趟大集,哪能不熱鬧!平日裡可沒這麼多人。」旁邊一個臉色黎黑的老者背著手,一邊隨著人流往前走,一邊笑著接過了李小麼的話頭,李小麼嚇了一跳,忙連連點著頭,卻不敢接話,她也是大意了,哪能說出太平府三個字來了?!李宗貴回過頭,客氣的回道:「路過的,和弟弟陪母親到太平府看親戚,我弟弟頭一趟出遠門,看什麼都新鮮。」

    「那是,小伢子頭一趟出門,最是愛到處看個熱鬧,今天還真讓他趕上了,這伢子,生得真是好,像大戶人家讀書的公子。」老者笑著打量著李小麼誇讚道,李小麼陪著笑,和李宗貴兩個,不動聲色往旁邊擠去,彷彿被人群擠著,片刻功夫就遠離了老者。

    李小麼不敢再多話,兩人悶聲不響的又擠過兩條街,在一處角落處站住,李小麼煩惱的喘著氣,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人,歎了口氣,低低的說道:「真是不巧,趕上什麼大集!」

    「也不算不巧,倒是巧了,這大集上,擺攤賣舊東西的比平時多得多,也便宜的多,你路上不是說想買輛車?我剛才仔細想過了,你說的有道理,那車雖說貴,可細想想,還真是用處極多,一來再趕路,就不用背著你了,你坐車就行,二來也能多買點吃食帶上,咱們去車馬行看看去?」李宗貴挨著李小麼,低聲說道。

    「好啊!」李小麼興奮的答應道,有輛車,那這一路上,可就便當的多了,再去買了紅泥小爐,鐵鍋銅壺什麼的,一路上,至少熱茶熱飯能時時吃上了,再說,躺在車上睡覺,好歹比在大哥背上睡得舒服吧!

    兩人順著指引,一路擠到西城車馬行,車馬行裡熱鬧異常,李宗貴掂起腳尖找到方位,拉著李小麼,往一堆獨輪車處擠去。李小麼跟著李宗貴,好奇的看著那中間鼓起個獨輪、兩條突出著一尺多寬的木格簷子,也就是在大小上有一點點差別的木頭車子,拉了拉李宗貴,奇怪的問道:「你看這個做什麼?」

    「咦?你不是要買個車子麼?」李宗貴更加奇怪的回問道,李小麼一口氣悶在胸口,指著獨輪車,悶了半晌才說出話來:「不是這個車子,我說的是又能坐人又能裝東西的車子!」

    「這個車子就是也能坐人,也能裝東西,你說的不是這個車子,那是什麼車子?」李宗貴睜大眼睛,一臉納悶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悶悶的吐了口氣,轉過身尋找著,一眼看到輛嶄新的棕蓋桐油犢車,忙指給李宗貴看:「那,是那種車子,那個!」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12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2 09:46 AM 編輯

正文 第十七章 行要有車

    李宗貴順著李小麼的手指看向那輛油亮嶄新的棕蓋桐油車,眨了幾下眼睛,一下子笑出了聲,伸手拍著李小麼的腦袋:「小麼,那個車麼,等哥發了財再給你買吧。」說著,拉著李小麼就要往獨輪車堆裡走,李小麼一把拉住他:「早先在咱們幹活的地方,我問過鄭掌櫃這車價,咱們不買新的,買輛舊的,能買得起,去看看吧,這裡肯定比咱們原先幹活的地方東西便宜,去看看!」

    李小麼拖著李宗貴一定要去看看,李宗貴揉著額頭,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拉著李小麼,往那片明顯清冷的多的多的地方兜過去。

    在一片新舊不一的犢車、轎子中,一頭身上已經零零落落長著些白眼毛的老青驢和一輛破舊不堪的棕蓋犢車,顯得十分蒼涼寥落的立在一處角落裡,老青驢旁邊,蹲著個頭髮凌亂的中年男子,正慢慢啃著手裡乾硬的黑窩頭。

    李小麼示意著李宗貴,李宗貴拉著李小麼,退到旁邊空地處,擰著眉頭低聲勸道:「小麼,這車和驢,再便宜也得五六兩銀子,咱們統共就那些銀子,到南江城還得走上兩三個月,小麼,咱不要車了,啊?哥背著你走,保證不讓你累著,走吧,咱去買別的去。」

    「貴子哥,你聽我說,咱們得走上兩三個月,這往後可是越走越冷,咱們還得淨揀著偏僻的路走,這一路上,又不能投村靠店,要是有了這車,你和大哥他們也能少吃些苦頭,再說,真要是路上碰到啊什麼的,一上了車,人家就看不到了,有了車,咱們再買了爐子、鍋,還有炭,這一路上,咱們也就能吃上熱飯熱湯了,貴子哥,你說是不是?」李小麼搖著李宗貴的袖子,低聲軟語的請求著,李宗貴被李小麼說的有些心動,李小麼趁熱打著鐵:「我也是心疼哥哥啊,一直這麼趕路,要是累病、凍病個一個兩個的,那可怎麼辦?與其把銀子花在吃藥上,倒不如買了車子!貴子哥你說是不是?」

    李宗貴轉頭盯著那破車老驢看了一會兒,咬了咬牙,看著李小麼低聲說道:「你說的倒也在理兒,咱們去問問,若是五兩銀子能成,就買,若不成,就算了,成不?」

    「行!」李小麼乾脆的答應著,兩人兜了個圈子,轉到老驢破車旁,圍著轉了半圈,旁邊蹲著的中年男子忙握著黑窩頭站起來,笑著招呼道:「兩位小哥,這驢老是老了,可脾氣好,再干個三五年都成!」

    「這驢都老成這樣了,脾氣能不好麼,就是不好,也沒力氣發脾氣了。」李小麼嘀咕道,李宗貴笑著拍了拍她:「小麼別瞎說!」

    李宗貴說著,轉頭看著中年男子問道:「是您的車和驢?多少錢?」

    「六貫不不,五貫!五貫半!」中年男子有些不太確定的伸出手掌,又縮了根手指回去,含糊不定的說著價,李小麼彎著眼睛,從心底笑開了花,李宗貴一臉的未置可否,鬆開李小麼的手,擰著眉頭,伸手挑著老青驢身上的白眼毛搖了搖頭,又轉到那輛破棕蓋犢車前仔細看了一遍:

    「這車還能用不?看這樣子,只怕一動就得散架了!」

    「小哥你看,這驢老是老了,可還不算老,再干個三年五年還成,這車,結實!車結實著呢,結實得很,你看,結實的很!」中年男子緊張的看著李宗貴,聽到李宗貴挑剔車,忙抬腳用力踢在一側車輪子上,以示意給李宗貴看,這車子還結實著呢!李宗貴卻不看結實的車輪車架,擰著眉頭,仰頭只盯著被晃得搖搖欲墜的棕蓋,中年男子順著李宗貴的目光,聲音頓時矮了下去:「小哥,這青驢,一直在俺手裡餵著,真是頭好牲口,俺不騙你,這車,小哥您看,一水上好的槐木,這裡頭還包著銅皮,原來是俺們東家自己用的車子,小哥,真不能再便宜了,五貫,五貫錢,小哥您給五貫就成,真不能再少了!」中年男子殷切的看著李宗貴。

    李小麼看著中年男子,心裡酸酸的不忍再看李宗貴砍價,帶著笑問著中年男子:「這位大叔以前是趕車的?要賣了這個換新車了?」

    「不是,俺是在離這七十里外的孫家騾馬場干長活的,這不是要打仗了,騾馬場的馬和騾子都讓官府征走了,主家乾脆散了騾馬場,搬到這和縣住下了,我干了大半年的活,就分了這一頭青驢一輛車,這驢和車,拉回家也沒用,只好賣了,好歹帶幾個錢回家。」中年男子苦哈哈的說道,李小麼被他說的心裡泛著酸軟,輕輕拉了拉李宗貴,低低的說道:「算了,五貫就五貫吧。」

    李宗貴緊擰著眉頭,轉頭看著中年男子,乾脆中帶著無奈說道:「我麼弟既然說了,五貫就五貫吧,不過!」

    中年男子緊張的盯著李宗貴,等著他這個『不過』,李宗貴指著棕蓋:「這車蓋爛的沒法用了,大叔也知道,這樣的車子,沒有車蓋,還不如推輛獨輪車呢,看您這樣子,也是個幹活的好把式,您要是能把這車蓋給我修好了,這車和驢,我就買了。」

    中年男子轉頭看著棕蓋,搓著手為難起來:「這位小哥,修倒是極容易,就是得有東西,這棕蓋是沒法用了,得換個新的才成,小哥,這棕蓋?」

    李小麼拉了拉李宗貴,低低的說道:「咱們買吧,讓大叔幫著修好就行。」

    中年男子大喜,急忙接過了話頭:「兩位小哥放心,只要有東西,指定修得好!就是現做輛車出來都容易!」

    李宗貴沖李小麼翻了個白眼,氣的呼了口氣,倒也不好再多說,三個人到車行裡交割了銀子,又在旁邊買了兩張棕棚,中年男人進去借了工具,乾脆將車掀倒在地上,極利落的換了棕蓋,又將車子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細細查看修整了一遍,自己摸了幾個大錢出來,買了塊豬油,將車輪各處抹了個遍,這才扶起車子,笑著說道:「小哥就放心用吧,這車,就是看著不光鮮,可正經是輛好車!結實耐用著呢!那兩塊舊棕棚,我給墊在車上頭了,雖說不好看,可實用,冬天車子裡能暖和不少,夏天也曬不透。」

    李宗貴和中年男子一起扶起車子,中年男子又幫著兩人套好車,歎著氣,不捨的拍了拍老青驢,將臉貼在老青驢臉上蹭了蹭,又跟李宗貴翻來覆去的交待著老青驢的習性,囑咐兩人可別虧待了這老驢,眼看著李小麼坐在車前晃著腿,李宗貴牽著驢走遠了,才按了按貼胸放著的銀子,轉身離開了。

    李宗貴和李小麼趕著車,又去買了幾件乾淨的舊衣服和幾床舊被褥,買了個紅泥爐、一袋炭、鐵鍋、銅壺和幾個大碗等等雜物,又買了些炊餅、鍋盔,買了十來斤米,一大包鹹菜,找了家腳夫行細細打聽了往南越去的路,這才趕著車,悠悠哉哉的出了城,往小樹林趕了回去。

    李二槐早就望眼欲穿的隱在棵大樹後張望著了,昨晚上的饅頭連早上都沒撐到,這都快中午了,早餓得前心貼後背,心裡發慌了。遠遠的,看著一頭老驢拉著輛車,慢騰騰的朝著林子過來,車前一左一右坐著的,怎麼看怎麼像李宗貴和李小麼!

    「大哥快過來!看看!那是小麼和貴子不?」李二槐眨著眼睛,招手叫著李宗梁,李宗梁和魏水生一躍而起,隱在樹後往林子外看去。李小麼坐在車上,自自在在的晃著腿,正衝著林子揮著手,李宗貴已經跳下了車,牽著老青驢,往樹林裡進來。

    李二槐半張著嘴、大睜著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車子和車上坐著的李小麼,李宗梁抬手撫著額頭,看著滿臉得意的兩人,一時說不出話來,魏水生瞪著李小麼斷定:「這肯定是小麼的主意!」

    「嗯!」李小麼得意的點著頭,跳下車,移開車廂門,抱著包桑皮紙出來,先捧到了李二槐面前:「二槐哥肯定餓壞了,這是和縣的鍋盔餅,還有炊餅,你先拿著,車上還有鹹菜,人不吃鹽可不行,沒有力氣!」

    李宗梁指著驢子和車,轉頭看著李宗貴問道:「這得多少錢?你把銀子都買了這個?」

    「沒全用光,還余了三兩多銀子,這車和驢,一共五兩銀子,換了個棕蓋,又花了一百二十個大錢,又一人買了件長襖,買了三床被子,兩床褥子,小麼又買了只紅泥爐,一口鐵鍋,一隻紅銅小茶壺,三個碗,小麼本來要買五個,我說三個就夠了,還有一袋子炭,還有鍋盔、炊餅、鹹菜,還有十斤米,都堆在車上,小麼還想買個紅銅手爐,我沒讓買。」李宗貴掰著手指頭,一一細說著。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5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0-23 11:30 AM 編輯


正文 第十八章 一路平安

    魏水生和李二槐圍著車子轉著圈,魏水生伸手掀起車簾,探頭往裡面看了看,回頭看著目瞪口呆的李宗梁,長歎了一口氣:「我看,咱家小麼不但掙錢的本事大漲,這花錢的本事,也厲害的很了,看這氣勢,往後咱們家小麼,那可是真正大福大貴的命!」

    李二槐站到李宗梁身旁,看看沉著臉的李宗梁,又看看被李宗梁盯得一路往旁邊躲閃的李小麼,手裡拿著只炊餅,不知道是遞給李宗梁好,還是暫時別遞的好。李小麼嘿嘿笑著,也不敢直接往李宗梁身邊湊,先小心的挪到李二槐身邊,從李二槐手裡拿過那只炊餅,討好的遞給李宗梁:「大哥你嘗嘗這炊餅,比太平府胡餅坊裡做的還好。」

    李宗梁沒有接餅,只沉著臉盯著李小麼,李二槐擠眉弄眼的示意著魏水生,李小麼雙手捧著餅遞到李宗梁面前,可憐兮兮的討好道:「大哥昨晚上就吃了一個饅頭,肯定餓壞了,先吃餅,吃飽了才有氣力教訓小麼,大哥您先吃。」

    魏水生接過李小麼手裡的炊餅塞到李宗梁手裡,笑得說不出話來,只推著李宗梁,笑了好一會兒,才勸道:「也是小麼想的周到,這樣也好,有了這車,咱們一路上也能少吃些苦頭,萬一路上真避不開人,也能到車上躲一躲,也不全是壞事,昨晚上我也想著要是能有輛車就好了,沒想到這兩個小的,倒也有本事,五兩銀子就買了頭老驢還帶輛車,這要是在太平府,十兩銀子也買不來,這車這驢,咱們用一路,到了南江城倒手賣了,說不定還能多賣出幾兩銀子呢。」

    「就是就是!水生說的對!」李二槐忙幫腔說著好話,李宗梁一手接過餅,一隻手敲著李小麼的額頭訓斥道:「這回就算了,下次有什麼打算,得先跟大家商量了,再這麼自作主張,我就、就......」李宗梁一時想不出怎麼處置李小麼才好,李小麼忙替他接道:「就罰我一天不准吃飯!」

    「我和小麼也是路上才想起這事的,再回來商量怕來不及。」李宗貴總算插進話來解釋道,魏水生瞄了他一眼,伸手揉著李小麼的頭交待道:「下次不能這樣了,你昨晚上就打著這主意了吧?」

    李小麼目光躲閃著,乾脆指著車子岔開了話題:「這會兒也不早了,咱們該上路了,趕緊走吧,在這兒呆的時候太長容易出事。」

    魏水生笑著搖了搖頭,從李二槐懷裡拿了只炊餅,一這咬著,一邊看著李宗貴問道:「去南越的路問了?」

    「嗯,仔細問好了,一路往西偏北走,先奔信陽,然後奔鄭城,過了鄭城,再走上一兩天,就是南越國了。」

    「走吧,先上路,一邊走一邊說吧。」李宗樑上前挽起老青驢的韁繩說道。

    「大哥還是上車吧,這裡離和縣太近,路上人多,萬一讓人看見麻煩就大了。」李宗貴忙上前接過韁繩說道,李宗梁答應了,和魏水生、李二槐三人擠到車上,李小麼怕把這頭七老八十的老青驢累趴下,不敢再坐到車上去,和李宗貴一起,牽著驢,咬著炊餅,一路往信陽方向去了。

    走了小半個時辰,路上行人稀少得老遠也看不到一個了,李宗梁三人才下了車,李二槐牽著驢,李小麼坐在車廂門口,晃著腿,聽幾個人說著話。

    「還有沒有別的路?最好別走鄭城。」魏水生一臉憂慮的和李宗梁商量著,李宗貴轉頭看向李宗梁解釋道:「如今只能這麼走,原來一路往西南去,往南越最便當,可如今南邊打著仗,從黔州往北一路又都隔著山,等咱們趕到正好是大雪封山的時候,也過不得,只能往北走,從鄭城過去。」

    「鄭城挨著南越、梁和北平,這會兒北平和梁國已經打起來了,再過一兩個月,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魏水生皺著眉頭擔憂道。

    「連太平府都不太平了,哪還有太平的地方!亂了還好呢,趁著亂,咱們正好偷偷溜過去,反正大哥、水生哥功夫都好,咱們不怕打架!」李小麼笑著說道。

    「你二槐哥功夫也好得很呢!」李二槐見李小麼沒提他,忙回頭提醒道,李宗梁抬手敲著李小麼的頭:「還偷偷溜,你看看你,這逃難逃得跟游春一樣!」

    李小麼縮了縮頭,嘿嘿笑著沒敢多話。

    走了兩三天,出了和縣,到了應縣縣城時,李宗梁幾個卸下車,找了處隱蔽地兒躲著,李小麼和李宗貴牽著老青驢進了應縣,兩人謹慎的查看了應縣四門,竟然沒看到那一溜五張的畫影告示,李小麼和守門的老卒尋著話問了,原來這應縣,壓根就沒接到過什麼有人殺太平府官兵的告示,那老卒壓根就沒聽說過這事!

    李小麼和李宗貴長長的舒了口氣,原來那告示只發到了和縣,看來官府還真是沒把他們這點子事放到眼裡,隨便發個告示應付一下也就過去了,兩人心情極好的在應縣逛了一圈,買了吃食鹹菜,又買了一袋子炭,臨近城門,旁邊滷肉鋪子裡剛出鍋的紅鹵豬頭肉散發著極其誘人的香味,李宗貴『咕咚』一聲嚥了口口水,這些天,他們天天都是鹹菜大餅,這豬肉的香味聞起來,簡直讓人想把舌頭咬下來。

    李小麼也嚥了口口水,伸長脖子看著那鍋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豬頭肉,捅了捅李宗貴,低聲建議道:「咱們到這裡,也算是那個出來了,連告示都沒了,要不,買兩斤豬頭肉回去,總要慶賀慶賀!」

    李宗貴頓住腳步,嚥了口口水,看著李小麼,咧嘴笑著點了點頭:「就是,你說的對,別多賣,一斤吧,嘗一嘗味就行!」

    「兩斤!再少了二槐哥連味都嘗不出來!」李小麼一邊說著,已經站到了滷肉鍋前,一一隻手從李宗貴背著的褡褳裡掏著錢,一隻手指點挑揀著讓掌櫃切豬頭肉。

    既沒了告示又吃了肉,五個人心情大好,一路上雖說還是小心翼翼著,可到底心裡放鬆多了,夜裡睡覺也能睡安穩了。

    又走了大半個月,這一路過去,竟是半張告示也沒再看到過了,幾個人心情更加輕鬆愉快,遇到城鎮,也開始輪流進城採買東西、打聽消息,輕輕鬆鬆的走了一個多月,路上遠遠的,看到行動中的大軍的時候越來越多,開始是偶爾看到一兩回,接著幾乎是天天都能看到了,幾個人膽顫心驚,不敢再走大路,重新又走回了鄉間偏僻小路。

    走了兩個來月,剛過了唐縣,從半夜起,就下起鵝毛大雪來,路過一個鎮子時,魏水生和李宗貴去買了兩袋子炭,又給老青驢買了一袋子豆餅,背到車上放著,李小麼窩在車裡,守著紅泥小爐,其餘幾個人輪流上車歇著,在大雪中艱難的繼續前行。

    已經是十一月底,臨近臘月,這樣的大雪天裡,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一行人倒也輕鬆,路上,李宗貴碰巧打了只傻乎乎的狍子,幾個人那天晚上竟然還尋到了間破祠堂,李二槐給老青驢找了處背風的角落臥著,餵了滲了豆餅的乾草料,李宗梁提著槍,到周圍巡查了一遍,李宗貴興致勃勃的烤著狍子肉,魏水生幫著李小麼架起鐵鍋,煮著米粥。

    幾個人熱熱鬧鬧的吃了飯,烤著火,說了一會兒話,算著行程,再有個十幾天就能進到南越境內了,只覺得心裡越發的輕鬆。

    歇了一夜,第二天,雪雖說小了不少,可還是飄灑著沒停,路上積了一尺多厚的雪,幾乎看不到路在哪裡,幾個人吃了早飯,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了破祠堂,趕著車上了路,路上果然早走過了幾撥行人,踩出了腳印、車印,幾個人順著腳印、車印,一路往鄭城方向趕去。

    中午也沒找到歇腳的地方,幾個人除了停下來餵了幾次老青驢,乾脆沒再歇腳,從午後一直走到傍晚時分,一路上幾乎沒再看到人,臨近傍晚,雪漸漸停了,遠處通紅的圓太陽在地平線上露出半邊臉,冷漠的窺著世間。

    前面不遠處,一輛車側翻在路邊溝裡,一隻車輪子留在了路中間,車子旁邊,一個中年長工模樣的人束手無策的圍著車子轉著圈,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戴著皮帽子,穿著厚厚的棉長袍,站在路中間的車輪子上,牽著匹大青走騾,臉凍的通紅,焦急的看著中年長工和倒在溝裡的車子。

    魏水生和李宗梁停住腳步,車子也跟著頓住,李小麼忙從車子探出身子,順著李宗梁的目光看向前面,李宗梁示意李宗貴牽著老青驢,自己和魏水生、李二槐走了過去,李小麼急忙穿上鞋子,跳下車,跟上去看熱鬧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0-23 11:31 AM 編輯


正文 第十九章 做人的規矩

    圍著車子亂轉的中年長工長舒了一口氣,急忙奔著三人過來,站在車輪上的男孩子也鬆了口氣,咧開嘴笑了起來。李宗梁和中年長工客氣了幾句,和魏水生一起圍著倒在溝裡的車子看了一圈,幾個人先把車上五隻箱子抬到路上,看著車子,也是束手無策,那車的車軸從正中斷開,這車無論如何也沒法再用了。

    四人一起用力將車子抬回路上,放在路邊不礙事的地方,中年長工難為的看著路上堆著的那五個又大又沉的箱子,瞄著李宗貴牽著的驢和車子,陪著笑商量道:「幾位小哥,這位是我們家少爺,我們東家就住在前面村子裡,幾位小哥,您看,能不能搭您的車子,送一送,我們東家必定厚謝幾位,我們東家是讀書人,從前也做過官的,再說這天也晚了,幾位小哥也正好到我們村上住一晚,明天一早再上路。」

    李小麼跟在魏水生後面,聽了中年長工的話,心裡苦笑不已,你們東家若是個大字不識的土老財,也許還能送送,又是識字又是做過官的人家可去不得,做官的人都看邸報,這畫影輯拿的事,邸抄上可都是附著的,說不定正好看過他們的畫影圖,他們這一群逃犯,豈不是送上門去了?!

    李小麼拉了拉李宗梁,低低的說道:「大哥,咱們還得趕路呢,哪有空給他們送箱子,他家,可是讀書識字,還當過官的,家裡人肯定一會兒就找過來了,咱們走吧。」

    魏水生皺著眉頭,拉著李宗梁往後退了幾步,掃了眼一臉哀求的中年長工和滿眼期待的小男孩,低低的勸道:「雖可小麼說的也對,就是幫,也得小心點,他們是官家。」

    「不是不幫,是沒法幫!」李小麼忙緊跟了一句,李二槐袖著手,渾不在意的聽著大家的商量,他不操這樣的心,反正他聽大哥的。

    李宗梁轉頭看著地平線處殘餘的幾縷落日餘暉,又轉頭掃過四周的空曠寂靜和不遠處黑森森的山脈林地,低著頭思量了片刻,抬頭看著魏水生,低聲說道:「不能不幫,昨晚上咱們就聽了一夜的狼嚎,有幾隻都衝到祠堂邊上了,這邊離山裡更近,只怕一落黑就有狼群猛獸出入,這是關著人命的事,不能不幫。」

    「大哥等等!」李小麼瞇著眼睛瞄著遠處村子裡的縷縷炊煙,踩著積雪往前緊走了幾步,看著中年長工問道:「你們東家是不是就住在那邊村子裡?走過去也就小半個時辰?」

    「是是是,就是那裡,走走就到!近得很,就走走就到!」長工帶著驚喜,急忙答道。

    李小麼抿嘴笑著,轉身回來,拉著李宗梁,低聲說道:「大哥你聽到了吧,他們走走就回去了,不過念著東西罷了,咱們不能為了替他們護那幾箱東西,把自己搭進去!」

    李小麼看著眉頭緊擰的李宗梁,伸手拉了拉李二槐:「二槐哥,走,咱們跟他說去!」

    魏水生看著李宗梁,沒有說話,李二槐轉身跟著李小麼走到中年長工和小男孩旁邊,李小麼看著長工,瞇眼笑著說道:「你們家那麼近,走走就到了,再說你們還有這麼好一頭大青騾,趕緊騎著騾子回去吧,這東西先放這裡,也沒人偷去,縱有人偷了,錢財不過身外之物,保全了人才最要緊,你們少爺總比這幾箱東西要緊吧,我們有急事,是要緊著趕路的,這幫你們抬車已經耽誤時辰了,可幫不了你們太多!」

    說完,也不等中年長工答話,拉著李二槐就往回走,站在車輪上的小男孩叫了起來:「不行!這箱子裡全是書,一本也不能丟!人死了書也不能丟,這是父親說的,保財叔回去叫人,我在這裡看著!」

    李小麼惱怒的呼著粗氣,轉過身子,叉著腰,指著小男孩正要訓斥,李宗梁從後面拉住了她:「小麼,這法子不行,從這裡走到那個村子也要小半個時辰,這雪又深,就是騎騾子也走不快,你看看,這天已經快黑了,他們一老一小,就是遇到隻狼都對付不了,算了,別多說了,趕緊把箱子抬到咱們車上,送他們回去,爹說過,這做人有做人的規矩,見死不救的事不能做!二槐趕緊幫著抬箱子去!」

    李二槐乾脆的答應著,招手示意李宗貴把車子拉過來,自己先奔過去和中年長工一起抬箱子去了,李小麼氣得簡直要跳起腳來,可看著一臉嚴肅的李宗梁,到底沒敢跳起來,氣哼哼的抱著雙手大聲嘀咕道:「咱們那頭老驢,老成那樣,哪裡拉得動這少爺的幾大箱子書!」

    「沒事沒事,用這頭大青走騾,可不能累著這位小哥的驢!」中年長工急忙樂哈哈的接道,李小麼斜了他一個白眼,蹭到魏水生身邊,拉了拉他,魏水生忙直起身子,跟著李小麼退到車子後邊,李小麼瞄著長工和小男孩,低低的說道:「這送過去,今晚就只好在他們家歇下,要是咱們堅持要走,必定令人生疑,再說,這附近也沒地方好去,只好歇一晚,等會兒進了村子,得留心記好進村出村的路,嗯,最好,把那個奶娃娃扣在咱們手裡。」

    李小麼示意著小男孩,魏水生低頭看著李小麼,輕輕揉了揉李小麼的頭,帶著絲似有似無的苦意低聲說道:「麼妹想得太多了,這人心都是肉長的,沒那麼壞,你放心,再說,這裡離南越不遠,窮鄉僻壤的,哪能那麼巧,碰到戶人家,就能認出咱們來?退一萬步,真要是碰到恩將仇報的惡人了,有幾個哥哥呢,大不了殺一條血路出來,你放心。」

    魏水生頓了頓,聲音極是傷感低落的接著說道:「要不是師父心善,哪有我們兄弟,麼妹,人不能見死不救。」

    李小麼一時說不出話來,垂著眼簾點了點頭。

    裝好箱子換好走騾,剛走了沒幾步,天就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長工高舉著氣死風燈,在前頭引著路,李宗貴牽著老青驢緊跟其後,李二槐牽著大青走騾拉著車,李小麼和小男孩坐在車上,扭著頭互不理睬,李宗梁和魏水生從車上抽出長槍,提在手裡,一左一右跟在車旁,警惕著周圍的動靜。

    一路上除了捅死了幾條狼,倒也沒再遇到別的猛獸,算是平平安安的進了村,李小麼滿心的狐疑泛上來,眼珠轉著思量了片刻,伸手捅了捅小男孩,大聲問道:「你真是少爺?你這麼晚還沒到家,家人就不擔心?也不讓人出來找找你?難道算準了你要遇到我們,會保著你回家啊?」

    魏水生腳步頓了頓,凝神等著小男孩的回答,沒等小男孩說話,前頭長工有些不自在的笑著接過了話:「家裡不知道少爺今天回來!我今天一早趕到城裡接少爺,老爺原本吩咐今天不要趕著回來,明天吃了早飯再動身,到家也就是未正前後,是少爺急著要趕回來,都怪我,也想著回來,就應下了,這要不是遇到你們幾位貴人,就成了這幾隻狼嘴裡的血食了哎!長發!是我!少爺回來了!」

    中年長工看見不遠處一個提著燈籠的年青人過來,忙揚聲叫著,長發提著燈籠過來舉著照了照,急轉身往莊頭門口高掛著大紅燈籠的大院奔去,一邊奔一邊高叫:「老爺,太太,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兩個長工卸了門檻,車子進了院子,院子四周掛著大紅燈籠,將院子照得通明,李小麼跳下車子,緊挨著魏水生站著,小男孩沖李小麼示威般抬了抬下巴,大聲指揮著眾長工從車子裡往下搬著箱子,展示著自己的少爺身份。

    月亮門內一片腳步聲,幾支燈籠從內院疾行過來,一個四十歲左右,中等個,面容安祥的中年男子步子雖急卻不顯慌張的走進院子,伸手拉起長揖見禮的兒子,中年長工迎著中年男子,連連長揖到底謝著罪介紹道:「老爺,都是小的糊塗,就想著今天能趕回來,偏路上車軸又斷了,要不是這幾位壯士送少爺回來,小的和少爺差點......都是小的糊塗!」

    「沒事就好,下去歇著吧。」中年男子溫言打發了中年長工,轉過身,帶著兒子走到李宗梁等人面前,抱拳拱手謝道:「多謝幾位壯士,鄙姓范,范大立,請問幾位壯士貴姓?」

    「范先生有禮,不敢當,免貴姓木,這是四個弟弟。」

    李宗梁和范先生一來一往,拱手客氣著,你恭我讓的進了前院客廳。

    不大會兒,幾個長工送了熱水、熱茶、熱飯、熱菜和一大壺燙在滾水裡的白酒進來,范先生熱情的讓著五人,李小麼看著緊盯著酒壺的李二槐,抬起腳,狠狠的踩在了李二槐腳上,李二槐咧了咧嘴,忙轉過頭,不敢再盯著酒壺,李宗梁推開酒壺客氣道:「多謝先生好意,父親有教導,出門在外不能飲酒,父命不敢違。」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0-23 11:31 AM 編輯


正文 第二十章 山匪生手

    范先生倒不堅持,笑呵呵的示意長工收了酒壺,讓著五人吃飯吃菜,李小麼滿腹心思,神思都集中在范先生的話語和神情上,只吃的食不知味,李宗梁、魏水生滿腹警惕的一邊吃一邊和范先生說著話,李宗貴瞄著李小麼和魏水生,也跟著警覺的支起了耳朵,只有李二槐,沒心沒肺的吃了個痛快淋漓!

    吃了飯,范先生將五人安置在外院最靠外的三間客房裡,客房內早就生好了暖爐,燒得屋裡溫暖如春,暖窠裡備著茶水,床上鋪著乾淨鬆軟的被褥,李宗梁謝了范先生,送他離了客房回去,閃在門內,隔著門縫看著他進了內院,才轉身低聲吩咐道:「不能輕心,咱們還是一替一個時辰守著。」

    「嗯,還是老規矩,大哥守頭一崗,然後是我。」魏水生答道,李二槐打了個飽嗝,不停的點著頭:「我聽大哥的。」

    李小麼挑了最外面的床,打著呵欠爬進被窩,片刻功夫就睡著了,這守夜沒她的事,再說,這會兒她再操心也沒用,反正有大哥他們呢。

    一夜平安,第二天,第一縷曙光剛剛透出天際,李宗梁和李二槐已經出了門,牽了老青驢出來,收拾著車子,準備啟程上路了。

    李小麼打著呵欠,艱難的爬出暖和舒適無比的被窩,穿了長襖,將暖爐裡的熱水倒出來漱了口,洗了手臉,最後一個出了客房門。

    范先生已經進到院子裡,帶著幾個長工送了熱粥、饅頭、素包、肉包和幾碟拌了香油的鹹菜過來,招呼著李宗梁等人吃了飯,一個長工牽了昨天的那頭鐵青大走騾出來,范先生含笑讓著李宗梁:「這頭騾子就給你們用吧,好歹比那匹老驢強些,自這裡往南越的路不好走,有了這頭健壯些的騾子,路上也便當許多。」

    李宗梁一時呆住了,片刻反應過來,急忙擺著手推辭道:「先生太客氣了,這可不行,這頭走騾,少說也值七八十兩銀子,無論如何不敢收!」

    范先生目光掃過遠處忙碌著的長工,帶著笑,略略放低了聲音說道:「帶上吧,再往前就是鄭城,雖說很快就能進南越了,可這越是快到了,就越容易出事,這頭健騾,跑起來不比馬慢多少,真有點什麼事,也許還能頂點用,我家裡雖不濟,一頭騾子還是送得起的,幾位都是心善有福之人,也算我跟各位留份交情,以後咱們再見面時,說不定就是我要仰仗各位了呢!」

    李宗梁一時不知如何推辭,忙轉頭看向魏水生等人,李二槐和李宗貴扭著頭,眼睛盯在鐵青走騾身上移不開,魏水生看著李宗梁,遲疑著說道:「這也是范先生的好意。」

    李小麼滿眼期盼的看著李宗梁,她自然極想要這頭走騾,要不是他們,昨晚那幾隻狼,指不定就得吃了他兒子,這救子之恩,換頭走騾,一點也不算貴。

    「嗯。」李宗梁答應著,衝著范先生抱拳長揖到底謝道:「先生好意,我兄弟就不多推辭了,日後若再有相見之日,必定厚報先生今日饋贈。」

    「這就是了。」

    范先生舒了口氣,臉上透出輕鬆的笑容,又吩咐長工取了饅頭,幾斤熟肉,鹹菜,喂騾子的豆餅,直裝了大半車,又讓人取了兩張狼皮過來,笑著讓道:「昨天幾位壯士打的那幾頭狼,我讓人剝好了皮,可現鞘是來不及了,家裡現只有這兩張狼皮,餘下四張,就算偏了我了!」

    「先生客氣了,就這兩張也不必!」李宗梁忙聲推辭道,可到底還是收了這兩張鞘好的狼皮,鋪到了車子裡,幾個人收拾停當,李二槐興奮的挽上鐵青走騾,幾個人辭了范先生,李小麼坐在車上,和老青驢揮手告著別,出了村子,一路往鄭城方向趕去。

    有了這頭極其健壯神俊的大青騾,大家總算敢放開膽子坐到車上歇著了,除了李小麼,其餘四人輪流牽著騾子趕路。

    又走了幾天,一路打聽著,離鄭城還有兩三天的路程,幾個人又是緊張又是興奮,更不敢大意,遠遠繞開那些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的連片軍營,只敢挑著偏僻的路走。

    這天午後,鄭城東南連雲山筆架東山的一片亂石後,蹲著十幾個衣衫襤褸、年齡不一的男子,每個男子手裡都握著根木棍,木棍長短粗細不一,有的木棍上面的樹皮還沒剝乾淨,十幾雙眼睛齊齊盯著趴在最前面、正往山下張望著的兩人。

    最前面的兩人一男一女,男的身材不高,雖瘦卻顯得極其壯實,臉圓得像只鍋盔,眼睛也是滴溜圓,眉毛粗而短,嘴唇厚的往外嘟出來,彷彿一直努著嘴,這會兒手裡握著把磨得極鋒利的砍柴刀,渾身緊張的盯著從唐縣方向過來的一車一騾和幾個人。

    「姐,這指定是個有錢的,看那頭走騾!比馬都不差!得值上百兩銀子!姐,一定得幹了這票!」圓臉男子舔著厚嘴唇,垂涎三尺的盯著鐵青大走騾,移不開眼睛。姐姐蹲在圓臉男子旁邊,也是圓臉圓眼,卻比男子好看得多了,頭髮在腦後緊綰成一隻團髻,身材壯實,一身短打扮,看起來極是利落,這會兒正擰著眉頭盯著山下的車、騾和人。

    「嗯,一共四個人,再看看,看看後頭還有人不。」姐姐答道,圓臉男子背過手揮了揮,十幾個男子頓時緊張起來,嚥著口水,等著往下衝,這生意剛開張,就幹過兩回,一回一點東西沒搶到,還有一回,沒想到人家請了鏢師,倒被鏢師們打得滿山跑。

    「等會兒能不傷人還是別傷人,搶了東西就行。」姐姐回過頭,鄭重的囑咐了一句,十幾個初入行的山匪們緊張萬分的點著頭,雙手緊握著木棍,半站半蹲著,等著跟在圓臉男子後面衝出去。

    李小麼悠閒的坐在車門口,腿垂在外面甩來甩去,仰頭看著旁邊的山景雪色,和魏水生說著閒話:「水生哥,這裡景色真好,可以入詩了,水生哥作首詩吧,唸一首也行。」

    「水生那詩哪有我唸的好!我給你唸首好詩,你聽著:到處都是雪!」李二槐跳過來,搶著唸道,李小麼搖著身子笑得前仰後合,李二槐伸直胳膊往外劃著,正要往下念,前面突然暴起一片雪霧,一群人亂喊亂叫著往山下衝下來。

    走在最前頭的李宗梁緊盯著雪霧處,疾聲叫道:「有山匪!小麼下車,牽好騾子,貴子護好小麼,水生、二槐,取傢伙!」

    魏水生和李二槐正站在車子邊上,伸手抽出刀槍,魏水生躍上前,將長槍遞了桿給李宗梁,提著槍站在李宗梁右邊,李二槐提著棍,將馬刀遞給李宗貴,握著木棍躍到了李宗梁左邊站著,李小麼利落的跳下車,從李宗貴手裡接過騾子韁繩,李宗貴提著刀護在李小麼身邊,透過前面李宗梁三人中間的縫隙,看著那群從山上衝下來的山匪。

    臨衝到山下時,最後面一個山匪像是被什麼絆了一下,一個跟頭跌倒撲倒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再撲倒前面的,沒還衝到山下,自己人先把自己人撲倒了一半多,這一半多的人乾脆是一路滾到了山下。李小麼看的彎著眼睛笑了起來,這群山匪只怕還是生手,不但生,還生的厲害。

    李宗梁看了眼魏水生,也差點失笑出聲,李二槐乾脆哈哈大笑起來,李宗貴笑著和李小麼嘀咕了一句:「笨成這樣,還敢當山匪。」李小麼贊同的點著頭。

    衝在最前面、舞著大砍刀的年青男子回頭看了一眼,氣得滿臉通紅,跺了跺腳,也顧不得後面那群跌得七葷八素的手下,帶著沒跌倒的幾個人,凶狠狠的朝著李宗梁他們衝過來。

    「大哥,讓我來!」李二槐咧嘴笑著說道。

    「好!謹慎些!」李宗梁看著一路撲撲踏踏衝過來的山匪頭子,心裡微微放鬆的說道,看這步子,是個沒練過功的,半分章法也沒有,不過拼把子蠻力氣,若拼蠻力,能拼過二槐的還不多。

    李二槐嘿嘿笑著,往前躍了兩三步,紮穩馬步,看著山匪頭子衝過來了,棍頭靈巧的抬起,撥飛了強盜頭子手裡的砍柴刀,反手壓下棍子,只一下,就把一張臉哪兒都圓的山匪頭子打的一個狗啃泥,趴在了地上,魏水生躍起接了柴刀,隨手扔給了李宗貴。

    「呸!就你這膿樣,還想當山匪打劫?!」

    李二槐『啐』了山匪頭子一口,一腳踩在圓臉山匪的屁股上,用棍子頭抵住山匪後背,壓得拚命想爬起來的山匪干蹬著雙腿,卻是半分也動彈不得。後面手握柴棒的眾山匪們半步也不敢再往前衝,齊齊轉頭看向跟在圓臉山匪後面的姐姐。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5:5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0-23 11:31 AM 編輯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此寇非寇

    姐姐臉色灰白,緊握著手裡的木棍,往前衝了兩步,看著李宗梁衝著她揚起的長槍,忙頓住步子,顫抖著聲音叫道:「放了俺弟弟!俺讓你們過去就是了!」

    李小麼被她一句話叫的捂著肚子笑的打跌,李宗貴倒提著刀,伸手從李小麼手裡接過韁繩,一邊笑一邊示意小麼過去看熱鬧去。

    李小麼站在笑得槍都在抖動的魏水生身後,探頭看起了熱鬧,李二槐咧嘴笑著,轉頭看著李宗梁建議道:「打斷他的腿吧,不能讓他再禍害別人去!」

    「嗯。」李宗梁帶著絲笑意答應著,姐姐眼睛瞪的溜圓,木棍從手裡滑下來,尖叫著往圓臉山匪身上撲過去:「求你們放了他,打俺的!斷俺的腿!」

    魏水生躍過來,用長槍桿頂開姐姐,後面呆站著的窮山匪們總算反應了過來,忙扔了手裡的木棒,零亂不堪的跪在地止,亂七八糟的叫著求起饒來:

    「幾位壯士饒了鐵木吧,俺們也是沒有法子。」

    「可不能打斷腿啊,斷了腿就活不了了!」

    「要不是快餓死了,誰想當這山匪啊!」

    「放了俺們吧,再不敢打劫了,餓死也不敢了!」

    圓臉鐵木拚命昂著頭叫著:「姐!別求他,死了就死了!要不是沒吃飽,俺打不死他!姐,咱不求人!」

    姐姐跪在地上,不停的沖李宗梁磕著頭,悲痛絕望的號啕大哭著:「要不是活不下去......求求你們,俺們張家,就這一條根了,求求你們,斷了俺的腿。」

    李小麼被她哭得心酸的眼淚就要跟著落下來,忙往後退了幾步,抬手掩住眼睛,靠到李宗貴身邊嘟嚷道:「你看她這哭的!讓她這一哭,好像咱們才是殺人劫貨的山匪。」李宗貴想笑,卻又心酸的沒能笑出來,臉上的肉扯動著,重重歎了口氣,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李二槐舉著棍子,為難的轉頭看著李宗梁,等著他發話,李宗梁看著魏水生,魏水生耷拉著肩膀,無奈的看著李宗梁,兩人幾乎同時歎了口氣出來,魏水生轉頭看著哭著滿臉鼻涕眼淚的姐姐,皺著眉頭說道:「好了,別哭了,這不還沒打斷麼,說說,你們是哪裡人,怎麼跑到這裡,做起這種不要命的營生來了?」

    姐姐用袖子胡亂抹著鼻涕眼淚,急忙答著話:「俺們是小張寨的,還有幾個孫集的,前頭一直打仗,南越也打進來過,梁國也打進來過,北平也從俺們村子裡過過兵,再往後,官府說要堅壁清野,一把火燒了俺們村子,還有孫集,俺們村上的人一多半沒逃出來,逃出來的一路上又死了不少,他們孫集也是,別的村子也是,逃出命的不多,俺們一路逃難,一路逃,鄭城不讓俺們進,沒地方去,俺們本來想往太平府去討個活路,可走到這裡,實在走不動了,想著先熬過這個冬天,再往太平府去。」

    魏水生越聽,眉頭皺的越緊,轉頭看了眼同樣擰著眉的李宗梁,接著問道:「你們村子在哪裡?離鄭城多遠?」

    「在鄭城北邊,離鄭城三十多里,到南越兩天的路,到梁國也是兩天的路,就是到北平遠點,得走上三四天。」姐姐詳細的答道。

    「你們都是一個村子的?」

    「不是,好幾個村子的,三四個、四五個村子,俺們小張寨和孫集的多,俺弟是個義氣性子,認識的人多,都是往年在家裡就認識的後生,還有三個,那三個是南越過來走親戚的,也回不去了。」姐姐回頭指著自己身後垂頭喪氣、東倒西歪的山匪們,零亂的答道。

    李宗梁越聽臉色越陰,看著那三個南越人,沖魏水生抬了抬下巴,魏水生微微點了下頭,往前走了兩步,越過姐姐,掃著眾人問道:「誰是南越過來走親戚的?」

    剛才姐姐指的那三個人,從人群裡寒寒怯怯的蹭出來,一個年紀稍長,三十歲上下,另兩個都極年青,也就十六七歲年紀,魏水生打量著三人,聲音平和的問道:「你們是南越人,怎麼也不讓你們回去?」

    「嗯。」年長的突然抬手捂著臉,悲淒的哭了起來:「大虎被他們射死了,一箭射死了!」

    「聽說俺們南越那邊也清了野,出了鄭城,走個二三十里,往西往北,百十里的地方都沒人煙,當兵的騎馬巡著,只要見了人,不問是誰,問都不問,就是一箭射死,他那大兒子,趁黑想跑回去,沒跑多遠,就給射死了,連屍首也沒敢去收。」站在最前面的年青人清晰的解釋道,姐姐轉過頭,看著年長男子,傷感的歎了口氣,年長男子捂著臉蹲下去,哀哀痛哭不已。

    李宗梁和魏水生面沉如水,默然對視了片刻,李宗梁往後退了半步,招手叫過李宗貴吩咐道:「你和二槐看著他們。」李宗貴答應著,躍到李二槐身邊,提刀看著眾人,李二槐腳下稍稍鬆了松,讓那個圓臉鐵木能舒服些透進氣去。

    李小麼跟著李宗梁和魏水生退到車旁,李宗梁重重的吐了口氣,低低的說道:「看這樣子,過了鄭城就是堅壁清野的地兒了,這百十里,難過去。」

    「嗯,得探查清楚了再走,這會兒鄭城內外,只怕到處都是官兵。」魏水生擰著眉頭,歎著氣說道,李小麼凝神聽著兩人的話,腦子轉的飛快,拉了拉李宗,低聲建議道:「他們在山上指定有落腳的地方,我看,咱們倒不如先到他們那裡落個腳,等打聽清楚了再趕路,他們這裡,這些笨匪的家裡,倒是最穩妥的地方。」

    魏水生睜大眼睛看著李小麼,呆了片刻,眼睛裡慢慢滲出笑意來,轉頭看著比他更愕然意外的李宗梁,慢吞吞的低聲說道:「小麼這話,不是也有點道理。」

    李小麼往魏水生身邊蹭了蹭,挽住魏水生的胳膊,看著臉陰得彷彿能擰出水的李宗梁,低聲辯解道:「不還有俠盜麼,還是你和我說的呢,咱們不過就是借住一陣子,再說,他們也不算壞人,看這樣子,還沒壞起來呢。」

    「唉!」李宗梁的肩膀一下耷拉下來,沉重的歎了口氣,伸手撫著李小麼的頭,看著魏水生,聲音裡透著無數傷感:「咱們從離了李家村,這一路先頭還好,這如今,竟要落草為寇。」

    「不過就是借住幾天,哪能算落草。」魏水生帶著笑糾正道。

    「對對對,就是借住,不算落草!」李小麼彎著眼睛笑了起來,掂著腳尖跳過去,伸手挽著李宗梁的胳膊:「再說啦,就算為寇又怎麼樣?這寇也分著好壞呢,咱就是寇,那也是好寇,那前朝的什麼皇帝什麼王爺侯爺的,不也是從草寇起家的?這也不算什麼!水生哥,你說是吧?」

    「是,可不是,成者為王敗者寇。」魏水生笑應了李小麼的話,抬頭看著李宗梁:「先活下去再說,師父常說,只要有顆人心,做什麼都是人,這不是大事。」

    李宗梁臉上露出絲苦笑,傷感的點了點頭,魏水生提著長槍轉身過去,李小麼忙鬆開李宗梁,緊跑幾步跟上魏水生,拉著魏水生的衣袖,一起走過去。魏水生示意李二槐鬆開圓臉鐵木,低聲說道:「我看著,你們兩個過去一趟,大哥有話說。」

    李二槐和李宗貴忙轉身兩步躍到李宗梁身邊,魏水生回頭看了眼一臉沉鬱的李宗梁,順手將李小麼拉到自己身後護住,用槍桿捅了捅已經爬起來坐在地上的鐵木問道:「你姓什麼?她呢?」

    「張鐵木!她是俺大姐,張大姐!」張鐵木甕聲答道。

    「你們怎麼想起來在這裡落草?」

    「這山上原來住過一窩山匪,後來嫌這一處荒涼,搬到筆架西山去了,山上有房子有院子,俺們就住下了。」

    「你怎麼知道這事的?這裡原來有山匪的事,你怎麼知道的?」

    「俺奶奶就是這筆架東山嫁過去的!這有啥不知道的!」李鐵木惱怒的瞪著魏水生叫道,魏水生眨了眨眼睛,繼續問道:「你們做過幾回生意了?搶了多少銀子?」

    李鐵木難堪滿臉,扭過頭,含糊的答道:「三回,加這回,三回,頭一回,一群逃難的,啥也沒搶到,搭了俺和俺姐的兩件棉襖進去,第二回,人家有鏢師,坎哥摔斷了一條腿,這是第三回。」

    李小麼彎著眼睛笑得臉色漲紅,魏水生挑著眉梢,哭笑不得的用槍桿捅著李鐵木:「像你們這麼沒用的山匪,我還真是頭一回碰到!」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6:0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0-23 11:32 AM 編輯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窮匪荒山

    「不過,今天算你走了狗屎運,遇到了你五爺,這可是你的大福來了!」李小麼笑夠了,努力繃著臉,雙手抱在胸前,從魏水生身後晃出來,看著張鐵木認真的說道,張鐵木茫然的轉頭四顧:「五爺,哪個五爺?在哪兒?」

    「我!就是我!你五爺就是我!」李小麼惱怒的踢了腳張鐵木,指著自己的鼻子叫道:「我告訴你,你遇到你五爺我,那是你的大福份到了!」

    張鐵木鄙夷的上下打量著瘦小單薄的李小麼,正要一口『呸』過去,張大姐忙伸手拉住他,抬頭看著李小麼說道:「五爺只要能饒了俺弟,就是他的大福份,是俺們張家的大福份。」

    「饒他容易,我告訴你,張鐵木,你五爺我,那可是這山匪強盜的老祖宗!這樣吧,看你還有幾分硬氣,是那麼塊料子,正好呢,你五爺我也閒著,就留下來調教你幾天,教你上上路,免得咱們這強盜山匪的臉面,被你丟成天邊去了!」李小麼雙手抱在胸前,抬著下巴,晃著腳尖,居高臨下的瞥著張鐵木說道,張鐵木眼睛瞪得溜圓,半張著嘴,愕然看著李小麼,又慢慢轉過頭,看著同樣愕然的張大姐。

    魏水生笑得肩膀抖動著,轉頭看著已經圍過來的李宗梁等人,李宗梁看著裝腔作勢、痞氣十足的李小麼,一臉的無奈,水生說的對,麼妹自從那場大病好了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從前柔順良善的,娘總擔心她被人欺負了,從不敢放她一個人到外頭去,還打算著給她招個上門女婿,現在,照二槐的話說,又奸又滑又鬼,只有她騙人家,還沒見誰騙得過她。

    年青的山匪新手張鐵木,頭一回打劫,賠了兩件棉襖進去,第二回打劫,賠了兄弟的一條腿,第三回打劫,給自己劫了五個老大回來。

    李小麼背著手,站在半山腰一處破敗不堪的院子裡,轉身四顧,這群山匪窮的讓她連氣都歎不出來,還沒上山,她就先貼了半袋子饅頭進去,這會兒站在這處被張鐵木說的好到不能再好的高房大院前,她無語的連話都不想說了,這院子,後面兩面靠著山崖,一邊臨著峭壁,還有一面,對著她們上來的山路,天然的連圍牆都省下了。

    靠著山崖,一排五間,算是正屋吧,一水的大青條石,確實高大壯觀,可惜屋頂沒了,門是一個到底的大黑洞,窗戶是幾個沒到底的小黑洞,旁邊各有兩排矮些的青石條屋子,也是一樣沒了屋頂,只有背對著山路的三間門房一樣矮些的青條石房子,勉強算是有個屋頂,一堆亂七八糟的樹枝搭在上面,應該是張鐵木和他的匪兄匪弟們的棲身之處了,中間是一片極空曠的空地。

    李二槐盯著正卸著騾車的兩個年紀大些的男子看了片刻,就放下心來,一看就是老把式,都是愛惜牲口的莊稼人,李宗貴站在車子旁,不動聲色的看著車上的東西,李宗梁和魏水生提著槍,跟著李鐵木,圍著院子仔細的四處巡查,李小麼忙奔過去,跟在了魏水生身後。

    李鐵木揮手示意著滿院的青條石屋子,頗為自得:「看看,一水的大青條石屋子!」

    李小麼『噗』的笑出了聲,學著李鐵木揮著手:「就這,連屋頂都沒有,還叫屋子?」李鐵木惱怒的盯了李小麼一眼,彷彿要挽回些面子,指著五間正屋後面,衝著李宗梁得意的介紹道:「這還不算,最好的是那裡,有個山洞,洞裡頭有股子山泉,水可甜了,洞裡還能住人,還能一直通到後山!」

    李宗梁眼睛亮了亮,和魏水生對視了一眼,魏水生伸手牽著李小麼,跟在李鐵木後頭,轉過五間正屋,山壁上一堆枯籐掩蓋下,隱隱有個一丈多高、一人多寬的洞口。

    三人跟在李鐵木身後,推開枯籐,鑽進洞裡,洞裡極是暈暗,走了七八步,豁然開朗,一片極大的山洞,能容上百人,洞裡極是乾爽,右邊一人多高處,露出個洞口,雖說照進洞裡的光線微微有些昏暗,卻也能照得洞裡處處清晰可見,李鐵木指著那處洞口:「狗子爬上去看過,洞外就是懸崖,那洞上頭,還壓著塊大石頭,不怕颳風下雨。」

    石洞正中靠後處,倒懸著七八根鐘乳石,一股細細的水流順著中間最大的一根鐘乳石直落下來,流入下面的池子裡,池子明顯被人工修整過,裡面積著滿滿的清泉水,李鐵木蹲到池子邊,捧著水連喝了幾口,咧嘴笑著示意著李宗梁和魏水生:「這水可甜了,你們嘗嘗!」

    李宗梁笑著點了點頭,沒去嘗那可甜了的泉水,和魏水生細細查看了洞穴各處,又順著李鐵木說的那處能通到山下、僅容一人通過的山縫走了一段,退出來舒了口氣,李小麼拉著李宗梁,笑著說道:「這裡,就這一處是塊寶地,從前那伙山匪必是看中了這個山洞,才在這裡紮了營寨的。」

    四個人退出來,外面,張大姐興奮的忙碌不停,一大鍋稀粥正在火上翻滾著,李二槐蹲在鍋前燒著火,那群衣不蔽體的山匪們寒瑟瑟的袖著手,流著口水散亂的蹲在四圍,抽著鼻子,眼巴巴的看著那冒著誘人香味的大鍋,這大米的香味兒,都記不得多長時候沒聞到過了。

    李小麼跟著李宗梁、魏水生轉回車旁,李宗貴忙從車上跳下來問道:「查好了?」

    三人點了點頭,李宗梁和魏水生面色凝重的掃著散在大鍋周圍的十幾個苦哈哈,李小麼卻挑著眉梢,緊盯著蹲在大鍋前、樂哈哈的給張大姐燒著鍋的李二槐。半晌,李宗梁才歎了口氣,看著魏水生苦笑道:「一共十四個壯漢,這十四張嘴......」

    「是十五個,那屋裡還躺著一個斷腿的。」李宗貴衝著蓋著樹枝的屋子努了努嘴,魏水生轉身掀起車簾子,探頭看了看,回頭看著李宗梁,一臉苦笑:「咱們的糧食也吃不了兩天,明天一早咱們就去趟鄭城,咱們倆去,留貴子和二槐在這裡守著小麼,帶上那兩張狼皮,換點粗糧回來,回頭留給他們。」

    李宗梁點頭答應了,那邊粥已經好了,張大姐從一個籐筐裡拿了只大粗碗出來,先撈了一碗稠粥,叫過蹲在後頭的一個瘦小男孩吩咐道:「狗子!給你坎哥端去。」

    「哎!」狗子脆聲答應著,蹦過去雙手捧了碗,往屋子裡奔去,李宗梁帶著絲笑意點了點頭,看著魏水生低聲感歎道:「都是老實本份的莊戶人家,讓這亂世給逼的。」

    正說著話,張大姐又撈了幾碗稠粥,一手一碗親自端了過來,李宗梁忙擺著手正要說話,李小麼伸手接過一粥碗,笑著遞給李宗梁:「大哥先吃,既上了山,這規矩上就不能錯了。」

    魏水生笑著從張大姐手裡接過另一隻碗,張大姐轉過身,又端了另外兩碗過來,李宗貴和李小麼接了,李二槐早就自己端了一碗,過來和幾個人一處說著話,慢慢喝著粥,看著張大姐用剩下的兩三個碗盛了粥,十來個人挨個從堆在鍋邊的袋子裡一人取了一個饅頭出來,圍著鍋蹲成半圓,傳著碗,一替一口喝著熱熱的米粥,喜笑顏開的咬著干饅頭,院子裡流動著濃濃的滿足與喜悅。

    李小麼喝了小半碗粥,將剩下的遞給李二槐,默然看著滿院子喜悅的彷彿過大年一般的山匪們,心裡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夜裡,張鐵木帶了幾個人抱了一人多高一堆木柴過來,李二槐在院子裡升起篝火,李宗梁四人依舊輪流守著夜,李小麼睡在車上,其餘幾個人在燒熱的地上裹著被子睡著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宗梁和魏水生就背著褡褳和兩張狼皮趕往鄭城。傍晚,太陽剛剛落山,張大姐就打發張鐵木和狗子幾個人,拿著李宗梁和魏水生的長槍,下山去接兩人,張鐵木帶著人直迎出了二十幾里外,才接到李宗梁和魏水生,接過兩人肩上的糧食,興奮的往山上回去了。

    一群山匪們連吃了兩頓飽飯,力氣就多得沒處用了,興致高昂的不知道做什麼才好,李小麼指揮著他們,從山上砍了幾十根杉木拖下來,將兩間青石條廂房用杉木一根根排了屋頂出來,再細細鋪滿樹枝枯葉,直忙了一整天,兩間房子有了屋頂,看起來總算有些樣子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吃了飯,乾脆把火堆生在了兩間杉木頂屋子裡,李宗貴坐在門口的圓木礅子上,一邊留神著外面,一邊聽李宗梁和魏水生說著話。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0-23 11:32 AM 編輯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一群閒人

    李宗梁面沉如水,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道:「我和水生繞到鄭城西北,走了二十來里,就被官兵攔回來了,又往西繞了十來里路,還是繞不過去,城裡城外,到處都是官兵。」

    「一時半會的,是過不去南越了,只怕得在這裡耽擱一陣子。」魏水生接著說道,李二槐往火裡添著柴,渾不在意的點著頭:「這事你們商量,我聽大哥的。」

    李宗貴轉頭看著火光照映下忽明忽暗的幾張臉,沉默著沒有開口,李小麼擠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托著腮,歎了口氣:「這裡除了咱們,還有十五張嘴,我今天問過一遍了,除了有三四個在鄉下給鄰居蓋房子時打過下手,勉強算是懂點手藝,旁的,除了種莊稼,竟然什麼都不會!」

    李宗貴笑了起來:「也不算什麼都不會,編筐,打草鞋,修房子,修修種地的傢伙事,喂騾子侍候牲口,都是好手,莊戶人家,還能會多少,又不是手藝人。」

    「就是有手藝,這兵荒馬亂的,也掙不到錢,明天一早我和水生再進趟城,把那頭大青走騾牽上,要是賣的好,也許能賣出上百兩銀子,光買粗糧,也能撐一陣子。」李宗梁拿著根長木棍,一邊撥著火,一邊聲音低落的說道,李小麼歪頭看著他,又轉頭看著魏水生,認真的說道:「這麼多人,也不能光吃飯不幹活,這養閒漢可是要養死人的,我盤算了一天了,你們聽聽,這山上山下淨是狼嚎」

    「還有野豬、野狗,虎,狍子、鹿、山雞、鳥也挺多,不光狼,你耳朵不好使。」李二槐轉頭糾正著李小麼,李小麼白了他一眼,接著說道:「范先生給的那兩張狼皮,賣了將近一兩銀子呢,我看,乾脆讓他們上山打狼去,要不多去幾個人,打虎,虎皮肯定更值錢!」

    李二槐笑的手裡的柴落到火堆上,砸得火星飛濺,魏水生忙幫著李二槐一起架好被砸倒的篝火,李宗貴坐在木墩子上,笑得肩膀聳動,看著李宗梁和魏水生說道:「大哥,水生哥,你們不知道,這一整天,小麼就盤算著怎麼使喚這十五個人了,就連那個斷腿的,她也不準備讓人家閒著,哪,總共打過的主意有:帶出去扛活,編筐編鞋賣,採草藥、到山下開荒種地、打獵,還有什麼,小麼?」

    「可沒有能用的主意啊!」李小麼攤著手說道:「扛活吧,剛才大哥說了,鄭城裡扛活的人多的很,可就是沒活扛,編筐編鞋麼,二槐哥說了,人家都是自己用自己編,誰會拿錢買這個?採草藥,一來大雪封著山,二來,沒人認識草藥,怎麼采?開荒種田,這個也太慢了,等種出來糧食,人都餓死好幾回了,就打獵是最好的法子!」

    「打獵?拿什麼打?那些人,是會安陷阱,還是會下套子?指他們打狼?那狼把他們打了還差不多,狼可比人聰明!」李二槐不客氣的說道,魏水生一邊笑一邊點著頭:「二槐說的對,都是些老實本份的莊戶人家,你看看,昨天往山下跑還能摔成一團,怎麼打獵?打獵可不是憑著人多就行的。」

    「唉!」李小麼重重的歎了口氣,轉頭看著李宗梁:「那大哥先教他們練功夫,練好了功夫再去打獵!反正不能閒養著!要養出事來的!」

    「小麼這句話說的對,倒不如先教他們練練功夫,以後萬一有點什麼事,他們也能有份自保之力。」魏水生贊同道,李宗梁也滿臉贊成,抬手揉了揉李小麼的頭,轉頭看著李二槐吩咐道:「明天我和水生去城裡,天一亮,你就叫他們起來,先山上山下跑兩趟,回來再扎馬步,扎半個時辰馬步再吃飯。」

    「大哥放心,這個我最在行,往年在家,師父可沒少誇我,說我比他帶的還好!」李二槐興致勃勃的滿口答應下來,李小麼挽著李宗梁的胳膊央求道:「大哥明天去城裡帶上我吧,我想去鄭城看看熱鬧,還有,騾子賣了,那輛車也別留了,留了也沒用了,一起賣了吧,還有還有,那屋裡那個斷腿的,要不明天一起帶到城裡去,找人給他接接吧,斷了好幾天了,再不接就得殘廢了,要是殘廢了,就得白養著了。」

    「嗯。」李宗梁點頭答應著:「明天帶上張鐵木,再挑幾個有力氣的帶上,咱們這一趟多買點糧食扛回來。」

    「我也去吧!」李宗貴也跟著心動的說道,李宗梁轉頭看著李二槐,李二槐揮著手:「去吧去吧,我看著他們練功就成。」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李小麼打著呵欠爬起來,張大姐已經給她燒好了一鍋熱水,用大碗盛了一碗,剩下的盛在只瓦盆裡端了過來:「二槐說了,你得用熱水洗臉,還要揩齒。」

    張大姐一臉笑容,紮著手站在旁邊,看著李小麼慢條斯理的漱了口,用一小塊棉布細細擦了牙,再仔細的洗著臉,一邊看一邊搖頭一邊笑:「你這哪像莊戶人家,倒比大家閨秀還講究!」

    「大姐見過大家閨秀?」李小麼從腰間的荷包裡摸出香脂,挑了點出來往臉上揉著,笑著問著張大姐,張大姐搖了搖頭:「俺們莊戶人家,哪見過大家閨秀!」

    「那大姐怎麼知道我比大家閨秀還講究?大姐又不知道大家閨秀怎麼揩齒,怎麼洗面,怎麼個講究法。」

    張大姐張口結舌了片刻,眨了眨眼睛,拍著衣服前襟笑了起來:「怪不得你二槐哥說你是個難纏的,鬼精鬼精的,還真是!」

    李小麼歪著頭,上下打量著張大姐,眉梢慢慢挑了起來,又緩緩落了下去,嘿嘿笑著沒再接話。

    李小麼慢條斯理的吃了碗熱粥,李宗貴等人已經套好車,李宗梁從屋裡抱出斷了腿的張石坎,張石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感激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魏水生和張鐵木一邊一個搭著手,掀起車簾子,將石坎放到車上,李小麼跳在車廂前晃著腿坐好,李宗貴牽著大青走騾,李宗梁、魏水生緊跟著,張鐵木和張興旺、張大壯、孫玉山四個人跟在車後,啟程往鄭城趕去。

    疾走了小半天,趕在午初前,一行人進了鄭城城門,先打聽著找了城裡最好的跌打大夫,帶石坎去接骨,這腿斷了好幾天了,大夫只好一掌下去,先打開了再重新接上,只接得石坎一陣陣慘叫,哭的叫的沒個人腔,李小麼不敢聽卻又想看大夫怎麼接骨,捂著耳朵伸長脖子,眼睛一錯不錯的看著熱鬧,大夫接好骨,用木板捆好石坎的腿,開了藥,細細交待了用法,張鐵木背著滿頭大汗的石坎出了醫館,找了家靠近城門的大車店放下石坎,留張興旺看著他,其餘幾個人牽著騾車,往騾馬市賣騾子和車去了。

    李小麼拉了拉李宗貴,落後兩步,低低的說道:「咱們兩個到別處逛逛去?最好到衙門口去看看,萬一城門口沒有,那裡有告示呢,反正他們賣騾賣車買糧食,也用不著咱們,咱們逛好了,就到那個大車店等著他們去。」

    李宗貴忙點頭答應著,兩人上前和李宗梁說了,離了幾人,找人打聽了方位,穿街過巷,尋鄭城府衙看動靜去了。

    俗話說『衙門自古好景觀』,這鄭城衙門,自然也是整個鄭城最熱鬧繁華的所在,正對著衙門口的,是一條寬闊的街道,東邊是一家兩層的酒肆,雖說掛著酒肆的幌子,可李小麼和李宗貴一致認為,這最多是家過得去的分茶鋪子,離酒肆可差的遠了,分茶鋪子對面是家醫館,醫館旁邊是一家大藥鋪,緊挨著藥鋪的,是一家當鋪,再過去,又是家分茶鋪子。

    兩人一路走到衙門口,站在八字牆前,仰頭看著帖了滿牆的各種告示,告示被風吹動間,露出八字牆上寫著的字來,李小麼忙伸手掀起告示,歪頭看著下面寫的字,『不許為非』,正要再掀著看別的字,衙門裡一個衙役揚聲訓斥道:「喂!那個小子,找打呢?那告示是你能扯的?!」

    李宗貴忙拉著李小麼往後退了兩步,陪著笑衝著衙門口拱了拱手,以示聽到訓斥了,兩人又看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八字牆。李小麼拉了拉李宗貴,低聲說道:「咱們去問問這裡有沒有邸抄賣,那個東西得看看,最有用不過。」

    李宗貴皺了皺眉頭,他一直不明白小麼怎麼會對邸抄這種東西有興趣,在長豐樓她就愛看這個東西,那上頭都是當官人的事,跟他們有什麼相干?看那些做什麼?頂屋子裡,李宗貴坐在門口的圓木礅子上,一邊留神著外面,一邊聽李宗梁和魏水生說著話。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0-23 11:32 AM 編輯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頭趟進城

    李小麼拉著李宗貴進了分茶鋪子,茶飯量酒博士忙將兩人迎在門口,客氣的問道:「兩位小哥有什麼事?」

    李宗貴拉著李小麼頓住腳步,李小麼彎著眼睛笑著問道:「這位大哥,我想問問,你們鋪子裡賣不賣邸抄?」

    茶飯量酒博士跟著露出滿臉笑容,話語間親切客氣了不少:「有,小哥要買?十個大錢一份,昨晚上剛到的。」

    「那之前的還有沒有?我和哥哥忙著趕路,足有兩三個月沒看到邸抄了。」李小麼笑著問道。

    「小哥稍等,讓我找找!」茶飯量酒博士幾步進到櫃內,彎著腰翻了一會兒,取了幾份邸抄出來,翻了翻,笑著說道:「這裡有五份,就差了上個月後一份,小哥先看著,回頭我再找找,若有,小哥下回再來拿。」

    「嗯,謝謝您!」李小麼笑容明淨的一邊謝著,一邊取了荷包,一個個往外數著大錢,茶飯量酒博士笑著說道:「就十個大錢吧,那幾份都是早先的,放著也是放著,過去的舊邸抄,哪還有人要?小哥拿去看就是了。」

    李小麼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連聲謝著,數了十個錢遞給了茶飯量酒博士。

    李小麼捲起邸抄,塞到李宗貴懷裡,正要離開,樓上一陣腳步聲起,下來一個二十歲左右、一身慘綠綢長衫、腫著爛桃子眼泡的青年男子,一臉的酒足飯飽,搖著折扇正要往外走,掌櫃從後面雅間裡衝出來,衝上前微微躬身攔住,客氣的說道:「陳大爺,先會了帳再走,一共二兩三錢銀子。」

    「記到帳上!」慘綠綢長衫陳大爺不耐煩的揮著折扇吩咐道,掌櫃站著沒動,擋在路上,嘿嘿乾笑了兩聲:「陳大爺,小店本小利薄,可賒不起帳,陳大爺還是現賞了銀子吧。」

    陳大爺惱怒萬分的瞪著爛桃子眼,用扇子點著掌櫃罵道:「好你個侯七!往常爺幾天不來,你他娘還求著爺來呢!今天我姐夫剛免了官,你他娘就翻臉不認人了?你他娘什麼東西!給爺提鞋都不配!」

    掌櫃直起身子,高挑著一隻眉梢,似笑非笑的說道:「配不配的,我一個酒肆掌櫃,也犯不著給你陳大提鞋去,你姐夫?什麼時候這姨娘的兄弟也能叫上姐夫了?陳大,咱街里街坊的,我也勸你一句,也該收收了。」

    陳大爺手指顫抖不停的點著掌櫃,卻沒能說出話來,咬著牙,紫漲著臉,肉痛的摸出荷包,甩了塊銀子出來,掌櫃接過掂了掂,扯著嘴角冷笑道:「也就二兩,算了,看在多年街坊的份上,那三錢銀子就算了,下次再來,我看陳大爺還是先壓了銀子到櫃上,再吃酒要菜的好。」

    陳大爺呼著粗氣,氣哼哼衝了出去。

    李小麼和李宗貴躲在角落裡看著熱鬧,看著掌櫃掂著銀子進去了,李小麼甩開李宗貴的手,從角落裡出來,上前拉了拉茶飯量酒博士,笑著問道:「那人是誰?倒有意思。」

    「那個!」茶飯量酒博士撇了撇嘴,滿臉鄙夷不屑的說道:「原來是這街上的幫閒無賴,也不知道通了誰的路子,把妹妹送給錢摟子做了小妾,從那起就抖起來了,這回好了,錢摟子被朝廷撤差了,嘿嘿,這可是現世報!」

    「錢摟子?錢摟子是誰?」李小麼好奇的問道。

    「知州錢文宣,最能摟錢,從到了咱們鄭城,就幹了摟錢這一件事!鄭城這地皮都讓他刮低了三尺去!呸!這才撤了差!太便宜他了!照我說,就該殺頭!那,這邸抄上有!」茶飯量酒博士憤慨的點著李宗貴手裡的邸抄,李宗貴上前拉著還要繼續打聽的李小麼,硬拖著她出了分茶鋪子。

    「小麼,別打聽這些閒事,打聽多了容易惹是非。」李宗貴低低的勸道,李小麼正想的出神,似聽非聽的點著頭,突然轉過頭,看著李宗貴說道:「貴子哥,咱們再去打聽打聽,看看這錢摟子家是哪裡的,他既撤了差,必是要離開鄭城的,你說他會去太平府,還是會回老家去?」

    李宗貴抬手撫著額頭:「小麼,我讓你別打聽這種閒事了!容易惹事!」

    李小麼將邸抄往李宗貴懷裡塞了塞,挽著李宗貴的胳膊,嘻嘻笑著說道:「貴子哥,就打聽打聽,說不定,還是個好機會呢!走,咱們去那邊藥鋪,買幾斤金銀花、接骨木、魚腥草還有田三七什麼的,那幫莊稼人練功,要是傷了筋骨,破了皮什麼的,用點藥也能好的快些。」

    李宗貴無可奈何的跟著李小麼進了空蕩蕩的藥鋪,一邊買著藥,一邊擰著眉頭聽著她和藥鋪夥計叮叮咚咚歡快的說著閒話,該打聽不該打聽的都打聽個沒完,偏那些夥計興致比她還好,能說不能說的,全說給她聽。

    十幾斤藥買了大半個時辰,李小麼前前後後都打聽明白了,這才將藥鋪夥計贈送試吃的各種藥丸一樣樣包在藥鋪夥計給找來的包袱裡,足足包了一大包,抱了藥包,咬著顆夥計送的大山楂丸當零嘴吃著,和哭笑不得的李宗貴出了藥鋪。

    李宗貴背著十幾斤草藥,李小麼抱著那一大包藥丸走在前頭,蹦蹦跳跳的往大車店等李宗梁他們去了。

    李宗梁一行幾乎和他們差不多時候到了大車店,魏水生背著褡褳,和李宗梁兩人空手跟在後頭,張鐵木和張大壯、孫玉山滿臉紅光的推著兩輛滿放著十幾個袋子的獨輪車,到了大車店門口,張興旺興奮的迎過去,幾個人利落的將車上的糧食袋子重新理了理,將石坎搬到車上平放捆好,李宗貴將藥草堆在另一輛獨輪車上捆好,魏水生抱起李小麼放到車上,張鐵木四個人,推著獨輪車,喜氣洋洋的往城外趕去。

    路上,李小麼高高坐在獨輪車上,舒服的靠著那捆草藥,仔細的翻看著邸抄,給李宗梁、魏水生念著邸抄上各種各樣的事,誰當了伐梁的將軍啦,戶部尚書被撤了差了,這鄭城新委了知州是誰啦,原來的知州錢文宣因清野不利被撤了差啦。

    李宗梁和魏水生凝神聽著,張鐵木聽的一臉茫然,這個丫頭五爺,這又是什麼門道神通?

    連吃了兩天飽飯,山上就煥發出一派勃勃生機,李二槐又帶著會點木匠活的張繼旺和孫七弟進了趟城,買了斧頭、鋸子、鑿等木匠工具回來,帶著人上山砍了幾棵樹,忙了兩三天,先給李小麼打了張床出來。

    李宗梁和魏水生訂了章程,給十幾個人排了班,輪流到山下值崗,其它的人,除了幹活,就是由李二槐等人輪流領著練功,有時候,也帶著人到山上打些野物回來,張大姐是個能幹的,這樣的大冬天,還時不常的尋些能吃的野菜回來,只是不敢走遠,李小麼翻著那些樹葉草根一樣的東西看了半天,一樣也不認識。

    山上諸人,就連斷了腿的石坎,雖說腿不能動,手也沒閒著過,山上各人的草鞋,裝糧食物品的筐子,都是他編出來的,他打出來的草鞋,比二槐打的穿著舒服,李小麼不穿草鞋,這話是李二槐自己說的。

    閒人,就李小麼一個,李小麼讓二槐做了張搖椅給她,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把搖椅拖到太陽下,搖著搖椅,曬著太陽看著張鐵木和諸山匪們練筋骨、扎馬步。紮好了馬步,李二槐就開始教招式,李二槐嚴肅認真、威風凜凜,不管誰,只要有一絲做的不到位,不是肘踹,就是腳踢,只一下,就把人踹倒在地,然後一聲大吼,那摔倒的,還得趕緊爬起來重新擺招式。

    李宗梁、魏水生和李宗貴每天也是一大早起來先練功,槍刀舞得密不透風,惹得一幫山匪,特別是張鐵木,簡直是垂涎三尺,忙完了,李宗梁幾個有時也站在李小麼搖椅邊上,手抱胸前,悠然看李二槐帶人練功。

    張鐵木等人呼呼哈哈練了一陣子招式,李二槐一聲令下,眾人停下來,聚在一處喘著氣歇息,李小麼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從搖椅上跳起來,挽著李宗梁的胳膊,笑盈盈的說道:「大哥也指點指點他們吧,正好也讓我看看大哥的功夫長進多少了!」

    「你能看出什麼?你哪懂這功夫上的事?」李二槐笑了起來,李小麼白了他一眼,只搖著李宗梁的胳膊:「大哥一個人打他們十三個!以一敵十三!」

    魏水生笑著揉著李小麼的頭,轉頭看著李宗梁挑了挑眉梢鼓動著:「試試手?」

    「好!」李宗梁早就有些技癢,痛快的答應下來,那邊十來個人從李小麼叫著指點指點起,就凝神聽著這邊的動靜,見李宗梁答應下來,張鐵木興奮的一下子跳起來,急忙揮手招呼著眾人。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06:0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0-23 11:29 AM 編輯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新手試水

    李宗梁帶著笑,隨意的走到院子中間站住,轉頭看著圍在自己周圍、一臉興奮的張鐵木等人,笑著說道:「我不用手,只用一條腿,不然你們魏二爺要笑話我欺負你們了。」

    魏水生背著手,站在院子邊上,聽了李宗梁的話,笑著搖了搖頭,李二槐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張鐵木大聲吼道:「好好打!誰要是膿包了,回頭三爺單獨收拾他!」

    李小麼眼睛亮亮的站在魏水生身邊,一臉興奮的等著看熱鬧,李宗貴閒適的抱著手,挨著李小麼站著,衝著張鐵木等人抬了抬下巴,帶著絲不屑:「打他們這樣的,哪用得著大哥,我去就行!」

    說話間,張鐵木猛的跺了下腳,揮著拳頭,大叫著沖李宗梁撲了過去,李宗梁雙手背在後面,抬起腳,極輕巧隨意,彷彿就是隨便抬了下腳,就正好踢在了張鐵木大腿側面,以力借力,直踢的張鐵木又是一個狗啃泥撲倒在地,勁力未消,又往前滑了幾步,後面十幾個人緊跟著一窩蜂衝上去,李宗梁一隻腳又快又準,轉著圈一個個踢出去,眨眼功夫,就將十幾個人踢倒在地,在院子裡倒成一片,捂著痛處,唉喲唉喲的叫個不停,李宗梁撣撣衣襟,笑吟吟的退到了旁邊。

    李小麼拚命拍著手喝彩,魏水生抬手拍了拍李小麼的頭:「這不算什麼,他們剛紮了幾天馬步,也沒有半點章法,單憑著一股子蠻力,就這麼一窩蜂往上衝,找打的。」

    李小麼彎著眼睛笑著點著頭,看著勉強從地上爬起來,垂頭喪氣的坐在地上,吐著嘴裡泥土的張鐵木,心情大好,她倒真沒想到大哥的身手這麼好,早知道這樣,前兩天就該讓大哥狠狠的打他們一頓,這收服人心,特別是象張鐵木這樣的,要讓他服,就得先打得他找不著北,然後再給點甜頭,這十五個人,不,十四個,張大姐先不算,她自然有人去收服,這十四個想做山匪的莊稼人,若不收拾的讓他們心服口服,她和幾個哥哥的這山匪日子就沒法過安心。

    李小麼又看了兩天,稍稍鬆了口氣,這幫人被李二槐狠狠練了五六天,又被李宗梁打了一頓,隔天李小麼慫恿著魏水生又以一抵十三狠打了一頓,魏水生下手可比李宗梁狠多了,直打得李小麼心痛萬分的賠了不少草藥進去。李二槐章法分明的操練和這兩頓打,讓張鐵木這幫山匪,再看李示梁他們四個,這目光就是從下往上,害怕中透出了信服,算是收服了一半了。

    李小麼暗暗舒了口氣,注意力轉到了那些邸抄上,可她手裡的邸抄,只有這麼幾張,原來在太平府的那些東西,除了銀子,別的什麼也沒能帶出來,李小麼盤算了大半天,晚上吃了飯,擠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烤著火,說起了鄭城前知州錢文宣,也就是那個錢摟子撤差的事。

    「小麼又想幹什麼?」魏水生轉頭看著李小麼問道,李小麼不答他的話,掰著手指算起了帳:「大哥,咱們那匹大走騾,加上那輛車,一共賣了八十三兩銀子,那天給石坎接腿買藥、買糧食,買油鹽,又買了兩輛車,那一天,就去了十五六兩銀子,二槐哥又買了那些鋸子啊什麼的,又去了二兩多銀子,現在咱們統共只餘了六十多兩銀子,上回買的糧食,吃到今天,也沒多點了,最多後天,又得進城去買糧食,咱們這二十個人,我算過了,一天光吃,最少也得四百個大錢,兩天就是一兩銀子。」

    李宗梁笑著正要說話,李小麼拍著他的胳膊:「你先聽我說完。照理說,這六十兩銀子,光吃糧食,也夠吃三四個月的,可大哥看看,那幫子窮山匪,沒衣服沒鞋的,鞋子就算了,穿草鞋吧,可衣服呢?這已經是臘月了,再不添衣服,離開火堆就撐不住了,還有被褥,也得添些吧,總不能一直這麼靠人擠人取暖吧?我算著,就照一人一套棉褲棉襖,不多說,三斤棉花算吧,光棉花,一個人就得兩百多個大錢,兩人一套被褥,再便宜,光棉花這一項,就得十四五兩銀子吧。」

    「一人三斤棉花不夠!都是大男人,三斤棉花也就一件薄棉襖,這哪夠一身棉衣服?不夠!」李二槐打斷李小麼的話糾正道,李小麼歎了口氣,攤著手說道:「二槐哥別那麼講究了,先湊和著吧,就這樣,再加上布,這一項,就得去掉將近三十兩銀子,這事,還耽誤不得,得趕緊去鄭城買回來,就只剩三十兩銀子了,滿打滿算吧,也就是吃上兩個月,連冬天都過不去,還得不能出事,要是有點什麼事,這銀子眨眼就沒了。」

    李宗梁眉頭緊皺起來,看著李小麼沒有說話,魏水生看著李小麼,笑著說道:「小麼有什麼打算就直說吧,我和大哥聽著呢。」

    李小麼看看魏水生,又轉頭看看李宗梁,低低的嘀咕道:「我不過算算帳,又沒想什麼,真是的,好吧,是水生哥讓我說的,大哥可別怪我!」

    「你說吧。」李宗梁有些無奈的說道,李小麼轉身從床上摸過那卷邸抄,翻了翻,找到那張寫著錢文宣撤差的邸抄,遞給李宗梁,點著錢文宣的名字說道:「這個人,那天我和貴子哥打聽過了,外號錢摟子,在鄭城這幾年,好事一點沒幹,淨摟錢了,鄭城地皮都被他刮薄了三尺,這回因為清野不利,被撤了差,新任知州再過半個月就到了,新知州一來,他就得離開這鄭城,要麼回去老家,要麼就是去太平府再尋門路求復出,我和貴子哥打聽了,他老家是信陽那邊的。」

    「小麼想打他的主意?」魏水生眉頭擰到了一處,李小麼點了點頭:「就他最合適,他那麼能摟,有銀子是不用說的了,這銀子還是不義之財,取不傷廉,咱們這可是劫貪濟貧,拿得理直氣壯,這是一,二來,他這銀子是貪來的,這趟又是撤了差使走的,就是被劫了,必定不敢聲張,就是聲張,他一個撤職的貪官,也張羅不出大事來,咱們也不多劫,拿一點就行,不讓他太心疼,這樣,就不會有什麼大麻煩。」

    「小麼這話說的是不錯,可這銀子,咱們哪能劫到手?人家可是深宅大院裡的官家!」李二槐瞥著李小麼說道,李小麼也不理他,只轉頭看著魏水生,魏水生皺著眉頭,手裡的棍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火,沉默了一會兒,才看著李小麼說道:「往太平府和信陽去的路,是都經過這筆架山,可咱們這西山腳下是條小路,又偏僻又不好走,這錢摟子要走,必定要走東山腳下那條官道,東山是人家黑虎寨的地盤,咱們可惹不起。」

    「我有法子!肯定能成!」李小麼聽了魏水生的話,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轉頭看著李宗梁期待的問道:「大哥的意思呢?」

    李宗梁看著旺旺的火堆,沉默了半晌,轉頭看著李小麼,點了點頭,李小麼興奮的一隻手挽了李宗梁,一隻手挽了魏水生,一邊笑一邊說道:「咱們既落了草,總得有點落草的樣子,得發個利事才像樣子麼!這事吧,我是這麼想的......」

    第二天一早,李小麼難得的天沒亮就爬了起來,魏水生用獨輪車推著李小麼,李宗貴帶著張狗子和姜順才跟在後頭,一行人往鄭城趕去。

    張狗子和姜順才是李小麼冷眼瞄了這些天才挑出來的,張狗子今年只有十六歲,是那群山匪裡年紀最小的一個,人還沒長開,極瘦小,看著彷彿只有十三四歲,眼神靈動,伶俐討喜,手腳極麻利,爬樹爬得飛快,最大的長處就是學話,學李二槐他們說池州官話,學的彷彿就是土生土長的池州人,李小麼極欣賞他這個長處。

    姜順才今年十七歲,和張狗子相反,長相倒和李二槐有些像,墩墩實實的,濃眉小眼,厚嘴唇,看著一臉憨厚,可心裡頭,一肚皮鬼主意,聽人說話,三分話能聽出七分音來,這十五個人裡頭,就數他心眼最多。

    下了山,上了官路,太陽暖洋洋的照著趕路的行人,李小麼坐在車上,笑語盈盈的和張狗子和姜順才說著閒話:「聽說咱們現在住的地方,原來是黑虎寨的地盤?」

    「嗯。」姜順才看了張狗子一眼,謹慎的答道,李小麼瞇著眼睛笑著,接著問道:「我想聽聽這黑虎寨的事兒,聽說這黑虎寨的大頭領,是個大俠,專門劫富濟貧?」

    張狗子和姜順才笑了起來,姜順才看著張狗子,等他先說話,張狗子咧嘴笑著:「沒聽說他濟過什麼誰,黑虎寨的孫大頭領只做大生意,窮人哪有錢讓他劫?要做大生意,當然只能專門劫富!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1 11:48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3 11:24 PM 編輯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打聽

    「我還聽說這個孫大頭領,最恨貪官了,只要有貪官從他山下過,他必定不會放過,也是真的?」李小麼瞇瞇笑著接著好奇,姜順才眨著眼睛,看看李小麼笑起來,張狗子嘴咧得更大了:「五爺這是聽誰說的?瞎掰!俺長這麼大,從來沒聽說過哪路山匪敢跟官家作對!那孫大頭領再厲害,他也不敢對上官家!」

    「我真聽人說過!你聽說過沒有?」李小麼極認真的肯定了一句,轉頭看著姜順才問道,姜順才一邊憨笑一邊搖頭:「五爺聽誰說的?孫大頭領要真敢劫官,還能好好兒的在筆架東山呆著?老早被抄了老窩了,這鄭城這麼多的兵!」

    李宗貴替換下魏水生推著車子,魏水生轉過頭,遠遠看了看筆架東山,這事得謹慎再謹慎,可不能得罪了筆架東山,孫大頭領不敢得罪官家,可欺負他們這幫新手,必定不會心軟手軟。

    幾個人進了城,在離城門最近的大車店歇下腳,李小麼叫過張狗子和姜順才,一人遞了二十個大錢過去吩咐道:「你們兩個分頭去打聽,三件事,一,這鄭城一共有幾家鏢行,什麼字號,總號在哪裡?當家的什麼來頭;二,這鄭城有幾行、幾團、幾作,頭家是誰,有沒有市頭,市頭在哪裡。」

    「五爺,啥叫市頭?」張狗子和姜順才眨著眼睛問道,李小麼一時氣怔,她這個正宗天外來者都知道的東西,這兩個本地土貨倒不知道了,李宗貴笑著替兩人解釋道:「他們都是鄉下人,哪知道這城裡的規矩,咱們原來不就常看到那些鄉下來的,見看菜上來就動筷的?你就耐著性子教一教,說清楚了他們才好辦事。」

    李小麼無奈的歎了口氣,看著兩人問道:「什麼是行,知道不?」

    「知道!聽我爹說過,酒有酒行,炭有炭行,這酒坊、炭窯進城賣酒賣炭,得先到行裡報一聲,交了會錢才好出去賣,官府有什麼事,都有行裡應著。」姜順才忙搶著解釋道,張狗子如點頭蟲般,聽姜順才說一句點一下頭,李小麼用手指抵住張狗子的額頭:「點一下就夠了,你頭不暈,我看著暈頭!那團、作呢?」

    「就是行!酒叫酒行,那賣花偏就叫花團,賣魚的叫魚團,前年我哥娶嫂子,我跟我爹進城買過一回魚,就在魚市裡,買了魚,要到團裡稱份量,我有個遠房的表舅,跟人當了金銀匠,他們也有行會,叫作,金銀鍍作,我小時候聽他說過一回!」姜順才一口氣說得順溜。

    李小麼滿意的點了點頭,仔細解釋道:「聽好了,那叫行的,都是過了官路的,那行頭,都是官府裡備過名字的,勉強算是沾了點官身!這一樣好打聽,必是眾人皆知的,那團和作,可就跟官府搭不上邊了,都是官府不管的行當,這團頭、作頭,要麼是大家推出來的,不過這樣的不多,多是地頭蛇佔了去斂錢的,比如你說的那個魚團,那賣魚的賣了魚,是要交份子錢的,你們兩個去仔細打聽了,這鄭城裡,有幾家行,幾團幾作,頭家是誰,至於這市頭,順才剛才說的那個稱魚的地方,就是魚團的市頭,還有青果團,這樣的,市頭都是在行市裡,打聽起來也容易,還有些,像那些金銀鍍作、腰帶作、篦刃作,都是走街串巷的小手藝人,這樣的,多是藉著哪家茶坊,逢五逢十的聚到一處說說事,這些,就得用些心才能打聽清楚了。」

    姜順才和張狗子滿臉敬仰的仰頭看著李小麼,他們五爺,懂的可真多!

    「第三件要打聽的,是問清楚這鄭城裡有幾處瓦子勾欄,各家出名的哪一樣,是小唱、幻術、還是雜劇,還有,最紅的妓家是哪一家,好了,就先打聽這些,記著,悄悄的打聽,別逮著人傻問,這打聽事,可不能讓人覺出你是在打聽事,明白不?」李小麼繼續交待道,張狗子和姜順才一起點著頭:「明白,五爺的意思,就是打聽也不是打聽,那是隨口說到的!」

    李小麼滿意的點了點頭誇獎道:「果然明白,一點就通!我這挑人的眼光當真不差!」

    「那是、那是!」姜順才和張狗子極其狗腿的奉承道,魏水生和李宗貴一邊笑一邊搖頭,李小麼揮了揮手:「既然明白了趕緊去吧,兩個時辰後,不管打聽了多少,都得回到這大車店裡,晚不得,可也早不得,跟著五爺我做事,說什麼時辰必就是什麼時辰,半分錯不得!聽到沒有?」

    「五爺放心!」兩人答應著,小心翼翼的收了錢,轉身各走一邊,幹活去了。

    魏水生背著手,看著兩人走遠了,才和李小麼、李宗貴一起,尋著幾家舊衣鋪子,給大家買棉衣、被褥去了。

    三個人錙銖必較的跑遍了鄭城大小舊衣鋪子,買齊了棉衣被褥,回到大車店捆好,剛坐下喝了杯茶,姜順才和張狗子就扣著時辰,一前一後回到了大車店。

    李小麼凝神聽了兩人打聽來的信兒,轉頭看著魏水生,帶著絲得意的說道:「我就說吧,這麼個地方,來來往往的大商隊都是經過路過,哪有到這裡再雇鏢師的?這鏢行必定不多,果然吧,就這一家,總號還在信陽府,不過一家小分號。」

    魏水生笑著也不答話,只示意李小麼:「趕緊交待了,咱們還得趕緊趕回去,天色不早了。」

    李小麼轉身看著姜順才和張狗子吩咐道:「你們兩個不用跟著回去了,就留在這鄭城,我每人每天給你們二十個大錢,這是明天的,後天的錢,你們兩個午正到這大車店,五爺我每天派人給你們送錢過來。」

    姜順才和張狗子莫名其妙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轉頭看著李小麼,等著她往下吩咐,李小麼不動聲色的左右看了看,接著交待道:「你們兩個,就看著那家鏢行,從明天起,鏢行每天接了幾樁生意,誰托的,到哪裡,都要打聽明白了,從大後天正午起,每天說給帶錢給你們的人,記著,只說兩樣:誰家,到哪裡,旁的,一個字也不能多說,誰多說一個字,五爺我就扣誰一個大錢!聽明白了?」

    「明、明白了!」姜順才和張狗子縮著脖子,苦著臉答道,李小麼心裡微動,挑著眉梢笑著問道:「那回打得你們滿山跑的,就是這家鏢行?」

    「哎!是信陽總號,五爺,您看.....」姜順才膽怯的看著李小麼正要往下請求,李小麼抬手止住他的話,彎著眼睛笑得姜順才和張狗子眼睛發花,李小麼笑了一會兒,慢吞吞的說道:「如此正好!倒是個難得的機會,這一場過後,你們兩個,也許就能有點樣子了,聽好了!既是這樣,也不用我多交待,這趟活,你們也該明白得很,若是讓鏢行發覺了,嘿嘿。」

    李小麼看看張狗子,又看看姜順才,沉默片刻,才接著說道:「你們就等著坐牢,說不定還要殺頭!別指著五爺救你們,一來五爺不救笨蛋,二來,五爺就是想救,也沒那本事。」

    李宗貴轉過頭,聳著肩膀笑個不停,魏水生看著苦相滿臉的姜順才和張狗子,溫和的交待道:「你們沒和他們照過面,再說又是總號的鏢師,只要小心著些,沒什麼事,做這諜報的事,就是小心二字,這趟差使沒大風險,只要小心些,就沒大事。」

    姜順才眼睛越睜越大,嚥了口口水,瞪著魏水生,又轉頭看看和自己一樣圓瞪著眼睛的張狗子,做諜報!這是做諜報!他們兩個這是做的諜報!

    「就他們這點子事,還能叫諜報?還不夠丟人呢!」李小麼瞄著圓瞪著眼睛的兩人,撇著嘴不屑的說道:「你們兩個,有點出息!別給五爺我丟人!」

    姜順才又嚥了口口水,不停的點著頭,張狗子下意識的轉頭看著左右,彷彿想奪路而逃,李小麼伸手重重打在張狗子頭上,低聲訓斥道:「看什麼看?!」

    張狗子立即目不轉睛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恨恨的吐了口氣,收了笑容,慢慢瞇起眼睛,伸出食指,用長指甲在張狗子脖子動脈處輕輕劃過,聲音清淡中透著陰森,低低的威脅道:「既跟了五爺,就死心塌地跟著,若錯了一星半點,爺就這麼放乾你的血。」

    張狗子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彷彿李小麼用的不是指甲,而是鋒利無比的利刃,姜順才看著轉眼間就陰冷無比的李小麼,驚恐的不停的嚥著口水,連聲保證著:「五爺,爺,放心,不敢,爺,不敢。」

    李小麼縮回手,彎著眼睛,笑容綻放如春風乍起,指著旁邊條凳上放著的棉衣褲和兩雙鞋,溫和的交待道:「這是你們兩個的冬衣,還有鞋子,換上吧,這城裡吃食、住處,件件都貴,二十個錢可不多,好好算計著用,還有,若有大事,就跟送錢的人說,想見五爺,聽到了沒?」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3 11:40 P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放風

    兩個老實巴交的莊戶小子,被李小麼嚇得大冬天出了一身的冷汗,一齊上前抱起棉衣鞋子,連頭帶上身一起點著,哪還敢多說半個字。

    李小麼晃著腿,坐在獨輪車上,和魏水生、李宗貴一路說著話,趕回山上了。

    回到山上已經過了戌末了,李小麼累的困的呵欠連天,勉強洗洗就鑽到被窩裡睡下了,外面分衣服分被褥,喜慶的沸反盈天,也沒能打擾她的呼呼大睡。

    魏水生帶著笑站在後面,看著李二槐和張大姐比劃著給大家挑著各自合適的棉衣,看著大家抱著被褥、興奮的大呼小叫,熱熱鬧鬧的進屋鋪陳去了,在黑暗中往後退了幾步,走到山崖邊,靠著塊大石頭,茫然而落寞的仰頭看著滿天的繁星。

    李宗梁從後面過來,伸手拍了拍魏水生的肩膀,魏水生回頭看了眼李宗梁,往邊上讓了讓,李宗梁也靠到大石頭上,和魏水生並肩仰頭看著寂靜又熱鬧的星空,半晌,輕輕歎了口氣,彷彿是勸魏水生,又像是在勸自己:「別想那麼多,走一步看一步吧,這亂世裡,能有什麼法子?爹和娘,還有小棟小福他們,也不知道這人死了,到底有魂沒有?」

    「有!」魏水生聲音極低卻極肯定的答道,突然垂下頭,抬手捂著臉,半晌才哽咽著說道:「大哥,今天在城裡,麼妹,不是麼妹,麼妹、麼妹......」魏水生鬆開手,滿臉淚痕的看著李宗梁,話卻說不下去了。

    李宗梁愕然看著魏水生,手足無措的呆了片刻,沒等他說話,魏水生用衣袖抹著臉上的淚水,勉強笑著說道:「我沒事,嚇著大哥了,沒事,這一陣子,事多,我心裡頭亂,又總想起師父、師娘,還有咱們李家村,老是想從前,沒事,沒事,回去吧,天晚了,該回去歇著了。」

    魏水生一邊說著,一邊趔趄了兩步,也不管李宗梁,顧自轉身奔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李小麼早早爬起來,叫了會點木匠活的孫七弟過來問道:「你到筆架東山下的張王莊走過親戚?」

    「走過,好幾年前的事了,是」孫七弟慇勤的問一答十,李小麼抬手止住他的話,遞了個粗布荷包過去吩咐道:「你今天進趟鄭城,辦幾件事,先拿著這個,這裡頭是四十個大錢。」

    孫七弟忙接過荷包,看著李小麼,等著下面的話,李小麼看著他,曲著手指頭,一字一句的吩咐道:「你今天進城,做三件事,一,你會木匠活,進城去泥巷東頭木作市,上回你們三爺帶你去過一趟,仔細看看木器行情,什麼木頭都是什麼價,有什麼新鮮的家俱樣子沒有,這是第一件事,記住了?」

    「記下了!」孫七弟跟著曲著手指答應道,李小麼曲起第二根手指,繼續交待道:「第二件事,這打聽事,別光打聽,多跟人閒聊聊,多聊!記著,一定要聊一聊筆架東山的孫大頭領,好好誇誇,三句話,一定要誇到:孫大頭領是大英雄大豪傑,最恨狗官貪官,是個大好人!這一趟,至少要對五個人說過這三句話!對了,若有人問,就說你是筆架東山下張王莊的。」

    孫七弟半張著嘴,茫然看著李小麼,李小麼也不跟他解釋隻言片語,只冷著臉問道:「聽清楚沒有?再說一遍,第二件是什麼事?」

    「聽清楚了,第二件事,多跟人聊,誇孫大頭領,是大英雄大豪傑,最恨狗官貪官,是大好人,至少對五個人誇,再說俺是張王莊的。」孫七弟曲著手指重複道,李小麼舒了口氣,果然,這能逃出命的,都不笨!

    「第三件,午正一定在趕到城門口的崔家大車店,等著張狗子和姜順才,把這荷包給他們兩個,把他們兩個的話捎回來,記著,他若說了誰家什麼地方的,你一定要多問幾句,問清楚了,誰去的,什麼東西,反正,你能想的都問一遍,一定要問出來,回來告訴我,聽到沒有?」李小麼繼續交待道,孫七弟這事聽得明白,笑著點著頭:「五爺放心,俺都聽清楚了,三件事,絕錯不了!」

    李小麼舒了口氣,又排出十個大錢,遞到孫七弟手裡:「這是你今天中午的飯錢,晚飯趕回來吃吧,記著,那誇獎的話,至少說給五個人聽,回來告訴我,說給哪五個人了,一個也不能少!」

    「五爺放心!必定錯不了!」孫七弟喜笑顏開的接了錢,十個大錢的午飯錢!能吃頓肉了!真是上好的差使!孫七弟嚥了口口水,仔細收好錢,急奔下山,往鄭城去了。

    晚上,李小麼面無表情的聽著孫七弟轉著張狗子和姜順才的話,咬著牙,狠狠的將第二天的四十個錢裡扣了二十四個大錢出來,多話就得餓著!

    從這天起,山上十五個莊戶山匪,除了斷了腿的石坎和臉圓的實在讓人過目不忘的張鐵木,就連張大姐,也都去了一趟鄭城,照著李小麼的吩咐,分別去了魚市、花市、青果市等各個市,甚至傭作行,再有就是各個茶坊,到處誇獎著孫大頭領是最恨狗官貪官的大英雄大豪傑,然後再帶些人名和地名回來,張狗子和姜順才果然不是笨人,連扣了兩天錢,就醒過神來,無論去的是誰,再怎麼問,半個字也不肯多說了。

    臘月過了大半,姜順才捎了信來,要見五爺。第二天一大早,李小麼裹得厚厚的,坐了獨輪車,和魏水生、李宗貴一起往鄭城趕去。

    巳正剛過,一行人就進了城,剛進大車店,姜順才就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奔出來迎了上去。

    大車店正是熱鬧的時候,人來人往,四個人進了店,放好車子,姜順才熟門熟路的引著三人轉到旁邊一處角落裡坐下,李宗貴招手叫了掌櫃過來,要了四碗茶湯。

    姜順才挨著李小麼坐下,眼風瞄著左右,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五爺,他們信陽總號來人了,來了七八個鏢師,有一個,上回從咱們那,過過。」

    李小麼鬆了口氣,示意姜順子先喝茶湯,見他一口氣喝了半碗茶湯下去,才看著姜順子,似笑非笑的說道:「你細說說,有什麼想頭也說說,這信陽來了人,為什麼要見我?」

    姜順子看著李小麼,眨了幾下眼睛,舔了舔嘴唇,咧著嘴無聲的笑著,低低的說道:「五爺一天四十個大錢讓我和狗子看著那裡,肯定是想帶著咱們做筆大生意,這快過年了,信陽府那邊空身來了幾個鏢師,肯定是這邊有大買賣,這事,得趕緊告訴五爺您。」

    魏水生挑著眉梢,帶著絲驚訝看著姜順才,李小麼彎著眼睛笑著,拍了拍姜順才的肩膀誇獎道:「有長進!這就對了,做事,得動腦子,不能光用蠻力,動腦子才能辦大事,掙大錢!再說說,還有什麼要稟報給五爺我的?」

    「五爺,我和狗子輪著班盯著鏢行裡頭,這信陽府來人前後,鏢行接的活不多,都是小活,一兩個鏢師就上路了,除了這些,沒見其它人上門啊,這單大生意,我和狗子沒盯到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哪裡盯漏了。」姜順才一臉苦惱的看著李小麼,身子動了動,渾身不安卻又不敢不說,李小麼歪著頭想了想,又停了半晌,才看著姜順才解釋道:「這也平常,這樣的大生意,都是差人叫了鏢行上門去說的,你自然守不到。」

    姜順才長鬆了一口氣,端起茶湯,一口氣喝了,李小麼將自己面前的茶湯推給姜順才:「早上沒吃東西?把這碗也喝了吧,我不喜歡這個味兒。」

    姜順才連連點著頭,也不客氣,端著李小麼那碗動也沒動過的茶湯,一口氣喝了,抹了抹嘴,看著李小麼問道:「五爺,下一步怎麼辦?」

    「信陽來的那幾個鏢師,每天出不出門?」

    「出!他們日子過的舒坦!每天一早一晚都出來,到處找茶坊喝擂茶,還有梅花酒,天天去!」姜順才羨慕的說道,李小麼看著魏水生,魏水生垂了垂眼皮,李小麼轉頭吩咐姜順才道:「你去看看,他們這會兒在哪一處,去了多長時候了,趕緊過來說一聲,快去!」

    姜順才點了下頭,立即跳起來奔了出去。

    不大會兒,姜順才就奔了回來,輕輕喘著氣:「五爺,在柳葉兒茶坊,剛剛去。」

    「嗯,你和狗兒先回家吧,這幾天辛苦了,好好歇一歇。」李小麼打發了姜順才,三個人站起來出了大車店,轉過幾條街,尋了家腳店住了進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3 11:41 P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初戰

    魏水生換了長衫,李小麼和李宗貴也換了身乾淨衣服,三個人出了腳店,轉過幾條街,再轉過一個彎,已經能看到前面柳葉兒茶坊的黑底招牌,李小麼腳步慢下來,輕輕拉了拉魏水生的衣襟,魏水生停住腳步,低頭看著臉色有些發白的李小麼,意外的怔了怔,忙伸手抓住李小麼的手,李小麼的手冰冷而潮濕,魏水生從心底猛然湧起那股久違了的柔軟和憐惜,鼻子酸軟的眼淚幾乎掉下來,忙拉了李小麼往街邊角落處靠了靠,溫言軟語的安慰著她:「別怕,有水生哥在,麼妹別怕,沒事。」

    李小麼嚥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的訕笑著:「沒怕,沒事,我就是頭一回,有點兒緊張,也沒怕,等會兒水生哥也要小心些,可別讓人瞧出什麼不對來。」

    「小麼也知道害怕了?我還以為你不知道什麼是怕呢。」李宗貴調笑著李小麼,李小麼白了他一眼,從魏水生手裡抽出手,拉了拉衣襟,定了定神,笑著示意著魏水生:「林爺,走吧。」

    魏水生抬手理了理李小麼的鬢角,笑著點點頭,帶著李小麼往柳葉兒茶坊一路走去。

    三人一前一後進了茶坊,李小麼緊跟著魏水生,好奇的轉頭打量著周圍,茶坊不大,也就放了七八張桌子,牆上掛著幾幅也不知道誰畫的山水風景畫,兩旁角落處放著高腳花架,上面放著臘梅盆景,雖說比不得太平府諸茶坊,可在這小而偏僻的鄭城裡,也算是上好的地方了,魏水生意態從容閒適的四下看了看,也不等茶博士過來,逕直走到一處凹進去的窗戶下坐了,茶博士跟上來,魏水生要了兩碗七寶擂茶。

    李宗貴彷彿尋人般,四下看了,站在門口躊躇了片刻,猶猶豫豫的走到幾個鏢師打扮的人旁邊坐下,陪著笑和茶博士打著招呼:「我和人約了這裡見面,等他來了再要茶吧。」

    茶博士爽快的答應著,端了杯清茶過來:「客官先喝杯清茶,不急,慢慢等就是。」李宗貴急忙接過杯子,連聲謝了,拘謹的坐下,一點點喝著杯子裡的茶。

    一杯茶沒喝完,李宗貴突然站起來,驚喜的看著門外,抬腳奔了出去。李小麼愕然看著魏水生,魏水生緩緩放下手裡的茶碗,輕輕皺著眉頭說道:「我差點忘了,還得到靴子鋪去一趟。」李小麼急忙點著頭,魏水生招手叫過茶博士結了帳,帶著李小麼出了柳葉兒茶坊,從另一條街往落腳的腳店方向走去。

    剛轉過一條街,李宗貴滿臉笑容的從街旁的店舖裡閃身出來,跟在兩人後頭,一前一後回到了腳店,進了店,李宗貴擠了擠眼睛,笑著說道:「趕回去吧,路上緊著點,還來得及,都妥當了。」

    魏水生和李小麼也不多問,到櫃上說了一聲,取了行李,逕直往大車店取了獨輪車,李小麼坐了,兩個人推著車大步出了城,往筆架西山趕了回去。

    出了城,走了一陣子,眼看著周圍沒了別的行人,李宗貴興奮的笑起來:「你們知道我聽到什麼了?真是菩薩保佑咱們,他們正在說這趟走鏢的事,一個問『今年的年禮,真不給孫大頭領送過去了?』另一個說『送什麼送?咱們一年也不從他那裡過幾趟,這戰一起,鄭城哪還有大生意?縱有個一趟兩趟的,就走筆架西山,哪裡不好了?再說,我師弟如今帶著兵正駐在這鄭城,送個俅啊!』」李宗貴學的繪聲繪色。

    李小麼聽得睜大眼睛驚歎道:「我就說呢,筆架西山下那麼偏僻的路,鐵木那個笨蛋怎麼能劫到鏢師身上去了,原來,倒不是巧了。」

    「可不是,聽那意思,上回他們是頭一回試著走了趟筆架西山,這鏢行給孫大頭領的年禮,讓他們幾個給分了,這一趟鏢,他們根本沒打算走東山,小麼倒是白忙活了。」李宗貴笑了起來,李小麼長長的呼了口氣感歎道:「真是世事難料,竟有這樣的事,這麼巧的事,偏叫咱們趕上了,看來咱們落草這事是落對了,老天都替咱們安排好了,就是讓咱們落草打劫幹這一行的啊!」

    魏水生哭笑不得的看著李小麼搖著頭,李小麼從獨輪車上跳下來,指著不遠處的土地廟說道:「我要去那裡磕個頭!剛來的路上我許了願了,求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保佑咱們這一趟順利,沒想到竟然這麼靈驗!我得去謝謝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去!」

    李宗貴和魏水生面面相覷,只好笑著跟在李小麼後面進了土地廟,跟著虔誠無比的李小麼磕了幾個頭,看著李小麼雙手合什,閉著眼睛祈告好了,才一起出來,急急的往山上趕了回去。

    李宗梁幾個晚上直商量到半夜,第二天一早,李宗貴就帶著張狗子和姜順才又去了鄭城。十幾個莊戶山匪一人發了一根一人多長的硬木木棍,三個三個一組,在李二槐的嚴厲督促下練著功,三個纏一個,不求多好,但求能纏個一時半會的,能拖個半刻鐘就成。

    李宗梁和魏水生帶著李小麼,一處處探看著山下各處,尋找最合適的伏擊地點,張大姐也跟著緊張起來,雖說不知道李宗梁他們到底到做多大的生意,可不管多大的生意,都是頭一回開張,前三回搶劫,早就被張大姐直接不算數了,他們筆架西山山匪生涯,直接從李宗梁等五人上山算起。

    也就隔了一天,李宗貴帶著張狗子和姜順才半夜趕回了山上,新任知州已經進了府衙,前任知州錢大人錢文宣一行十幾輛大車,已經收拾停當,明天一早就出發回信陽府,算著行程,到筆架西山下,差不多是午初左右。

    李小麼緊張的一夜沒睡著,上回從太平府逃出來,她在李宗梁背上也沒覺得怎樣,照樣呼呼大睡,可這回,耳邊聽著李宗梁幾個綿長的呼吸聲,自己躺在床上,卻是半點睡意也沒有,明天,必是一場惡鬥,也許會死人,也許是那些鏢師,也許是山上這些其實本份無比的莊戶人,大哥他們肯定沒事,他們功夫那麼好,他們一點也不緊張,他們都睡著了,都睡沉了,他們肯定沒事,他們都殺過人,都殺過很多人,從李家村出來,是殺出來的,貴子哥說過,衣服都被血濕透了,他們覺得沒事,必定沒事,山神土地保佑,這趟若平安得手,必殺豬宰羊謝您!

    李小麼胡思來亂想去,折騰了一夜,天快亮了,她卻迷迷糊糊睡著了。

    李小麼是被魏水生叫醒的,已經巳初了,李小麼急忙爬起來洗漱乾淨,也吃不下飯,勉強喝了小半碗粥,緊張的一張臉繃緊僵硬著,倒帶著幾分厲色來,張狗子和姜順才膽怯的看著李小麼,小心謹慎的跟著她往山下奔去,今天這筆大生意,他們三個,擔著重任,可到底要做什麼,小麼知道,張狗子和姜順只知道萬事聽五爺吩咐。

    三個人伏在離山下那條崎嶇不平的山路幾十步遠的一塊大石頭後,屏著氣,遠遠看著一串七八輛鮮亮嶄新的桐油棕蓋四輪車,和六七輛嶄新結實的太平車,在十來個提著刀槍、神情極輕鬆隨意的鏢師的護衛下,不緊不慢的往這邊過來。

    姜順才嚥了口水,輕輕捅了捅張狗子,示意他看那十幾輛齊整無比的新車和車旁精壯的鏢師,張狗子眨著眼睛,重重嚥著口水,李小麼沒有回頭,卻彷彿背後長著眼睛般低聲訓斥道:「有什麼好緊張的?!這麼點小生意!等會兒跟緊我,聽清楚吩咐,不能錯了半分去!聽到沒有?」

    「嗯!」姜順才和張狗子急忙低應道,車隊越來越近,三個人不敢再說話,李小麼指甲緊摳著面前的青石,緊張萬分的看著悠然而來的車隊。

    前面幾輛是丫頭婆子的車,中間大約是錢大人和家眷的車輛,後面幾輛太平車,都用了四匹騾子,如今馬都被征到軍中,能用騾子拉車,就算是很不錯了。

    車隊依舊不緊不慢的走著,從三人面前經過,李小麼盯到倒數第三輛車,看著那四頭騾子打著響鼻走過了自己面前,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前面傳來張鐵木一聲暴喝,猛的跳出隱身之處,握著棍子衝著中間那輛看著最華貴的車子衝殺過去,後面九名山匪跟著大聲嚎叫著,舉著棍子跳出來,三三成群,跟在張鐵木後頭,往那輛車子掩殺過去。

    幾個鏢師都是訓練有素的,並不慌張,各司其職,指揮著眾腳夫僕從穩好騾車,四五個迎敵的鏢師抽出刀槍,迎上了張鐵木等人,只幾個照面,張鐵木等人手裡的長木棍就被削斷了一半,張鐵木跺著腳大叫著:「娘的,是前兒的硬茬子,快跑!快逃!」

    幾個人也跟著狂喊亂叫著:「快跑啊,硬茬子又來了!」一邊喊一邊四散著往各處逃去,幾個鏢師也不追趕,指著張鐵木等人狼狽不堪的背影,笑得前仰後合,本來極緊張的警戒在車隊旁邊的幾個鏢師也放鬆下來,提著刀槍過來,聚在一處指點著又說起上次的笑話來,錢文宣掀起車簾子,看著遠處哇哇亂叫著四散而逃的匪徒們,皺著眉頭正要說話,後面突然傳來幾聲慘叫。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3 11:43 P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告捷

    鏢師的笑聲嘎然而止,急忙轉過頭,車隊後面,三四個蒙面人已經掩殺過來,衝在最前面的兩個蒙面人各持一桿長槍,槍過處血花四濺,驅著站在後面幾輛車旁,原本正看著熱鬧的腳夫和僕從們驚恐的尖叫著往前面狂奔而逃,衝在最前頭的鏢師被腳夫和僕從們迎面沖得趔趄著後退了好幾步,急忙讓開腳夫和僕從,這眨眼的功夫,後面的兩個黑衣人,一個揮刀砍斷了太平車上捆著箱籠的繩子,另一個揚起棍子,呼嘯著砸在太平車上堆得高高的箱籠上,車上的箱籠應聲散裂散落開,滿車的箱籠或破或好,滾了滿地,拉車的騾子驚恐的嘶叫著,各自用力,奮力掙扎著想脫開架轅逃竄出去,卻拉得車子撞著前面的幾輛車,撞得車隊片刻時亂了陣形。

    彷彿只是眨眼的功夫,筆架西山下就亂成一團,僕從丫頭抱著頭尖叫亂竄,拖著車不知道往哪兒竄才能竄出去的騾子驚恐的嘶叫著,錢文宣尖利的叫著鏢師過來保護自己和家眷,持槍的兩個蒙面人已經和奔在前頭的幾個鏢師打在一處,打鬥間,血飛肉濺,後面兩個蒙面人只顧砸開那些太平車上的箱籠,砸散一輛車,再去砸第二輛車,片刻間,已經有兩輛車的箱籠被砸得散滿各處。

    李小麼屏著口氣,見李二槐揚棍砸向第一輛車,咬著牙,轉頭招呼著姜順才和張狗子,厲聲吩咐道:「跟著我,不准出聲!快!」說著,李小麼衝在前頭,藉著片灌木隱著身形,抱著頭,連滾帶沖的一路衝下,衝到散了滿地的箱子中間,趴在地上,一邊爬一邊飛快的挑揀著,片刻功夫,就挑中了一件一尺見方、四角包銅的黃楊木箱子,轉頭急叫道:「這個,快,抬走!快!」

    張狗子爬在前頭,伸手去抱箱子,卻被箱子拖得撲了個狗啃泥,這一下竟然沒能抱起來,姜順才也爬了過來,兩人一起拖了兩步,不過一尺見方的小箱子,竟沉得幾乎推不動,李小麼急得踹了姜順才一腳:「笨!抬著跑!」

    姜順才急忙爬起來,彎腰抱著箱子,張狗子緊跟其後,姜順才在滾滿衣物、器具、箱籠的山路上跑了兩步,腳下被一件長袍絆著,一個跟頭摔進了旁邊山溝裡,張狗子跳下山溝,上前抱住甩在姜順才前面的小箱子,拚命往山溝裡狂奔,姜順才連爬了兩三步才爬起來,跟在張狗子後面狂奔而逃,照著李小麼的吩咐,他們兩個要抱著這箱子,從山溝裡爬到半山上,再從半山上那個小山縫裡鑽回正屋後的那個大山洞,這條路,李小麼已經讓兩個人走過兩三趟了。

    李小麼看著兩人嘰裡咕嚕的一路衝進山溝,被枯乾的灌木擋著看不見了,回過身,一邊往山上那片灌木叢裡爬過去,一邊將右手食指含在嘴裡,尖利的吹了聲口哨,吹完,連看一眼也顧不上,手腳並用、連滾帶爬的往剛才的隱身處竄去。她曾經努力學了好長時候,也沒學會用口哨吹歌,就學會了這個,能吹得響亮無比,沒想到倒在這裡派上了用場,可見不管什麼,學了總歸有用。

    聽到口哨聲,李二槐掩著李宗貴跳進旁邊灌木叢中,兩個人奔著山下,撒腿逃竄。李宗梁和魏水生也不回頭,極有默契的抖動槍尖,一前一後將幾個鏢師逼退了四五步,撐著槍桿,縱身往旁邊濃密的灌木叢中飛躍而去,幾個鏢師提著刀槍急追到灌木叢前,就停住了腳步,他們走鏢,要的是殺退劫匪,可不是捉住或殺了劫匪,倒犯不著多追,再說,萬一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就更糟了。後頭,錢文宣叫得聲音都嘶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了:「別追了!保護爺!還有少爺!別追了!快看看東西,看看我的銀子!我的箱子!快!快!」

    錢文宣嘶啞的狂叫聲,淹入在女眷驚恐的哭聲叫聲裡,山下山上,只剩下了這一片叫聲和哭聲。

    幾個鏢師臉色難看無比的彼此看了看,呆站了片刻,也不理會錢文宣,大聲呵斥著腳夫和僕從,兩個鏢師跑過去追了騾車回來,其餘幾個人指揮著腳夫僕從收拾起了箱籠。

    錢文宣臉上的肉不停的抖動著,下了車,眨著眼睛,不停的一個兩個的數著箱籠,數了一遍,鬆了口氣,看起來好像沒少什麼,鏢師頭兒垂著眼皮,冷眼看著一時弄不清楚到底少沒少東西的錢文宣,一聲不吭,那兩個小崽子抬走的那個箱子,一個小箱子罷了

    腳夫僕從漸漸從驚恐中清醒過來,飛快的收拾著箱籠,一件件重新捆到太平車上,鏢師頭兒雙手抱在胸前,晃到錢文宣面前,努了努嘴:「錢大人仔細看清楚了,看看到底少了東西沒有,若是沒有,咱們就趕路了,若是少了,大人可要趕緊說!我們鏢行有鏢行的規矩,自然要替錢大人追回來,錢大人可要看清楚了!」

    錢文宣正不停的點著箱子,旁邊管家聽了鏢師的話,驚恐萬分的抬頭看了看周圍陰冷靜寂的灌木叢,眼睛掃過躺在路邊,滿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的腳夫僕從,嚥了口口水,低聲說道:「爺,沒沒少,像是沒少,都在。」

    錢文宣連連點著頭,管家說沒少,自然應該沒少。

    錢文宣奔回車上,鏢師和管家張羅著騰了輛車子出來,把那幾個滿身是血的腳夫僕從搬到車上,一個鏢師跳到車上,在晃動不已的車廂裡給幾個人上了藥,簡單包了傷口,一行十幾輛車奔著唐縣,狂奔而去。

    李小麼隱在大青石後,緊張的大氣不敢出,直看著十幾輛車轉過山角,再也看不到了,才長長的鬆了口氣,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往後靠在護在自己身後、渾身是血的魏水生懷裡,彎著眼睛開心的笑了起來。

    魏水生臉色有些蒼白,剛才那一場打鬥,他和李宗梁兩人擋下了五六個精壯的鏢師,差點用脫了力。李小麼在魏水生懷裡興奮的傻笑了一陣子,才跳起來,拎著魏水生的衣服,前後左右的查看著渾身是血的魏水生,用手指點著檢查著他身上各處,擔憂不已的問道:「水生哥,你沒傷著吧?全是血,傷著哪兒沒有?我看不出你傷著了沒有。」

    魏水生低頭看著李小麼沾了滿手的血,渾不在意的在他身上來來回回細細的查看著,呆了片刻,才勉強笑著說道:「我沒傷著,就是有點用脫了力,歇一歇就好,這麼多血,你,不怕?」

    「這有什麼好怕的?又不是你的血,這血衣回去燒了,不要了,晦氣!嗯,這回咱們有了錢,去買新衣服穿,我最討厭穿舊衣服,特別是別人的舊衣服,水生哥肯定累壞了,回去讓張大姐把那半隻鹿燒了吃,往後咱們天天吃肉,光吃粗糧,連點油星都沒有,水生哥和大哥臉色一點也不好,我的臉色也不好!」李小麼興奮的嘰嘰咕咕的說個沒完。魏水生心酸的笑著,沒有接話,後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小麼一下子跳了起來,魏水生笑著拍了拍李小麼:「別怕,是張大壯和孫玉山,接咱們來了。」

    張大壯和孫玉山接了兩人,魏水生由著李小麼挽著胳膊,李小麼一路雀躍著,剛走到半山,李宗梁和李二槐、李宗貴也趕了過來,李宗梁看到魏水生和李小麼,長長的鬆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上前重重拍了拍魏水生的肩膀,笑著說道:「你功夫長進不少。」

    「二槐也長進了,那幾棍子砸得威武!」李小麼彎眼笑著誇獎著李二槐,李二槐哈哈笑起來,李宗貴拉過李小麼,有些急切的問道:「拿到好東西沒有?」

    「還沒看呢,箱子很重,我也不知道。」李小麼攤著手,她心裡也沒底著呢,那麼重的箱子,但願都是金子銀子。

    「回去再說吧。」李宗梁招呼著大家,緩步往山上回去了。

    回到山上,院子正中,姜順才和張狗子一左一右蹲在箱子兩邊,緊緊守著箱子,已經等著李小麼他們了。三三兩兩的蹲在院子裡,正興奮的議論著剛才那場打劫的眾山匪們見李小麼他們過來,急忙站起來,亂七八糟的躬身見著禮。

    李小麼緊張的呼了口氣,拉了拉李宗梁,低低的嘟嚷道:「大哥,要是那箱子裡面,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那可怎麼辦?」

    李宗梁笑出了聲,愛憐的揉了揉李小麼的頭,抬了抬下巴,示意著那箱子,笑著說道:「我看那箱子,四角包銅,做工極好,也能值個十兩八兩銀子,就這箱子,就值了。」

    李二槐已經蹲在了箱子前,伸手擺弄著箱子上掛著的細巧的黃銅鎖,轉頭看著李小麼認真的說道:「小麼,這鎖若是砸壞了,可就不值錢了,這箱子要是沒這把鎖,肯定賣不出十兩銀子!」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12:35 AM

正文 第三十章 放與收

    李小麼過去蹲在李二槐身邊,抬頭吩咐孫七弟:「把斧頭拿來。」

    孫七弟急忙取了斧頭遞過來,李小麼接過,給了李二槐,鄭重的叮囑道:「鎖壞了沒事,可不能再砸壞了我的箱子!」

    李二槐『嗯』了一聲,接過斧頭,俐落的一斧頭下去,那精巧的黃銅鎖應聲而開,李二槐推著箱子轉到李小麼面前,自己往後挪了挪,滿院子的山匪們,從李宗梁到張大姐,一起伸長脖子,探著頭,緊張萬分的等著李小麼開箱看貨,就連斷了腿的石坎,也拄著拐棍跳了出來。

    李小麼暗暗吐了口氣,伸手掀開了箱子,院子頓時靜得連呼吸聲都停住了,黃楊木箱子裡,整整齊齊密密麻麻放滿了小小的金塊。

    張大姐『咕咚』一聲,響亮的嚥了口口水,腿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俺的娘!這是金子?金子是這樣的?這是金子不?」

    張鐵木長長的吸了口口水,哈哈傻笑起來,這傻笑傳染般一個傳一個,轉眼間,院子裡響起一片哈哈的傻笑聲。

    李小麼鬆了口氣,僵硬的身子放鬆下來,伸手捻了塊金塊出來,掂了掂,大約二兩的樣子,成色極好,這一箱子,看樣子應該是五百兩,五百兩黃金,照這會兒的市價算,可以換五千兩銀子,嗯,足夠他們舒舒服服的過幾天好日子了。

    李小麼低著頭,一動不動的思量了一會兒,才慢慢站起來,退後幾步,走到正環顧著眾人,面色漸漸凝重起來的李宗梁身邊,輕輕拉了拉他,低低的說道:「讓我來吧。」李宗梁遲疑的看著她,又轉頭看向魏水生,魏水生垂著眼皮點了點頭:「小麼行。」

    李宗梁輕輕拍了拍李小麼的肩膀,李小麼抿嘴笑著,回到箱子前蹲下,吃力的將箱子裡的金條全部倒在了地上,用手推著金子堆大體看了看,站起來,提高了聲音,冷著臉說道:「笑夠了沒有?笑夠了就聽我說話。」

    滿院的人忙止了笑聲,眼冒金光的看看攤了滿地的黃金塊,又忙轉頭看向李小麼,和李小麼身後站著的李宗梁等人,靜等著李小麼說話,李小麼垂著頭,用腳尖隨意的踢了踢地上的金塊,招手叫過姜順才和張狗子吩咐道:「你們兩個,查個數,十個一堆放好。」

    姜順才和張狗子乾脆響亮的答應著,趴在地上,很快就十個一堆,放了二十五堆,李小麼抬頭環顧著流著口水緊盯著一堆堆黃金的眾人,語氣淡然的說道:「一塊是二兩,這箱子裡一共是五百兩黃金,能換五千兩銀子,很大一注財,是吧?」

    院子裡寂然無聲,山匪們齊齊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乾笑了幾聲,接著說道:「這院子裡一共二十個人,這樣吧,你們十五個,每人一堆,我和哥哥們就拿雙份,該不算過份吧?」

    眾人一時呆怔住了,恍過神來,暈頭暈腦的不停的點著頭,點得如同一群磕頭蟲,點了一會兒,或遲疑或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李宗梁和魏水生等人,李宗梁雙手抱在胸前,半閉著眼睛冷臉站著,魏水生似笑非笑的看著眾人,也是一言不出,李二槐咧嘴笑著,彷彿看戲般看著李小麼和院中眾人,李宗貴捅了捅李二槐,示意他看李小麼,兩人嘰咕了幾聲,抱著手看戲般繼續看著院子裡的眾生相。

    李小麼用手指點著地上一堆堆的黃金,笑盈盈的說道:「既然大家都贊成,那就這樣,你們看好了,這一堆十塊金條,就是二十兩,二十兩黃金,就是二百兩銀子,二百兩銀子,最好的地,也可以買個百八十畝了,往後,你們也就能安居樂業了,只一樣!」

    李小麼收了笑容,聲音轉眼變得凜厲起來:「這金子的來路,各位就爛在肚子裡吧!這是一,二,我們兄妹與各位,從此就是陌路,我們兄妹不認識各位,各位就更不用認識我們了!」

    院子裡一片寂然後,突然暴發出一陣興奮異常的議論聲,十幾個莊戶山匪興奮的臉色泛紅,每個人只顧大聲的說著,卻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更聽不到別人在說什麼。

    張大姐慢慢蹲下去,直直的盯著地上的金子看了一會兒,轉過身仰頭看著彎著腰站在她身後,看著金子流著口水的弟弟,又轉頭看看李小麼這邊,滿臉的為難和糾結。

    姜順才飛快的眨著眼睛,看看金子,又看著李小麼,上前半步怯怯的問道:「五爺,您不是說既跟了您,就死心塌地的跟著麼?這金子俺不要,俺還跟著您行不?」

    魏水生低下頭,嘴角挑出絲笑意,李小麼歪著頭盯著姜順才看了一會兒,正要說話,張狗子推開眾人一步擠過來,躬了躬身子,嘿嘿笑著:「五爺,還有俺,俺也不要,俺也跟著五爺。」

    「你們可要想清楚了,跟了我,這金子就是我的了,這回沒有,下回也沒有!回回都沒有!」李小麼瞄著兩人,冷淡的說道,姜順才咧著嘴,也不再看地上的金子,乾脆的說道:「俺就跟著五爺!」張狗子戀戀不捨的又看了眼地上的金子,嚥了口口水,咬著牙說道:「俺也跟著五爺,分了這金子,也就是一回的買賣,還是跟著五爺長遠,俺跟五爺!」

    「那好!去,把幾位爺的金子收到箱子裡,一共十二堆!」李小麼抬了抬下巴,笑瞇瞇的吩咐道,姜順才和張狗子清脆的答應著,蹲下身子,極利落的收了十二堆金子放到箱子裡,抬著箱子放到李小麼腳邊,昂首站到了李二槐和李宗貴後頭。

    院子裡興奮的議論聲漸漸止住,剩下的十三個莊戶山匪看看金子,看看李小麼,再看看姜順才和張狗子,總算從興奮中清醒過來,發覺拿金子這事,好像有那麼點門道。

    「五爺,俺拿了這金子,還能留在這山上不?」年紀大些的孫七弟膽怯的問道。

    「不能!」李小麼乾脆的答道,孫七弟臉苦成了一團,呆了片刻,慢慢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苦惱起來。

    南越來的趙五哥拉了拉弟弟趙六順,低低的說道:「咱不能要金子,得跟著五爺。」「嗯。」趙六順看著昂首抱拳站在李二槐身後的姜順才,點了點頭,趙五哥彎腰從地上揀了兩堆金子,走到李小麼面前,將金塊小心的放進箱子裡,拉著弟弟趙六順站到了姜順才身後。

    南越人趙二慶緊跟在趙五哥兄弟身後,也從地上揀了一堆金子,吸著氣放到李小麼腳邊的箱子裡,緊挨著站到了趙五哥身邊,一共三個南越人,他可不能落了單。

    張石坎急忙拄著枴杖跳到張狗子身邊,捅了捅他:「狗子,俺蹲不下去,你趕緊幫俺,哪,把俺那堆也放箱子裡,俺死活都跟著幾位爺!」張狗子咧嘴笑著,兩步過去,把張石坎的金塊也揀到了箱子裡。李小麼轉頭看著張石坎吩咐道:「順才扶石坎坐到那邊凳子上去,你的腿不能多站。」姜順才答應一聲,和趙五哥一起將張石坎架到旁邊的凳子上坐好。

    張興旺和張大壯垂著頭,幾乎同時彎腰揀起自己那堆金塊,放到了箱子裡,李小麼彷彿不想再理會剩下的六七個人,用腳踢了踢箱子,轉頭吩咐著張狗子:「去燒鍋開水,大爺他們還一身血衣呢,得趕緊洗洗。」沒等張狗子應聲,張大姐連連擺著手答應了過去:「俺去俺去!俺也是跟著五位爺的,鐵木,快!」

    張鐵木鬆了口氣,忙彎腰捧了兩堆金子,陪著笑送到箱子裡,一臉狗腿的奉承著李小麼:「五爺,俺可是最敬重您的!」

    也就是半杯茶的功夫,擺了一地的黃金就都回到了李小麼的箱子裡,李小麼用腳踩了踩箱子,得意的挑了挑眉梢吩咐道:「順才把這箱子搬到我屋裡去,狗子去幫著大姐燒水做飯,那半隻鹿,全都燒上,今天大家好好歇一歇,從明天起,要忙的事可多的很呢!」

    吃了午飯,李小麼叫了姜順才,細細的吩咐了,給他拿了三十個大錢,打發他趕去鄭城探聽消息去了。

    李小麼打發姜順才和張狗子輪流到鄭城探聽了三四天消息,自己又和魏水生、李宗貴進了趟城,沒想到這頭一趟生意,竟然做成了人不知鬼不覺,整個鄭城,半絲動靜也沒有,連筆架西山上多了窩山匪這事,也沒人聽說過,李小麼大喜,特意跑到城西的安福寺上了柱香。又讓人買了活豬活羊回來敬了山神土地,她可是許過願的。

    離春節沒幾天了,李宗梁和魏水生商量著,幾乎天天打發人輪流到鄭城採買吃穿用等各色物品,又買了兩頭牛,一輛半舊的太平車,山上忙忙碌碌、喜氣洋洋,準備著過年。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12:37 A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除歲

    李小麼閒下來,應該算是心閒下來,她本來就是這山上唯一一個什麼活也不幹的閒人,李小麼閒下來,指揮著幾個人又搭了幾間屋的屋頂,把自己那間屋做了扇門和窗戶出來,眼看著有了點屋子的樣子了。

    經過這次練手搶劫,和李小麼倒了一地黃金的一番搓揉,這一幫莊戶山匪,總算是死心塌地的跟定了李宗梁幾人,不管前路是好是壞,既然明瞭了,這心也就定了,何況如今看起來,前路那可是光明一片。

    李小麼冷眼看了兩天,一顆心算是放下了七八成,開始和張大姐盤算著,想著要做什麼吃,要買什麼東西回來用,要怎麼過這筆架西山上的頭一個新年才熱鬧,可惜張大姐是個極節儉沒見識的,多數時候都是李小麼說,張大姐聽得發呆,只有姜順才和張狗子兩個人,跟在李小麼後面瞎出主意亂奉承。

    自那天搶在頭兩個表了態之後,姜順才和張狗子就以五爺的人自居,這山上旁的人,都是五位爺的人,可他們兩個,是五爺的人,是五爺手把手教過,跟著五爺過做諜報的人,這身份地步兒可不一般,兩個人只要沒被李小麼差遣出去,就時時跟在李小麼後頭,走到哪跟到哪,李小麼也不客氣,乾脆把兩人當小廝使喚,沒有丫頭,先湊和著使喚使喚小廝吧。

    轉眼間就到了年三十,天還沒亮,山上就大呼小叫的熱鬧起來,吵的李小麼也睡不下去了,爬起來穿了衣服,開門出來,姜順才和張狗子已經飛奔過去,一個提了早就燒開了的一大銅壺熱水,一個提了一桶山泉水過來,往屋裡的黃銅盆裡倒了大半盆熱水,又加了點山泉水,這水,張狗子調了兩天,就摸準了份量,就這麼眼看著調,混出來的水冷熱正好,姜順才拎著壺又往白瓷茶盅裡倒了熱水,李小麼取了新買的豬鬃牙刷,放上青鹽,慢慢刷了牙,洗了臉,又換了一遍水再洗了,張狗子端著水出去倒了,洗好盆放回來,姜順才已經用蓋碗泡好了茶,李小麼接過蓋碗,晃出屋,李宗梁站在門口不遠處,滿眼的無可奈何,叉著腰板著臉看著她,李小麼忙緊前兩步,極其狗腿的將手裡的蓋碗遞了上去:「大哥您喝茶,就是給您泡的。」

    旁邊正立在木頭案子旁寫著春聯的魏水生笑出了聲,手裡的筆抖動著落了一大塊墨下來,筆下的紙就廢了,張鐵木忙取走寫壞了的紙,又鋪了一張新的上來,魏水生提著筆直起身子,看著李宗梁笑著說道:「咱們這山上,就數小麼這五爺的派頭最足,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那是,五爺是大貴人,就是得有派頭,上回俺們村裡過過一回官,那派頭,才叫派頭呢!」張鐵木仰慕的看著李小麼奉承道,李宗梁被張鐵木說得更加哭笑不得,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伸手接過了蓋碗,這麼妹,每次他剛要板起臉管教,她就這麼一幅可憐巴巴的膽怯相,他這臉再多板一瞬間,她就開始眼淚汪汪,讓他哪裡忍得下心,這管教,每次都這麼不了了之,好在雖說胡鬧些,也沒出過大格,往後再說吧。

    李小麼見李宗梁接了茶,忙回身吩咐著姜順才和張狗子:「趕緊給你們二爺、三爺、四爺泡茶去,順便再給五爺我泡一杯。」

    魏水生笑得乾脆放下手裡的筆,走到李宗梁面前,衝著李小麼抬了抬下巴,低聲勸道:「大哥以後也別計較這個了,小麼疲懶成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前你我不都給她泡過茶,盛過飯?如今不過換了個人,算了,以後多給她攢點嫁妝吧。」

    李宗梁重重的歎了口氣,張了張嘴,又歎了口氣,竟無話可說,水生說的不錯,小麼這疲懶,還真是他們這幾個哥哥慣出來的。李小麼笑的眼睛彎彎,上前挽著魏水生,親親熱熱的誇獎道:「水生哥就是會說話,水生哥趕緊寫春聯,我屋門口還沒貼呢,水生哥寫幅最好的給我。」

    魏水生寫好了春聯,張鐵木和姜順才幾個,端著碗糨糊,將春聯糊的到處都是,把整個院子牆上貼的一片翠綠,春意盎然。

    太陽暖洋洋燦爛的照下來,院子裡已經搭好了寬敞的棚子,三面用蘆席圍住,四角放著燒得旺旺的炭盆,張大姐忙得滿頭大汗,如陀螺般轉個不停,先調了餃餡子,安排了五六個人在蘆棚裡包餃子,這是年三十夜裡,初交子時時要吃的。

    五六個人擠在暖和的蘆棚裡,一邊大聲說笑著,一邊笨手笨腳的忙著包餃子,蘆棚前面的灶台旁,幾個原來在鄉鄰的紅白喜事上上幫過廚的,忙著燒火、洗菜、切菜,給張大姐打著下手,張大姐今天要做出她有生以來最豐盛的一頓大飯,至少七碟子八碗吧,任務艱巨。

    蘆棚旁邊,趙二慶、孫七弟等幾個年紀稍長、懂規矩的,正沉默而嚴肅的捆紮準備著明天一早祭祖用的公雞、豬頭豬腳等物,不遠處,張繼旺帶著幾個人一張張擺著供桌,將各家祖宗牌位請到供桌上放好,山上二十個人,一共七姓,總共要準備七張供桌。

    李小麼站在灶台邊,咬著隻雞爪,指揮著張大姐燒鴨子、燉羊肉、燜牛腱,照她的法子做紅燒肉,可憐的張大姐,吃過做過的,也就是豬肉和雞,旁的東西,別說做,連吃也沒吃過,李小麼帶著人進鄭城去買回來的那些東西,一多半她乾脆連見也沒見過,李小麼只好親自站在灶台前,指指點點的教她做菜,好在張大姐一點就通,在李小麼似是而非的指揮下,做出來的東西,居然不差什麼。

    傍晚時分,包好的餃子一層層架起擺放到了外面案子上,姜順才帶著幾個人收拾乾淨為了大飯新做的長長的木案子,又用熱水擦了一遍,一副副擺好碗筷酒杯,一碗碗端了菜上來,長案上,整雞、整鴨,大塊豬肉、羊肉、牛肉,還咕嘟嘟冒著泡的濃濃的羊肉湯、雞湯,魚湯,擺了滿桌,張狗子提著酒壺,將燙得熱熱的黃酒挨個斟滿杯子。

    連張大姐在內,滿桌的人坐齊了,李宗梁站起來,舉起杯子,鄭重的說道:「這頭杯酒,先敬我們的父母兄弟。」說著,將杯子高舉過頭,緩緩倒在地上,圍在桌邊直立著的眾人,也跟著肅穆的敬了這頭杯酒,李小麼給李宗梁又斟了杯酒,李宗梁舉起杯子,笑著說道:「這二杯酒,我敬大家,大傢伙這些日子辛苦了,往後,也盼著咱們的日子越過越好!」

    眾人七嘴八舌,各說各的應諾著,隨著李宗梁飲盡了杯中酒,這才坐下來,拎起了筷子。

    李小麼坐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慢慢喝著碗羊肉湯,笑瞇瞇的看著興奮不已的大口喝著酒,大塊吃著肉的眾人。

    這頓大飯一直吃到半夜,旺旺的炭盆燒著,張大姐吃了半飽,喝了兩杯酒,就又灶前灶後的忙開了,滿滿的熱鬧喜慶從棚子裡溢到棚子外,李宗梁和魏水生喝到半醉,悄悄出來,並肩靠在山石上,看著頭上閃爍的星空,也不知道是傷感還是高興的說著閒話,李小麼愛喝的是葡萄酒,一來喝不慣這樣的黃酒,二來,她也沒有喝酒的興致,喝了半碗羊肉湯,看了一會兒熱鬧,就呵欠連天,跟李宗梁說了句,乾脆回屋睡覺去了,都說守冬爺長命,守歲娘長命,他們這群沒爹沒娘的人,守不守的,倒也不用講究了。

    今天晚上沒人約束李二槐,眾人又輪番給他敬酒,放開了量的李二槐,不大會兒就倒到了桌子下面,張鐵木和李宗貴把他扛起來拖到床上,張大姐急急的端了碗醒酒湯跟了進去,李宗貴幹脆出來,和張鐵木一處站在院子裡,笑盈盈的看著喝多了酒的趙五哥和王木墩脫了上衣,在一幫人的喝采聲中,穿著件短褂角力。

    習慣了守歲的眾人一直熱鬧到第二天黎明,李小麼被李宗梁叫起來,迷迷糊糊洗漱了,跟在李宗梁身後出來,外面,院子正中已經燒起了一人多高的斗香,整個院子彌滿了濃而嗆人的香火味,院子上首,一排擺著七張供桌,供著神主牌位,牌位前列著整雞、整魚、豬頭、羊頭,點著明晃晃的大紅蠟燭,蠟燭中間,放著銅香爐。

    李小麼和李二槐、李宗貴恭謹的跟在大哥身後,三磕六拜,祭著李氏祖宗,緊挨在他們四人旁邊,魏水生一個人孤零零的跪在供桌前,起伏跪拜,李小麼瞄著魏水生,不知怎的,心裡突然湧上股難言的酸楚,直衝得眼淚奪眶而出,他們這一群人,其實都是孤零零拚命要在這亂世存活的可憐人。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12:3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3 06:17 PM 編輯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前因後果

    祭了祖,收好供品供桌,眾人興奮而活泛起來,吃了一夜,喝了一夜,守了一夜,個個倒是精神十足,眼巴巴的看著李宗梁等人,往年在村裡,這大年初一到十五,是要玩足半個月的,從東村玩到西村,那腳快腿長的,結著伴,能一路玩進鄭城去。

    李宗梁低低的魏水生商量了幾句,將十五個人排了三班,輪著放出去閒逛去,李小麼吩咐姜順才和張狗子抬了早就準備好的柳條小筐過來,站在自己身邊,從裡面取了荷包,挨個派發著過年的利市紅包,一人五百個大錢,院子一片喧囂的議論,捧著荷包,叮叮噹噹的數著裡面一枚枚嶄新的銅錢,喜得眉開眼笑,這才是實實在在的錢呢,前些天那一地金子,金子離自己太遠,怎麼看著都不像是自己的,嗯,金子是五爺的,這叮噹作響的銅錢才是自己的。

    張大姐收拾好灶台,撩起圍裙擦著手,一路小跑奔到門房外,伸頭張望著,看著頭一撥下山進城閒逛的人興奮雀躍著在山路上叫著跑著,抬手抹了抹眼角,沒幾個月前,他們這些人,差點就要餓死,如今竟過的比原來在村子裡的時候還強,這日子,有吃有穿有錢花,還能有比這更好的日子?

    李小麼咬著粒姜絲梅,瞄著探頭看著山下的張大姐,用腳尖旋了個半圓,轉身看著正和張鐵木說著話的李二槐,瞇瞇笑著叫著李二槐:「二槐哥,你還沒去過鄭城吧?」

    「嗯!」李二槐轉過身,點頭答應著,李小麼跳到李宗梁身邊,拉了拉他建議道:「咱們都去逛過好幾趟鄭城了,就二槐哥一趟也沒去過,今天正好城裡也熱鬧,讓二槐哥進城去逛逛吧。」

    「小麼又想進城逛逛了?」魏水生一邊笑一邊接過了話頭,李小麼白了他一眼:「不是,我要想去就直接說了,哪用繞這樣的彎子?」

    李宗梁伸手拍了拍李小麼的頭,笑著贊同道:「小麼說的對,咱們幾個,就二槐沒進過城,二槐一個人逛也無趣,要不......」

    「讓張大姐和二槐哥一起去吧!咱們山寨裡,就數大姐最辛苦了,天天起得最早,睡的最晚,張大姐進城逛逛,今天正月初一,賣珠花頭簪什麼的最多不過,大姐去逛逛挑挑,多買幾件回來,嗯,再給我和大哥一人買一頂軟角帕頭回來。」李小麼一迭連聲清脆的說道。

    張大姐眼睛亮了亮,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髮髻,正要說話,李宗梁已經答應了下來:「小麼說的對,大姐天天忙前忙後,也辛苦了,這大過年的,就出去逛逛玩玩去。」

    張鐵木垂涎著正要說話,李小麼抬手止住了他:「你就算了,哪兒也不能去!你這圓臉圓眼圓鼻子,看一眼就忘不了,每次打劫還都是你衝在最前頭。」

    張大姐急忙拉住張鐵木:「鐵木哪也不能去,就在咱山上呆著,你想要啥,俺給你買回來。」

    「俺也沒想下山,俺不過就是想想。」張鐵木嘀咕了兩聲,也知道李小麼說的是實情,半分不敢發倔筋,李小麼也不理他,伸手拉過張大姐:「大姐別耽誤辰光了,趕緊梳洗打扮好,再趕緊下山進城,我去給你找個墊子,讓二槐哥用車子推你進城,大姐趕緊去梳洗去,打扮的漂亮些!」

    李小麼興致高昂的將張大姐推回去梳洗,又拖著李二槐,給他換了身新衣服,重新梳了頭,打扮的精精神神的,姜順才早就將獨輪車推出來,在車上綁好了墊子,張大姐梳洗乾淨,換了身乾淨衣服出來,乾淨利落,看著極是舒服。

    李小麼將李二槐拉到一邊,悄悄往他袖子裡塞了個荷包,低聲說道:「二槐哥,荷包裡有二兩碎銀子,你給張大姐買點珠花頭簪什麼的,只要是她喜歡的,你就買給她,可別心疼錢,咱們有錢呢。」李二槐袖了荷包,點頭答應了,推了張大姐,一路說笑著往山下去了。

    李小麼雙手抱在胸前,笑瞇瞇的看著兩人說說笑笑的往山下去,李宗貴緊挨著李小麼,也抱拳探頭看著兩人,又回頭看看李小麼,再轉頭看看張鐵木,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張大姐可說過,一定要先看著她弟弟成親,續了他們老張家的香火。」

    李小麼轉頭瞄了李宗貴一眼,彷彿沒聽到他的話,甩著胳膊晃回去繼續睡覺去了,昨晚上被他們吵得一夜沒睡好,大清早又被李宗梁拖起來祭祖,這會兒山上清靜了,她得回去補覺去了。

    這個富足的年從三十一路吃喝玩樂到十五,出了十五,這年就走得沒影了,李宗梁約束著眾人,該練功的練功,該幹活的幹活,魏水生帶著孫七弟等幾個謹慎會侍候牲口的,去了趟鄭城,又添了輛太平車和兩頭牛,這兩輛太平車從出了十五就沒閒著過,一天一趟,天天從鄭城往山上拉東西回來,什麼蘆席、竹檁條、瓦片、木頭等,或是現成的家俱、被褥、帳子、窗簾、鍋碗瓢盆等等東西回來,眾人忙了將近一個月,總算將院子、屋子真正收拾了出來,五間正屋和廂房都蓋上了嶄新的青瓦屋頂,裝好了門窗,上了油漆,屋子裡漫了一色的青磚地,窗戶上糊了上好的棉紙。

    李小麼和李宗梁五人搬進了那五間上房,正中一間做了客廳,李小麼佔了最東邊一間,李宗梁和魏水生各佔一間,李二槐和李宗貴合住一間,李小麼進了幾趟城,親自挑了自己和哥哥們用的床、桌、櫃回來,又掛了窗簾、帷幔,一時間,新家氣象十足,頗有樣子了。

    張大姐佔了東廂頭一間,張鐵木等人兩人一間,各自住下,廚房也添齊了東西,山上氣象煥然一新,有錢就是好辦事。

    直忙進二月,眼看著山上色色妥當了,李宗梁等人舒了口氣,一邊專心帶著眾人練功,一邊隔幾天進趟城,打聽著妥當長遠的營生。

    二月中,李宗貴、李小麼帶著張狗子,孫七弟趕著太平車,一大早就從山上出發,往鄭城採買糧食、油鹽等物。

    李宗貴和李小麼買好東西,吩咐孫七弟和張狗子看著裝車,兩人晃出來,先去府衙門前的分茶鋪子買了邸抄,李小麼又去了趟藥鋪同,和藥鋪夥計以及掌櫃打了招呼,說了一會兒話,才出來,沿街看著熱鬧,一路往大車店會合張狗子他們了。

    轉過幾條街,離鏢行門口不遠處,李宗貴腳步頓了頓,示意著李小麼,李小麼也已經看到了正從鏢行出來的一個中年鏢師,短打扮,三十歲上下,中等個,極精壯,面相有些陰鷲,可不就是那天在柳葉兒茶館見過的信陽府過來的鏢師!

    兩人對視了一眼,信步跟在鏢師後面,一路跟進了柳葉兒茶館,兩人放慢腳步進去,尋了處離鏢師不遠不近的位子坐下,要了兩碗杏仁擂茶,一碟子雲片糕,如茶館裡其它人一般悠悠閒閒的品著茶,低聲說著話。

    鏢師一個人大馬金刀的坐著,陰著臉只顧埋頭喝著碗八寶擂茶,喝完了一碗茶,又要了一碗,茶博士剛將第二碗擂茶送到,茶館門口進來位穿著承信郎軍服,斜挎著柄馬刀,二三十歲的年青將官,將官站在門口,轉頭四看,鏢師急忙站起來招呼道:「師弟,這裡。」

    將官笑著幾步過來,要了茶,打量著鏢師笑著說道:「師兄怎麼這會兒過來了?這剛出了正月,鄭城就有大生意了?」

    「哪是生意上的事,倒是件麻煩事,還是年前那趟鏢。」鏢師停住話,看著茶博士擺放茶水點心,直看著茶博士放好離開了,才接著說道:「年前錢大人那趟差使,出了點小茬子,還得請師弟幫幫忙。」

    「師兄只管說。」將官喝了口茶,示意著鏢師,鏢師聲音低的斷斷續續幾乎聽不清楚:「去年在筆架山,出了一點小事,傷了幾個人,東西倒也算沒少什麼,錢大人也沒話說,就是傷了人總是麻煩,這事師兄脫不得干係,我想來想去,必是東山那撥人,再沒別處了總不能這麼算了,往後這江湖上還怎麼行走?師弟這邊......」

    鏢師乾脆俯到了將官耳邊嘀咕起來,將官眉頭漸漸皺起,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仔細思量了半晌,呼了口氣,帶著笑低聲說道:「倒是巧了,前幾天大帥還說要練練兵,若能再順帶著......」將官邊說邊捻著手指。

    「對對對!一舉兩得,東山上可肥著呢。」鏢師臉上放出光來,聲音也高了起來,將官伸出一根手指,鏢師哈哈笑著,連連點著頭:「喝茶喝茶!師弟今晚上別回營地了,咱們師兄弟樂哈樂哈去,你別說,這鄭城雖小,紅香樓那兩個姑娘,味兒還挺足!」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12:3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3 06:17 PM 編輯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春秋筆法

    「今晚不行,我得趕緊趕回去,這事得先找個機會跟我們將軍說一說,事不宜遲,師兄能住幾天?我安頓好這事,再進城和師兄吃酒。」將官笑著推辭道,鏢師從懷裡摸了只小小的靛藍荷包出來,從桌子上推到將官面前,笑著說道:「多住幾天也沒事,等這事結了我再回去,這裡,師弟拿回去用,總要打點打點。」

    將官也不推辭,收過荷包袖好,喝著茶,又和鏢師閒話了幾句,兩人站起來,出了茶館,抱拳告辭,各自回去了。

    李小麼和李宗貴瞄著兩人出了門,也結了帳,跟了出來,見兩人一南一北各自走開,李小麼示意著李宗貴:「一人一個。」

    李宗貴伸手拉住李小麼:「大哥說過,不能讓你一個人落了單,我也不放心你,那個不用看了,咱們看住這個就行。」李宗貴說著,抬著下巴示意著將官離開的方向,李小麼重重歎了口氣,也不堅持,和李宗貴一起,遠遠綴在將官身後,出了北門,走了兩三百步,周圍已經沒有了商販,行人也漸漸稀少,兩個人不敢再跟,站在一處賣烤羊頭的小攤前,買了十個錢的烤羊頭,一邊裝模作樣的等著羊頭肉現烤出來,一邊瞄著那將軍的去向,看著他一直往北邊的大營回去了。

    李宗貴捧著包烤羊頭,兩人轉身進了城,一路急趕到大車店,張狗子正焦急萬分的站在大車店門口,掂著腳尖,伸長脖子四下張望著,見兩人過來,長長的鬆了口氣,急忙迎上去,接過李小麼手裡的大包小包,又要去接李宗貴身上掛著的大包小包,李宗貴擰著眉頭,示意他不必,三個人回到太平車旁,放好東西,不敢再多耽誤,李小麼跳上車,孫七弟吆喝著牛,出了南城門,一路往筆架西山回去。

    李小麼掂了塊烤羊頭嘗了嘗,將手裡的荷葉包遞給了張狗子:「味道不錯,你和孫叔嘗嘗。」張狗子眉開眼笑的接過荷葉包,兩步躍到車前,和孫七弟你一塊我一塊,片刻就吃了個精光。

    離筆架西山不遠,天色已經漸漸昏暗,李小麼跳下車,拉了李宗貴,落後十來步,低低的說道:「這事,回去別跟大哥和水生哥說了,反正跟咱們也沒關係。」

    李宗貴腳下微微頓了頓,正要說話,李小麼挽著他的胳膊,接著說道:「貴子哥你想啊,大哥是個俠義性子,講究最多,這事要是讓他知道了,他必定要想法子跟筆架東山去說啊,或是要做別的什麼什麼的,可這事說不得,一說,人家不就知道是咱們做的好事啦,我看,算了,還是別說了。」

    「這不行,這事,咱們不好瞞著大哥,小麼,這事無論如何不能瞞著大哥,你這話也有道理,不過你放心,大哥雖說俠義,也不是那拘泥不化的。」李宗貴擺著手,斷然否定了李小麼的提議,李小麼也不堅持,眼珠微轉,搖了搖李宗貴的胳膊說道:「好吧,我聽貴子哥的,不過,讓我跟大哥說,我說的對,你就點頭,說的不對,你搖頭就是,不能插話,讓我跟大哥說!」

    李宗貴被李小麼搖得來回晃著,只好點頭答應道:「好,不過你不能亂說,有一說一。」

    「那你放心,我李小麼從不說謊,向來是有一說一,有二是二。」李小麼笑瞇瞇的保證道。

    幾個人離筆架西山還有兩三里路,張大壯帶著兩三人,提著長槍,遠遠迎著接了過來,一行人回到山上,吃了飯,李小麼給幾個哥哥各泡了杯茶,蹭到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坐下,拉了拉李宗梁,低聲說道:「大哥,我和貴子哥今天又碰到信陽府過來的那個鏢師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立即警惕起來,看著李小麼,等著她往下說,李小麼瞄了李宗貴一眼,轉身拉了拉魏水生,細聲細氣的說道:「水生哥,你還記得吧,去年咱們在柳葉兒茶坊見過一個信陽來的鏢師,就是那個鏢師頭兒,陰鷲臉兒的那個,今天見到的就是他,上回他不是說,不給筆架東山孫大頭領送年禮了,說反正一年也不從他山下走幾回,還說他有個師弟領著兵正駐在鄭城呢,不怕孫大頭領翻臉,那份年禮就被他和那幾個鏢師私分了。」

    魏水生失笑起來,伸手拍了拍李小麼的頭:「你什麼時候也這麼話多了?趕緊說正事。」

    「嗯,」李小麼乖巧的答應著,轉頭看著李宗梁,接著說道:「今天我和貴子哥剛轉進鏢局那條街,正正巧看著他從鏢局出來,倒嚇了我和貴子哥一跳,一路盯著他進了柳葉兒茶坊,然後來了個將官,聽說話,還真是他師弟,後來就說到筆架東山,不過他說話聲音太輕,我和貴子哥也沒聽全,那將軍說,他們大帥想練練兵,若是還能這樣。」李小麼學著將官捻著手指:「就更好了,那鏢師就說,筆架東山可肥得很,還說,不然他在江湖上還怎麼行走。」

    李小麼的話嘎然而止,李宗梁和魏水生等了一會兒,看著李小麼問道:「沒了?」

    「嗯。」李小麼點了下頭,魏水生看看她,又轉頭看了看擰著眉頭的李宗貴,李宗梁眉頭皺了起來,看著魏水生:「只怕是孫大頭領沒收到年禮,找到鏢局去說話了,這樣的銀子哪裡能貪?這幾個鏢師也是膽子太大。」說著,歎了口氣:「筆架東山也是招了無妄之災。」

    「也算不得無妄之災,筆架東山孫大頭領名聲在外,就算沒這事,說不定哪天不是這個大帥,就是那個大帥的,也要拿他練了手,多好的事,又練了手,又發了財,又為民除害添了功勞。」李小麼忙接過了話,李宗梁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轉頭看著李二槐吩咐道:「你去叫鐵木,還有順才過來,咱們得好好商量商量,得防著這幫官兵打完東山,再順手牽了咱們西山。」

    李二槐答應著,急忙跳起來奔出去叫人去了,魏水生上下打量著老老實實的李小麼,站起來,招手叫著李宗貴:「貴子跟我出來一趟,有話問著你。」

    李宗貴答應著,急忙站起來跟了出去,李小麼比李宗貴跳得還快,搶過去挽住魏水生的胳膊叫道:「我也要聽!」魏水生拎起李小麼按回椅子上:「不是你聽的話,安生坐著。」李小麼眼巴巴的看著李宗貴跟著魏水生出了門。

    李二槐帶著張鐵木、姜順才進來剛剛坐下,魏水生和李宗貴也一前一後進了屋,李宗梁看著張鐵木和姜順才交待道:「剛得了信兒,官兵這一陣子也許要清剿筆架東山,咱們得萬分小心,順才,你和狗子,嗯,再算上趙五哥和六順,你們四個,輪流到鷹嘴石那裡看著北邊的動靜,千萬大意不得。」

    「大爺放心!」姜順才乾脆的答應道,李宗梁看著張鐵木交待:「你帶著人,明天早上帶人把糧食搬到山洞裡,放到那個小洞裡藏起來,再交待下去,一陣子,任誰不准下山。」

    張鐵木忙答應了,李宗梁呼了口氣,正要揮手打發兩人離開,魏水生笑著交待道:「還有,鐵木出去就交待下去,從今天晚上起,各屋不准再點燈,院子裡的燈籠也全熄了,最好別讓人看到咱們這山上有人住著。」

    「哎!」張鐵木重重答應道,見李宗梁和魏水生沒有別的交待了,和姜順才出來,各自忙去了。

    魏水生起身關了門,將桌子上的燈移到地上,看著李宗梁,沉聲說道:「大哥,這次官兵來,跟咱們劫了錢文宣有關,那錢家傷了人,又少了那麼多金子,必是找到鏢局討說法去了,也不知這中間到底經過多少曲曲彎彎,這事就算到了孫大頭領頭上,這事。」

    李小麼惱怒的盯著李宗貴,李宗貴縮了縮脖子,攤著手,示意他也是沒有法子,李宗梁抬手敲了下李小麼的頭責備道:「跟大哥玩春秋筆法了?這禍事是咱們劫了錢文宣才招來的,孫大頭領若是逃不出來還好,若是逃過這一劫,這事哪能瞞得過?到時候來找了咱們麻煩,咱們就只能認個理曲!要打要殺都得隨人家了!」

    「大哥說的對,這事,關著咱們在道上的名聲,咱們初入行,這名聲做壞了,往後麻煩事可就多了,小麼,下次可不能這樣了,聽到沒有?」魏水生抬手擋著李宗梁的手,拉過李小麼,揉著她的頭,柔聲交待道,李小麼看著一臉怒氣的李宗梁,拉著魏水生衣袖,一邊答應著,一邊閃到了魏水生身後躲著去了。

    「大哥,咱們得好好想想,這事到底要怎麼辦才好。」魏水生拉著李小麼坐到自己旁邊的椅子上,看著李宗梁說道,李宗梁擰著眉頭,仔細思量了片刻:「這事,得跟孫大頭領報個信,信不信在他。」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12:40 A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1-14 06:50 PM 編輯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得手

    「嗯,這筆架西山原本就是他們的地盤,雖說早就不要了,咱們如今佔了這裡,只怕他早就知道了,這事,我和貴子跑一趟吧。」魏水生贊成道,李宗梁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咱們兩個去,這話要怎麼說,得好好斟酌斟酌。」

    「嗯,也不難,小麼這春秋筆法,正好用用。」魏水生轉頭看了眼李小麼說道,李小麼從魏水生身後探出頭,看著李宗梁,躍躍欲試的要求道:「大哥,帶我去!」

    「你哪也不能去!跟二槐和貴子好好在山上等著。」李宗梁板著臉說道,李小麼嘟了嘟嘴,倒沒再堅持,拉了拉魏水生,低聲問道:「水生哥,你想好了怎麼說沒有?可千萬不能提咱們打劫了錢文宣的事,不然就真說不清了,就只說咱們無意中聽到那鏢師私分了鏢局給他的年禮,如今怕鏢局人知道,又讓師弟帶兵剿了他。」

    魏水生贊同的點了點頭:「這話在理,就並一回聽說,也不用分兩回,大哥,明天去咱們也別多說,說完這事就走,聽不聽只隨他去。」

    「嗯,」李宗梁點頭答應道:「早點歇著吧,這事宜早不宜晚,明天一早咱們就動身過去,帶上鐵木。」

    第二天一大早,李小麼倒是頭一個爬起來了,一邊洗漱一邊又細細思量了一遍,沒想出什麼不妥處,才鬆了口氣,和李宗貴、李二槐送三人出了院子,看著三人沿著山路消失在往筆架東山的方向,才晃回院子,李二槐照常帶著眾人練功去了,李宗貴和張狗子一起去鷹嘴石查看地形去了。李小麼坐立不安的在院子裡轉著圈,盯著院子一角的沙漏數著時辰。

    還沒過午初,李宗梁和魏水生就趕了回來,李小麼急奔迎出去,看著李宗梁面色輕鬆中帶著笑意,長長的舒了口氣,跳過去挽著李宗梁的胳膊:「大哥出馬,一個頂十個!」

    李宗梁抬手想敲李小麼的頭,落下來卻又成了輕輕撫過:「人家是大頭領,哪把咱們這十幾二十個人放在眼裡?盜亦有道,哪一行都講規矩,下次別這樣了,聽到沒有?」

    「嗯嗯嗯!」李小麼笑得眼睛彎彎,連連點頭答應著,魏水生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這小麼,每次大哥一說她就是這麼一副立即就改的樣子,可過後,真能改了的可沒幾回。

    姜順才等人日夜守在鷹嘴石後,連守了七八天,半分動靜也沒有,漸漸懈怠下來,這天輪著趙六順守夜,守到半夜,趙六順睏倦上湧,乾脆窩在鷹嘴石下面的石窩裡,抱著手爐,裹緊棉斗篷睡著了。

    後半夜落起雨來,趙五哥被雨聲驚醒,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眼對面床上,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趙五哥嚇的一轱轆爬起來,人清醒過來,才想起來今天夜裡是六順值夜,趙五哥拖著鞋走到窗戶前,推開窗戶聽了聽雨聲,雨下的不小,鷹嘴石沒個避雨處,六順一會兒就得淋透了,五哥忙跳回去,胡亂穿了衣服,披了蓑衣,戴了斗笠,抱了六順的蓑衣斗笠,輕輕開門出來,往鷹嘴石給六順送雨衣去了。

    趙五哥拿著木棍小心的探著路,尋到鷹嘴石旁,低低的叫了兩聲,沒聽到答應,用棍子探著找了一圈,將趙六順從石窩裡拖了出來,用斗笠拍著他的頭罵道:「你這是找打呢!前兒狗子那頓打你沒看著?還敢睡?!真讓人摸上來,一刀先割下你的頭!」

    趙六順躲閃著:「哥!輕點!又沒有人,守了這些天,連個鬼影子也沒有!別打了,俺不睡了,俺醒了,醒了!」

    趙六順接過哥哥手裡的蓑衣反手穿了,又從趙五哥手裡奪過斗笠按在頭上,長長的打著呵欠嘀咕道:「這得守到什麼時候!這麼大冷天。」

    趙五哥正要說話,耳邊彷彿聽到什麼聲音,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忙推著趙六順躲到石頭後,自己手腳並用的爬到鷹嘴石上,趙六順也驚恐的反應過來,跟在趙五哥後頭,爬到石頭上,遠處一片黑暗,這樣的雨天,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兩人趴在鷹嘴石上,凝神聽著遠處的動靜,有輕重緩急不一的腳步聲,彷彿還夾著馬蹄和馬打響鼻的聲音,隱約中,彷彿還有刀槍清越的碰擊聲。

    趙五哥驚恐的轉過頭,用力往下推著趙六順,推了兩下,又急急的摸索著用力摀住趙六順的嘴,拖著他一起滾到鷹嘴石後面,俯到趙六順耳邊,顫抖的交待道:「趕緊回去,跟大爺說,快!」

    趙六順轉身正要跑出去,趙五哥一把又拉回了他,緊張的貼到他耳邊交待道:「別出動靜,輕,輕點,拿著這個,路上小心,千萬小心。」

    趙六順不停的點著頭,也顧不得趙五哥根本看不見他點的這個頭,從趙五哥手裡抓過棍子,轉過身,連滾帶爬的奔回去報信了。

    李小麼被李二槐掩在身後,躲在山洞緊挨著往山下去的那個洞口旁,李宗貴拎著刀,站在洞口處,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山頂處,李宗梁和魏水生隱在一棵松樹後,遠眺著筆架東山。

    東山上幾柱黑煙在雨中直直的往天上蔓延,如同幾支巨大的煙囪,除了這幾根充滿肅殺之氣的煙囪,旁的,什麼也看不到、聽不見。

    李宗梁和魏水生低聲商量了,留下張鐵木在山上守著,兩人下來,帶著姜順才,一路警惕的往鷹嘴石潛行過去,官兵從那裡來,也許還能從那裡回去。

    直到將近午初,李宗梁、魏水生才和張鐵木等人回到山洞裡,三五成群,沉悶的散在山洞各處的眾人忙奔聚過去,李小麼衝在最前頭,衝到李宗梁面前,仰頭仔細看了看李宗梁,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魏水生,輕輕吐了口氣問道:「走了?」

    「嗯,回去了。」魏水生伸手揉了揉李小麼的頭,聲音溫和舒緩的答道,李小麼一口氣鬆下來,忙拉著兩人在山洞一處石凳形狀的石頭上坐下,接過張大姐手裡的杯子遞給李宗梁,又遞給了一杯給魏水生:「大哥,水生哥,先喝杯茶,潤潤喉再說話。」

    李宗梁接過茶仰頭一口喝了,環顧著眾人,簡單的說道:「看樣子,官兵是下半夜摸上的筆架東山,只怕是燒了山,巳正過後開始撤的,車上馬上裝了不少東西,看樣子是得手了。」

    眾人呼著氣發出驚歎聲,卻沒有人說話,張大姐拉了拉李二槐,擔憂的問道:「那咱們?」

    「你別瞎擔心,咱們有什麼事?!官兵剿了東山,那也是有因有果的事,不是平白無故的,你別擔心,沒事。」李二槐篤定的答道,李小麼瞄了他一眼,站起來,環顧著眾人說道:「咱們知道的早,這不是一直盯著的麼,如今一有動靜,就撤到這山洞裡來了,不就是防著官兵清剿一旦過來就趕緊逃麼,也不用太害怕,真來了,咱們沿著山洞逃走就是。」

    「官兵要是敢來,就跟他們拼了!」張鐵木咬著牙,狠狠的說道,李小麼白了他一眼:「拼什麼拼?人家有刀有槍,人多勢眾,咱們幹嘛要拼這個命?你又不是九尾狐,能有九條命,就這一條命,拼了可就沒了,咱們不拼,他們來了咱們就跑,他們走了咱們再回來,拚命的事咱們不幹!」

    張鐵木怔怔的眨著眼睛看著李小麼,被她說的說不出話來,離張鐵木最近的王木墩笑出聲來:「五爺說的在理兒,俺就喜歡五爺說的這些理兒,句句在理兒!」

    眾人哄笑起來,洞裡的氣氛一下子從緊繃中放鬆下來,張大姐上前幾步,重重的拍著張鐵木的頭訓斥道:「你就是個楞頭傻!你聽聽五爺這話,這是明白人的明白話,拼,拼啥?!」

    魏水生慢慢喝著茶,滿臉無奈的轉頭看著李宗梁。

    眾人又在山洞裡呆了小半個時辰,姜順才奔回來,喘著氣稟報道:「五爺,大爺,幾位爺,走了,都走光了,我又看了一刻多鐘,都過去了,都走了。」

    李宗梁站起來,長長的鬆了口氣,點了張狗子和孫七弟過來交待道:「你們兩個,一個去鷹嘴石,一個去山頂看著北邊和筆架東山,有什麼動靜趕緊回來稟報,一個時辰後我讓人去替換你倆。」

    張狗子和孫七弟答應了,提著棍子奔了出去,李宗貴和姜順才跟在後面出了洞,四下仔細查看了一遍,才叫了眾人回到院子裡,張大姐趕緊進了廚房,忙著生火做飯去了。

    萬分警惕中過了白天,夜裡,李宗梁排了崗,又和魏水生幾個依著舊規矩,輪流守夜,卻是一夜安寧。

     第二天天剛亮,李小麼就起了床,和李宗梁幾個商量了,叫了張狗子過來,和李宗貴一起下山往鄭城奔去,不從南門進,卻是繞到北門,遠望著北門外的軍營一片安寧,才從北門進了城,張狗子守著鏢局,李宗貴守著柳葉兒茶坊,守到晚上也沒見人,就先尋了間腳店歇下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12:56 A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劫後東山

    第二天天剛亮,兩人又去守著,午末剛過,鏢師從鏢局出來,又去了柳葉兒茶坊,沒多大會兒,進來個小校模樣的官兵,衝著鏢師長揖見了禮稟報道:「大爺,我們軍爺隨將軍去前邊巡查去了,今天早上剛領的令,即時就要啟程,讓小的過來稟報一聲,大爺若有事,就先回家,下次再說話。」

    鏢師失望的擰起眉頭問道:「你們爺走的時候說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說了,兩天就回來。」小校笑著答道,鏢師舒了口氣:「那好,你回去說一聲,我還是等你們爺回來,說說話再回去,讓他回來就進城找我。」

    小校答應了,長揖告辭出來,逕直回去了,鏢師也站起來結了帳,回去鏢局了,李宗貴和姜順才跟著結了帳,逕直出了茶坊,往南門出城回去筆架西山了。

    筆架東山一直安靜異常,看不到任何動靜,李宗梁和魏水生仔細商量了,決定再去趟筆架東山,看看情形,李小麼跟在後頭,一定要跟著過去看看,魏水生拉過李宗梁低聲商量了幾句,李宗梁答應了,三人換了衣服,李小麼又披了件棉斗篷,沿著山路,往筆架東山去了。

    彎彎曲曲的山路走的李小麼腳軟,直走了一個多時辰,三人繞過一處瀑布,轉到了一處兩人多高的石牆前,石牆藉著山勢,用大青條石壘成,牆上錯落著開了四五個小小的四方洞,青石上一片片火燒後的黑焦,正中的大門,被燒得只剩了幾段焦炭一般的門框,展示著前幾天發生在這裡的剿殺,是何等徹底和暴烈。

    李宗梁站在只剩下門洞的石牆前,揚聲報了名,等了半晌,卻沒聽到半點回音,李宗梁和魏水生對視了一眼,提著槍,凝神警戒著,將緊緊握著把匕首的李小麼護在中間,三個人一起小心翼翼的進了大門。

    大門內一片寂靜荒涼,左右各兩間耳屋已經燒的只剩下黑焦的青條石牆,沒有屍首,也沒有散落的雜物,地上也沒有血跡,這兩天一直下雨,除了那些無法沖刷乾淨的焦黑,旁的,早就沖刷得乾乾淨淨了,李宗梁站在院子裡轉身四顧,感慨不已,前幾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何等的興旺熱鬧,如今竟然這般靜寂荒涼,彷彿轉眼間,就過了幾百年。

    三人走過第一重院子,站了同樣燒得只餘下圍牆的內院門前,李宗梁照例報了名,這回,依舊沒有回音,三個人也不多等,逕直穿過內院大門,往裡走了幾十步,前面突然衝過來一個吊著一隻胳膊,頭上歪斜的包著塊白布的中年壯漢,右手握著刀,面容猙獰,可顯露出來的不是凶悍,那股子悲壯讓人心生淒涼。

    中年壯漢一見是李宗梁,一口氣鬆下來,握著刀的手垂落下去,腳步踉蹌了幾下,站穩身子,單手倒提著刀,做了個見禮的樣子,嘶啞著聲音說道:「是李大當家,給李爺見禮了,我們二當家的還在,和孫大娘子都在裡頭,李爺稍等,我去稟報一聲。」中年壯漢漸漸穩住了心神,話也越來越有條理。

    李宗梁笑著點了下頭,提著槍止住腳步,抬手讓著他,中年壯漢稍稍躬了躬身子,轉身急奔進去,片刻功夫,一個四十歲左右,中等個,身形乾瘦,面容極和善的男子帶著中年壯漢,急步迎了過來。

    和善男子看到李宗梁,遠遠就逼著手客氣道:「李大當家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李爺請!幾位爺請,敝寨,唉,如今洗劫一空,辜負了李爺那天的一片好意。」和善男子眼圈紅著,眼淚幾乎奪眶而出,李宗梁忙抱拳客氣道:「孫二爺客氣了,大當家的還好吧?我看這寨子雖毀了,倒也沒傷著人。」

    孫二頭領眼淚奪眶而出,忙抬手抹了兩把眼淚,喉節上下滑動著哽了半晌,才說出話來:「大當家的,沒逃過去,滿寨子的兄弟,十不存一,忙了兩天,剛剛收殮起來,剛殮好,這寨子,寨子。」孫二頭領轉過頭,平息了片刻,才轉回來,強笑著讓著李宗梁:「李爺別見笑,劫後餘生,如今這寨子裡的事,都是我們孫大娘子作主,李爺,幾位爺,進去說話吧。」

    李宗梁沉沉的歎了口氣,讓著孫二爺,落後半步,一起穿過斷牆殘垣,往最裡面進去。

    李小麼一路走,一路仔細打量著這筆架東山上的地勢佈局,那處大門,依山勢而建,倒算得上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那天官兵必是偷襲得手,這孫大頭領,也是太大意了。

    剛進來的那處小院落,應該是當值輪崗的門房,這裡,才是筆架東山山匪們的居所,依著山勢,圈成大大小小的院落,勾連通接中,極有章法。三個人跟著孫二爺,又進了一處石洞門,這一處顯得寬敞異常,迎面五間高大正屋,門前是一大片平整的院落,這會兒,整整齊齊、一排排放滿了屍首,有幾個外面裹了塊白布,但大多數不過是將斷手斷腳擺放到了一處罷了,七八個不是吊著手,就是跛著腳的人著圍著兩三堆火,胡亂坐在地上,燒著些不知道什麼東西,偶爾抬頭看著李宗梁等人。

    李小麼下意識的往魏水生身邊靠了靠,魏水生忙握了李小麼的手,用力捏了捏,李宗梁停住腳步,將槍遞給魏水生,理了理衣服,衝著滿地的屍首,恭謹的長揖到底,孫二爺站在旁邊,滿臉悲淒的躬身還了一禮,引著三人,進了同樣只剩了石牆的五間正屋。

    一身毛邊粗麻布孝服的孫大娘子站在正屋門內,眼睛紅腫,雙手抱拳和李宗梁見著禮:「多謝李大當家!」

    「孫娘子節哀。」李宗梁忙抱拳躬身回了禮,李小麼跟在魏水生身後,一邊拱手還著禮,一邊悄悄打量著孫大娘子,看樣子是練過功夫的,中等個,人不胖,卻顯得精壯,舉手投足間,很有些氣勢,鵝蛋臉,直眉大眼,鼻子挺直,長得俊俏中帶著英氣,只是臉色青灰,眼圈發黑,這也難免,如今這樣的情形,任誰攤上也精神不起來了。

    沒有屋頂的正屋裡居然還有幾張椅子,李宗梁等人肅穆的給孫大頭領等人上了香,孫大娘子回了禮,才讓著大家坐下。

    李宗梁不好直視孫大娘子,看著孫二當家的誠懇的說道:「大當家,二當家,如今這樣真是沒想到,我們西山糧食、衣物、人手都還有些,若有什麼能幫上一二的,大當家和二當家只管開口,大家一座山上的兄弟,不要客氣才是。」

    孫二當家忙站起來,拱手謝道:「這是李爺仗義處!孫二代我們大當家的謝過!前兒李爺仗義報信,若是唉!豈有今日這樣的慘禍!前兒的事,多謝李爺!」孫二當家面容慘然,孫大娘子身子微微搖了搖,看著李宗梁,拱了拱手:「前兒的事,是先父無禮,委屈了李爺,李爺不計前嫌,還肯上門探望,月娥感激不盡。」說著,孫大娘子站起來,拱了拱手,又生疏的曲膝福了一禮。

    李小麼凝神關注著孫二當家和孫大娘子,趁著話空,關切的問道:「孫姐姐,不知道你們山上還剩多少人?有多少好的,傷了幾個?如今生計上可還過得去?這屋子都燒成了這樣,姐姐如今住在哪裡?」

    魏水生眨了眨眼睛,掃了眼李宗梁,兩人默契的沒有說話,孫大娘子仔細看了看李小麼問道:「這位是?」

    「我叫李小麼,是大哥的麼妹子,嫡嫡親的。」李小麼乾脆的答道,孫大娘子看了看李宗梁,再看看李小麼:「倒有幾分像,多謝麼妹子關心,我們東山原本一百來號人,如今只剩了三十個不到,一多半是帶傷的,這正屋後頭,還有間小院,倒沒全燒燬,如今我們就這幾個人了,那間小院也能擠下,至於生計,咱們做這個,哪有什麼生計不生計的,有了生意就有生計。」

    孫二當家若有所思的看了會李宗梁,目光又移到魏水生身上,最後看著李小麼,突然站起來,拱了拱手說道:「三位先寬坐。」說著,上前示意著孫大娘子,兩人一起出了正屋。

    李小麼輕輕拉了拉李宗梁,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大哥,這東山才是長久之處,等會,不如勸勸他們,兩家合一處多好。」

    魏水生沖李宗梁點了點頭,示意贊同李小麼的話,李宗梁凝神聽著李小麼的話,眼睛卻是一錯不錯的盯著門口,低低的答應道:「等他們,先探探話。」

    孫二當家和孫大娘子片刻就轉了回來,孫大娘子坐回到椅子上,看著孫二當家低聲說道:「二叔說吧。」

    「嗯。」孫二當家答應著,看著李宗梁,先長長的歎了口氣,張了張嘴,又長長的歎了口氣:「李爺,如今東山雖說今非昔比,可到底底子還在,李爺您看,要不,咱們兩家合一處?」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12:58 A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二合一

    李小麼有些緊張的瞄著李宗梁,她這個大哥,關鍵時候可別犯了迂腐性子,李宗梁滿臉驚訝的轉頭看向孫大娘子,孫大娘子垂著眼皮,也不看李宗梁,也不說話,李宗梁只好轉頭看向孫二當家,猶猶豫豫的說道:「二爺,我們兄弟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這事,還是聽聽諸位兄弟的意思吧,再說,這兩家合一家,誰居右誰為左,也得先有個章程。」

    李小麼暗暗鬆了口氣,這個大哥,心裡還是有數的,李小麼往椅子裡挪了挪,靠在椅子背上,安心的繼續聽著兩人你來我往。

    「李爺說的極是,東山上這些兄弟,都是跟著孫大當家出生入死一起拼出來的交情,如今雖說大當家的不在了,可大娘子還在,兄弟們視她如同大當家的一樣。」孫二當家看著李宗梁,聲音裡滿是溫情,李小麼挑了挑眉梢,看看孫大娘子,又轉頭看著情真意切的孫二當家,魏水生語氣謙和的接過了話頭:「孫二爺說的極是,在下極有同感,就跟我們兄弟一般,這兩年不知道經歷過多少生死關頭,多虧大哥警醒,思慮周到,帶著我們一趟趟逃出生天,這日子也是一天比一天過得好,真是多虧大哥領著我們。」

    李小麼忙跟著重重點著頭:「可不是,要不是大哥英明能幹,西山哪有現在這樣的日子?大哥最不容易,最不好當了。」

    孫二當家臉上浮起層難堪,抬手擋在嘴前,輕輕咳了幾聲,正要說話,孫大娘子先開了口:「二叔,別爭了,我當不得這個大當家,就是爹......要不是爹犯糊塗,但凡警醒些,這滿寨的人何至於十去存一,只要李爺能護得住大家,領著大家混口飽飯吃,咱們,有什麼好爭的。」

    孫二當家被孫大娘子的話說得更是滿臉尷尬,李宗梁忙笑著解著圍:「大娘子言重了,二爺這可不是爭,兩家合一處不是簡單事,若不事先安排妥當,兄弟們之間往後相處中,只怕要生出罅隙,這誰做大當家才最合適,可關著大家的性命前程,是要好好商量商量,我看,孫二爺老成穩重,思慮得也周全,這大當家,孫二爺就別推辭了。」

    孫二當家急急的擺著手,黑瘦的臉上泛出層紅暈來:「這可不成!這哪裡成!不瞞李爺說,我是個沒用的,沒練過功夫,也沒本事,這些年一直在寨子裡管著銀帳,這二當家,不過是大家一來敬我上了年紀,二來,和大當家的是叔伯兄弟,給了幾分面子,這大當家,萬萬擔不起,擔不起,既然大娘子不願意,李爺就勉為其難吧,李爺最好、最好!」

    「大哥就別推辭了,再推辭倒顯得虛情了,大娘子是姑娘家,往後總要嫁人,過份安樂日子,二爺管著銀帳,能得大傢伙如此敬重,必是極能幹的,往後咱們的銀帳也交給二爺管著,倒是咱們的福氣,二爺看呢?」魏水生笑著接道,孫二當家眼裡閃過絲驚喜,忙連聲答應著:「魏爺說的是,說的極是!這樣就好,大娘子看呢?」

    「嗯,我也覺得好。」孫大娘子垂著頭,黯然贊同道,李宗梁也不多推辭,轉頭看著孫二當家說道:「這寨子也是兄弟們的寨子,這事,還是得跟兄弟們商量商量,聽聽他們的意思,你說呢?」

    「李爺說的對!是這個理兒,下剩的兄弟都在後頭院子裡,要不,咱們一起過去後頭?有幾個兄弟傷的重,挪起來不便當。」孫二當家爽利的建議道,李宗梁站起來,讓著孫大娘子和孫二當家,孫二當家卻一定讓著李宗梁先走,一群人,孫大娘子走在最前頭,李宗梁緊跟其後,孫二當家跟在李宗梁後頭,魏水生帶著李小麼,走在最後。

    孫二當家招呼著院子裡正在燒著東西的七八個人,一起往後院過去。

    轉過正屋,後面兩三丈處就是一片峭壁,孫大娘子領著,沿著峭壁往右手邊走了十幾步,再轉過去幾步,前面豁然開朗,一處不大的青條石小院,孫大娘子推門進了院子,孫二當家上前半步介紹道:「這裡是大當家和大娘子的住處,兩進的院子,院子最後頭有一眼泉,也虧了這眼泉,那天又下著雨,這處院子算沒全燒光。」

    李小麼拉著魏水生的手,左右打量著已經燒得七七八八的正屋和廂房,這個沒燒光,就是還余著幾片瓦罷了。

    穿過一間只餘了一半的穿堂,進了後面的院子,這個院子裡的房屋幾近完好,院子狹長,正面三間正屋,兩邊卻有三間廂房,都用簷廊連著,中間一個狹長的天井,扔滿了燒焦的各式家俱。

    孫大娘子在穿堂後止住腳步,李宗梁也跟著站住,孫大娘子轉頭看著李宗梁建議道:「李爺,裡頭地方小,就在這裡吧,讓大家都到走廊裡。」

    「大娘子說的是。」李宗梁客氣的答應了,孫二當家忙擠過去,揚聲叫道:「大傢伙兒都出來下,出來下,有大事要跟大傢伙兒商量。」

    魏水生拉著李小麼讓到一邊,跟在最後面的七八個人進了穿堂,和從左右廂房裡陸陸續續出來的人匯到一處,擠擠挨挨的站在簷廊下,低聲說著話,看著孫大娘子和李宗梁等人。

    孫大娘子往後退了半步,讓著李宗梁和孫二當家:「二叔,你來說吧。」

    孫二當家也不客氣,上前半步,抱拳轉了半圈,沉聲說道:「各位,靜一靜,官兵偷襲這趟子事,前頭西山的李爺特地過來給咱們報過信兒,這是李爺仗義處,如今山寨的情形,大家也是一清二楚,東山再不是原來的東山,為了大傢伙的生計,我和大娘子商量著,咱們和東山,不如兩家並作一家,往後跟著李爺混口飽飯吃,李爺在西山落腳不過幾個月,就把西山打理的井井有條,往後咱們跟著李爺,也算是有口安穩飯吃。」

    李宗梁抱拳環顧半圈,人群靜靜的盯著他,沒等他說話,坐在簷廊欄杆上的一個黑臉壯漢叫了起來:「他當大當家,那大娘子呢?二爺你呢?」

    「二爺還是二當家,我得給我爹守孝。」沒等孫二當家答話,孫大娘子已經應了聲。

    「咱們都是在刀頭上舔血的,沒那些個規矩!大娘子也得坐把交椅!」黑臉壯漢不客氣的叫道,李宗梁點頭應道:「這位兄弟說的極是,大當家就大娘子這一支血脈,大娘子又深得兄弟們敬重,這把交椅必是要坐的。」

    黑臉壯漢呼了口氣,雙手抱在胸前,不再說話,不遠處斜靠著牆的一個瘦高男子直起身子,盯著李宗梁冷冷的說道:「咱們道上有道上的規矩,李爺要接這大當家的位子也行,依規矩,那得先替孫大頭領報了這仇!」

    人群一陣靜寂後,暴發出一陣喧囂:

    「對對,先報了這仇!」

    「咱們道上就這規矩!不替大當家報仇,接個球啊!」

    「兄弟們這仇,你若替兄弟們報了,咱就認你!」

    孫二當家臉色鐵青,抬手止著大家的議論,正要說話,李小麼拉了拉李宗梁,低聲說道:「我說幾句。」李宗梁低頭看著李小麼,點了點頭,魏水生緊跟在李小麼身後,往前走了兩步,李小麼雙手抱在胸前,一個個掃過眾人,聲音清晰緩慢的問道:「諸位這話極在理,不過我想問問,咱們要找誰報仇?」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片刻靜寂過後,嗡嗡議論起來,站在最前面,靠著欄杆的一個矮個男子抬了抬手叫道:「還能有誰,官兵唄!」

    「你別瞎說!那麼多官兵,哪個官哪個兵?找誰去?難不成你想殺光那些官兵?」後面幾個人噓聲連連的嘲笑道,剛才說話的瘦高男子往前走了兩步,也不看李小麼,直直的盯著李宗梁說道:「無風不起浪,這誰引來的官兵,就找誰報仇。」

    李宗梁轉頭看向孫大娘子和孫二當家,孫二當家臉色灰白,抱拳躬身行了個大禮,直起身子,沉痛的說道:「這事,官兵來前七八天,李爺來山上,就是給大爺遞信兒,年前信陽府威遠鏢局年禮沒到,大爺就捎了封信過去問了問,誰知道這年禮竟是被帶禮過來的鏢師給私吞了,這鏢師敢私吞年禮,是因為他一個師弟,正帶著兵駐在這鄭城北邊,這禍事就是這麼來的,那鏢師和師弟在柳葉兒茶坊算計這事時,正好被這位魏爺聽到,就上山給咱們送了個信,是大爺大意了,這禍事,唉!」

    瘦高男子轉身看著眾人說道:「這就冤有頭債有主了,咱們這仇人,就是這鏢師,殺了他就是報了仇了。」

    眾人哄然響應著,李小麼微微蹙了蹙眉頭,往後退了退,拉了拉魏水生,低聲說道:「水生哥,也不是沒有法子,那個,還在鄭城。」

    魏水生點了點頭,靠到李宗梁身邊,低聲說道:「倒不是難事。」李宗梁垂了垂眼皮,抬手止住大家的議論:「這位兄弟說的在理,孫大頭領和兄弟們的仇不能不報,只一樣,這仇畢竟牽著官兵,只能悄悄的報,以命抵命,若要大張旗鼓,只怕要招來滅項的災禍,大家若肯,李某就盡心謀劃,若覺得這樣不妥當,也是某與眾位沒有這兄弟緣分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1:00 A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有心算無心

    「成!」瘦高男子衝著李宗梁挑起大拇指:「李爺果然想的周到,蕭萬生佩服!李爺說的極是,仇要報,可不能把剩下的這些兄弟再搭進去,大傢伙說說,就這麼著可行,只要那鏢師償了命,萬事皆休!」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了一陣子,接二連三的答應了,這事,就算是這麼定了,李宗梁和魏水生幾個退出院子,李小麼甩開魏水生,靠到孫大娘子旁邊,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聲問道:「孫姐姐,那個說話的,叫蕭萬生?」

    「嗯,」孫大娘子轉頭看了李小麼一眼,停了片刻,才接著說道:「他是個孤兒,也不知道從哪裡流落到鄭城的,有一回我爹去鄭城,正好碰到他偷東西被人家拿住往死裡打,我爹看打的實在可憐,就順手救了他,他就一路跟著我爹上了山,他說他姓蕭,萬生是我爹給起的名字。」

    李小麼輕輕『噢』了一聲,沒再多問,隨著李宗梁回到前面擺滿屍首的院子裡,李宗梁站在正屋前,傷感的盯著滿院的屍首看了一會兒,才轉頭看著孫二當家問道:「這些,有什麼打算?」

    「唉!」孫二當家長長的歎了口氣,閉了閉眼睛:「能有什麼打算,既入了這行,能有什麼打算,到明天就停靈三天了,都燒了,燒了乾淨,下輩子都投個好人家吧。」

    孫大娘子抬手捂著臉,眼淚順著指縫流出來,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李小麼拉著魏水生的手,默然看著滿院的屍首,這麼多,也只能焚化了,幾個人沉默了片刻,李小麼上前拉了拉孫大娘子,低聲勸道:「孫姐姐節哀順變,焚化也罷,埋土也好,都是歸於土,等過了這一陣子,咱們去安福寺給孫大頭領他們好好做幾場水陸道場,讓他們下輩子都平安喜樂。」

    孫大娘子點著頭,只說不出話來,李小麼轉頭看著孫二當家:「孫爺,明天一早,我打發人去鄭城多多買些錫箔紙錢送過來,給大家焚化了,去了那邊,不能再讓大傢伙兒少了錢用。」

    「多謝李爺,還是李爺想的周到,那就麻煩李爺了。」孫二當家拱了拱手,李小麼環顧著四周,接著說道:「西山上存了不少草藥、丸藥,回去我打發人送些過來,明天焚化後,得煮些藥水把這地沖幾遍,如今春天了,總是小心些好,萬一惹了病,就是雪上加霜了。」

    孫二當家連聲謝著答應了,李宗梁和魏水生又交待了幾件事,才告辭回到西山,打發張鐵木帶著幾個人,趕著牛給東山送了糧食、衣服、日用雜物和草藥、藥丸過去。

    晚飯前,張鐵木等人趕著牛回到西山,李宗梁叫齊了眾人,仔細說了和東山兩家合一處的事,大家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好,能搬到東山去住,自然比這西山好。

    吃了晚飯,李宗梁、魏水生叫了李宗貴、李二槐進了正屋,各自坐了,魏水生說了要替孫大頭領報仇的事,李宗貴看著李小麼,眨著眼睛,抬手揉了揉額頭,沒有說話,這事,還真是不能說的太細,李二槐放下手裡的杯子,乾脆的說道:「這容易,那鏢師不是信陽的,他回家總得從咱們山下過,一刀宰了完事!」

    「那可不行,他死在咱們山下,他那個師弟立時就得猜出是咱們,或是東山的人幹的,他能剿一次,就能剿第二回、第三回,就是鏢局,也不能善罷干休,你這主意餿不可聞!」李小麼一口否定了李二槐的提議,魏水生看著李小麼,一邊喝著茶,一邊笑著說道:「小麼有什麼主意就說說吧,這算計個人什麼的,小麼最在行。」

    「這叫計謀!」李小麼糾正道:「這事,不能在咱們山下,我想了一路上,最好在鄭城裡,最好是意外,一個不巧,人就沒了。」

    「小麼這話說的輕巧,一個意外,這意外哪是那麼容易的?」李宗貴笑著搖著頭,魏水生皺著眉頭,仔細想了想,看著李宗梁:「大哥,這樣雖然比一刀殺了多費不少力氣,可後患小,若是做的巧,幾乎沒什麼後患,那鏢師眼睛只盯在東山,如今東山又被他師弟剿了個乾淨,他必定沒那麼多防備,咱們這也算以有心算無心,倒是可行。」

    李宗梁仔細思量了片刻,點了點頭,轉頭看著李宗貴問道:「他那個師弟說是過兩天就回來?」

    「嗯,昨天的話,明後天就回來了。」李宗貴答道。

    「既然要在鄭城了結了他,咱們明天一早就進城,先盯著他,伺機而行。」李宗梁看著眾人說道。

    「我看,這事,大哥還是別去了,二槐也不要去,我和貴子,還有小麼帶幾個人過去就行。」魏水生看著李宗梁建議道,李小麼忙跟著點著頭:「水生哥說的對,大哥和二槐哥都不用去,我們三個,帶上姜順才和張狗子就行,還有!」李小麼遲疑了下,看著李宗梁低聲說道:「大哥,讓那個孫二當家的也一起過去,有個見證,免得到時候有什麼話。」

    李宗梁抬手揉了揉眉間,正要說話,李宗貴搶過了話頭:「小麼說的也是,這是防小人不防君子的事,東山那邊,咱們又沒打過交道,謹慎點好。」

    魏水生也點頭表示著贊同,李宗梁放下手,微微有些無奈的看著李小麼,從前母親擔心麼妹眼裡沒壞人,這會兒,麼妹乾脆是眼裡沒好人了。

    幾個人商量定下來,決定明天天不亮就出發,趕著頭一撥進城,免得那個將官師弟回來的早,錯過去了,李宗梁打發張鐵木帶著了兩個人,連夜趕到東山,接了孫二當家過來,歇了一個多時辰,一行五六個人,用獨輪車推著李小麼,就啟程趕緊往鄭城去了。

    幾個人一路疾行,趕到鄭城南門時,城門還沒有開,歇了半刻鐘,城門開了,幾個人隨著人流進了城,將獨輪車放到大車店裡,六個人分成三撥,李小麼和魏水生一處,都是一身細布長衫,做讀書人打扮,李宗貴帶著張狗子,一身乾乾淨淨的靛藍短打扮,一看就是家境殷實的莊戶人家子弟,孫二當家面容和善的彷彿一直陪著笑,穿一件灰布長衫,長衫一角掖在腰帶間,帶著一身短打扮的姜順才,看著就是一個小掌櫃,帶了個學徒。

    孫二當家背著褡褳,背著手,微微彎著腰,一邊留神打量著街道兩邊的店舖,一邊慢步往鏢局方向走去,姜順才一幅初進城的樣子,好奇的打量著周圍的行人。

    李宗貴帶著張狗子,先進了柳葉兒茶坊,早上的茶坊極清靜,兩人說著閒話,慢慢喝著碗姜茶,魏水生和李小麼一起,一徑出了北門,彷彿無聊游春般逛了一圈,遠處北邊大營一絲動靜也看不到,又晃回城裡,一路進了柳葉兒茶坊。

    見魏水生和李小麼進來,李宗貴帶著張狗子結帳出了茶坊,回去腳店先歇著去了。

    幾個人直守了一天,既沒看到那個將官師弟進城,也沒見鏢師出來閒逛,北門外的軍營離得太遠,他們也不敢靠近,那個將官師弟到底回來沒有,也就不得而知。

    傍晚時分,守在鏢局門口的姜順才過來報了信,那個鏢師出了鏢局大門,往城西去了。

    魏水生和李小麼、李宗貴和張狗子四人分成兩撥,忙一路跟上,遠遠綴在鏢師身後,見他一路穿街過巷,直奔城西瓦子。

    「那個瓦子小的很,也沒什麼東西,最熱鬧的去處就是那個紅香樓。」李小麼拉了拉魏水生,低低的說道,魏水生皺了皺眉頭,轉頭看著李小麼,低聲說道:「等會他若真去了紅香樓,就讓貴子陪你回去,你別跟了。」

    「那可不行!我不跟著怎麼知道哪裡下手最合適?紅香樓怎麼啦?不就是個男子尋歡,女子賣笑的地方麼,有什麼大不了的?!」李小麼帶著絲不屑說道,魏水生悶了一會兒,才為難的說道:「不合適,我看......」

    「不行!我得跟著,又不跟著他進屋,大庭廣眾之下,能有什麼?我就當看雜戲了。」李小麼堵回了魏水生的話,這勾欄教坊,她早就想去見識見識了,一直找不到理由罷了,如今這機會,一舉兩得的事,說什麼也不能錯過了。

    魏水生呼了口氣,沒再堅持,真有什麼不合適處,他拖也得把她拖出來。

    兩個人跟著鏢師進了紅香樓,這鄭城第一等的勾欄所在,雖說比不得太平府那些紅勾欄的雅致清幽,卻也有些韻味,兩人進了門,戴著翠綠軟帕頭,一身乾淨素白長衫的幫閒上前,滿臉笑容的躬身見禮招呼著:「兩位公子面生,頭一趟來?倒真是趕得巧,今晚上咱們紅香樓頭牌牡丹姑娘要獻舞,兩位公子是先看了舞再挑姑娘,還是先挑姑娘?」

    「我們就是衝著牡丹姑娘這舞來的,先看舞吧。」李小麼轉頭打量著紅香樓,眼角瞄著一徑往裡進去的鏢師,漫不經心的說道。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1:01 A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紅香樓

    兩人跟著進去,自然不敢往樓上去,幫閒見兩人不肯上樓,引到門口就退了出來,不過是過來開開眼的小戶子弟,既花不起銀子,自然也就犯不著勞動自己一路侍候。

    魏水生暗暗舒了口氣,進了廳堂,卻不敢招呼滿屋子花枝招展的小丫鬟和婆子,李小麼卻是好奇中帶著興奮,轉頭打量著四周,拉著他坐到了一處拐角處,這一處視野最好,三面皆能顧到。

    兩人剛剛坐定,下番半躬著身子,一溜小跑過來,捧上了花牌、水牌,魏水生正渾身不自在的想瞄又不敢瞄的看著檯子一角那群戴著杏花冠兒、穿的花枝招展、笑得前仰後合的妓娼們,根本沒看到下番遞上的花牌、水牌,李小麼一邊笑一邊接過水牌,胡亂瞄了兩眼就遞了回去,笑著吩咐道:「我們兄弟不過是來看看牡丹小姐的舞技,開開眼界,今天就不用這花牌了,就上一碟糟蟹、一碟蜜丁、一碟玉面狸,再要一碟烤羊蹄,茶就要普洱茶吧。」

    下番清脆的答應著,躬身退了下去,魏水生這才意識到下番過來了,臉色通紅的看著神態自若的李小麼,沒等他說話,李小麼一邊環顧著四周,一邊歎著氣,老氣橫秋的責備道:「你別光顧著不好意思,咱們是來辦正事的,趕緊看看,那個,去哪兒了?找不到人了。」魏水生的臉一下子紅得彷彿能滴出血來,尷尬萬分、手足無措的左右轉著頭,李小麼彎著眼睛笑不可支,不再看他,只轉著頭,神態自若的打量著周圍的景致,四下張望著。

    下番很快上了茶和四碟小吃,李小麼捏著只蟹腳,一邊咬著,一邊留神看著周圍,不大會兒,四周哄然喝著彩叫著好,檯子上絲竹聲起,眉眼媚氣異常的牡丹姑娘扭著腰肢舞了上來,李小麼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這牡丹跳著舞,眼睛卻只盯著樓上,應該是靠左邊的一處地方,看來這舞是專程跳給某個相好的看的,李小麼無聊的忖度著,移開目光,繼續瞄著四周,魏水生根本就不敢往台上看,凝神屏氣,全神貫注的四下尋找著鏢師的影子。

    外面院子裡,張狗子伸頭伸腦的往裡面張望著,彷彿在尋找什麼人,李小麼一眼看見,拉了拉魏水生,低聲說道:「是狗子,我出去看看。」

    魏水生點了下頭,李小麼站起來,奔著張狗子過去,張狗子忙迎上來,低聲說道:「五爺,我和四爺轉過一圈了,這裡,除了這個正門,後頭還有扇偏門,旁的沒有門了,四爺守著呢,只見人進,沒見人出。」

    「嗯,你也不用在這裡守著了,去找四爺,跟他說,看看能不能混進去看看情形。」李小麼低聲交待道,張狗子答應著,轉身出去了,李小麼悠悠然晃進大廳,沒等牡丹小姐的舞跳完,鏢師就從左邊的寬廊出來,一個戴著亮閃閃的銀質杏花冠兒,一身紅衣,體形嬌嬈豐盈的小姐緊貼在他身上,仰著頭,嬌笑著說著話,鏢師一眼看到台上正舞得歡快的牡丹,眼睛直著停住了腳步,紅衣小姐瞄了眼牡丹,溫柔異常的推搡著鏢師,嘟著嘴發起嗲來,鏢師大笑著,伸手揉了把紅衣小姐的臉,用力攬著紅衣小姐的腰,兩人幾乎貼成一個,紅衣小姐一路送他到廳堂門口,萬分不捨的揮著手裡的紅帕子,看著鏢師出了院門,才長長的吐了口氣,腳步輕快的往裡進去了。

    魏水生忙招手叫下番過來結了帳,和李小麼起身跟了出去,兩人疾步跟上鏢師,鏢師卻是一路優哉游哉的徑直回去鏢局了,路上連停也沒停一下,魏水生和李小麼遠遠綴著,看著鏢師進了鏢局大門,忙轉進旁邊的小巷,連轉了幾個彎,繞過兩條街,回去腳店了。

    不大會兒,李宗貴和張狗子也回到了腳店,幾個人聚在屋裡,各自說了這一天的情形,一籌莫展,這鏢師一天連門都不出,就傍晚去了趟紅香樓,然後也是直接回去鏢局,這來回的路上,連個溝啊、坎啊、河啊什麼的都沒有,就是平平坦坦的青石街道,這意外可怎麼個意外法?

    「貴子哥,你進到紅香樓沒有?」李小麼轉頭問著李宗貴,李宗貴一臉苦笑:「進去倒是進去了,緊挨著後門的,就是一間開水房,再往裡走,就被擋回來了,不讓進。」

    「算著日子,他那個師弟明天也該回來了,咱們明天再守一天,他們兩個一直在茶坊裡碰面,若是能在茶坊裡得手最好,那個紅香樓裡頭咱們不熟,也不懂規矩,在那裡動手容易出事,明天再看一天,若不行,只好再想旁的法子。」李小麼愁悶的說道,魏水生伸手揉了揉李小麼的頭,溫和的安慰道:「別急,這不剛來頭一天,多等幾天,總有機會。」幾個人又說了幾句話,就各自回去歇下了。

    第二天,幾個人守到申初,剛過了沒多大會兒,鏢師就出了鏢局,逕直往柳葉兒茶坊喝茶去了,李小麼大喜過望,和魏水生緊跟著進了柳葉兒茶坊,坐在離鏢師不遠處,要了茶,心不在焉的喝著,鏢師已經要好了一碗薑汁擂茶,正一個人端坐著慢慢喝著,過了小半個時辰,將官師弟神采奕奕的進了茶坊。

    鏢師急忙站起來,滿臉笑容的抱拳見著禮,李小麼急忙轉頭看向隔了一張桌子的李宗貴和張狗子,李宗貴垂了垂眼皮,李小麼慢慢吐了口氣,只等著鏢師再要茶湯。

    那邊,鏢師正一迭連聲的叫著茶博士,要了兩碗八寶擂茶,幾樣蜜餞點心,茶博士響亮的答應著,轉身奔往後頭端茶端點心去了。

    看著茶博士奔進後門,李宗貴和張狗子站起來,跟著從茶博士出去的門出去,兩人走了幾步,警惕緊張的左右張望著,小心的往後頭走了沒幾步,茶博士托著放了兩碗八寶擂茶和幾樣小茶點的托盤,一溜小跑奔了出來,張狗子立即捂著肚子,兩條腿絞在一處,滿臉痛楚、齜牙咧嘴的扭著身子四下尋找著,李宗貴一隻手扶著張狗子,也跟著滿臉焦急的四下張望,見茶博士過來,兩人如同看到救星一般一起奔過來,攔著茶博士,張狗子急得話也說不成個了:「唉喲,要出來了!」

    「我弟弟喝壞肚子了!這茅房在哪裡?趕緊趕緊,拉到褲子上可不得了!」李宗貴忙替張狗子解釋道,茶博士也跟著著急萬分,忙轉身給兩人指著方向,張狗子急得兩隻腳輪著跳個不停,哪有心思聽他的左轉右拐,李宗貴幹脆伸手接過茶博士手裡的托盤:「我給您拿一會兒,您趕緊帶他過去,您這一通亂指,到底指的哪兒啊這是!」

    茶博士陪著笑,忙將手裡的托盤交給李宗貴,拉著張狗子,一路往茅房狂奔過去,李宗貴飛快的看了眼周圍,從袖子裡順出個小陶瓶,看著托盤上的兩隻茶碗,稍稍遲疑了下,這兩隻茶碗,誰知道那兩個人喝哪一碗?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全給下了!李宗貴將陶瓶裡濃濃的博落回藥汁一碗一半,倒了個乾淨。收好瓶子,李宗貴一邊警惕的瞄著周圍的動靜,一邊輕輕的晃著托盤,讓那兩碗茶晃動不停,那片黑綠色的藥汁片刻就消失在濃濃的八寶末之間。

    茶博士抹了汗回來,接過托盤,連聲謝了,托著托盤將兩碗擂茶和茶點給鏢師和將官師弟送了進去。

    李宗貴等著張狗子回來,一起回到桌子旁坐下,看著緊盯著他的李小麼,似有似無的點了下頭,李小麼暗暗舒了口氣,眼角瞄著鏢師和師弟已喝下小半的茶碗,又憂心焦慮起來,那博落回,她只知道吃了要犯心臟病,可到底毒性如何,用量和發作時辰又如何,她也就是只知道不是立時就死的,可到底多長時候發作,能不能毒死,她實在沒有太大把握,全是毛估估,那量反正本著寧多勿少下的,唉,山上除了砒霜,也就只有這個藥可用,若是進城現買,藥一下就瞞不過人了,那簡直是送上門找死,但願這量上別差太多,可千萬別直接倒在這茶坊裡死了。

    鏢師和師弟正心情舒暢的說著閒話:「昨晚上牡丹小姐居然出來跳了一支舞,她可有好一陣子沒出來了,那花牌上也把她名字抹了去,聽說又攀上哪位大老爺了。」

    「就是知州嚴大人,嚴大人到任鄭城,我們大帥給他接風,就請了這牡丹小姐助興,誰知道就對上了嚴大人的眼!」將官師弟不屑的恥笑著:「那個姓嚴的,同進士出身,之前也做過一任縣丞,後來也不知怎的,竟讓他攀上了吳家,聽說還認了乾爹,這才選到這鄭城做了知州,呸!沒見過世面的東西,一個萬人騎的破貨就把他迷住了。」將官撇著嘴,低低的『呸』了一聲。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1:02 A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隱憂

    「吳家?哪個吳家?居然有這樣的本事!」鏢師好奇的問道。

    「還能有哪個吳家?就是吳貴妃娘家!」將官瞥了師兄一眼,帶著絲優越答道,鏢師瞪大眼睛,一聲驚叫,滿臉羨慕:「真是好運道,這樣的好運道!這搭上了吳家,又能認了乾爹,往後可就是平步青雲了!」

    「青雲個屁!皇上這把年紀了,身子又不好,還能活幾年?皇上要是......」將官沒敢說出來,只用手指劃了下:「她吳貴妃、他們吳家,那可就要找條活路都沒有!這往後的長遠風光,那是咱們皇長子的!吳家能風光幾年?我告訴你,我們大帥......」將官猛然嚥回了後面的話,下意識的轉頭掃了眼四周,鏢師忙陪了滿臉的笑,極力贊同道:「可不是!可不是就是這樣!咱們錢大帥往後那可就......」將官抬手止住了鏢師的話:「這裡可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不說這個了,師兄打算什麼時候回去?這邊的事,都辦好了沒有?」

    「明天就回去,這裡有什麼事,這趟來鄭城,事都托在師弟手上,你這兒了了,我的事就全了了,走,咱們去紅香樓樂哈一晚上去,說不定那牡丹小姐今天還能出來跳一曲,如今雖說沾不到身子,看一看也好。」鏢師輕鬆的笑著答道。

    「她如今哪肯天天出來?昨天出來,我估摸著是有什麼大人物去了紅香樓,如今的牡丹小姐,身價可不一般了,你也不是沒沾過她,不過就是那樣。」將官師弟帶著見多識廣的不屑,稍稍往鏢師那邊俯過去,曖昧的低語道,鏢師跟著色色的笑著,身子也往將官那邊探過去:「還真就那麼回事!那牡丹,我還真花大價錢嘗過一回,也就那樣,那紅香樓裡頭,咱也玩過十上八個了,還是小桃仙夠味,什麼花樣都能玩出來,要不,現在就過去玩玩去?」

    將官師弟眉梢飛揚,點著頭,一口喝完了碗裡的茶,鏢師結了帳,兩人起身,愉快的說笑著,出門往紅香樓方向走去。魏水生和李小麼忙結了帳,跟了出去,李宗貴大聲抱怨著弟弟如何喝壞了肚子,也結了帳,跟在後面,從另一條街繞著路往紅香樓奔去。

    「那個,多長時候能發作?」魏水生眼角瞄著鏢師和將官,低聲問著李小麼,李小麼心虛的輕輕咳了兩聲:「說是一個時辰後,不過,那個量,我有點拿不準,再說,也不知道貴子哥倒進去多少。」

    魏水生被李小麼的話悶了好大一會兒,一個時辰,這才不到兩刻鐘,還早著呢,只怕在紅香樓裡要坐上大半個時辰了,那個地方,讓人渾身不自在。

    「咱們等會兒別進去了,對面有家分茶鋪子,咱們到那裡坐坐,約摸著到了時辰,再過去看看,萬一沒成,就算要動手,也得等到後半夜,等會兒別進去了。」魏水生低聲說道,李小麼斜睇著魏水生,彎著眼睛笑了好一會兒,才點著頭,認真的說道:「好,我聽水生哥的。」

    魏水生輕輕拍了下李小麼的頭,兩個人看著鏢師和師弟進了紅香樓,轉身進了對面的分茶鋪子,找了處視線開闊的位子,要了幾個菜,李小麼一邊慢慢啃著羊蹄,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魏水生說著閒話,透過半開的窗戶,看著對面的紅香樓。

    不大會兒,李宗貴和張狗子也趕了過來,兩人直接去紅香樓後面的偏門守著去了。

    幾隻羊蹄,李小麼啃了小半個時辰,又細細吃了半盤燒雞腳,對面紅香樓還是紅火熱鬧著,一直好的不能再好的紅火熱鬧著。

    魏水生轉頭看著分茶鋪子一角放著的沙漏,已經一個多時辰過去了,魏水生下意識的摸了摸靴筒裡的匕首,算著時候,再怎麼著也該出來了,昨天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出來了,今天這是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難不成這勾欄裡還能過夜?

    正煩亂間,對面紅香樓裡響起一片驚叫,驚叫聲中,幾個綠帽白衫的幫閒疾奔出來,往府衙方向奔去。李小麼興奮的一下子就要竄起來,魏水生伸手拉住她,眼看著分茶鋪子裡的人都站起來看熱鬧去了,兩人才起身,不前不後的擠在人群中,往紅香樓湧過去,熱情的看起了熱鬧。

    兩個人擠在人群中,李小麼伸長脖子,一邊往裡擠,一邊凝神聽著人群中亂七八糟的議論,聽來聽去,除了聽說樓裡像是死了人,旁的,根本聽不出什麼來。

    李小麼拉著魏水生,在人群中如游魚般擠到最前面,掂著腳尖,往裡張望著,裡面人影亂動,原本正尋歡取樂的有錢人有些站在樓上樓下張望著,看著熱鬧,有些卻趕緊往外擠出去,以遠離這是非之地,李小麼拉著魏水生,抬了抬下巴示意著:「咱們進去看看去。」

    魏水生稍稍猶豫了下,點了點頭,李小麼左右瞄著,拉著魏水生,看著幾個人從紅香樓出來,忙迎上去,一進一出,從門邊上擠了進去,一路沿著牆角燈籠下的黑暗處,飛快跑進了正廳。

    廳裡零零落落站著些膽大的看熱鬧者,李小麼拉著魏水生,一點點往眾人目光看著的方向挪去,一直挪到通往後院的迴廊處。

    迴廊門口站著個幫閒,客氣的往回擋著看熱鬧的膽大者,魏水生拉住李小麼,不再往前擠,兩人挪到一個半人高的花架旁站住,和眾人一起,等著府衙裡的差役過來。

    過了將近兩刻鐘,外面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鄭城捕快頭兒趙捕頭帽子歪在一邊,頭上冒著熱氣,緊跟在一個綠帽白衫的幫閒後頭,帶著三四個衙役和仵作,直奔進來,紅香樓內一片騷動,站在旁邊等著看個究竟的膽大者緊跟在衙役後頭,一湧而入。

    魏水生護著李小麼,衝在前面,利落的跟著人群湧了進去。

    轉個彎,一排雕樑畫棟的寬廊廂房,廊下站滿了寒瑟瑟的女娼,中間一間廂房房門大開,三四個衣履不整的女娼散著頭髮,顫抖著擠在門口處,趙捕頭在幾個女娼面前停住腳步,面容嚴肅的上下打量著一番,威嚴的『哼』了一聲,吩咐一個衙役看著四人,自己帶人進了屋。

    一個衙役擋在門口,李小麼和魏水生只好站在廊下,伸長脖子,焦急的探頭往裡張望著,到底是不是那個鏢師?看樣子這人必是死了,到底怎麼死的?要是能親眼看看就好了,聽說這博落回中毒,是傷到心臟的,若能像心痺那樣的死法,也不知道這個世間的仵作能不能看出不對來,畢竟是中毒。

    李小麼緊緊抿著嘴唇,心裡翻騰著越想越遠。

    這回,沒過多大會兒,站在廂房門口的幫閒就往外傳出了閒話,這人,是馬上風死的,當真是風流快活死了。

    外頭的人群哄然議論起來,又是叫又是笑,這馬上風,聽說的多,親眼見到的,還真是頭一回,看來這人,是去做了快活風流鬼了。

    李小麼眨著眼睛,轉頭看向魏水生,想笑可又覺得實在太過詭異,她倒沒想到這時辰卡得這樣正正好,魏水生輕輕捏了捏李小麼的肩膀,示意她再看看,這沒看到人,誰知道死的是不是那個鏢師。

    幾個幫閒很快用白布抬著裹得緊緊的兩個人出來,後頭一個衙役,抱著一抱衣服出來,趙捕頭陰沉著臉,背著手跟在後頭。李小麼一眼就看到那身顯眼異常的將官服,將官服中,夾著件黑綢衣服,那鏢師穿的就是這樣的黑綢衣褲、

    李小麼和魏水生暗暗鬆了口氣,慢慢擠出人群,在紅香樓門口看到李宗貴和張狗子,悄悄打了招呼,一前一後往腳店回去了、

    第二天,幾個人沒急著回去筆架山,孫二當家和姜順才出去在府衙門口守了一上午,反正那天在府衙門口等著看熱鬧的閒人也多,兩人混在中間直看了一上午的熱鬧,看著鏢局去了幾個人,抬著只薄皮棺材,又抬了出來,將近中午,來了一名將官和幾個小校,到旁邊的棺材店裡現買了棺木,到裡頭裝了人,雇了輛車拉走了。

    李小麼和魏水生商量著,乾脆又住了一天,去柳葉兒茶坊喝了大半天茶,李小麼又去了趟府衙外的藥鋪,和藥鋪掌櫃、夥計熱情的八卦了一個多時辰,可聽到的信兒,跟那天看到的,就沒多出幾個字,這樣的事,府衙裡竟然沒傳出半個字的閒話,李小麼想了半天,也沒能理出什麼頭緒,乾脆先丟到一邊,回到腳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啟程出了南門,回去筆架山了。

    李小麼知道馬上風是怎麼回事,可到底症狀如何,是不是和博落回發作時一樣,就是茫然不知了,既然仵作定了馬上風,也許這兩人真是因為快活太過,風流死了,可府衙裡的那份安靜,太過詭異,李小麼和魏水生嘀咕了一路,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1:04 AM

正文 第四十章 懂事

    回到山上,魏水生就和李宗梁一起忙起兩家合併的事來。李二槐和孫二當家帶著孫七弟等幾個老成的,一趟趟進城採買檁條、瓦片等各種東西,再一次投入了災後重建。張大姐和孫大娘子每天熬了草藥,忙著照顧十幾個受傷的人,替輕傷的包紮換藥,重傷的幾個,孫二掌櫃和魏水生輪流帶著他們幾個進城治了傷。

    一時間,東西兩山一片繁忙,李小麼一來懶得管這樣的雜事,二來,她這會兒也沒有這個心思,只來來回回想著那天的事,官府那麼處置鏢師和那個將官的死,想來想去就是不大對勁,這裡頭必定有緣故,這知州是吳貴妃的人,那個什麼大帥是皇長子的人,這中間不知道多少血雨腥風,他們這些小雜魚,萬一夾在中間,成了池魚,這鄭城知州和那個什麼將軍大帥的,只要伸一根小手指,就能讓他們滅了頂

    李小麼思量來思量去,這樣對鄭城上層的事一無所知,說不定哪天他們就會像孫大頭領那樣被人剿殺乾淨,再說,她能有意無意的算計人家,說不定哪天,自己也被別人這樣算計了,說不定哪天有人將官府那股禍水引到筆架山來,如今這情形,一定要尋個知彼的法子,才能求份安穩日子。

    李小麼想了兩三天,有了主意,卻不敢找魏水生和李宗梁去說,只悄悄拉了李宗貴,先憂心忡忡的說了自己的憂慮,說得李宗貴也跟著發起愁來:「你說的還真是怪嚇人的,是想想就睡不安穩,可是能有什麼法子?咱們跟官府哪裡搭得上?八桿子也打不上啊。」

    「有一根桿子,倒正正好搭得上,不但搭上了,還搭得再好不過!就是咱們得有個人再去搭上這根桿子。」李小麼瞇縫著眼睛說道,李宗貴打量著她:「又打上誰的主意了?」

    「哪有!我說正事呢,紅香樓那個頭牌,牡丹,你記得吧?」李小麼瞇瞇笑著問道,

    「我又沒見過她,記什麼?不知道這個人,我沒進過紅香樓!」李宗貴搖頭解釋道,李小麼也不和他分辨這個,接著說道:「那天在柳葉兒茶坊,那個鏢師和他師弟,兩人不是說過這個牡丹的麼,好了好了,不知道就不知道,那你聽著,紅香樓如今的頭牌,就是這位牡丹小姐,那兩個人不是說了麼,這牡丹小姐被知州嚴大人看中了,所以現在才不大出來待客了,這根桿子,就是這個牡丹,她就是搭著知州的那根桿子,咱們只要搭上她,不就是搭上知州了麼,搭上了知州,不就是搭進了這鄭城的官府麼?」

    「你說的容易,咱們一群窮山匪,怎麼搭得上這紅香樓頭牌?你也太能想了!這事,真是」李宗貴一搖頭一邊苦笑,李小麼嘿嘿笑著,左右看了看,往李宗貴身邊湊了湊,低聲說道:「這事容易的很,讓水生哥出面就行,你想啊,水生哥人生的那樣好,又能文能武,往那一站,溫文爾雅裡還有點淡淡的憂傷,翩翩濁世佳公子一個!給他置幾身行頭,再花點錢,指定能勾上那位牡丹小姐,再用點功夫,誰貼誰還說不定呢,這勾欄妓樓,最愛的就是水生哥這樣又有才又有貌的清俊才子!」

    李宗貴睜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著李小麼,突然一口口水嗆進喉嚨裡,咳得滿臉通紅,咳了半晌,才透過口氣,用手指點著李小麼的額頭:「你怎麼能想出這種主意來?!水生哥哪兒得罪你了?」

    「看你說哪兒去了?!這跟得罪不得罪有什麼事兒?這不也是沒辦法的事麼?你想想,能去勾搭牡丹小姐的,一共就四個人,大哥,水生哥,二槐哥,還有你!二槐哥不提了,不是那塊料,你?」李小麼抬手指著李宗貴,李宗貴嚇了一跳,急忙擺著手:「我可不行!我長成這樣不行!」

    「好吧,你不行,那就是大哥和水生哥了,大哥雖說也是英氣勃勃,可太英氣了,書卷氣不足,再說也不會寫詩,你看看,這鄭城處處學著太平府的風尚,太平府裡要說誰人品出眾,非得文質彬彬有書卷氣不可,非得能寫詩有文才不可,還得長相白淨,最好時不進的憂傷憂傷,水生哥哪兒都合適!大哥去和水生哥去,花一樣的銀子,水生哥能成,大哥指定不成!咱們的銀子又不是大水漂來的,我跟你說,這主意最好,一來最快捷,二來隱蔽,那牡丹要是心裡念上水生哥了,肯定不會和那個姓嚴的說!三麼,這是最省錢的法子了,水生哥那麼聰明,多說點好話,費不多少銀子。」李小麼一件件說的眉飛色舞,李宗貴一臉古怪的看著她,半晌才呼了口氣來,看著李小麼,歎著氣問道:「麼妹,你說你,原來在家時,那麼老實沒心眼的,如今怎麼成了這樣了?」

    李小麼指尖抖動了下,手裡捏著的金絲棗掉到了地上,彎腰揀起棗子遠遠扔出去,拍著手,轉頭看著李宗貴,漫不經心的說道:「誰說我原來沒心眼了?那個時候有爹有娘,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哪有用心眼的地方?再說,我都死過一回了,也不想再像原來那麼活著,也沒法子再像原來那麼活著,家沒了,爹和娘沒了,我得替爹和娘照顧你和大哥他們呢,我就當這是第二世,這一世裡就隨著心意性子,肆意的好好活一遍!」

    李宗貴憐惜的看著她,傷感的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李小麼的頭,沒等他說話,李小麼又轉到了剛才的話題:「貴子哥,這主意,你覺得怎麼樣?」

    「行!反正也不是我去,行是行,就怕水生哥不肯。」

    「嘿,這可讓他佔便宜的事咳,貴子哥就當我沒說過,貴子哥,要不你去問問水生哥,他要是不肯,你就勸勸他,這也是為了咱們大家不是。」李小麼滿臉乾淨明朗的笑容,看著李宗貴說話,李宗貴悶了好大一會兒才說出話來:「這主意是你出的,你不去說,讓我去說?!我怎麼說的出口?」

    「你怎麼說不出口?你們男人,有什麼說不出口的?你總不能讓我去說這樣的事吧?好歹你們都是哥哥,在我這個妹妹面前,總得裝得總得那個一點吧?我要是去說了,水生哥就是想答應,也不能答應了,你和他說就不一樣了,你們,有什麼話能說的開,還有,這事,我反正就當不知道好了。」李小麼振振有詞。

    李宗貴一臉怪相的看著李小麼,抬手揉著額角,半晌才搖著頭,斷然拒絕道:「你還是死了這份心吧,水生哥肯定不會去!我不去說,這話怎麼說得出口?你看看你,把哥哥當什麼了?那算了算了,你還是把這事忘了吧,再想想別的法子。」

    「我想了兩三天,才想了這麼個法子出來,你當這法子是地上的落葉,一抓一把的?再說,哪還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你想想,如今咱們對鄭城一無所知,一星半點信兒也聽不到,這跟個瞎子聾子有什麼分別?早晚得跟孫大頭領那樣,被人家半夜裡殺個乾淨!」李小麼擰著眉頭叫道。

    「你說的都對,可這法子不行!我跟你說,你這話,跟我說說也就算了,要是讓大哥和水生哥聽到,非得罰你跪上一天半天不可!這法子不成,想別的法子吧。」李宗貴堅定的不為所動,繼續搖頭繼續拒絕。

    「貴子哥,你就去試一試,探探話還不行麼?你別這麼直說啊,你就說,那個牡丹一頭搭著知州,要是咱們中間誰能搭上她,那該多好,看看水生哥是個什麼個意思,也許他跟我想的一樣呢?水生可是個聰明人,那麼聰明的人,對吧?貴子哥,好哥哥,你就去試一試,試一試還不行麼?」李小麼搖著李宗貴的胳膊,陪著小意,聲音軟軟的請求道,李宗貴被她求得發不出脾氣,說不出個『不』字,萬分為難的咧著嘴答應道:「好好,好,就試一試,我就探探句話,他若不往下接,這事,往後再不能提了,聽到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貴子哥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李小麼急忙認真的保證道。

    不出李小麼所料,水生哥果然是個聰明的,李宗貴這話說了沒兩句,魏水生就聽明白他那話裡的意思了,板著臉訓斥了一頓不說,還把李宗梁叫進來,兩個人輪流從遠古說到以後,從師父的教導說到做人的大道,直教訓了他一整夜,外加一個早上,教訓完了,又罰他每天在東山和西山之間跑上兩個來回,然後再去面壁打坐一個月,李小麼極其不仗義的縮到後面,半個字也不提這是她的主意,只慇勤萬分的跟在李宗貴後面遞水送茶,李宗梁當著李宗貴的面,倒把她誇了好幾回,咱家小麼真是懂事多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1:07 A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進城

    沒等李宗貴面好一個月的壁,李小麼就又想出了新的、李宗梁和魏水生肯定會點頭的主意:到鄭城開間鋪子去,最好在府衙旁邊的街巷裡,尋間合適的鋪子、做點合適的生意,找個合適的人去看著,這樣雖說打聽不到李小麼希望的那種層次的消息,但好歹也能聽到一星半點的下腳信兒,李宗梁和魏水生果然同意了,叫了李宗貴、李二槐,還有孫大娘子、孫二當家幾個人商量了小半個時辰,都覺得小麼憂慮的是,這法也可行,孫大娘子和孫二當家更是極力贊成,他們就是吃了瞎子聾子的虧,才一個半夜就被人清剿得一乾二淨,寨子裡積了幾十年的家底,被搬了個乾乾淨淨。

    商量到誰去看鋪子的事上,幾個人就是各有各的主意了,李小麼想拉著李宗貴,兩個人一起去當這個掌櫃,李宗梁斷然拒絕,李宗貴也拚命擺著手,建議由魏水生帶著李小麼去做這個掌櫃。魏水生覺得孫七弟人老成穩重,去做掌櫃比較合適,李小麼卻是堅決反對,孫七弟太老實了,回頭被人賣了,還得幫人數錢!這可不是光做生意當掌櫃的事。

    孫大娘子看著孫二當家,遲疑著提了自己的建議,讓孫二當家去做這個掌櫃,李二槐下意識的張口反對道:「這哪行?」

    沒等李宗梁說話,李小麼卻高舉雙手,連聲贊同:「還是孫姐姐想的周到,孫二叔去真是再合適不過了,一來孫二叔長的就和氣,一看就是個生意人,二來孫二叔帳上又精,第三麼,孫二叔這麼精明的人,必定吃不了虧去!」

    魏水生擰著眉頭沒有說話,看著李小麼,只等她往下說,她這後頭,必有轉折處,李小麼看著身子微微放鬆下來的孫大娘子,接著說道:「不過孫二叔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咱們這樣的鋪子,自然不好用外人,就讓姜順才和張狗子跟著孫二叔過去看鋪子做夥計吧。」

    魏水生轉頭看著李宗梁,帶著絲笑意說道:「倒也合適,大哥看呢?」

    「二叔的意思?」李宗梁轉頭看向孫二當家,孫二當家憐惜的看了看孫大娘子,點頭答應道:「行!只要當家的信得過,這生差使就好做。」

    李宗梁舒了口氣,轉頭看著大家,李二槐連連點著頭:「我聽大哥的。」

    「我覺得行!」李宗貴輕鬆的笑著表明了態度,剛才聽到李小麼提到她和他去看這鋪子,真把他嚇了一跳,他可管不了這個無法無天的小麼妹!

    「那好,既然大家都覺得合適,那就這麼定了,不過,如今山上哨探什麼的,都是順才和狗子兩個人管著,我看別都跟去,小麼挑一個跟著孫二叔過去,一個留山上還管著這哨探的事兒,這也是大事,輕心不得,二叔留心再挑兩個合適的帶下去吧。」李宗梁看著大家,總結性吩咐道,孫二當家瞄了眼李小麼和魏水生,笑著說道:「這挑人上頭,還是讓五爺費費心吧,我看人上頭比五爺比,還真是差得遠。」

    李小麼似有似無的挑了挑眉梢,歪著頭,滿臉乾淨的笑容,看著孫大娘子說道:「二叔看趙五哥行不行?他話不多,人機靈,心裡又有數。」

    「當家的看呢?」孫二當家沒答李小麼的話,轉頭問著李宗梁,李宗梁溫和的笑著說道:「這事,你看著辦就行,只要你看中了,帶誰都行。」李小麼瞇瞇笑著看著孫二當家,孫二當家爽朗的哈哈笑著:「既然當家信得過,五爺覺得合適,那就趙五哥吧,先這兩個,等明天進城看看鋪面生意,若是生意不大,我們三個也就夠了,若是找的是個大鋪面,要做大生意,要多用多少人手,定好了再挑就是。」

    「那咱們明天一早就出發,帶上換洗衣服,在鄭城住幾天,好好挑一挑,找到合適的鋪子,安頓好了再回來!」李小麼雀躍著說道,孫大娘子看著李小麼,笑了起來:「你去做什麼?你也懂這生意上的事?」

    「大娘子不知道,要論會做生意,小麼可是大行家,當年在太平府......」李宗貴含糊回了後面的話,李二槐伸手拍了下李小麼的頭:「小麼最會賺錢!簡直跟搶錢一樣,偏人家還就願意買她的東西!」

    孫大娘子驚訝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抬了抬下巴,得意的表示著謙虛:「哪裡哪裡,一般一般。」

    李宗梁笑著站起來,揉了揉李小麼的頭,轉頭看著孫二當家解釋道:「小麼一來生意上極通,二來,她看人看事,眼光也好的很,特別是那些衙門裡的道道,她都通,明天也不用趕早,讓水生跟你們一起去,帶足銀子,要是看好了,也不再遣人回來說,二叔和水生商量著定下來就是。」

    孫二當家忙跟著站起來,客氣的答應了。

    第二天直到辰正過後,魏水生推著李小麼,孫二當家帶著姜順才和趙五哥,一行五人,往鄭城趕去。

    進了城,在腳店裡安頓好,五個人分成兩路,李小麼和魏水生一處,孫二當家帶著姜順才和趙五哥,分頭往李小麼圈的兩處地方:衙門口和紅香樓附近去尋鋪面去了。魏水生無論如何不肯往紅香樓那一帶去,李小麼只好跟著他去府衙門口的幾條街巷逛著尋鋪面去了。

    尋了兩三天,幾個人總算看中了和衙門隔了一條街的一處碗頭面鋪,鋪子小的只有一間半門臉,一樓一底,可雖說門臉小,裡頭卻極寬敞,小口鼓腹,李小麼看中的,是院子裡兩棵足有百年以上,卻依舊生機盎然、吐滿綠芽的銀杏樹,靠左邊圍牆邊,還有架粗大異常的紫籐,李小麼站在院子裡,著迷的看著那燦爛至奢靡的濃紫,那深鬱熱烈的紫撲溢出來,從眼裡流進心裡。若是夏天到了,這架紫籐花盡葉盛,銀杏在上,紫籐在下,這一片濃蔭,多少誘人,多麼舒適!到時候,就在這院子裡,在這紫籐架下,放幾張老舊的籐編桌椅,一隻土陶瓶隨意插上幾枝野花,就是份難得的好意境,那些講究風雅的文人學子,必定喜歡。

    李小麼看中的是樹和籐,孫二當家卻是看上了這個寬敞異常的大院子,和後面幾乎算是全新的三間正屋,兩間廂房,連上這些,這間鋪子也不過只要二百兩銀子,像店主說的,真是便宜賣的。

    李小麼拉著魏水生和孫二當家坐進離鋪子不遠的茶坊裡,喝著茶,打量著每天從這條街上經過的行人,有幾個衙役,有幾個是府衙後院出來的,有幾個是往府衙跑著辦各種事的,幾天看下來,李小麼還算滿意,這條街上,開的有南北貨店、文房四寶鋪子、還有家書肆、一家靴子鋪,一家帽行,至少府衙後院的買辦、長隨、婆子們,是這條街上的常客。

    張狗子和趙五哥依著李小麼的吩咐,跑了幾天,細細打聽了這條街上住的都是什麼人,搬來多少時候了等等,打聽下來,都是些老門老戶的人家,有幾家,還算是書香門第,李小麼心裡有了數,拿定了主意,和魏水生、孫二當家又細細商量了些細節,就拍了板,由魏水生出面,頂了這處鋪面下來。

    孫二當家算是魏家掌櫃,帶著張狗子和趙五哥,當天就搬進了鋪子裡住著去了,幾個人在鋪子前前後後仔細看了幾遍,商量來商量去,決定還是依著小麼的意思,把這鋪子乾脆改成茶飯鋪,以喝茶為主,再搭著賣些精緻些的點心小食,這吃點心、做點心上頭,李小麼還是有些心得,自詡可以指點指點鐺頭廚子的。

    商量好了,分了差使,各自開始忙了起來,孫二當家負責出去尋找合適的鐺頭,李小麼和魏水生商量著,決定緊挨著兩間廂房,再隔個小院出來,小院給孫二當家和張狗子他們住,前面乾脆接出個寬廊,再把門擴寬,打斷門檻,把前面和院子並成一處,往後晴天就在紫籐架下擺桌椅,若是落雨,就擺幾張桌椅在寬廊下,聽雨喝茶吃點心。

    諸事粗定,孫二當家打發趙五哥回去山上,將房契帶回去,再跟李宗梁仔細說了這鋪子的事,又照著孫二當家粗算的數目,又取了些銀子帶回來。

    李小麼和魏水生一直在鄭城住了一個多月,看著蓋院牆,加寬廊,修整油漆各處,又重新添了桌椅,四牆掛了字畫,裝點好各處,做好了水牌忙得差不多,擇了個吉日,挑了掛鞭炮放了,這個小小的紫籐居就開張了。

    孫二當家,如今是孫掌櫃了,孫掌櫃照著李小麼的吩咐,開張當天,帶著趙五哥,往衙門送了幾趟茶湯、點心,又各人發了一圈紫籐居的籌碼,只要那些衙役、書辦肯常來光顧,就是不給錢,李小麼也是願意的。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8:46 A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雨中

    孫掌櫃識文斷字,估計落草前也是小富人家,至少讀過書,說不定還做過生意,打理起紫籐居頭頭是道,李小麼只說了幾句,孫掌櫃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要往風雅上做,李小麼見他是個極明白的,也就放下心來,和魏水生回去筆架山住了幾天,將山上的帳,孫掌櫃原來管著的,和李小麼管著的,都交給了魏水生,李小麼如今要先集中精力,把紫籐居的生意做起來,再想法子尋出幾條能打聽消息的途徑,在山上沒住幾天,就又和李宗貴一起進了城。

    李小麼拉著李宗貴,吃遍了鄭城大大小小,有點名氣的茶坊,嘗了各家打出來做招牌的茶湯和點心,心裡有了數,和李宗貴嘀咕著,總覺得如今這鐺頭不是自己人,年紀又大了,就怕她好不容易教會了幾樣點心,他又要走,這讓人情何以堪!?

    李宗貴想想也是,找了孫掌櫃來,三個人商量了半天,覺得李小麼的想法極是,倒不如讓張大姐過來跟著如今這鐺頭學學做點心的手藝,學的差不多了,李小麼再指點指點,李小麼會吃,可是不會做,她的指點僅限於對成品提出意見和改良方向,至於如何揉面、如何打胚等等,她就一無所知了,過節的時候,張大姐能在她這個大外行的指點下,燒出味道幾乎不差什麼的各式菜餚,可見這廚藝上的天份是不差的,至少能聽得懂李小麼的指揮。

    孫掌櫃找鐺頭商量,願意出二十兩銀子,讓他帶張大姐學會做點心,鐺頭做點心的手藝,就是在鄭城,也只一般,又上了年紀,極乾脆的答應了,教會張大姐做點心,掙了這二十兩銀子,他就能回家養老去了。

    李宗貴回去和李宗梁商量了,又問了張大姐的意思,張大姐自然是求之不得,雖說如今做了草寇山匪,可是能學門手藝,那一樣是求之不得的事。

    張大姐跟著鐺頭學做點心,李小麼空閒無聊之餘,開始教張狗子和趙五哥識字。

    滿籐艷紫褪盡,紫籐葉和銀杏葉濃綠滿枝時,紫籐居的生意漸漸好起來,張大姐只學了兩個月就青出於藍出了師,做出來的點心極得好評,孫掌櫃對府衙眾人極是優惠,漸漸引的府衙裡的衙役、書辦經常過來喝茶聊天,連嚴大人帶來的心腹宋師爺,也時不常的過來坐坐。

    宋師爺多在申初申正之間過來,最愛坐在紫籐架下,要一杯龍井,一碟紅豆糕,悠悠閒閒的喝好吃完,再背著手,慢慢晃回府衙。孫掌櫃悄悄留意了一陣子,摸到規律,到了申初,就空出紫籐架下的那個位子,只等著他來。

    這天,落著細雨,晚飯時候,茶坊裡極是清靜,李小麼坐在茶坊樓上,透過窗戶看著行人稀少的街道,細雨籠著白牆青瓦和石條路,偶爾,撐著竹油傘的男女不急不緩的走過,李小麼站起來,端著杯普茶,一邊慢慢喝著,一邊出神的看著眼前這幅詩意十足的水墨畫,若是一直這樣,沒有人,沒有事來打破這幅畫,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正想著,街巷盡頭轉過一柄竹油傘,是宋師爺,李小麼不用看他的臉,只看走路就能認出來,他這個時候來這裡做什麼?喝茶?李小麼往後退了半步,將自己隱在窗後的陰暗中,看著宋師爺徑直往紫籐居過來,在門口收了傘,孫掌櫃熱情的聲音傳了上來。

    李小麼呆站在窗後,心思轉的飛快,他怎麼這個時候來這裡?她盯他盯了好一陣子了,他是嚴大人的心腹,那些衙役書辦怕他遠甚嚴大人,衙門裡的事,衙役書辦們只知道找他,然後聽他的吩咐去做,那些事,他是轉告嚴大人,得了指示再轉告給衙役書辦,還是,根本就是他一手處置的?

    這是吃飯的時候,他卻到這裡來了,心情不好?心裡有事?李小麼輕手輕手的走到樓梯口,伸長脖子往下看了看,攝手攝腳的下了樓,宋師爺坐在寬廊下,還是一杯綠茶,一碟紅豆糕,面色陰鬱,半閉著眼睛,往後靠在椅背上。

    李小麼招手叫了孫掌櫃,轉到廚房間,低聲說道:「孫二叔,這個宋師爺,今天不大對勁,只怕有心思,要不你去試試,看看能不能跟他聊聊,人難過傷心有心思的時候,最容易交上朋友,他是泰州人,既然喜歡喝龍井,說不定也愛喝珍珠泉,咱們正好有一壇。」

    孫掌櫃忙點著頭:「五爺說的極是,咱們就試試。」

    孫掌櫃出來,重又泡了杯龍井送過來,笑著說道:「宋先生吃了飯沒有?若是吃了,這茶只怕就嫌淡了。」

    「這樣就好。」宋師爺有些鬱鬱的笑了笑,孫掌櫃放下杯子,拉了張椅子過來坐了,看著宋師爺,笑著說道:「先生既然還沒吃飯,不如賞個臉,嘗嘗我們這些生意人家的飯食,我這個鐺頭,做的一手上好的海鮮面,讓她給先生做一碗嘗嘗?」見宋師爺略有遲疑,不等他說話,就站起來吩咐了下去。

    片刻功夫,孫掌櫃就端著碗看著極誘人的海鮮面上來,後面,趙五哥端著個托盤,在桌子上擺了幾樣南邊常吃的涼拌小菜,兩隻白瓷酒杯,一小壺溫好的珍珠泉酒。

    孫掌櫃一一擺好,指著酒杯和酒壺,笑著說道:「這是前幾天剛從太平府過來的珍珠泉酒,說是極正宗的,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我還沒嘗,今天正好陪先生嘗嘗,這鄭城什麼都好,就是好酒難得。」

    宋師爺探頭看著海鮮面和四五碟南地的涼拌小菜,又倒了一點珍珠泉在杯子裡,端起來聞了聞,笑著點了點頭:「是正宗的珍珠泉,這酒在太平府倒還好,到了這鄭城,就難得了,鄭城人都嫌它清淡,不大愛喝,沒想到掌櫃倒愛喝這個味兒,掌櫃哪裡人?」

    「我還真是土生土長的鄭城人,可說來也怪,我這口味偏就和大家不同,喝茶吧,也愛這龍井、雪峰之類,喝酒吧,最愛這珍珠泉的味兒,就是吃飯,也愛這南邊的味兒!你看看,平時我真不好意思說我是鄭城人!」孫掌櫃彷彿一臉苦惱的攤手說道,宋師爺哈哈笑起來,拿起酒壺,給孫掌櫃倒了一杯,又給自己滿上,舉起來讓了讓孫掌櫃,滿臉享受的慢慢喝光了一杯酒,放下杯子稱讚道:「這酒也溫的正正好,掌櫃這鐺頭尋的好!」

    孫掌櫃陪著宋師爺,抿著酒,從這酒說到菜,再說到茶,又一路說到各地的風土人情,奇聞怪事,漸漸越聊越投機。

    趙五哥站在寬廊後,盯著酒壺,只要空了,就換上另一個裝滿溫好的酒壺上去,李小麼指揮著張狗子,看著時機,不動聲色的撤了那碗沒動的面下來,換了一碟碟的下酒菜上去。

    兩人直聊到天色黑透,宋師爺才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伸手拍著孫掌櫃的肩膀:「你是個有見識的!士農工商,商做商也不容易,不過做師爺更不容易,不容易啊!背井離鄉不容易!」

    孫掌櫃扶著宋師爺,趙五哥在後面撐著傘,將宋師爺送回府衙後的住處,一個五十幾歲的老僕開了門,孫掌櫃將他扶進去,又幫著老僕將宋師爺安頓好,才和趙五哥回到紫籐居。

    李小麼正慢慢吃著碟烤雞腳,等著兩人回來。

    孫掌櫃一臉笑容,坐到李小麼對面,接過碗梨湯喝了幾口,看著李小麼,低聲說道:「五爺猜的不錯,是有了難過事,他家裡來了信,他大女兒,上個月生孩子沒闖過去,一屍兩命,他妻子也病倒了,他又沒法趕回去,心裡難過的很。」

    李小麼放下筷子,半晌才歎了口氣,低聲說道:「誰都不容易,有了這回,就有第二回,說不定他往後有了什麼傷心煩悶,都會過來找你聊聊,你就聽他說,開解開解他,當朋友好好處著,別的,先不要想,往後再說。」

    孫掌櫃連連點著頭,看著李小麼拎起筷子,繼續慢條斯理的吃起了雞腳,看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五爺心思深遠縝密,令人佩服。」

    李小麼轉頭看著他,想了想,謹慎的說道:「我是死過一回的人,在閻羅殿前轉過一圈的,不過想的開罷了。」

    李小麼剛賞了一天細雨中的詩情畫意,魏水生帶著孫大娘子,隔天一大早就趕到了紫籐居,蕭萬生拉了七八個原來東山上的人,偷了一小箱金子,逃走了。

    孫大娘子臉色灰白的幾乎沒有血色,悲傷的看著孫掌櫃,沒等開口,眼淚就滾落下來,張大姐忙站起來,心疼的摟著她,拍著她的肩膀溫聲安慰道:「這又不怪你,沒事,別哭,你看你,別哭」

    「孫姐姐也別難過,這事也不過人各有志罷了,走就走了,那箱金子,拿了就拿了吧,若是往後能讓他們安穩度日,也是咱們的功德了。」李小麼面容平和的安慰開解著孫大娘子,孫掌櫃臉色陰沉,轉頭看著魏水生問道:「什麼時候發現的?派人去追了沒有?」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8:48 A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合夥

    「前天子時前後下的山,哨探看到了,蕭萬生說是領了差使,下山辦差去的,給大娘子留了封信,大哥沒讓追。」魏水生解釋道,孫大娘子忙從懷裡摸了封信出來,遞給了孫掌櫃,孫掌櫃打開信,幾眼就看完了,是蕭萬生那鬼畫符一般的筆跡,一共沒幾個字,蕭萬生認字是他教的,沒學會幾個字,能寫的字就更少了,信中聊聊數語,就是說走了,以後山高水長,各奔前程。

    孫掌櫃沉著臉將信遞回給孫大娘子,轉頭看著魏水生:「大當家是個義氣大度的,這都是看在故去的大當家,還有我和大娘子的面子,其它的人,大當家怎麼說的?用不用我回去一趟?」

    「不用了,當天早上,大哥就叫齊了大傢伙兒,說了這事,也跟大家說了,若願意留,就留下,大哥當自己兄弟一樣看待,若不願意留,一人送五兩黃金,聽憑下山,該走的都走了,剩下的,沒有人要走。」魏水生笑著解釋道,李小麼歪頭看著魏水生,慢吞吞的問道:「走的這八個人,都是沒受傷的吧?」

    「嗯,只有兩個受了點皮外傷,也好的差不多了。」魏水生看了李小麼一眼,笑著答道,孫掌櫃臉色更加難看,李小麼轉頭看著他,平淡無波的說道:「若跟孫大當家比,我和大哥幾個,一來是太嫩了些,二來,約束大家也緊了些,事事都立著規矩,跟以前比,日子苦規矩多,大家想下山過好日子,也是常理,孫二叔和孫姐姐也別往心裡去,人各有志,大家都想開些就是。」

    孫大娘子看著孫掌櫃,傷感的點了點頭,李小麼轉頭看著魏水生,聲音平淡中透出絲冷厲:「從前自然是合則聚,不合則離,可如今山上的兄弟,不管是東山的,還是原來西山的,既已立志留在山上,大家做了兄弟,往後若想走,也得依著規矩,明說清楚了再下山,若再有這樣偷錢逃山的事,就別怪我兄弟不客氣了!」

    孫掌櫃抱了抱拳,鄭重的說道:「五爺放心,若再有這樣的事,不勞五爺動手,我和大娘子先辦了他!」

    幾個人說了話,孫掌櫃忙著帶人開舖子做生意去了,孫大娘子跟著張大姐去了廚下,一邊給她幫著打下手,一邊低聲說著話,兩個人自從東西山合到一處後,就極能說得來,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李小麼坐在旁邊聽過幾回,實在不明白兩個人你說一會兒從前,我說從前一會兒,這樣沒意思的話有什麼說頭。

    屋裡只留了魏水生和李小麼,李小麼把椅子往魏水生這邊挪了挪,擰著眉頭,焦急的問道:「哪個箱子?偷了多少去?」

    「就是放在大哥屋裡的那個,一共二百兩黃金的那個箱子,幸虧當初想起來分開放,不然,唉!」魏水生抬手揉著眉頭,煩惱的說道,李小麼聽得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魏水生低吼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你屋裡那個箱子多放,大哥屋裡的箱子要少放!怎麼讓人偷了這麼多!咱們哪還剩多少了!?大哥真就這麼算了?」

    「急什麼!坐下說!」魏水生煩惱的伸手拉著李小麼坐回椅子上,抬手揉著眉間:「這事是我的錯,大意了,沒想到這事。」

    李小麼連歎了幾口氣,不再多責備,多說也沒用了不是,兩人沉默的對坐了半晌,李小麼看著魏水生,有些沒精打采的說道:「還算有件好事,昨天還想著打發張狗子回去一趟,你來了正好,鏢局有趟鏢,後天一早出發去太平府的,跟大哥說,攔下來,先扣下一半貨,讓信陽鏢局把去年的年禮補過來,東西送過來的時候讓孫大娘子仔細看看,照著以往孫大當家的例,一分也不能少了。」

    自從去年秋天公主被劫,吳國對梁宣戰到現在,鄭城除了宣戰時大張旗鼓的請了野,滅了自己家無數個村莊,又藉著清野不利撤換了鄭城知州,其它的,竟是半分動靜也沒有了,袁大帥的大軍駐在城外,除了春節後剿了筆架東山,旁的,連只螞蟻也沒踩死過,鄭城奇異的平靜安祥無比,可這份安祥中透著詭異,那些生意人,還是敏感的遠遠避開了鄭城,寧可繞遠走了別的路,這鏢局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今年開年到現在,這還是頭一樁生意,自然也是筆架東西山合併後的頭一樁生意。

    「嗯。」魏水生點頭答應了,正要說話,李小麼忙叮囑道:「你最好別下山,就是下山,也要把頭臉裹緊,你可是這茶坊的東家,小心無大錯。」

    魏水生笑著點頭答應了,兩人嘀嘀咕咕算了半天帳,吃了中午飯,魏水生和孫大娘子悄悄出門,啟程趕回山上了。

    隔天,李宗梁、李二槐黑布蒙面,緊裹著頭臉,帶著苦練了小半年的西山山匪們下山做了真正意義上的頭一樁山匪生意,打跑了鏢局的幾個鏢師,拉了一半的貨物上門,放了話,讓鏢局帶著禮物來拜山贖貨物。

    鏢師護著剩下的貨物,倉皇狼狽的趕到下一個歇腳處歇下來,遣人往鄭城和信陽府兩處送了信,等著鏢局來人處置。

    宋師爺當天來茶坊喝茶,就和孫掌櫃感慨上這事了,年後大軍剛剿了筆架東山,這事他自然知曉的明明白白,如今不過幾個月的功夫,東山上就又生出一窩悍匪來,不能不令他感慨異常。

    沒過幾天,信陽府總號就遣了兩個老成有經驗的鏢師帶了去年的年禮,外加一份賀李大當家立寨的賀禮過來拜了山,李宗梁收了禮,讓人送了那一半貨物下山,鏢局吃的是碗情面飯,能結交的,絕不動武。

    進了夏天,宋師爺和孫掌櫃越說越投機,原來孫掌櫃也考過一兩回科舉,卻連童子試也沒考過,這讓宋師爺很是哈哈笑了幾天,他雖說也沒中,但好歹童子試那是一考就過的,後來考到舉人,才連考幾期都落了榜,本想一直考下去,可父親病亡,家計所迫,只好拾起父業,做起了師爺。每每說到這裡,宋師爺都感慨異常,想不明白嚴大人那樣的學問才能,怎麼偏偏就中了舉,實在想不明白,只好歸於命,人家嚴大人是福大命大,他是沒有那中舉當官的福份。

    夏末的一天,宋師爺忙完了一天的公務,背著手踱到茶坊裡,和孫掌櫃兩人坐到紫籐架下,喝著小酒,笑瞇瞇的探頭說道:「你們東家若還有銀子,不如把東隔壁那處宅子買下來,這東邊可是一處好宅院,原是鄭城一個舉人的宅子,去年剛說了要打仗的事,這舉人一家就緊著搬進太平府去了,這處宅子一直空著,昨天那家的管家回來,說是那舉人不打算回來了,要賣了這處宅子,托到我這裡,看有人要沒有,極便宜,兩百兩銀子就賣,我就應下了,我看,不如讓你們東家買下來,把這圍牆拆了,打通過去,做成這鄭城首屈一指的茶坊,秋天的詩會,我在大人那裡說說,就放到你這裡,也給你做做名聲,沾沾文氣。」

    孫掌櫃大喜,急忙答應著:「好好好,我這就和我們東家說去,只要東家有銀子,必是肯的,我們東家,你也知道,只有兄弟兩個,二爺已經去京城會文備考去了,家裡只有五爺在,明天一早我就去跟五爺說這事去。」

    隔天一大早,孫掌櫃就到衙門尋了宋師爺,約他中午到茶坊喝茶說話。午初剛過,宋師爺就進了茶坊,孫掌櫃讓著他在紫籐架下坐了,上了茶、湯飯、點心,低聲說道:「我們東家,我就說,我們東家必是肯的,只是......」

    孫掌櫃停了停,往前挪了挪,看著宋師爺,接著說道:「這話倒是我提的,五爺極贊成,先生也知道,我們東家兄弟兩個,無依無靠,極不容易,若不是實在入不敷出,也不想讓我出來開這個茶坊,我們東家這樣的,真有點什麼事,哪有自保之力?這生意做大了固然好,可做大了,就要招人眼,就要招出些眼紅生事的人,先生你想,豈不是得不償失?可若眼睜睜看著這樣的機會錯過,我是打心眼裡不願意,倒不如,先生入個股,我和東家說了,那家宅院二百兩銀子,先生拿一半,我們東家拿一半,往後掙了銀子,就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這個鋪子雖說小,倒也能掙些錢,先生看呢?」

    宋師爺聽的有點楞神,孫掌櫃見他沒說話,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低聲說道:「不管先生能不能瞧得上,我心裡頭,拿先生當知已看,先生這個年紀,該多為自己打算打算,幾個侄子都還沒成家,往後正是用銀子的時候,大侄子又是個極聰明爭氣的,往後要進學,用銀子的地方多的很,可不能讓孩子再為了生計又像先生這樣可惜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8:49 A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欽差

    宋師爺眼圈一下子紅了,忙用衣袖按了按眼角,轉頭看著孫掌櫃:「二一添作五多了,就三七開吧,我三,你們東家拿七。」

    「先生就別客氣了,先生雖說只出了一百兩銀子,可這茶坊往後做大了,就得全靠著先生照應才行,我們五爺雖說小,可也是個明理懂事的,一半不多,就這麼說定了。」

    沒兩天,孫掌櫃和宋師爺就辦妥了房契等諸事,挑了個吉日,動工將兩個院子打通,重新收拾佈局了,舉人老爺的宅院果然修的極為雅致,李小麼一處處細細看過,原樣沒大改動,就是去了重重疊疊的門和門檻,拆掉了幾處女牆,讓整個院子顯得更加敞亮通透,這麼一改,這紫籐居外頭看著平常,裡面就是別有洞天。

    孫掌櫃又在城裡招了六個茶博士,趁著修整宅院,李小麼將六個新招的茶博士,連同趙五哥、張狗子一起,好好的教導訓練了小半個月,宅院修整好了,人也訓的差不多了,紫籐居低調的重又開了張。

    重新開張後,李小麼不動聲色的將紫籐居所有杯碟碗全部換成了鄭城能買到的最好的細白瓷器,各色茶湯、點心、酒水,份量去了一半,價錢卻漲了一倍,宋師爺再坐到紫籐架下,看著明亮乾淨的能當鏡子的桌面上,擺的茶水點心,漂亮精緻的如一幅畫,感慨不已:「老孫啊,你們東家,這眼光見識,厲害!是做大生意的!」

    孫掌櫃陪坐在旁邊,笑容滿臉:「五爺在太平府住過一陣子。」

    宋師爺果然說動嚴大人,將中元詩會開在了紫籐居,這一場詩會下來,嚴大人滿意異常,這紫籐居,從房舍到吃食茶酒,處處讓他感受到了太平府的那份清雅講究,袁大帥是在太平府長大的,更是覺得親切異常,在這偏遠荒涼的鄭城,總算感受到了一絲太平府的精緻講究。

    接下來的幾場文會、詩會,紫籐居自然也就成了不二不選,過了重陽節,紫籐居就成了鄭城及附近幾個縣鎮文人士子心中最清雅之地。

    紫籐居最東邊一個籐樹掩映的小院落裡,李小麼躺在搖椅上,正看著新到的一份邸抄,這中間,居然有一份北平國二皇子蘇子誠寫給吳國皇上的書信?算是書信吧,信中幾乎每行都提到福寧公主,情真意切的泣血表述下,卻是咄咄逼人的質問,吳國為何屯兵鄭城,不動分毫?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公主受難無動於衷?兄妹之情竟淡漠至此?

    李小麼往後靠在椅背上,舉起邸抄,這樣的書信,竟然抄到了邸抄上,誰讓抄的?想幹什麼?責備的不是父女之情,是兄妹之情淡漠,妹自然是福寧公主,那兄呢?哪個兄?有能力淡漠的兄,只有大皇子了,這麼看來,朝廷還是吳貴妃的朝廷,太平府,也是吳貴妃的太平府,這書信上了邸抄,恐怕是要造勢,這麼說,這鄭城只怕太平不了幾天了。

    李小麼放下邸抄,瞇著眼睛仔細盤算了一會兒,跳起來,想了想,又坐了回去,這個時候外面客人還多著呢,出去難免被人看到,還是等晚上再說,這事,也不急在這一時,唉,要是有個丫頭用著就好了,至少不用自己出門找人了。

    晚間,李小麼和孫掌櫃仔細說了自己的猜想,吩咐他存些米糧茶酒,以備萬一,正好,已經是深秋,東西也能存的住了,孫掌櫃深以為然,第二天就找了幾個短工,開始忙著打掃庫房,收糧收米。

    第二天一早,張狗子往大車店送了信,隔天上午,李宗貴趕進城,接了李小麼回去山上,李小麼將邸抄拿給李宗梁和魏水生看了,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李宗貴和李二槐先將李小麼送回紫籐居,就帶著孫七弟等人買糧買藥買衣物布匹等等去了。

    忙了幾天,東西買的差不多了,李宗貴拎著衣物行李,趕到紫籐居住下了,他得看著李小麼,既然要不太平了,李小麼一個人在鄭城,幾個哥哥哪裡放的下心?!

    過了沒兩天,一天晚上,已經過了酉末,宋師爺帶著當值的衙役,提著燈籠,急急的拍開舖子門,叫了孫掌櫃交待道:「趕緊讓張大姐準備幾盒上好的細點,明天寅末我來拿。」

    「出了什麼事了?」孫掌櫃唬了一跳,急忙問道,宋師爺閃進來,反手掩了門,低聲解釋道:「別怕,不是壞事,剛接了信,朝裡來了欽差,明天就進鄭城了,我和大人明天一早就得出城迎欽差去。」

    「欽差?是哪位大人?咱們鄭城出什麼事了?怎麼驚動欽差了?」孫掌櫃驚疑不定的追問道。

    「沒事沒事,這欽差來,也跟咱們關不著,你放心。」宋師爺停了停,呼了口氣,低聲說道:「來的是吳大人,就是吳貴妃的叔父,別擔心,咱們大人,你也知道,就是吳家門下出身,看樣子,吳大人是來督戰的,唉,這事,你不用管,沒事,別管這些,有我呢,趕緊讓張大姐起來做點心,用心做,拿出本事來。」

    孫掌櫃忙答應著,將宋師爺送出門,透過門縫,看著他走遠了,也不提燈籠,摸著黑匆匆趕到東邊角落裡的院子前,摸索著拉了拉門頭上面的一根麻繩,這是李小麼做的門鈴,拉了這繩,屋裡的小罄就被敲響,省得一拍門,驚動滿院。

    張大姐奔出來開了門,孫掌櫃閃身進了院子,李宗貴披著衣服,出了廂房門,幾個人聚在正屋,孫掌櫃將剛才的事仔細說了,李小麼裹著斗篷,擰著眉頭出了一會兒神,看著張大姐說道:「大姐辛苦了,看樣子這個吳大人是一路悄悄過來的,路上必定辛苦,點心就做清淡和軟些,正好今天下午剛收的菊花,做個菊花糕,一份紅豆糕,再做兩樣軟一些的鹹味點心就好了。」

    張大姐答應著,奔進去換了衣服,李宗貴點了盞燈籠遞給孫掌櫃,孫掌櫃將張大姐送到廚房,又去把幾個廚下的人和趙五哥叫起來,幾個人生火的生火,揉面的揉面,忙碌起來。

    看著兩人出去了,李小麼取了一疊邸抄出來,從最新一張,一頁頁往前仔細看了一遍,合上邸抄,轉頭看著伸長著腿,往後靠在椅背上的李宗貴,歎了口氣說道:「照理說,這欽差出來,邸抄上都要寫的,這吳大人,明天就要進鄭城了,鄭城府衙這會兒才接到信兒,看來,這趟欽差,是要打誰個措手不及,或是怕驚動了什麼人,所以才要悄悄的來,嚴大人是他吳家門下出身,今晚得了信兒,那城外的那個大帥呢?今晚上得了信兒沒有?」

    李宗貴攤著手,示意自己不知道,李小麼低著頭,將邸抄一張張重新收起來,慢慢整理著心裡亂湧的思緒,頓了半晌,才接著說道:「我總覺得這欽差來的事,那個袁大帥還不知道呢,貴子哥不如明天一早就到北門外守著,也許能看到是誰去袁大帥營裡送的信,看看那個大帥,得了信兒多大會兒能趕過來。」

    李宗貴點了點頭:「好,明天天一亮我就出去守著,只一樣,我不在城裡,你就在這院子裡呆著,哪兒也別去!」

    「嗯,我知道。」李小麼心不在焉的答應著,嚴大人和袁大帥一個是吳貴妃的人,一個是大皇子的人,本來是兩路,可照這一陣子文會上的相處來看,兩個人至少表面上看著,還是一團和氣,如今吳大人來了,這一團和氣,還能不能團得下去?吳大人這督戰,能督到、想督到什麼地步?這中間,有沒有點什麼機會?山上好長時候沒開張了,鋪子裡雖說掙了些錢,一來要分一半出去,二來,平時結交也是極費銀子的事,其實所剩不多,山上人又多,要是這兩家亂起來,趁亂也許能摸到點什麼,那就太好了。

    吳大人午初進的城,袁大帥午正就趕到了府衙,李宗貴看到袁大帥進城,卻沒看到出城送信的人。

    吳大人暫時住進了府衙後院,隔天午後,紫籐居門前的街上,一排排衣甲鮮亮的護衛封了街,嚴大人落後半步,陪著吳大人,進了紫籐居。

    李小麼一身本白短衣褲,在廚房裡幫張大姐拿著碟子,護衛查了一圈就退了出去,李小麼放下碟子,站在廚房窗戶旁,小心翼翼的往後探看去,吳大人正背著手,仰頭看著滿樹纍纍的銀杏果,李小麼仔細打量著他,五十多歲的樣子,高矮胖瘦還算適中,穿著件墨綠底緙絲長衫,面色白裡透著青色,也許是站在一片綠蔭下的緣由,那抹青色,是綠蔭的映色?臉形極好,可惜眼袋、眼角、嘴角、還有兩腮下面的兩塊軟皮,一齊往下耷拉著,彷彿一隻粉白的面袋子,被人極用心的折成了人臉的形狀。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8:51 A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生事

    吳大人在紫籐居消磨了幾乎一個下午才離開,第二天一早,紫籐居剛開門,就湧了一群富人士子進來,李小麼站在樓上的雅間裡,挑著眉梢,無語的看著這群觀光客。

    欽差吳大人竟像是要安安生生的在鄭城住下去了,連著四五天,隔三岔五的讓人清了紫籐居,由嚴大人陪著,過來消磨上一個下午。

    李小麼看了兩回,也就沒了興致,反正也看不出個究竟來,就不再理會,每天只在後面小院裡忙自己的事。這天午初,張狗子進來,低聲稟報道:「五爺,外頭有個客人,我和趙五哥都覺得不大對勁。」

    李小麼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示意著張狗子:「哪裡不對?仔細說說。」

    「是個外地人,每天上午都是巳正前後來,一碗椒鹽擂茶,一碟子醉蟹,就一個人,照理說這也不算什麼,咱們這裡,一個人過來看看書,品品茶,消磨上一天半天的多的是,可這人怪就怪在,他不坐著,端著個杯子到處晃,哪兒都看,前天還跟金四打聽吳大人來喝茶,都坐在哪一處,金四回來跟我一說,我就留了心,今天他又來了。」

    「還是端著杯子到處晃?」

    「是,這兩天還淨圍著聽泉閣轉悠。」張狗子皺著眉頭答道,李小麼一下子站了起來,圍著聽泉閣轉悠?!吳大人這兩趟來,都是在聽泉閣坐著喝茶,他想幹什麼?!

    「帶我去看看。」李小麼站起來,出了屋,到廂房叫了李宗貴,張狗子出了院子,穿過紫籐居,逕直往前門過去,李小麼和李宗貴從偏門出去,繞了個圈子進了紫籐居正門。

    張狗子和兩人一起上了二樓最東邊的雅間,透過窗戶,遠望著整個院子,張狗子指著站在聽泉閣旁邊一塊虎皮石上的一個青衣男子:「就是他。」男子高個,稍稍偏瘦,一件天青綢長衫,一隻手背著,一隻手端著只茶碗,背對著這邊,不知道在看什麼。

    彷彿是覺出了有人在看自己,男子突然轉過身,李小麼嚇得急忙跳到窗戶後,這個男子竟敏感至此!李宗貴和張狗子也忙閃到了窗後,三個人等了片刻,李小麼揮手止住兩人,自己緊貼著窗戶,往外看去,男子已經端著茶碗走到聽泉閣後的假山處,轉來轉去,彷彿在尋找著什麼。

    李宗貴也貼著窗戶,探頭看了一會兒,擰著眉頭,低聲說道:「看樣子,像是個練過功夫的,你看看,舉動間俐落的很。」李小麼輕輕關了一半窗戶,轉頭看著李宗貴,低聲說道:「我總覺得這個人不對勁,捉住問問。」

    張狗子連忙點著頭,興奮的眉飛色舞:「好,把他引到個偏僻處,我和趙五哥就行。」

    「萬一是個功夫高強的呢?」李小麼失笑問道,張狗子眨了眨眼睛,沒等他說話,李宗貴伸手敲著他的額頭:「那是個厲害的,剛才咱們看他兩眼,他都能覺的出來,想捉他,不那麼容易,還是仔細打算好再動手。」

    張狗子嘿嘿笑著,轉頭看著李小麼,李小麼一根手指抵著眉間,想了一會兒,轉頭看著張狗子問道:「他那碗茶喝完了,再要過沒有?」

    「要過!喝完了就再要,不過還是要一樣的椒鹽擂茶。」

    「嗯。」李小麼從荷包裡摸出個小荷包,再從小荷包裡摸了個極小的油紙包出來,遞給張狗子:「這是蔓陀羅粉,他若再要椒鹽擂茶,就混到茶裡給他端去。」李小麼頓了頓,看著手裡的油紙包走了神,看來往後在外面,決不能喝什麼擂茶,要麼白水,要麼泡清茶,連茶粉都不能要,那擂茶一堆亂七八糟濃烈的香味,混進點什麼,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李宗貴拍了拍李小麼,李小麼晃過神來,將油紙包塞到張狗子手裡,轉頭看著李宗貴說道:「等會兒狗子送了茶過去,貴子哥就到他旁邊坐著去,看他倒了,也好給他充當個朋友什麼的,把他抬到咱們院子裡,先得捆結實了,以防萬一。」

    張狗子接過油紙包,興奮的奔了下去,十幾歲的少年,對於幹壞事,總是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李宗貴送李小麼回到後面的院子裡,轉回來,站在樓上等著那青衣男子再要擂茶。

    沒過多長時候,門鈴聲響,李小麼開了門,張狗子警惕的四下張望著,趙五哥和李宗貴抬著那個青衣男子進了院子。

    張狗子閃進院門,李小麼探頭四下看了看,關了門,院子裡,李宗貴正拿著根拇指粗細的棕繩,一圈圈將青衣男子紮成了一隻蹺腳棕子,眼看著扎瓷實了,才一人抱頭,一人拿碗,將解藥給青衣男子灌了進去。

    李小麼半彎著腰,仔細打量著青衣男子,臉形稜角分明,不厚不薄的嘴唇稍稍往上翹起,帶著絲玩世不恭的譏笑,鼻子直而挺,直直的一字眉彷彿是畫出來的,精緻而英氣,眼睛還閉著,不過看輪廓,應該不錯,若是眼神再明亮些,倒是個極難得的英俊少年郎。

    李小麼喝了半杯茶,男子總算悠悠然睜開了眼睛,微微動了動,立即覺出不對來,迷迷糊糊的眼神驟然凌利,曲起身子努力要掙脫出來。

    李宗貴一躍而起,提著長刀站在旁邊,警惕的緊盯著拚命掙扎中的男子,李小麼站起來,走到李宗貴旁邊站住,看著男子額頭青筋突起,努力掙了半天,也沒掙脫出半分來,這才鬆了口氣,笑瞇瞇的說道:「別白費力氣了,爺沒什麼惡意,問你幾句話,說清楚明白了,就把你放回去。」

    男子倒也識實務,不再掙扎,只努力轉頭往李小麼這邊看過來,李小麼往他背後挪了半步,不讓讓他看到自己,聲音平平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做什麼營生的?到鄭城來做什麼?什麼時候到鄭城的?」

    男子脖子扭到極處,也沒能看到李小麼,疲憊的趴在地上,沉默了片刻,重重的歎了口氣答道:「我叫呂豐,信陽人,出來遊學的,到鄭城遊學,十二日進的城。」

    「嗯,家裡還有什麼人?成了親沒有?」

    「父母兄弟,沒成親。」

    「兄弟幾個,你行幾?」

    「兩個,行二。」

    「父親多大了?母親呢?你們兄弟兩個都是嫡出的?你父親有妾沒有?」

    「父親四十有八,母親四十有五,沒有妾。」呂豐悶氣異常的答道,李宗貴三人面面相覷,怎麼越問越離譜了?李小麼蹲下身子,慢悠悠的接著問道:「有功名沒有?」

    「沒有!」

    「那你哥哥呢?有功名沒的?」

    「沒有。」

    「真沒出息,那你出來遊學,你哥哥也一起出來了?」

    「沒有!」

    「什麼時候從家出來的?」

    「去年。」

    「去年什麼時候?都去過哪些地方了?」

    「去年五月,去了很多地方!」

    「嗯,你最喜歡哪一處?太平府去過沒有?」

    「都不喜歡,沒去過!」

    「咦,你不是遊學麼?太平府倒不去的?那你一共去過幾個書院?」

    「三個,不,五個,七個。」

    「到底是三個,五個,還是七個啊?」

    「七個!」

    「都住了多少時候啊?」

    「一個月。」

    李小麼『噗』的笑出了聲,站起來,用腳尖踢著呂豐:「你去年五月出發,到現在,一共一年五個月,你中間去了七個書院,一個書院呆了一個月,這就去了七個月,還有十個月,十個月的功夫,你就能從荊國信陽府跑到這鄭城,你是飛毛腿,還是長了翅膀了?」

    呂豐張口結舌,張狗子和趙五哥跟著笑個不停,李小麼接著說道:「到鄭城遊學?這裡一沒有大儒,二沒有書院,三沒有隱士,一個眼看著要打仗的地方,你游哪門子學?你十二日跟著欽差一路進的鄭城,從進了城,天天到這紫籐居來,圍著欽差坐過的屁股印子轉,你是荊國的刺客吧,準備來殺誰?那個欽差?還是還有旁的誰?我看你還是說明白的好,只要你不妨礙爺的事,爺也不想管你的事。」

    呂豐趴在地上,沉默著沒有答話,李小麼又踢了踢他:「你不說就算了,說不定真是個傻書生,不過爺既把你錯捉進來了,再放出去,那爺就是自己找死了,算你倒霉,就在爺這後院,當當花肥吧,好歹也是個風流鬼。」

    李小麼說著,退後兩步,沖李宗貴眨了眨眼:「去,到後院挖個坑,就挖在那株薔薇下,把他埋了。」

    張狗子和趙五哥利落的答應了一聲就出去了,呂豐臉色鐵青,陰溝裡翻了船!

    「等等,這位壯士怎麼稱呼?」

    「壯士?爺一點也不壯,你就叫我五爺吧,要是想說,第一,乾脆點,第二,爺沒功夫聽你胡扯。」

    「五爺,在下呂豐,是信陽上清外門弟子,這趟出來遊歷江湖,因為看到一點不平事,追到鄭城,只為懲惡而來。」

    「懲惡?那個欽差?嗯,說清楚點。」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8:52 A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有錢就幫

    「是,在下是初九日在唐縣和這位吳欽差巧遇的,姓吳的在唐縣北邊看中了一位行路的小娘子,讓人殺了小娘子父兄,搶了小娘子到車上,第二天早上,那位小娘子就被人拖出來埋在了路邊。」呂豐激憤的說道,李小麼聽的眨著眼睛,呆了片刻問道:「你親眼看到的?」

    「是。」

    「聽你這話意,你也練過功夫,是個高手,既看到了,怎麼不救下那父子兄妹?既不救人,還一路跟來鄭城做什麼?」李小麼瞇著眼睛,冷聲問道,呂豐頭抵著磚地,停了半晌,才低聲答道:「他們人多,他帶了幾百名護衛,身邊還有幾位高手,我救不下來,衝上去,連我也是個死,眼看著心裡難過,一路跟過來,想找個機會殺了他,也算是給那一家人報了仇。」

    李小麼長長的吐了口氣,轉頭看著李宗貴,李宗貴傷感的垂著頭,往後退了兩步,坐到了椅子上,李小麼轉頭看著呂豐:「你是想藏在聽泉閣附近,趁著那欽差喝茶的機會,刺殺了他?聽泉閣離圍牆不遠,你也能從容逃走,是這個打算?」

    「是。」呂豐乾脆的答道,

    「你是逃了,那這紫籐居的人呢?東家、掌櫃、那些夥計廚子,都得殺了頭,你就沒想過?」李小麼踢著呂豐問道,呂豐被她問的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哪裡想這麼多了?

    「最討厭你們這種所謂的遊俠什麼什麼的,一點腦子也沒有,救人吧,沒本事,殺人倒是說殺就殺,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想後路,不想別人,殺完自己逃得比兔子還快,讓別人替你頂罪收拾爛攤子。」李小麼恨恨的說道,呂豐趴在地上,鬱悶的問道:「那你說怎麼辦?放過那個畜生,就這麼算了?」

    「你要殺人,得想周全,籌劃好了再動手吧?得先想好後路、退路,總不能連累了無辜的人吧?就算要連累,那也得連累那些不無辜的人吧?你這算什麼?」

    「你是說,先想好嫁禍給誰?」呂豐肩膀聳動著竟然笑起來,李小麼往後退了兩步,坐到椅子上,沒有答他的話,轉頭看著李宗貴,擠了擠眼睛說道:「把他嘴堵上,先關起來,叫人去打聽打聽,初九日唐縣那事到底有沒有,若有,再說別的,若沒有,嗯,那株薔薇就有口福了。」

    李宗貴站起來,堵了呂豐的嘴,蒙了他的眼睛,提著他往旁邊廂房走去,呂豐極配合的蜷著身子,任李宗貴提著扔進了廂房。

    直到天黑透了,李小麼才讓趙五哥提了呂豐出來,呂豐餓了大半天,綁了大半天,一聽到有人進來,急忙拚命掙扎扭動,昂著脖子唔唔亂叫,趙五哥上前拍了拍他的臉:「別費力氣了,你跑不了!」說著,扛起呂豐,進了正屋,面朝外扔在地上,李宗貴坐在上首椅子上,一邊喝著茶,一邊同情的看著呂豐,落到麼妹手裡,算是他前生不修。

    趙五哥看著李小麼,得了指示,上前取下呂豐蒙眼的布和嘴裡的麻核,呂豐舌頭還不大利落,含糊的大叫道:「小哥,要出恭,快、快解開!」

    李小麼一口茶噴了出來,她把這岔給忘了,關了這大半天,不吃不喝還好,這循環之道何況被綁前他還喝了幾碗茶。李小麼一邊笑一邊揮著手:「你們兩個帶他出去,別弄髒了院子!到廂房尋個馬桶去!」

    呂豐痛苦的蜷縮著身子,憋的脖子都紅了,趙五哥扛了呂豐出來,張狗子去廂房拿了李宗貴的馬桶過來,兩人將呂豐架到牆角,一人扶著,一人幫呂豐解衣,算是解了呂豐的燃眉之急。

    呂豐垂頭喪氣的躺在地上,李小麼看著狼狽不堪的呂豐笑了一陣子,才語裡帶笑的說道:

    「你的話,有虛有實,可不算實誠,再說說吧。」呂豐臉貼著冰冷的青磚地面,閉著眼睛吸了口氣,聲音有些嘶啞的說道:「是兩年前從師門出來遊歷的,年後到過一次鄭城,盤恆了幾天,又去北平看了個朋友,回來繞到鄭城耽誤了幾天,本來打算去太平府,在唐縣碰到姓吳的這事,又一路追回了鄭城。」

    「你在鄭城有朋友?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你們怎麼認識的?」李小麼得意的挑了挑眉梢,毫不意外的追問道,

    「不算朋友,就是個相識,叫牡丹,是這鄭城紅香樓的小姐。」

    李小麼聽的睜大了眼睛,勉強忍著才沒『噗』出來,低頭抿著茶平復了下心緒,才慢吞吞的問道:「你和她是老相識?」

    「不是,年後我到鄭城才認識她的。」呂豐有氣無力的答道,李小麼站起來,走到呂豐背後,用腳尖踢了踢他誇獎道:「沒想到你一個莽漢,還挺多情風流的,從北平回來,就是為了看你這個新結識的老相好,才繞道鄭城的?」

    「嗯。」呂豐縮了縮身子,李小麼輕輕笑著問道:「爺要是放了你,你是打算立即離開鄭城呢,還是繼續跟著那欽差替人尋仇?」

    「殺了姓吳的就走。」

    「你這麼笨,殺不了他,我看還是算了吧。」李小麼盯著呂豐勸道,呂豐閉著眼睛沒有答話,

    「你一定要殺了這姓吳的?」李小麼接著問道,

    「嗯。」呂豐聲音雖低,卻極固執,李小麼嘴角帶著冷笑,蹲到呂豐背後,歎了口氣說道:「那姓吳的,是當朝貴妃嫡親的叔父,是這吳國數得著的尊貴人物,你在這鄭城殺了他,你是跑了,鄭城可就是一片血雨腥風,不知道得連累多少人,死掉多少人。」

    呂豐努力扭轉頭,看向李小麼,李小麼這回沒有躲他,迎著他的目光,呂豐看了眼李小麼,一口氣鬆下來,臉又貼到青磚地上,咧嘴乾笑了兩聲:「果然是個丫頭。」

    「嗯,栽在個丫頭手裡,真是不得了,乃大英雄所為。」李小麼不客氣的接了一句,呂豐悶氣的難受,接過了剛才的話題:「在哪裡殺他不是血雨腥風?」

    「別處的血雨腥風我就管不了了,我在鄭城,只要這一方平安,你殺他,要麼出了這鄭城地界,要麼,你就想好善後的法子,既殺了人,又不能有後患,不能連累了鄭城。」

    呂豐吃力的扭頭看著李小麼:「你有法子又殺了人又沒有後患?」

    「嗯,那當然。」李小麼淡淡的說道,呂豐呼了口氣,臉貼回地面,咧了咧嘴做了笑模樣:「那你幫我殺了他不就行了。」

    「幫你?我憑什麼幫你?」

    「那你說吧,怎麼才肯幫?」

    「銀子,你是英雄豪傑,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我一小女子,只要銀子,你給夠銀子,我就幫你。」李小麼乾脆的說道,呂豐舒了口氣:「說吧,要多少銀子?」

    「不多,一千兩黃金。」李小麼輕飄飄的說道,呂豐大睜著眼睛,努力扭頭又看向李小麼,李小麼往前挪了挪,讓他看的省力些,曲著手指幫他算著帳:「一點都不貴,你想想,這一千兩黃金裡頭,還白繞了你一條命呢,光這添頭你就佔大便宜了,你是上清弟子,尊貴著呢,對吧?這是一,其二,你要殺的,是個大人物,比殺皇上是容易一點,可也容易不到哪兒去,這是個鹹菜價!」

    呂豐臉貼著地,有氣無力的說道:「便宜點吧,我身邊一共只有四十幾兩黃金,沒那麼多銀子。」

    「我跟你說了,這是鹹菜價,我也不喜歡那個欽差,才出了這麼個鹹菜價,你嫌貴就算了。」李小麼站起來,坐回到椅子上,彷彿不想再跟呂豐往下談了,呂豐扭了半天頭,沒看到李小麼,額頭挨了地商量道:「那姓吳的出了城就躲在護衛中間,根本不出來,我跟了他一路都沒找到機會,這紫籐居是你開的吧?一千就一千,不過先得欠著,我一年,不,兩年,兩年內還清,行不行?」

    李小麼苦惱的看著呂豐,歎了口氣,又歎了口氣:「你一個居無定所的大俠,就算欠了,我到哪裡找你討銀子去?算了吧,我沒功夫操這心。」

    「銀子還清前,我不離開鄭城就是。」呂豐無奈的答應道。

    「你要留下來?以身抵債?你一殺手,百無一用,能幹什麼?難不成還要爺想法子給你安排掙錢的活?好吧,你要留下來跟著我還債也行,我給你找的生意,每筆要抽兩成,如何?」

    呂豐嚥了口口水,他說留下來,可沒說以身抵債啊?!算了,這樣也好,給這小丫頭出幾趟力,只要自己覺得差不多,走人就是了,誰能攔得住自己?

    「好!」呂豐乾脆的答應道,李小麼托著腮,若有所思的看著呂豐,慢慢的說道:「還不行,有件事,我剛想起來,你功夫極好是吧?」

    「嗯。」

    「我不會功夫,別說功夫,連隻雞也不敢殺,是良家弱女子,若哪天你翻了臉,提刀殺了我,我豈不是冤枉到真死了!這樣吧,我前一陣子配了味藥,能讓人慢慢從肚子裡面一點點爛出來,剛配好的新藥,你先吃一粒,這藥性子緩,只要每個月吃一次解藥,那就一點事也沒有,等你還清了銀子,我再給你徹底解去這毒,咱們也就兩不欠了,如何?」

    「你!」呂豐惱怒的眼睛都紅了,努力轉頭瞪向李小麼,李小麼攤著手說道:「我總不能為了幫你,把自己搭進去,你在唐縣遇到那樣的事,不也是先想著保住自己的?也沒奮不顧身去救那父子兄妹不是?」呂豐臉色晦暗難堪的垂下頭,咬牙答應道:「好!」

    李小麼彎著眼睛笑如夏花,從荷包裡小心的取了個黑黑的大藥丸出來,兩根手指掂著,送到呂豐嘴邊:「大了點,你將就些,下回我做小點。」

    呂豐閉著眼睛,艱難的吞下了藥丸,李小麼站起來,招手叫過趙五哥和張狗子吩咐道:「先給他解開手上的繩子,狗子去取紙筆來,讓他先把欠條寫了。」

    站在旁邊,直看的目瞪口呆的趙五哥和張狗子醒過神來,一個手忙腳亂的給呂豐去了手上的繩子,一個奔進去取了紙筆出來。呂豐兩隻手雖說得了自由,卻已經被捆的麻木沒了知覺,活動了好大會兒,才寫了張極簡單的欠契,給了李小麼。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8:54 A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一點點來

    看著趙五哥扶著呂豐出了門,李宗貴放下手裡早就沒有茶水的杯子,伸著一根指頭擎到李小麼面前怪叫道:「一千兩黃金?!」

    「別大驚小怪,你沒聽他說他是上清弟子啊,信陽上清門!只怕家裡有的是銀子,你看他覺得多了沒有?看來是要少了,要是要個兩千兩,估計他也能給!」李小麼心頭湧起股濃濃的懊悔。

    呂豐洗漱乾淨,換了衣服出來,李小麼指著桌子上的劍和包袱:「你的東西都在那裡。」呂豐也不去翻看包袱,人都欠給人家了,還管什麼東西。

    張大姐端了兩碟菜,一碗米飯放到桌上,笑著讓著呂豐:「趕緊吃飯吧,該餓壞了。」

    呂豐謝了張大姐,坐到桌前,埋頭吃起了飯,李小麼端著杯清茶,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瞇著眼睛看著呂豐吃飯,不急不慢,悄然無聲,吃得雖快卻極文雅,一舉一動都讓人看著很舒服,唉,看來是真正的大家出身,信陽府的大家,都是極有錢的!還真是要少了!李小麼心裡翻騰懊悔個不停,到底是自己見識短,以為一千兩黃金就不得了了。

    呂豐吃了飯,站起來幫著張大姐剛收了一隻碗,就被張大姐按了回去:「不用不用,俺收拾就成,你去喝茶,五爺還等著你說話呢。」

    呂豐含笑謝了,轉身看了看,自己從旁邊的圓桌子上取了只杯子,倒了杯茶,坐到了李小麼旁邊的椅子上,看看李小麼,又轉頭看向李宗貴,李小麼帶著笑介紹道:「這是四爺,姓李,名宗貴,我叫李小麼。」

    李宗貴客氣的拱了拱手,李小麼看著呂豐問道:「你用劍?還擅別的兵器嗎?弓箭上如何?」

    「劍帶著方便,我喜歡用彎刀,弓箭上還成。」呂豐轉頭看向李小麼答道。

    「你跟了欽差一路,留沒留意他這一路上都見了誰?」

    「唐縣過來就是鄭城,我看著他們埋了那位小娘子,啟程沒走多遠,就迎上了鄭城知州,再往後一直到進了鄭城,沒再看到別的人。」呂豐看著李小麼答道。

    「你這次到鄭城,去找過牡丹小姐沒有?」

    「找過。」

    「那麼個好色的欽差,叫牡丹進去侍候過沒有?」

    「沒有,聽......」呂豐停頓了下,接著說道:「牡丹說,府衙那個宋師爺去紅香樓買了兩個清倌人回去,旁的就沒動靜了。」

    李小麼楞了下,買了兩個清倌人,唐縣那個小娘子身邊跟的是父兄,難不成這個吳欽差,只好處女這口?李小麼皺了皺眉頭,從欽差進了城,宋師爺就沒空過來喝茶了,看來明天得讓孫掌櫃過去打聽打聽,還要問問這個吳欽差到鄭城就窩在這裡,怎麼就一動不動上了?他一動不動,她哪裡找得到機會!

    李小麼沒敢讓呂豐住到外面,只好和李宗梁一處住下。

    張狗子和趙五哥出了院門,趙五哥拉了拉張狗子,低聲說道:「五爺真是厲害,狗子,你跟五爺說說,把我也收到五爺門下吧?」

    張狗子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有空我跟五爺提提,不過我可不保準,五爺可挑剔呢,一般她根本看不上眼。」

    「狗子,你替我多說幾句好話,回頭、回頭我請你!」兩人一路嘀咕著回去紫籐居後面的廂房歇下了。

    第二天,李小麼放呂豐繼續到紫籐居喝茶吃點心去,呂豐要了杯清茶,那椒鹽擂茶是再也不肯喝了,也算是大有長進了。

    中午,孫掌櫃提了大食盒,張狗子提了個更大的食盒跟在後頭,去府衙找宋師爺吃飯說話去了。

    這一頓飯,直吃到未正才回來,孫掌櫃進了樓上雅間,和李小麼低低的說道:「還真讓五爺猜對了,這姓吳的,就好處女這口,還最好是良家女子,唉,也不知道禍害過多少人家的女孩子!」

    李小麼微微有點噁心的聽著孫掌櫃的話,孫掌櫃默然了片刻,沉沉的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這吳欽差,是來督戰的,來前,正好袁大帥上了折子,說是軍中羽箭、皮甲、戰車極缺,實在不敢出戰,吳欽差在等東坊發過來的軍需,說是軍需一到,就帶著軍需出城督戰。」

    「東坊?軍需什麼時候能到?」

    「說是就這兩天。」

    「孫叔,你明天再過去一趟,明天晚上吧,想法子打聽清楚這軍需什麼時候到,姓吳的既然要帶著這批軍需去督戰,那軍需肯定不會直接送到北邊營地去,再打聽打聽這軍需進不進城。」李小麼低聲交待道,孫掌櫃嚇了一跳:「五爺,這軍需可動不得!」

    「孫叔放心,咱們要這個也沒用,你只打聽清楚,我要做別的事。」李小麼忙笑著解釋道,這會兒,她可不敢搶劫軍需,那是找死呢。

    第二天,呂豐一大早就出了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來,孫掌櫃陪著宋師爺喝了點小酒,宵禁前趕回紫籐居,細細和李小麼說著探聽到的信兒:「說是明天晚上就到鄭城了,不進城了,車輛太多,進城不便當,嚴大人已經安排過老宋了,讓他晚上帶幾個衙役出城,一來陪陪幾位軍爺,二來,也看著些,老宋已經在衙門對面的酒肆訂好了幾桌席面,明晚上軍需車輛一到,他就帶著一起出城。」

    李小麼大喜過望:「聽說宋師爺只有一個老僕侍候著?」

    「是,快五十了,不大中用。」

    「明天讓趙五哥和張狗子出城侍候他去,我讓大姐再準備些點心吃食,嗯,再帶上紅泥小爐,茶碗茶壺,看著軍需,必定不能飲酒,夜寒難熬,喝點熱茶也舒服些。」李小麼笑著盤算道,孫掌櫃疑惑的看著李小麼:「五爺有什麼打算?」

    「沒事,你放心,宋師爺是咱們頭上的大樹,我護還護不及呢,哪會傷了他,你放心。」李小麼笑盈盈的說道,她盤算來盤算去,不就是不想讓姓吳的被殺這事波及嚴府尹和宋師爺麼,這個姓吳的太可惡,若不是這樣,她才不管這檔子閒事!

    第二天一早,李小麼和李宗貴嘀咕了一會兒,李宗貴離了紫籐居,出城回去筆架山了。晚上,趙五哥和張狗子收拾了兩大簍子東西,用扁擔挑上,跟著宋師爺出城迎送軍需的官爺去了。

    呂豐坐在正屋椅子上,仔細擦著柄半舊的半人高的鐵胎弓,不時抬頭看著坐在桌邊,一邊喝著茶一邊和張大姐說著話的李小麼,這小丫頭做事倒也井井有條,這事安排的到現在為止,件件絲絲入扣,看這樣子,也是個讀過書的,怎麼走了黑道?

    凌晨的城外,周圍還是漆黑一片,火把微弱的光亮照著車隊周圍,初冬的寒意更加凜厲,守著軍需車輛的廂兵縮手縮頭,靠在車子避風處打著瞌睡,車隊旁邊的避風處,對著風的兩面圍著帷幔,帷幔裡生了篝火,旁邊紅泥小爐旁,趙五哥正煮著茶,對著帷幔的兩三個年青些的小頭領垂頭打著瞌睡,宋師爺陪著不停的打著呵欠兩個年紀大些的頭領說著閒話,喝著茶,吃著點心。

    張狗子抱著抱柴火進來,往篝火上添了柴,走到宋師爺面前,低聲稟報道:「爺,柴沒了,小的剛看到那邊有人挑柴,看樣子是準備進城賣的,小的去買一擔回來用吧?」

    「去吧去吧。」宋師爺笑著答應道,張狗子出來,緊走幾步,叫過正放下擔著歇腳的孫七弟和張大壯:「賣柴的,過來過來,我看柴好不好。」

    孫七弟和張大壯忙挑著半人高的柴捆過來,張狗子挑剔的踢開孫七弟的一捆柴,搖了搖頭,又踢開張大壯的柴捆,勉強點了點頭:「這捆還算過得去,你這柴我要了。」

    「這位小哥,你把我這柴踢得散成這樣,倒不要了?這不是折騰人嗎?」孫七弟耿著脖子不幹了。

    「你柴不好怪誰?」張狗子不大願意理他,只叫著張大壯把柴挑過去,孫七弟彎腰拿了兩根柴跟在後面不依不饒,張狗子躲著他,兩個人圍著車子轉了幾個圈,張狗子無奈的說道:「好了好了,陪你五個大錢,行了吧?趕緊捆好柴走吧。」

    孫七弟接過錢,將柴緊緊抱在懷裡,回去飛快的捆好柴,和張大壯一起進了鄭城,將柴直接送進了紫籐居。

    李小麼用手指撥著桌子上放著的七八支箭,拿了一支托在手上,沉的壓手,帶著寒氣,箭頭並不亮,卻顯得鋒利異常,呂豐站在桌邊,伸手拿了一隻箭出來,瞇著眼睛看了看:「這箭不錯。」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8:59 A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亂生

    「等會兒欽差就該出城去軍營了,你跟著看看去吧,今晚上肯定不會回來,從明天起,你就尋好地方守著去吧,吳欽差帶的那幾個高手,身手到底有多高?你看得出來嗎?」李小麼放下箭,微微仰頭看著呂豐問道,呂豐皺了皺眉頭:「跟我差不多吧。」

    「那你還是小心點,找個能安穩逃出來的地方再動手,然後一路往唐縣去,過了唐縣再折回來,直接去筆架山上找我,明天你走後,我和四哥就回筆架山了。」李小麼仔細交待道。

    「那姓吳的也不知道能在軍營裡熬幾天?」呂豐低頭看著李小麼苦惱道,李小麼彎著眼睛笑道:「呆不了幾天,你想想,那欽差從太平府啟程,直走了小半年才到鄭城,可見是個不肯吃苦受累的,軍營裡怎麼著也比不上鄭城不是,再說,那袁大帥又不是他們一路的人,他在軍營裡就得處處謹慎小心,這拘束著更難受,他熬不了幾天,就得回鄭城放放風。」

    呂豐看著笑容乾淨明朗如同清水裡的白蓮花一般的李小麼,心裡湧起股怪異的感覺,她好像不是在說要人命的事,倒像是在跟他談春花秋月、詩詞歌賦。

    第二天午後,呂豐換了身褐色薄棉衣褲,穿了件褐色厚棉布面狼皮斗篷,背了乾糧水壺,打扮的像個出遠門的書生,將弓箭裹在行李裡,背著出了北門,悄悄隱進了早就看好的一處密林中。

    李小麼看著他出了門,和李宗貴兩人將院子裡仔仔細細收拾乾淨,李宗貴推著李小麼,出南門回去筆架山了。

    呂豐在林子裡守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申正,遠處的軍營裡還是沒有半點動靜,呂豐隱在塊山石後,小心的跺著腳取著暖,再守一會兒,到城門關之前,若再守不到,他就得先進城去了,他帶的乾糧和水已經沒有了。

    呂豐輕輕哈了口氣,那團氣在面前凝成團白霧,轉瞬間又消散開,呂豐看著白霧消失,又哈了一口,自己和自己樂了一會作,瞇起眼睛遠望著西邊紅紅的落日,太陽已經要落山了,今天估計守不到了,正失望間,北邊軍營處,遠遠的一隊人馬現出來。呂豐大喜過望,精氣神驟然聚攏,幾步躍上旁邊早就看好的那棵巨大古樹,貼在樹杈間,凝神瞭望,果然是欽差!

    呂豐慢慢呼了口氣,閉著眼睛深吸深呼了幾口氣,平靜了心緒,慢慢取下鐵胎弓,抽出支從軍需裡偷來的箭,搭在弓上,靜靜的等著那隊人馬靠近,再靠近。

    欽差吳大人裹著紫貂斗篷,坐在馬上隨著馬步前後搖晃著,呂豐眼睛瞇成一條縫,緊盯著他喉結下一寸處,慢慢拉滿弓弦,沉重的雕翎箭呼嘯而出,分毫不差的穿過吳欽差喉結下面,帶著他往馬後飛去。隊伍裡一片靜寂,彷彿被施了定身法,將所有的人定成了一幅畫,只有吳大人蓬開艷麗的血花,獨自飛舞而下。

    呂豐射出箭,他的箭他心裡有數,不用看,箭離弓弦,呂豐藉著箭勢,雙腳用力蹬開樹枝,往後飛速躍離,在林中,向著南邊疾奔而去。隊伍裡,幾個高手最先反應過來,從馬背上縱身躍起,箭一般往林中射去。

    鄭城北門幾十年來頭一次沒能按時關上,從北營到鄭城,火把連成了片,再往東南西北擴散蔓延去,星星點點的火把如繁星落下,整個鄭城和北營亂成一團,吳大人,被人一箭射死了!李小麼和魏水生、李宗貴站在筆架北山山頂,看著遠處那繁星閃動的繁華,知道呂豐得手了,至於吳欽差是死是活,只能等著明天遞過來的信兒了。

    紫籐居的柴,由孫七弟和張大壯每天挑著送去,筆架山和鄭城的消息,一天一趟,傳遞的很及時。

    吳欽差死了,一箭斃命,護衛們護著他的屍首急奔進了鄭城,他們信不過袁大帥,何況那箭,是北坊剛送進袁大帥軍營的。

    袁大帥倒極爽氣,一幅事無不可對人言的作派,一應事宜只聽吳欽差帶來的幕僚安排,只遣人送了五百兩黃金過來,說是先買副棺材給吳大人暫用。

    隔天,嚴大人和吳欽差的護衛幕僚們還在不停的到處飛鴿傳書,寫折子稟報,裝殮吳大人,袁大帥卻高調宣佈,他已查出了刺殺吳大人的兇手,原來竟然是梁國的刺客!吳大人這是為國事獻了身哪,不光查出了實情,袁大人還捉到了刺客的同黨,梁國的卑鄙行為令袁大帥激憤無比,可惡那梁國,竟以如此這般的小人手段,刺殺我朝廷重臣、國之棟樑,是可忍孰不可忍!憤怒的袁大人將刺客同黨交給嚴大人審問,自己袖扎孝布,帶著滿營人馬,轟轟烈烈的拔營而起,號稱要殺入梁國、滅了梁國,為吳大人報仇!

    嚴大人連急帶嚇,幾乎一夜白了頭,本來就不大精明,這回幾乎半傻了,府衙裡一邊放著吳大人的屍首,一邊押著袁大帥送過來的刺客同黨,那邊不敢動,這邊自然也不敢審?吳欽差的幾個幕僚商量了一夜,又是一通飛鴿傳書,又是一通寫折子,府衙裡,嚴大人如今只顧著痛哭不已的給吳大人守靈,守靈這活最好幹,至少不會出錯,幕僚們則忙著各抒已見、爭論不休,各自抒發著自己的萬全大計,至於這買棺材、換衣、含飯、裝殮此類小事,哪裡顧得上,只好麻煩宋師爺了,就這樣,滿鄭城最忙的,就是宋師爺了,幾乎沒有合眼的功夫,憔悴的眼裡全是血絲,片刻不閒的忙著吳大人停靈、將刺客同黨交給護衛不放心,衙役看著更不放心,正亂成一團間,袁大帥竟然又捉到了刺客,一路呼嘯著遣人押進了鄭城,大街小巷游了一圈,幾乎是當著滿城人的面,將個半死不活的刺客甩給了嚴大人。

    李小麼看的眼花繚亂,對這個袁大帥欽佩之至,怪不得能帶著兵安安穩穩的在這鄭城駐了這大半年,這手翻雲覆雨、指鹿為馬的本事,令人佩服啊佩服,跟這袁大帥一比,她那點小伎倆,實在不夠看,他這麼乾脆直接的嫁禍給梁國!什麼東坊的箭,統統小的不夠看,這禍嫁的,辨無可辨!薑還是老的辣!又狠又辣,可這個袁大帥有如此手段,若是個不肯吃虧的,若是再查出點什麼蛛絲馬跡的,自己在他手裡,可不夠看!

    李小麼把這絲憂慮暫時壓了下去,如今這不是最重要的事,戰已起,這種非常時候,筆架東西山須得日夜警惕,稍有不慎,他們就成了第二個孫大當家,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拿這種暫時還不確定的危險去煩大哥和水生哥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統管各處,李二槐領著眾人練功,李宗貴接下了魏水生手裡的帳,李小麼仍管著鄭城和山上和聯絡,偶爾讓姜順才打聽些亂七八糟的信兒,孫大娘子和張鐵木,領了從後山尋條退路的差使,正巧東山有個叫錢啟來的,落草前是這筆架山上的獵戶,知道一條道,引著孫大娘子和張鐵木,從西山山洞中的那條秘道出來,一路披荊斬棘,砍了七八天,竟真砍出了一條通路,通往筆架山深處的一個山谷中。

    李小麼聽說有個湖,忙扔下那個讓人煩心的袁大帥,跟著魏水生奔過去查看。

    果然是處好地方,兩面峭壁,一面峭壁上瀑布飛注而下,下面一個半圓的湖,清澈卻不見底,裡面細長的白麟魚悠然游動,一點也不怕人,大概年青一點的魚,還沒見過人呢。周圍樹木繁盛、灌木叢生,若是春夏,野花盛開,這裡必定美不勝收。

    魏水生顧不得觀風賞景,和張鐵木等人用槍拍打挑動著各處,小心翼翼的探著周圍的吉凶,花木繁盛的地方,毒蟲猛獸也多。幾個人探了大半天,舒了口氣,這裡看起來還好,沒有豺狼虎豹在此安家,看來,真到了萬一時候,這裡倒是能躲一躲。有了這處地方,李宗梁等人稍稍舒了口氣,打不過,至少有個逃命的退路。

    孫掌櫃憂心忡忡,自然要天天找宋師爺打聽戰況,宋師爺一樣憂心,自然也很能體會孫掌櫃的憂心,這戰況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些戰況,經由孫七弟和張大壯,又傳到李小麼手裡。袁大帥避禍栽髒上頭的本事是爐火純青,可打仗上似乎不大行,大軍開往吳梁邊地,幾場仗下來,竟然一觸即潰,節節敗退,被梁軍一路追打,邊敗邊退,竟然一天天往鄭城逼壓過來。

    筆架山下逃難的人群一天比一天多,最早一撥,是吳欽差的那些護衛幕僚們,早早就護著裝在棺木中欽差,奔太平府回去求太平去了,跟在後頭的,就是嚴府尹的家眷,悄悄出了鄭城,也奔回太平府了,鄭城的富人士子,坐車騎馬,各奔安穩處,過沒兩天,但凡還逃得起的,拖家帶口都逃出也鄭城,筆架山下逃難的百姓絡繹不絕。

    呂豐是迎面穿過山下成群結隊的逃難百姓,回到的筆架山。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11 P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投契

    李小麼得了稟報,到半山接了呂豐,見他神清氣爽,連衣服都乾乾淨淨的,也不多問,引著他一邊上山,一邊將如今鄭城的情形幾句話說了,呂豐狠狠『呸』了一口:「這幫狗東西,鑽營巴接,誣陷栽髒的本事一個比一個厲害,真上了戰場,一個個全是慫貨!」

    一提到袁大帥,又觸動了李小麼的心事,李小麼垂著頭,彷彿沒聽到呂豐的話,呂豐轉頭看著憂心忡忡的李小麼,沉默了片刻,笑著問道:「擔心姓袁的?」

    「嗯,袁大帥栽髒梁國,必是為了自保,你看他這手段,唉!我擔心他不會輕易放過這事,若是暗中查起來唉!」李小麼愁悶的連聲歎著氣:「你看看,都是為了幫你才惹了這樣的麻煩,一千兩黃金真是鹹菜也不如的價,我算是虧死了。」

    「別擔心,袁大帥現在顧不上這事,他要是丟了鄭城,這個大帥就不用做了,放心吧,他這仗打成這樣,可比你憂心多了,等他顧得上的時候再說吧,嘿嘿,看這樣子,他往後也沒機會顧上了。」呂豐嘿嘿笑著,安慰開解著李小麼,李小麼歪著頭看著渾然不在乎的呂豐,也不再提這個話題,兩人進了寨門,穿過那片大小不一的院子,進了正院。

    院子裡,李二槐正背著手,滿臉嚴肅的看著眾人練功,呂豐從進了寨門就是一路行一路好奇,這會兒看到有人練功,乾脆停下來,雙手抱胸,站在旁邊饒有興趣的看起來,李小麼歪頭看著他問道:「這有什麼好看了?跟你們上清門沒法比是不是?」

    「那倒是,咳,也不是,倒也不是,這麼練法好,很好,非常好!」呂豐雙手放下,背到了背後,雙腳挪動替換著身體的重心,這小丫頭話裡處處是陷阱,下次得聽清楚、想好了再答話,呂豐衝著場中眾人抬了抬下巴:「這練法最好,你看,誰都能練,強身健體,軍中都是用這種法子,最好!」

    「你們上清的功夫,難道不是誰都能練的?要挑人的?」李小麼好奇的問道,

    「嗯,算是吧,其實哪種功夫都挑人,不光我們上清門,要是想練外家功夫的,先天體魄好,自然最佳,像那位兄弟,」呂豐示意著李二槐:「就適合以力取勝的功法,我們門裡,先從練氣起,又是一種挑法,這個說起來話太長,像這種,講究起來算不上功夫,不過是些強身健身的法子,軍中招了新軍,都是照這個法子先練出體魄,然後走陣練進退,本來就不是讓他們練功夫的,練功這事,哪那麼容易的?一練起來那是三年五年十數年,不是容易事。」呂豐耐心解釋道。

    兩人站著看了一會兒,從邊上繞進了正廳,李宗梁沒在屋裡,出去巡查去了,魏水生正和李宗貴對著帳薄算帳,見李小麼引著呂豐進來,忙收了帳薄,李宗貴上前介紹了,呂豐微微有些意外的打量著魏水生,抱拳見禮寒暄起來,這一撥山匪,讓他意外之處甚多,李小麼就不說了,這小丫頭就是個妖,李宗貴話不多,好脾氣的根本不像個黑道之人,面前的魏水生,文質彬彬,言談舉止間謙和客氣,仿若剛進學的書生。

    不大會兒,李宗梁回來,呂豐和魏水生正相談甚歡,李宗梁和呂豐見了禮,李二槐看著眾人練完了功,也進了屋,五個人寒暄來寒暄去,寒暄到了功夫上,話就多起來,竟越說越投機,不光說,還時不時的站起來比劃幾下,從屋裡比劃到了外頭。

    李小麼聽了一會兒,對於功夫,她半分興趣也沒有,只聽的呵欠連天,乾脆站起來,從廚房找了只紅泥小爐過來,他們聊功夫,她給他們泡茶,調七寶擂茶,調椒鹽擂茶。

    不知不覺,夜幕垂落,李小麼去廚房和張石坎商量著做了幾個菜,又讓人抬了罈酒進來,算是給呂豐接風。

    張大姐走後,廚房就由張石坎接管了,張石坎的爹做過廚子,平時村裡有個什麼紅白喜事,都是請他過來掌勺,就帶著張石坎跟過去打下手,也好讓這個獨子混頓好吃的,這麼算,張石坎勉強算學過廚,至少見識過,再說他腿斷過,雖說現在好的差不多了,可到底不比常人,李小麼帶走張大姐的時候,就讓他接過了廚房。

    李小麼不在山上這一陣子,張石坎這廚藝山上沒人挑剔,沒挑剔就沒長進,李小麼回來頭一天,吃了一口,就端著碗到廚房,從髒亂不堪的廚房開始挑剔起,把張石坎挑得一無是處,張石坎點著火把,帶著王木墩直擦洗了一夜,沒過關,第二天又擦了一天連擦了四五天,那廚房才讓李小麼勉強點了下頭。

    擦乾淨廚房,再洗乾淨張石坎和王木墩,李小麼從早上的粥盯起,粥要慢火細熬,中間不能攪動,厚薄要適中,配粥的鹹菜該切丁不能切絲,丁要小要均,絲要細要長,要放糖提鮮張石坎的廚藝在李小麼苛刻的要求下,長進極快,半個月功夫,就被山上諸人一致尊為張大廚。

    生活上,能講究的,李小麼絕對講究到底。

    山上極少有客人來,好不容易有了個施展機會,張大廚興致高漲,用心做了幾樣山珍野味,自覺極能拿得出手,可惜呂豐和李宗梁等人談興濃烈,根本沒留意上的什麼菜,品的什麼酒。

    李小麼顧自去睡了,五個人直談到半夜,李宗梁又邀了呂豐同住,兩人幾乎聊到天亮。

    第二天,李宗梁照舊早早起來查看各處練功,呂豐卻裹著被子呼呼大睡,直睡到午初才起。

    吃了午飯,呂豐跟著李宗梁和魏水生東山西山轉圈去了,李宗貴愁眉苦臉的繼續算他的帳,鄭城糧價飛漲,不光糧,什麼東西都飛漲,帳上沒多少銀子了。

    孫七弟和張大壯多鄭城趕回來,沒來得及吃飯,急忙尋了李小麼稟報:「五爺,事情急,孫掌櫃就讓捎的口信,袁大帥又敗回了幾十里,如今離鄭城也就五十來里路了,聽說,袁大帥奮力殺敵,身先士卒,受了重傷。」

    李小麼眉頭擰了起來:「袁大帥奮力殺敵、身先士卒,受了重傷這話,怎麼傳過來的?」

    「孫掌櫃說,袁大帥讓人送了封信和一個沾滿血的折子給嚴府尹,說他受了重傷,請嚴府尹替他轉呈折子給皇上,他準備要以身報國了,這什麼奮力殺敵的話,城裡的人都知道、都在傳,也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的。」孫七弟困惑的解釋道,李小麼錯著牙,這個姓袁的混帳,一門子心思都用在了這些歪門斜道上頭,看樣子他準備逃了,這是給自己備後路呢!

    「讓順才趕緊去請大爺他們回來,有急事,你和大壯去吃飯,好好歇歇。」

    孫七弟答應了出去,過了一刻來鐘,李宗梁等人就匆匆趕了回來,李小麼迎著幾人進屋,直截了當的說了孫七弟帶回來的信:「大哥,看這意思,這姓袁的是撐不住了,這信、這折子,再散出這樣的謠言來,這是要逃的打算,要麼死遁,要麼,就鬧一出什麼本來要死,被人死命攔住的鬧劇,好在皇上那脫了大罪,鄭城危急,只有五十里,說殺過來就過來了,得趕緊接了張大姐他們回來!」

    李宗梁深以為然,正要說話,李二槐沖了起來:「我去!張大姐一個女人家我去!」

    「還是我去吧,鄭城我熟。」李宗貴站起來,拉回了李二槐,呂豐跟著站起來:「事不宜遲,我跟宗貴弟一起去,現在就走,天黑前說不定能趕回來。」

    「我去推車!」李二槐轉身就要往外奔,李宗貴一把拉住他:「不用車,張大姐又不是小麼,走不動路,推車走的慢,也麻煩。」

    「好,要去就趕緊啟程,快去吧。」李宗梁沉聲吩咐道,李宗貴和呂豐答應了,李宗貴取了刀,呂豐借了魏水生的長槍,兩個人也不耽誤,匆匆下山往鄭城奔去。

    李小麼跟著姜順才爬到山頂,遠眺著鄭城,心裡塞滿了不安,姓袁的若是棄眾而逃,鄭城,就是一塊肥肉,張大姐一個姑娘家,萬一自己這輩子心裡都無法安寧!

    山路上樹枝搖動,李小麼急忙轉過頭,一身粗麻孝服的孫大娘子提著根長棍,從山石後走過來,站到李小麼身邊,擔憂的看著遠方的鄭城。

    兩人沉默了半晌,孫大娘子轉頭看著李小麼,傷感的說道:「二叔最疼我,父親二叔最疼我,要是二叔有個好歹我!」

    「你聽到什麼了?」李小麼轉頭問道,孫大娘子垂著頭:「二槐讓鐵木帶人到山下等著接他姐,鐵木就跟我說了,這麼急著接人,必是城裡出了事。」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12 PM

正文 第五十章 變幻

    李小麼也不瞞她,也沒全說,只說袁大帥的大軍又退了幾十里,如今離鄭城只有五十來里路了,至於袁大帥做手腳準備棄軍而逃的事,這是她的猜測,不算實情,自然不必多說。

    孫大娘子舒了口氣,兩個人在山頂上眺望著鄭城,說了一會兒閒話,就下山回去寨子了。

    入了夜,寨子裡幾乎是漆黑一片,李宗梁和魏水生焦急的站在寨樓上,其實遠處什麼也看不到,天從下午就陰下來了,這會兒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李二槐早就去山下和張鐵木一處守著去了,李小麼裹著件棉斗篷,盤坐在火盆旁低矮的圈椅裡,就著盞昏黃的燈光,彷彿很專心的看著本書。

    門環扣了兩下,是孫大娘子低低的聲音:「五爺,是我,您睡了沒有?」

    李小麼跳下椅子,過去開門讓孫大娘子進來:「還沒有,看書呢,進來吧。」

    不等李小麼動手,孫大娘子自己拖了另一把矮圈椅過來,和李小麼一起圍坐在火盆旁,心不在焉的伸手烤著火,低聲說道:「是該生火盆了。」

    「我怕冷,年年火盆都生得早,明天讓王木墩給你送一個過去。」李小麼微笑著說道,孫大娘子嘴角動了動,大約是想笑,卻沒能笑出來,抬手揉了揉眼睛,輕聲說道:「往年不等我想起來,二叔就讓人生好火盆給我送過去,五爺,怎麼還沒回來?這都快亥正了,走的再慢也該回來了,你別是!還有大姐,我!」孫大娘子放下手,看著李小麼,李小麼神情平和的看著她勸道:「你也別急,四爺和呂爺走的時候也沒說今天晚上一定要趕回來,孫掌櫃和大姐他們總要收拾收拾東西,還有紫籐居裡的夥計,也要安頓好了才行,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城裡那麼大一個攤子,不是抬腳就能走的。」

    說著,站起來倒了杯茶遞給孫大娘子:「你看看你,又想多了不是,能有什麼事?我讓人接他們回來,也是未雨綢繆罷了,別自己嚇自己了,回去歇著吧,明天估計也得過了午後才能趕的回來呢,二叔的脾氣你也知道,不收拾好他哪能放心走?」

    孫大娘子接過茶喝了幾口,聽李小麼說的有道理,心裡頓時安定下來,不好意思的笑著解釋道:「我就是這樣,膽子小,想的又多,二叔也這麼說我。」孫大娘子幾口喝完了茶,站起來和李小麼告了辭,回去安心歇下了。

    李小麼送走了孫大娘子,窩在圈椅上,拿著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這都快亥正了,怎麼還沒回來?出了什麼事了?李小麼扔了手裡的書,站起來就想到寨門口看看去,走了兩步,卻又硬生生退了回來,不能急,大哥和水生哥就在寨樓上,二槐哥在山下,自己再奔出去,這寨子裡還沒睡著的肯定不只孫大娘子一個,都得著急上火了。李小麼退回到椅子上,盤膝坐下,對著書發呆。

    直等到過了子時,外面才傳來輕而亂的一陣腳步聲,李小麼直跳起來,拉開門奔了出去,西廂孫大娘子屋裡的門也『吱』的一聲推開,孫大娘子披著件斗篷出了屋。

    趁著屋裡漫出的暈黃燈光,張鐵木扶著渾身泥濘的張大姐進了院子,後面,李二槐抱著個包袱緊跟著,李小麼忙讓到一邊招呼道:「到我屋,我屋裡暖和。」

    張鐵木扶著張大姐,進了李小麼居住的正屋,孫大娘子早衝了過來,和張鐵木一左一右扶著張大姐坐到椅子上,李小麼倒了杯熱茶遞給張大姐,轉頭看著李二槐指揮道:「把石坎叫起來,燒兩桶熱水,再下幾碗麵,多放姜,大姐他們肯定還餓著呢。」

    李二槐放下包袱,急忙奔出去叫張大廚燒水做飯去了。

    李小麼將張鐵木打發出去,和孫大娘子幫張大姐先換了身乾淨衣服,不大會兒,李二槐提著兩大桶熱水送進來,張大姐洗了澡,洗去身上頭上的污泥,又吃了碗熱騰騰的湯麵,總算舒舒服服的活過來了,捧著杯茶,和李小麼低聲說著經過:「從昨晚上起,宋先生就勸著俺們都趕緊走。」

    「宋先生是誰?」孫大娘子奇怪的問道,不等張大姐答話,李小麼笑著答道:「紫籐居一個常客,和孫掌櫃經常一處喝酒說話。」

    張大姐低頭喝了口茶,含糊著略過了宋先生:「孫掌櫃惦記著鋪子,說什麼也不肯走,他說沒事,張狗子也不肯走,說五爺交待過,孫掌櫃不走,他也不能走,孫掌櫃把現銀、銀票子包了一包,那,都在那裡,俺和趙五哥就跟著四爺和呂爺出了城,誰知道!」

    張大姐抬頭看著孫大娘子,張著嘴,半晌歎了口氣,才接著說道:「出了城走了一個多時辰,離山上也不遠了,四爺先聽到的動靜,說有馬蹄聲,很多馬,呂爺爬到棵樹上看了,說大軍過來了,俺們四個不敢再趕路,正好路邊有個水塘,邊上生的都是蘆葦,俺們四個就滾了一身泥,躲到了蘆葦叢裡,一直躲到半夜,才出了蘆葦地,也不敢起來,一路爬了兩三里路,總算逃回來了。」

    孫大娘子聽得怔了半天神,猛的轉頭看著李小麼:「哪來的大軍?」

    李小麼沒答她的話:「也別太擔心,紫籐居有藏人的地窖,隱蔽的很,裡面有吃的有喝的,你別擔心,好了,我還有事,今天晚上,讓大姐先和你一處擠一晚,明天再收拾東廂吧,快去吧,大姐累了,我要去趟前院。」

    李小麼說著,也不等孫大娘子答話,逕直站起來,換了鞋,拿了件斗篷,張大姐拉著還想說話的孫大娘子,一邊推著她往後走,一邊轉頭看著李小麼說道:「五爺趕緊去吧,早點回來歇著。」

    前院,李宗梁等人正圍坐在炕上低聲說著話,李小麼推門進來,趙五哥忙跳下炕給李小麼見著禮:「五爺。」

    李小麼示意趙五哥坐回去,脫鞋上了炕,擠到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看著呂豐問道:「是梁國的大軍?」

    「看樣子是,北平崇黑,吳國尚紫,梁國以黃為尊,是杏黃旗。」呂豐的話簡潔明瞭,

    「看到吳國的潰兵沒有?」

    「沒看到。」呂豐搖了搖頭,

    「也沒聽到打仗的動靜。」李宗貴接了一句,李小麼轉頭看了看李宗梁和魏水生:「看樣子,袁大帥的大軍要麼是逃的一個沒剩,要麼是退進了鄭城。」

    「嗯,若是退進了鄭城不知道能守幾天,若是真潰不成軍,那鄭城也不用打了。」魏水生皺著眉頭低聲說道,李小麼支著腮,看著炕桌上搖曳的燈光,想出了神,這局勢的一天數變,讓她頭暈,不過半個月功夫,這鄭城,就要失守了?太平府那邊,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唉,也是,這個鬼地方,就算飛鴿傳書把信遞進太平府,再調兵遣將,再憑著兩條腿奔過來,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再說,那個袁大帥,還不知道往上報的是個什麼戰況呢。

    「五爺,狗子讓我給您捎個話,您的吩咐,一是一,二是二,他一絲也不會走樣。」趙五哥趁著話空,伸長脖子,歪頭看著李小麼說道,李小麼恍過神來,『嗯』了聲,轉頭看著李宗梁:「大哥,五哥也累了,讓他回去歇著吧。」

    李宗梁笑著揮揮手,示意趙五哥趕緊回去歇著,看著趙五哥出了門,魏水生轉頭看著李小麼問道:「你讓狗子幹什麼去了?」

    「沒幹什麼,一點小事,這事回頭再說,不算事,就是讓他守著鋪子。」李小麼含糊的答道,這事可不好當著呂豐和大哥的面說,她是讓張狗子看著孫掌櫃的,這話怎麼能說?呂豐聽了自然要心有慼慼然,大哥聽了,指定得說她疑心太重,不夠磊落。

    魏水生抬手敲了下李小麼的頭,轉了話題:「大哥,今晚上我去巡著各處,大家趕緊歇下吧,明天說不定就打到咱們山下了。」

    「嗯。行,今晚上你值夜,從今晚起,咱們還是輪著當值,二槐,你明天讓鐵木和大姐勸勸孫大娘子,孫掌櫃和狗子都是機靈人,只要不會有事的。」

    「嗯。」李二槐甕聲答應了,幾個人陸續起身出門回去歇下了。

    第二天黎明,趁著第一縷朝陽,李宗梁站在山頂,遠眺著鄭城方向,李小麼緊裹著斗篷,掂著腳尖伸頭張望著,彷彿掂起腳尖就能看的清楚些。遠處,密密麻麻扎滿了營帳,迎風招展飄動的,卻是黑底旗。

    李小麼看的一頭霧水,北平尚黑,呂豐不是說杏黃底旗子麼?正疑惑間,李宗貴和呂豐從山下上來,幾個人一起張望著鄭城外的那綿延數里的軍營。呂豐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抬手揉著眼,不敢置信的說道:「這真是怪了!黑底的,是北平國的旗子,昨天明明看到的是杏黃旗,怎麼轉眼成黑底旗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13 P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探捉

    從山上下來,李小麼和李宗梁商量,要下山看看,這事太過詭異,下山看看能不能尋幾個逃難的打聽打聽,若是能靠近營地,看看清楚,那是最好不過,不過靠近營地這事她可不敢說,李宗梁本來就不放心,若是聽了這個,指定不讓她下山。

    呂豐倒是贊同:「我和小五一塊去,這山下都是密林,不怕。」

    李宗梁遲疑不決,看著魏水生,魏水生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宗貴也點頭贊同道:「我也覺得得下山打探打探,這事,簡直象變戲法,我也去,大哥放心,要不,小麼別去了。」

    「那不行,你們回來說,和我親眼見,大不一樣。」李小麼駁回了李宗貴的話。

    「小麼說的有道理,大哥,要不我也跟他們一起下山看看?」魏水生看著李宗梁商量道。

    「你一夜沒睡了,我去吧!」李二槐站起來,利落的說道,李小麼擺著手:「不用那麼多人,呂豐身手好,把弓箭帶上,貴子哥耳朵靈,我們三個就行了,人多了也沒用。」

    李宗梁點了下頭:「嗯,千萬小心,呂兄多費心,別讓小麼離軍營太近,她膽子大的很。」

    呂豐笑著連連點著頭,李小麼撇了下嘴角,三個人忙回去換了衣服,李宗貴和呂豐取了兵器,三個人下了山,不走大路,沿著路邊的林子,小心的往鄭城方向摸去。

    路上遇見幾撥驚恐萬狀的逃難人群,李小麼過去打聽了幾回,也沒打聽出什麼來,都是從鄭城西南逃過來的,就知道過兵了,又過兵了,趕緊逃,往南逃,往太平府逃。

    三個人聚在一起,李小麼看著呂豐:「你看呢?」

    「走近看看,別離太近就是。」呂豐眨了下眼,笑嘻嘻的說道,李小麼舒了口氣,三個人,李宗貴在前,小麼居中,呂豐斷後,腳步輕捷的往前潛行。

    往前走了一陣子,又遇到了一撥逃難的人,有老人有孩子,驚恐的往南奔走不停,李小麼停住腳步,透過稀疏的灌木叢看著人群中光著腳,驚恐到麻木,只知道奔跑的孩子,忙轉過頭,這亂世,人不如狗。

    走了半刻鐘,李宗貴突然停住,抬手示意噤聲,呂豐提槍躍過李小麼,李宗貴凝神聽著動靜,躡手躡腳的往動靜處移過去。

    李小麼小心的跟在兩人後面,走了十幾步,那動靜三個人都能聽到了,粗重的喘氣聲,馬打響鼻的聲音,撲撲簌簌的活動聲,三個人貼在一處濃密的灌木叢後,悄悄往前探看,李小麼一眼看到癱坐在中間的胖大老頭,眼睛一下子睜大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這不是袁大帥麼!

    李小麼拉了拉李宗貴,李宗貴轉過頭,滿眼愕然和意外,上次詩會,他也偷看過這袁大帥一回,呂豐莫名其妙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裡寫了個『袁』字,呂豐立時明白過來,忙轉頭看著林子中間那個和藹驚恐的胖老頭,幾乎要笑出聲來,這個巧遇,真是太有意思了。

    三個人互相看著,李小麼指了指袁大帥,做了個提起來的手勢,示意捉他回去,呂豐轉頭仔細打量著袁大帥周圍或站或忙的四個侍衛,掂量了片刻,衝著李小麼點了點頭,李小麼往後退了退,呂豐和李宗貴仔細看了片刻,打著手勢定了方案,兩人一處往左,一個往右,靜靜移了四五步,突然躍起,李宗貴撲向正理著馬背上行李的中年護衛,手裡的彎刀先於人,直接揮向中年護衛的脖頸,呂豐手裡的長槍直刺向端坐在袁大帥身邊,正閉目養著神的中年護衛後心。

    李宗貴下刀極準,中年護衛頭顱飛起,血柱激射起幾尺高,李小麼噁心的幾乎吐出來,長這麼大,活了兩世,她可是連隻雞也沒殺過,君子遠皰廚。

    這邊,端坐著的護衛聽到風聲,伸手將袁大帥猛的推開,撲過去擋在了袁大帥身後,倒是個忠心的,呂豐手裡的槍從護衛腰間直穿而過,挑起他甩到了一邊,餘下的兩個護衛看也不看遇襲的兩人,只管挾著袁大師往後疾退。

    李宗貴和呂豐躍起追上,李小麼伏在灌木叢中,一動不敢動,她是個有自知之明的,這種動手動腳的事,她一動不動才是最大的幫助。

    槍刀的碰擊聲極快而脆,幾個呼吸間就沒了聲響,李小麼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過去,呂豐握著袁大帥的髮髻,正拖著他甩在地上,兩人身上都淋滿了血,也看不出受了傷沒有。

    李小麼剛想跳起來,又伏了回去,衝著李宗貴招著手,李宗貴忙幾步過來,李小麼俯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打暈姓袁的!」

    李宗貴點了下頭,兩步回去,也不說話,揚手擊在袁大帥頸項間,袁大帥頭一歪暈倒在地,李小麼跳起來,奔過去揮著手:「快!把東西都拿上,馬牽上,快回去!」

    呂豐還在用腳踢著袁大帥,好奇的打量著這個貴人,聽了李小麼的話,高挑著眉梢,眨了幾下眼睛,突然想起件事來,衝到李小麼面前:「小五,我幫你捉了袁大帥,能還多少黃金?一個換一個?」

    「別廢話!趕緊去看看那三個死透了沒有!有氣再補一槍,快收拾東西,把那頭豬扔馬上,趕緊走!」李小麼不耐煩的呵斥道,呂豐退了兩步,尷尬的咳了幾聲,李小麼說的有道理,好吧,回到山上再說。

    李宗貴和呂豐一人牽了兩匹馬,馬上馱著袁大帥和包袱行李連帶四個護衛的兵器弓箭,李小麼轉著圈又看了一遍,確定沒落下什麼值錢的東西,三個人急步匆匆的往筆架山奔去。

    一路倉皇而奔,直奔過山腳的第一道哨卡,李小麼才鬆了口氣,腳軟著撲著在地叫道:「貴子哥,我走不動了。」

    呂豐看著狼狽不堪的撲倒在地上的李小麼,指著她哈哈大笑,李宗貴忙將馬韁繩遞到呂豐手裡,過去抱起李小麼,抱著她舉到馬上:「急暈了,趕緊上馬。」

    李小麼惱怒的看著叉腰大笑的呂豐,點著他:「喂,你過來牽馬,你不是要和我說說捉這豬頭的價錢麼,咱們現在就說說。」

    呂豐伸手牽了李小麼騎著的馬,笑著說道:「一個換一個?」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捉這姓袁的?」李小麼瞇瞇笑著問道,呂豐警惕頓起,轉頭看著李小麼問道:「還能為什麼,除後患!」

    「你真聰明,可這後患,是怎麼患出來的?我跟他可是八桿子也打不著!這姓袁的若是逃回太平府,就他這做官的本事,一年不到,就能再坐回這三品大員去,到時候,他細細一想,那一場九死一生的逃難,都是源於某個混蛋殺了吳欽差,害得他只能衝上去打仗洗脫嫌疑,這才一敗塗地,這才倒了霉。」

    李小麼舒緩有度,彷彿在說書:「然後吧,這袁大帥可是聰明人,三查兩查,然後吧,就查出來了,原來是信陽上清門的混蛋小子,然後吧,好了,你們上清門可就和這姓袁的結上仇了,我捉他,一是為了你,二是為了你們上清門,你怎麼謝我?」

    李宗貴在旁邊笑出了聲,連連點著頭:「小麼說的是正理,我就算了,咱們兄弟,不用謝了。」

    呂豐瞪著李小麼,李小麼攤著手問道:「你說,若不是為了你,為了你們上清門,我幹嘛要捉這麼個廢物?你倒是說說看,我捉他有什麼用?要這麼個百無一用的豬頭做什麼?」

    呂豐眨著眼睛,一時倒還真想不出李小麼捉這個袁大帥做什麼用,李小麼得意的甩著腿,笑瞇瞇的看著呂豐,誠懇的說道:「按理說,我從來不白幫人,我一個山匪,從不行善,這回,算了,再給你個鹹菜價。」

    呂豐嚇了一跳,忙擺手叫道:「這人不是我要的!我不要!」

    「你別急啊,我都說了鹹菜價了,算了,咱們也算熟人了,就算你欠我一個人情好了。」李小麼大度的揮著手,李宗貴同情的看著呂豐,好好的,誰讓他找小麼談銀子的,可真怪不得別人。

    呂豐悶氣的簡直要吐出血來,她說的,還真是反駁不了,可越想越不對味,這哪跟哪啊,出力的是他,怎麼欠人情的,還是他?

    三人進了寨門,李宗梁得了信,疾奔迎出來,見李宗貴和呂豐渾身是血,問清楚沒事,只不過幾處皮外傷,才鬆了口氣,轉頭看向馬上的袁大帥,李小麼不等他開口,轉身叫著李二槐,低聲說道:「二槐哥,把這頭豬頭臉裹緊,搬進後院大哥屋裡,你看一會兒,別讓人看到他。」

    李二槐點頭答應了,翻過袁大帥的斗篷裹了他,扛著進了內院。李宗梁命人將馬牽下去仔細餵養,李小麼讓人將東西全部堆在了正堂,這些東西,她要自己一件件看過,也許還能找到比銀子更有用的東西。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14 P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城破

    李小麼蹲在地上,正要翻看那些東西,姜順才急奔進院子叫道:「鄭城起火了!都是煙!」幾個人唬了一跳,急忙往後崖山頂奔去,李小麼站起來,奔到屋門口又頓住腳,叫了趙五哥過來,將地上的東西攏到包袱裡,提著東西送進自己屋裡鎖了,才奔出來,往山頂奔去。

    遠遠的,鄭城方向,一柱柱濃黑的煙直直的升起,接上了天上的白雲,將晦暗悲傷擴散開去,幾個人怔怔的看著那片黑煙,孫大娘子『哇』的哭出了聲,李小麼轉頭看著張大姐低聲吩咐道:「扶她回去吧,勸勸她,哭什麼?紫籐居有地窖,不怕火,凡事要往好處想!」

    張大姐連連點著頭,張鐵木忙兩步上前,想扶孫大娘子,手伸出去卻又縮回來,紮著手,護著孫大娘子和張大姐往山下走去,李小麼也沒心思理會這些小事,盯著遠處的鄭城呆看了片刻,轉身下了山,她還是趕緊回去查看袁大帥那些行李,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幾個人心情沉重的陸續下了山,李小麼手腳極快,已經差不多翻完了袁大帥的行李,銀票子、小金餅子之類的錢財倒不少,李小麼要找的書信之類的有用東西,卻是一件沒有,李小麼連衣服邊角、包袱夾層都細細拆開看了,還是沒有,只好失望的起身,將銀票子、小金餅子等值錢的東西交給李宗貴,其它的諸如腰牌、令牌和被她劃的到處是破洞的衣服等物,包成一團交給李二槐,讓他砸碎再燒掉,這東西可不能留下一星半點,萬一流失出去,就是大禍。

    李小麼和李宗梁、魏水生等人商量了,將袁大帥提到一間空屋子裡,關了門,李二槐在門口守著,呂豐拎了桶涼水潑在袁大帥頭上,袁大帥打著寒噤睜開眼睛,強自鎮靜的四下張望,李宗梁等人站在屏風後面,李小麼隔著屏風縫隙盯著袁大帥打量了片刻,壓低聲音問道:「袁大帥不是要為國捐軀麼,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袁大帥不停的打著寒噤,緊盯著屏風啞聲問道:「你是誰?」

    「你什麼時候棄軍逃出來的?你走後,大軍交給誰統領?鄭城被圍,你知道嗎?」

    呂豐輕輕彈了彈手裡的彎刀,指甲和刀刃輕碰,發出極輕極脆的響聲,袁大帥畏縮的掃了眼笑瞇瞇的呂豐和呂豐手裡那柄陰寒的彎刀,嚥了口口水,低聲答道:「昨天天落黑離的營,大軍已經力戰耗盡,沒幾個人了,都為國捐軀了,我是最後撤的,不得不撤,被梁軍圍住了,我幾次想自殺捐軀,都被部下拚死攔住,只好回去太平府給皇上送了信再領死。」

    李小麼哭笑不得,這他噁心的也懶得理會他這番無恥粉飾了,只接著問道:「你這一路敗退,是皇長子點過頭的?」

    袁大帥的寒噤一下子停了,猛的抬頭,眼神狠厲的盯著屏風,李小麼暗暗歎了口氣,這場古怪的仗中,果然是有古怪,這中間的勾連原因必定錯蹤複雜,不是她能想像的到的。這場紫旗變杏黃旗再變黑旗,也不知道這中間誰是螳螂,誰是黃雀,誰又是蟬。

    「你要把鄭城讓給誰?」

    「我是力戰不敵而敗!」袁大帥強硬的答道,呂豐抬腳踢在袁大帥肩膀處罵道:「放屁!」李小麼低頭想了一會兒,現在鄭城已經失守,不管是落在梁軍手裡,還是落在北平手裡,對自己好像沒什麼大區別。

    「鄭城陷落之事,你稟報皇上了?」

    「我就是要回太平府領死!」袁大帥慷慨的答道,李小麼又好氣又好笑,乾脆笑出了聲:「算了吧,你在這兒演,又沒有看戲的人,多浪費!我問你,鄭城被圍陷落的事,太平府知道的了沒有?別跟爺再說什麼領死的廢話,不然爺現在就讓你領。」

    「不知道,不知道太平府知道不知道。」呂豐用手指彈著彎刀,陰狠的盯著袁大帥,袁大帥被呂豐看得心驚,瞄著呂豐手裡的刀光,老老實實的答道,李小麼恨的錯著牙,這隻狗東西,之前上的折子必定都是春秋筆法,雖屢敗但屢戰,這種東西,心裡除了榮華富貴,什麼家國百姓全是糞土!

    「打暈他!」

    呂豐沒等袁大帥反應過來,一掌下去砍暈了他,李小麼從屏風後轉出來,重重踢了袁大帥幾腳:「把他關到後院那個山洞裡去,用鐵鏈子鎖了,先關著再說。」

    呂豐提著刀,用刀尖在袁大帥脖頸間比劃著,擰著眉頭看著李小麼,抬了抬下巴說道:「殺了算了,絕了後患。」

    「先關著,看看再說,說不定以後還有話問他。」李小麼也不多理會呂豐,出門叫了姜順才進來,鄭重吩咐道:「把他鎖進後院山洞,記著,一,從今天起,後院山洞就由你和趙大哥管著,就你們兩個輪流給他送飯,一天送一頓就好了,二,不准和他說話,不准和任何人提起後院山洞關人的事。」

    姜順才乾脆的答應一聲,叫了趙五哥進來,兩人抬著袁大帥往後院山洞去了。

    傍晚時分,李小麼爬到後崖山頂,心事重重的遠眺著鄭城,濃直的黑煙已經散盡,遠處的鄭城和平時一樣安靜,城外的黑旗還是一樣的招展著,也不知道孫掌櫃和張狗子怎麼樣了,若是不能活著回來唉,這都是她的錯。

    第二天一早,張宗貴帶著姜順才又下了趟山,往鄭城方向走了十幾里,到了樹林盡頭,沒敢再往前走,這一趟又是空走,沒探聽到什麼消息。

    傍晚時分,張狗子卻回到了山上,李宗梁等人大喜過望,李小麼仔細打量著張狗子,人瘦了整整一圈,精神卻極好,張狗子圓圈轉著見了禮,正要說話,孫大娘子直衝進來,李小麼忙示意張狗子先答孫大娘子的話,張狗子不等孫大娘子說話,忙笑著說道:「大娘子放心,孫掌櫃安好,帶話讓你放心。」

    孫大娘子一口氣鬆下來,人幾乎軟脫到地上,緊跟其後的張大姐忙上前扶住她,李小麼笑著上前扶了孫大娘子一把:「這回孫姐姐可安下心了,姐姐趕緊回去把孫二叔的棉衣收拾出來,回頭讓人帶過去,天冷了,別讓孫二叔凍著。」

    孫大娘子又哭又笑的答應了,忙著和張大姐回去收拾東西去了。

    李宗梁讓著眾人進了屋,在炕上坐了,李小麼擠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李宗貴倒了杯熱茶遞給張狗子,張狗子一口飲盡,用手背抹了抹嘴,看著李小麼說道:「自從開了戰,城裡就沒太平過,天天都有散兵逃進城,也不知道是真受傷還是假受傷,到處強吃強喝強搶東西,府衙裡的衙役也管不了,孫掌櫃就讓關了門,反正也沒生意做了。大前天,四爺和呂爺接了張大姐和五哥走了也就一個多時辰,天剛落黑,宋師爺就帶著嚴大人抱著細軟,逃到了咱們鋪子裡,宋師爺說,前邊有人傳信過來,袁大帥的大軍敗了,全敗了,袁大帥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逃了,反正是沒影兒了,梁軍已經一路打過來了,掌櫃就讓宋師爺和嚴大人先躲進地窖,我和掌櫃輪流在外頭守著,沒過多長時候,梁軍就進了城,到處都是火把,開始還算好,就是沿著街巷跑,看見咱們的逃兵就殺,也不破門入戶,也沒燒殺搶劫,倒比咱們那些逃兵還強!」

    呂豐『噗』的笑出了聲,張狗子下了炕,倒了杯茶一口喝了,看著呂豐認真的說道:「真比那些逃兵強!」

    「你接著說,別理他!」李小麼忙示意張狗子,張狗子坐到炕上,接著說道:「誰知道天還沒亮,外頭就一片大亂,亂的不能再亂了,這回是全亂了,又是殺人又是放火,後來才知道是北平國的大軍跟在後頭也進了城,亂成那樣,我和掌櫃就不敢再呆在外面,躲進了地窖裡再沒敢出來,直亂了一天,從昨天半夜起,外頭殺聲沒了,火好像也是那個時候滅的,今天早上,我們在地窖裡聽到有人敲著鑼,叫著戰事已畢,讓大家安心,掌櫃先出來看了動靜,街上到處貼著北平軍的安民告示,說是北平和吳國是姻親,北平軍視吳國子民如北平國子民,讓大家安心,還有人到處找嚴府尹,後來是宋師爺先出來應的聲,跟著去見的北平軍大帥,再後來,宋師爺就帶著大帥,還有好些人,回到咱們紫籐居,府衙早就讓人一把火燒的精光,那大帥,還有嚴大人,如今就在咱們紫籐居先住下了。」

    「城裡現在什麼樣了?」李宗貴關切的問道。

    「唉!沒樣子了,到處是死人,到處是血,柳葉兒茶坊,那條街,一條街燒的精光,府衙和前頭那條街,也燒的差不多了,到處是血,府衙的衙役也死了好幾個,宋師爺連咱們鋪子裡的茶博士也用上了,陳大帥,就是北平軍那個大帥,姓陳,派人幫著收屍滅火,到處是死人!」張狗子苦著臉,心寒無比。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15 P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進城

    張狗子的話說的滿屋寂靜。

    「梁軍和北平軍巷戰,自然到處都是死人。」半晌,呂豐故作輕鬆的說道,

    「看衣服,死的十個中間八九個是梁軍。」張狗子也忙接道,李宗梁等人沒有接話,李小麼轉頭看著李宗梁說道:「大哥,我想進城看看去,北平軍大帥既住在紫籐居,多少能聽到些信兒。」

    「不行!過兩天再說!」李宗梁斷然拒絕:「北平軍佔了鄭城,這大局已定,不管打聽什麼,都不急在這一時,等個兩三天再進城。」

    李小麼低著頭沒再說話,李宗梁說的是,這會兒北平軍剛佔了鄭城,就算飛鴿傳書,那鴿子還沒飛進太平府呢,她要看的,也是太平府的反應和後續,吳國是和北平開戰,打上去再奪回鄭城,還是乾脆棄了鄭城,就算送給北平國了?還是旁的什麼法子,比如買回鄭城什麼的現在進城,是沒什麼用。

    隔天,張狗子先趕回了鄭城,等了三四天,鄭城那邊一天比一天平靜正常,這天一大早,李宗貴用車子推了李小麼、和呂豐三人一起啟程往鄭城去了。

    鄭城南門不遠,黑底繡著黃色『陳』字的大旗隨風飄動,幾個人也不敢多打量,悶頭只管往南門行去,南門口,左右兩邊,釘子般樹著四五個黑甲兵士,人樹立不動,只眼珠轉動,看著一個個進城出城的人,這進城出城的人,半天一個,往常的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轉眼成了泛黃的陳年過往。

    進了南門,緊挨著的那條街看著倒還過得去,房屋完整,只牆上路上,到處是黑紫的污漬,有些地方像是用力洗刷過,那紫黑色倒淡淡的鮮亮出來,轉過兩條街,就全變了模樣,一眼望去,斷壁殘垣,一片焦黑,焦土中偶爾有人神情麻木的在翻找著什麼,死人屍體什麼的,已經看不到了,三人繞到紫籐居後巷,這條巷子彷彿沒有波及,和過去竟然沒什麼兩樣,李小麼驚訝意外之餘,生出無限傷感。

    三人小心翼翼的開門進了院子,李小麼走後,孫掌櫃就鎖死了院門,紫籐居裡,除了孫掌櫃等人,旁的夥計都以為這院子是別人家的,這處小院倒沒人多留意,這城裡,像這樣你嵌我讓的院子,多的是。

    傍晚,孫掌櫃抱著包吃食,從後巷繞進院子,如今紫籐居裡住著北平軍陳大帥和幕僚,院子裡護衛林立,那扇開在紫籐居裡的小門早被孫掌櫃連夜封死。

    孫掌櫃人瘦了很多,精神倒還好,幾個人聚在裡間,孫掌櫃聲音壓得低無可低:「還算好,沒死人就算好,老宋得了袁大帥棄軍而逃的信兒,趕緊就帶著嚴府尹逃到了咱們這裡,本來想逃出城的,來不及了,梁軍就那麼進了城,到府衙裡沒找到嚴府尹,殺了幾個衙役,一把火燒了府衙,後半夜,北平軍就殺進來了,唉!城裡就亂了。」

    這些李小麼已經知道了,不過也不打斷他的話,只靜靜的聽他傷感的嘮叨著,孫掌櫃抬手抹了把幹幹的眼眶,接著說道:「北平軍厲害,天亮的時候街上就沒啥動靜了,後來有人叫著安民,到處找嚴府尹,老宋就出去應了聲,我陪著他去的,北平軍那個陳大帥,人倒極客氣,跟著到了咱們這裡,見了嚴府尹,就讓他出面安民,還讓人幫著收拾那些死人,讓人進來救人,施藥施粥,咱們收了不少糧食,我也讓人熬了濃粥往外施,後來,老宋就過來跟我商量,說陳大帥他們還沒找到住處,咱們這裡最合適,不如讓陳大帥先在這裡住一陣子,我想著這倒是件好事,就答應了。」

    「那嚴府尹和宋師爺呢?」李小麼忙問道,

    「府衙最外面兩間簽押房還好好的,老宋陪著嚴府尹搬到那兒去了,搬到那兒好,聽說太平府的欽差這兩天就到鄭城了,袁大帥沒了影子,鄭城失守,嚴府尹怎麼說也脫不得干係,欽差來的時候,住在破衙裡,比住在這紫籐居好,這是老宋的話。」孫掌櫃低聲解釋道,李小麼點了點頭,這個蠢貨嚴府尹,最大的福氣是找了宋師爺這麼個好師爺。

    「太平府要來人了?」李小麼低聲問道:「來的什麼人?來做什麼?」

    「就知道要來人,這是陳大帥身邊那個姓梁的先生吩咐的,讓我把西北角那幾間房子收拾出來,說太平府的欽差過兩天就到了,收拾好了給他住。」

    姓梁?李小麼的心猛跳了幾下,北平國姓梁的,她正好認識一個!李小麼咬著嘴唇,沉默了片刻,接著問道:「這欽差的事,宋師爺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今天中午送飯的時候,我問過他,他還不知道,如今他和嚴府尹的差使,都是聽北平國那個梁先生的吩咐,說是頭一天早上就讓他寫過封密折,按了嚴府尹的手印,也沒說什麼,就說鄭城如今被北平軍佔了,梁先生拿走,也不知道送哪兒去了。」孫掌櫃細細的答道。

    說話間,外面天色漸暗,孫掌櫃忙站起來苦笑道:「我得趕緊回去,如今這城裡宵禁,天一落黑,各街各巷就有北平軍四處巡查,犯夜的,現打十軍棍再說話,我得趕緊回去了,遲了就來不及了。」

    李小麼送孫掌櫃出了門,三個人慢慢吃了點東西,李小麼低聲說道:「明天找個機會看看那個姓梁的,北平國二皇子蘇子誠身邊有個得力幕僚,也姓梁,去年蘇子誠去太平府迎娶福寧公主時,姓梁的到長豐樓吃飯,我見過他一面,若真是他,只怕北平國對這鄭城是早有打算。」

    呂豐驚訝的看著李小麼:「你是太平府人?」

    李小麼沒理會呂豐的好奇,李宗貴擰著眉頭,看著李小麼,擔憂的問道:「那姓梁的會不會認得你?」

    「會!他一眼就能認出我!」李小麼肯定的答道,呂豐上下打量著李小麼,嘿嘿笑了起來:「換了我也能一眼認出來,你這雙眼睛生的太好!要是好好打扮打扮,別那麼多壞主意,別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倒也是個紅粉佳人。」

    李小麼手裡的半塊饅頭奔著呂豐的臉就砸了過去,呂豐伸手抄住饅頭,搖頭歎著氣:「嘖嘖,你看看你,就這脾氣,誰敢娶你?你就等著當老姑娘吧!」

    李小麼恨恨的錯著牙,不再理會他,轉頭看著李宗貴說道:「貴子哥,咱們說咱們的正事,這院子和紫籐居隔的太近,兩面相鄰,咱們在這裡住著,必定瞞不住紫籐居那邊,不如就正大光明的住著,這宅子,是你出面做的房契,你出面,該做什麼做什麼,我和呂豐躲著些就行。」

    「這是正理,越正大光明,人家越不疑心。」呂豐堵的李小麼無話,心情大好,忙笑著附和道,李宗貴仔細想了想,笑著點了點頭,幾個人點了燈,李宗貴進進出出,和所有人家一樣生火、燒水、打掃起來。

    沒過多大會兒,大門被人用力拍響,李小麼和呂豐忙躲到內室夾牆裡,李宗貴拎著把掃帚開了門,一個黑衣黑甲的北平軍小頭領帶著幾個兵丁,客氣的拱了拱手:「小哥可是這院子主人?姓什麼叫什麼?哪裡人?前幾天這院子像是沒人。」

    「回軍爺,小的是這院子的主人,姓木,木大貴,老家是鄭城北邊小張寨的,後來清什麼野,就逃到這城裡買下了這處宅院,後來城裡又亂了,小的就把父母家眷送到和縣舅舅家,前天聽說兵退了,不放心家裡,趕緊回來看看。」李宗貴老實巴交的問一答十,小頭領滿意的點了點頭,從李宗貴肩膀處探頭往裡看了看:「你這院子和我們大人的住處離的近,我們得進去看看。」

    李宗貴忙往旁邊讓開,膽怯的縮在一旁,小頭領帶著人進來,四處轉了轉,就帶人出了院子,伸手拍了拍李宗貴的肩膀:「別怕,我們北平軍最講規矩,沒事了,你這院子離我們大人的住處近,別輕易讓外人進來,聽到沒有?別平白讓人騙了,受了連累,還有,這院子也不能往外賃,聽到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這城裡,哪還有人賃房子?!」李宗貴苦笑著答應道,小頭領也笑了起來:「倒也是,好了,兄弟忙吧。」

    說著,揮手收隊回去了,李宗貴關了門,從門縫裡看著一隊人轉過了巷角,才舒了口氣,轉回來放了李小麼和呂豐兩人出來。

    一連兩天,李小麼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去看此梁先生是不是彼梁先生,太平府的欽差卻進了鄭城。

    欽差姓方,一路風塵僕僕趕到鄭城,下了馬,連路都不會走了,這一路上,換馬不換人,把個養尊處優的大人累得沒了人樣。宋師爺忙張羅著燒了熱水,幾個小廝侍候著方大人脫了衣服,方大人兩條大腿內側磨得已經血肉模糊,梁先生送了上好的金瘡藥來,小廝侍候著方大人上了藥,梁先生讓人傳了話,讓方大人先歇息一晚,明天再見面談正事。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16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4 05:17 PM 編輯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來了

    晚上,嚴府尹帶著宋師爺先去拜見了方大人,將圍城前前後後的事細細稟報了一遍,宋師爺將節略呈上,方大人極和氣的撫慰了嚴府尹一通,說得嚴府尹熱淚盈眶,一顆心安安然然的放了回去。

    方大人歇了半天,第二天一早,就去見了陳大帥和梁先生,李小麼爬在院子牆後,藉著架籐蔓隱著頭臉,小心的探看著不遠處的暖閣,此梁先生果然就是彼梁先生,三個人進了暖閣就沒了動靜,李小麼正要縮頭回去,方大人和梁先生送了陳大帥出來,陳大帥滿臉笑容的拱手別了兩人,大步出去紫籐居了。

    李小麼看著兩人進去,又看了好大一會兒,見這回真沒了動靜,縮頭下來,抱著手往屋裡回去,呂豐咬著根草根,斜靠在門框上,看著李小麼問道:「是你認識的那個梁?」

    「嗯。」李小麼心不在焉的答應道,看這樣子,那個陳大帥只管打仗,這統籌安排、談判要價的,是這個梁先生,嗯,上回那個二皇子到太平府娶親,就是帶了他和另一個年青人,後來,又是他留在太平府調度,後頭又是遇刺、又是遇劫、又是扇風又是點火的,他可忙的很,看來他是二皇子府極得力的幕僚,這小小的鄭城,竟是他來主持。

    李小麼停住腳步,下意識的轉身看向那處院牆,看來北平國、或是那個二皇子對這鄭城很看重,佔鄭城這件事對北平國極要緊。

    「你怎麼了?想什麼這麼出神?我跟你說話都聽不到?」呂豐重重拍了下李小麼,李小麼被他拍的幾乎往旁邊撲倒過來,氣的抬腳跺在呂豐腳上,又用力轉了半圈,呂豐齜牙咧嘴,抱著腳原地跳個不停,只不敢叫出來,李小麼出了口氣,滿意的拍拍手回去屋裡了,呂豐忙放下腳跟進屋裡,盯在李小麼身後問道:「看到什麼了?想到什麼了?」

    「看是沒看到什麼,想麼,是想到了一點,北平國二皇子迎娶吳國福寧公主的事,你聽說過沒有?」李小麼舒舒服服的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一邊喝一邊慢悠悠的問道,呂豐挨著李小麼坐下,也倒了杯茶喝了,點了點頭:「知道,這事誰不知道,我還想過去看看熱鬧,正好有點事絆著,沒趕過去。」

    「那個二皇子先是遇刺受了傷,然後吧,在吳梁邊界,媳婦又被梁國人搶了,因為這個,北平國和吳國才和梁國開戰的。」

    「這我都知道,那跟這有什麼關係?」呂豐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說道,李小麼瞇著眼睛瞄著他:「那個二皇子去迎親的時候,就帶了這個梁先生,二皇子走後,也是這個梁先生留在太平府調度後面的事的,現在,這個梁先生竟然跑到了這裡,這麼個小的不能再小的鄭城!」

    呂豐微微一怔,立時明白過來:「你是說,那梁先生是二皇子身邊極重要的幕僚,既是他到了這鄭城,你是說那個二皇子對鄭城極看重?」

    李小麼不停的點著頭誇獎道:「孺子可教!」

    呂豐瞥了李小麼一眼,閒閒的往後靠到椅背上:「這跟你有什麼關係?這鄭城就算落在北平國手裡,又礙著你哪裡了?」

    李小麼一時語塞,氣哼哼的白了呂豐一眼,乾脆不再理會他。

    隔天,李宗貴帶了話回來,孫掌櫃說晚上方大人叫了嚴府尹和宋師爺過來,屏退了人,細細問了袁大帥行蹤的事,還囑咐兩人悄悄留神袁大帥的信兒。李小麼慢慢呼了口氣,看來,這個袁大帥指不定還真能派上用處。

    一連談了四五天,總算有了信兒,先是一大早,駐紮在鄭城南邊的北平軍拔營後退,一路退到了鄭城北門、東門外,離城門兩三里,往北往東一路駐紮成了一條直線,把南門和西門讓了出來,緊接著,方大人叫了嚴府尹進去,吩咐他安排人接管四門防務,至少安排人去看住城門,嚴府尹苦著臉出來,府衙裡連衙役都不全了,連他算上,也湊不夠這看四門的人,可也不敢多話,只好和宋師爺商量著,連孫掌櫃也幫著四處尋人,勉強湊了個七七八八,人是湊的差不多了,可衣服卻沒處湊去,槍刀更別提了,尋了看著極好說話的梁先生,想求幾根長槍充充門面,梁先生客氣之極,卻一根棍子也不肯借,這四門守衛,就那麼破衣爛衫,空著手,寒寒瑟瑟的畏縮在城門洞裡,好歹也算是有了守門的。

    沒兩天,孫掌櫃就聽到了重要信兒,急忙過來和李小麼說:「說是林丞相要來,有什麼大事,聽那意思,鄭城是要回來了,這是嚴府尹說的,方大人跟他說,他可以安心做他這個鄭城府尹了,那不就是說,鄭城要回來了?還有,說是大軍明天就能到鄭城了,還有,那個梁先生也找我打聽過袁大帥的信兒,問我圍城前都聽到哪些信兒啊,從哪裡聽說的,見過袁大帥沒有,長什麼樣的,方大人也問我,問我梁先生找我打聽過這些事沒有,我說有,打聽過,說的什麼什麼,方大人嘴撇得厲害,說『惺惺作態!』」

    李小麼聽得眼睛睜大,興奮不已,原來這樣啊!也是,梁軍圍殲了吳軍,北平軍又圍殲了梁軍,那袁大帥自然是落在了北平軍手裡了,活有人死有屍,反正不會平空消失了!送走了孫掌櫃,李小麼跳起來,招手叫著呂豐:「走,咱們趕緊回山,晚上關城門前,把那個姓袁的運到這裡來!快走!」

    呂豐莫名其妙的看著李小麼:「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把那個姓梁的趕走!他在這裡,我連門都不敢出!趕他走!好了,你別問了,趕緊趕緊,都這個時候了,再晚來不及了!」李小麼胡亂解釋了兩句,給李宗貴留了張小條,裹了頭臉,拉著呂豐就往外奔。

    呂豐說什麼也不肯推那個獨輪車,李小麼沒走多遠,就走不動了,呂豐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背著她,一路背一路抱怨個不停。李小麼趴在他背上,只管閉眼睡覺,理也不理他。

    兩人回到山上,喂袁大帥吃了半碗蔓陀羅水,將他裝在布袋裡,上面又壓了兩隻裝了舊衣服的袋子,又放了兩捆柴,張大壯和孫七弟輪流兩人推著,急急忙忙又趕回到城裡,如今的鄭城,南門和西門外空無一人,至於城門,有人跟沒人也沒什麼兩樣,城裡,北平軍全部撤出,除了紫籐居還算戒備森嚴,別的地方,根本沒人管。

    幾個人一路順利進了巷子,呂豐先過去四下探看了,打著手勢叫進三人,孫七弟和張大壯將車子停在門口,李小麼站在門口四下張望著,兩個人扔下柴捆,抬著袁大帥扔進屋裡,出來又將柴捆卸下,正好李小麼他們的柴也不多了,放下這些,兩人推著剩下的幾袋子舊衣服,又匆匆往城外奔回去了。

    李小麼看著兩人轉過巷子口,又站在門後細細聽了半晌,見四下安靜無聲,才長長的鬆了口氣,轉進屋裡,呂豐正抱拳胸前,用腳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地上袋子裡的袁大帥,李小麼站在他旁邊,用手肘捅了捅他:「看看死了沒有。」

    「你自己怎麼不」呂豐話說到一半,嚥回後面的話,氣哼哼的蹲下身子,不情不願的解開袋子,噁心的往後躲著,伸直手臂,在袁大帥鼻下探了探,忙縮回手:「活著呢,真臭!你也不給他洗澡?」

    「我還給他擦牙呢!你要是想洗,你給他洗!」李小麼聞著袋子裡濃重的臭味,也往後躲了躲,白著呂豐說道,這個呂豐,簡直比她還懶、還講究!哼,早晚收拾他!

    呂豐忙不迭的往後躲了兩步:「算了,讓他臭著吧,要不,等小貴子回來,讓小貴子給他洗?」

    李小麼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抬腳往呂豐腳上踩去,呂豐躲得飛快,瞬間移動數步,看著李小麼得意的笑著:「就你這手腳,這麼慢,想踩我?嘿嘿!」

    門口響起輕輕的開門,兩人忙噤了聲,呂豐拖起袁大帥,飛快的閃進了內室,李小麼躲在門後,透過門縫看著院門,算著時辰,該是貴子哥回來了。

    進來的果然是李宗貴,住在鄭城,在這紫籐居院內院裡,凡事都要正常的不能再正常,李宗貴幹脆在紫籐居尋了份廚房打雜的活,每天早出晚歸,正正常常的做著鄭城尋常百姓的日子。

    李小麼迎了李宗貴進去,洗了水,和呂豐一起吃著李宗貴帶回來的吃食,看著李宗貴問道:「林丞相要來的事,聽到什麼信兒沒有?」

    「今天北平陳大帥讓人送了兩三大車各式各樣的食材過來,跟著還來了幾十個人,從明天起就不讓這兒的人進廚房了,我回來的時候,那些人正在擦洗,看樣子比小麼還講究,紫籐居裡頭,也在打掃,看來快到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18 P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趕人

    「你打算怎麼辦?」呂豐看著李小麼問道,李小麼沒答呂豐的話,只看著李宗貴問道:「明天不能進廚房,那還要你過去不?」

    「要過去,說明天要干的活多的很,這是今天來的那個管事說的。」李宗貴喝著茶答道,李小麼『嗯』了一聲答應了,取了張紙過來,磨了墨在紙上畫了紫籐居的簡圖,點著圖示意著呂豐說道:「看這樣子,明天肯定不會來,你明天上午出城看看,不是說吳地大軍明天就到鄭城的麼,你去看看,大軍在哪裡駐紮,晚上,你看這裡,這一處是那個梁先生的住處,晚上你沿著這條路,這一路上都是花叢籐木,你走一趟,看看有沒有暗哨之類。」

    「那要是有暗哨呢?」呂豐看著李小麼悶氣的問道,李小麼伸手拍著他的肩膀,極其信任的說道:「以你的身手,逃出來總沒問題,往城外逃,記著兜幾個圈子再回山上。」

    「那,那個人?」李宗貴沖屋裡努了努嘴,

    「填到後院枯井裡,若是那樣,他就沒用了。」李小麼乾脆的答道,呂豐舒了口氣,看著李小麼,懶懶散散的說道:「要是我沒逃走,被捉住了呢?」

    李小麼看也沒看他,只顧低頭看著自己畫的那張圖,看了一會兒,轉頭看著李宗貴說道:「貴子哥你看,紫籐居就這兩處最寬敞,吳國這邊既然是林丞相過來,那北平那邊,必定也是差不多的人,看今天這樣子,這排場小不了,這樣的排場,能擺的下的,也就這兩處了,若是這一處最好,離梁先生的居住近,貴子哥,你明天留心聽聽,最好能打聽清楚他們在哪一處會面。」

    呂豐也探頭過來看著李小麼手裡的圖,贊同的點了點頭,這小妖心眼多的沒數,哪像個十幾歲的小丫頭。

    第二天,李宗貴一早就去了紫籐居,呂豐直睡到日上三桿,起來自己烤了幾隻菜肉饅頭吃了,又泡了杯茶喝了,他和李小麼,向來各顧各,誰也不肯幫誰哪怕只是倒杯茶,呂豐吃飽喝好,換了衣服,往城外看動靜去了,李小麼搬了把椅子,坐在圍牆下的角落裡,凝神聽著隔牆的動靜,這樣連門都不能出的日子,實在難過之極。

    吳國大軍在離南門、西門兩三里處安下了營,也照著北平軍那樣把營地排成了一條線,和北平軍隔著鄭城遙遙相對。

    晚上,李宗貴包了一大包吃食回來,累的軟癱在椅子上,李小麼忙接過那一大包吃食,沖了杯茶湯遞給李宗貴,李宗貴喝了茶,長長的歎了口氣:「這北平國也不知道來的是個什麼大爺,那管事恨不能把房子都拆下來洗洗刷刷,那桌子椅子用白布擦著看也就算了,那柱子、牆什麼的,也用白布擦!小麼也沒這麼乾淨過!這是什麼人哪!累死我了!」

    「小麼那是沒人給她那麼擦,若是有人侍候著,你看看,比這還厲害!」呂豐兩隻腳架在高几上,身下的椅子只有後面兩條腿著地,一邊晃著一邊說道,李小麼『哼』了一聲,往李宗貴身邊湊了湊問道:「貴子哥,探聽出來沒有?在哪一處?什麼時候過來?」

    「明天一早就過來,聽說林丞相已經到了,就在城外大營裡,今天那個方大人出去了一天,姓梁的也不在,明天就擺在離得近的那一處,聽那意思,離的近,他們那個爺若是換衣服什麼的方便,說是早上來,下午就走了,這麼一會兒功夫,還要換衣服,比娘們還講究!」李宗貴對於這個讓他累到軟癱的北平大爺一肚皮火氣,李小麼額頭抵在李宗貴肩膀上,悶聲笑了起來,唉!連笑都不敢大聲笑,一定得趕緊把那個梁先生趕走了,這日子真把人憋曲死了!

    「唉,那個誰,你趕緊準備準備,等一會兒天黑透了,你就潛進去看看去,你運氣真好,趕上這麼個陰天沒星沒月伸手不見五指的好時候,正好殺人放風!」李小麼轉頭看著呂豐,笑顏如花,呂豐神思恍惚了下,忙搖了搖頭,這小丫頭笑起來,最能蠱惑人。

    「這回不是我的事了吧,你總不能白使喚我。」呂豐眼底帶著謹慎,看著李小麼說道,李小麼點了點頭,痛快的答道:「那是,這是我的事,算你幫我,兩樣,你選,一個,算你還了我那個人情,第二個,抵了那一千兩黃金今年的利息,由你選。」

    呂豐眨著眼睛,怔了半晌,不敢置信的指著自己鼻子:「我這可是出生入死,就這個價?」

    「你的人情,你說說什麼價?你自己定好了,一千兩黃金,不多算,算你三分利好了,利滾利,這一年我得細算算,這生意好像是我虧了!」李小麼站起來,四下找著算盤,呂豐急忙跳起來擺著手:「好好好,你別算了,抵利息,就抵那一年的利息!」

    李宗貴喝著茶看著呂豐的笑話。

    呂豐換了夜行衣,用黑布裹了頭臉,沿著籐蔓輕巧的翻出院子,沿著李小麼指的路,小心翼翼的往梁先生的居處摸去。李小麼和李宗貴站在院牆下,凝神聽著動靜。

    隔壁紫籐居安靜無聲,兩人屏息凝神等了一刻多鐘,呂豐又沿著籐蔓跳進院子,三個退回屋裡,呂豐扯下臉上的黑布,笑嘻嘻的說道:「順當的很,那姓梁的沒在屋裡,院子裡也沒幾個人,說吧,下一步要殺誰?」

    「誰也不殺,梁先生不在屋裡最好不過,明天天亮前,你帶著那個姓袁的躲在梁先生屋裡,聽著外面的動靜,等林丞相和北平的那位大爺進了紫籐居,就把這解藥給姓袁的灌下去,然後把他踢出屋,踢到外面去!」李小麼想像著那份熱鬧,眉宇飛揚,呂豐和李宗貴一臉古怪的看著李小麼,半晌,李宗貴拉了拉顧自笑得眉飛色舞的李小麼:「小麼,你費這麼大勁,就為了看這個熱鬧?你也看不上這熱鬧啊!」

    「不是,是要把那個梁先生趕走,他在這裡,我連門也不能出!」李小麼恨恨的解釋道,

    「還要你趕?明天一過,那姓梁的不就得走了?」呂豐擰著眉頭說道,李小麼白了他一眼:「說你不動腦子不學無術,你還不認,我怎麼跟你說的?那北平國對鄭城所圖必大,怎麼會就這麼簡簡單單的走了?再說,你沒聽貴子哥說啊,那姓梁還讓人把廂房的牆打通,好擺他的書架子,還和孫掌櫃說要移架葡萄過來種,你聽聽,這是常住的打算呢!」

    呂豐被李小麼說的又羞又惱,可又反駁不得,只好『哼哼』著轉過身子埋頭喝茶。

    三個人幾乎一夜沒睡,寅正剛過,李宗貴和呂豐從床底下拖出餓的奄奄一息、又髒又臭的袁大帥,李小麼蹲在袁大帥身邊,捏著鼻子看著他身上那件不知道塗的都是什麼東西的髒衣服,又拎起外面套著的布袋子看了看,突然悶聲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轉頭看著呂豐說道:「北平那位爺那麼愛乾淨,這個東西,」李小麼往後退了退,指著袁大帥:「太髒了,把這身髒衣服給他脫了吧。」

    「脫了這衣服穿什麼?」李宗貴皺著眉頭問道,呂豐卻高挑著眉頭來了興致:「這主意好!不用穿了,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麼!」

    李小麼笑的彎著眼睛站起來:「趕緊給他脫了,趕他出去的時候,別忘了把他從袋子裡倒出來,不然可跑不動,還有,袋子一定要拿回來!」說著,李小麼轉身出了屋,呂豐有了興致,也不嫌髒,三下兩下就把袁大帥脫了個精光,李宗貴眨著眼睛,抱拳站在旁邊,看來,今天真有大熱鬧看了。

    天一亮,李小麼就離了小院,拎著小包袱避開大街,只沿著小巷子彎來轉去,到了南門口,尋了家靠著城牆邊擺出來的早點攤子,坐在角落裡慢慢吃著碗粥,等呂豐出來。

    剛坐下沒多大會兒,衣甲鮮亮的禁軍騎著馬,溜光水滑、神氣十足的馬兒們走著花步進了城,一對對過了幾十對,方大人騎在馬上,陪著個四十歲左右、氣度容顏都極好的中年人進了城門,李小麼遠遠打量著中年人,隱隱約約有點林先生的樣子,看來這就是林先生的叔父林丞相了。後面又是幾十對禁軍跟著進來,沿著街道,急緩有度的往紫籐居方向去了。

    李小麼心不在焉的喝著粥,心裡默默算著時辰,這種兩國之儀,大家什麼時辰進城,什麼時辰到哪裡,什麼時辰會面,都是定好了的,這邊林丞相進了城,北門,北平國的那位大爺必定也是這個時辰進了城。

    紫籐居門口,北平國二皇子蘇子誠頭髮高綰在白銀冠內,外面一件銀白緙絲面銀狐斗篷,行動間露出裡面的淡黃緙絲緊袖長衫,和腰間的羊脂玉帶,渾身上下清冷冷纖塵不染,長身直立,正微笑著和一身紫袍的林丞相見著禮,林丞相滿臉笑容,極客氣的拱手讓著蘇子誠,落後半步,一起步入了紫籐居。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19 P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被趕

    呂豐興致勃勃的躲在梁先生內室角落裡,聽到外面的動靜,急忙給袁大帥灌了解藥,看他半睜著渾濁的眼睛,神情萎靡不堪,實在是沒精神到了極點,人蜷縮委在地上,一動不動,呂豐踢了兩腳,袁大帥身子跟著晃了晃,還是一動不動,呂豐想了想,悄悄抽出匕首,狠狠的插在了袁大帥大腿上,袁大帥眼睛圓瞪,一聲慘叫,眼看著呂豐拔出匕首,匕首尖上的血流成了線,揚著匕首彷彿又要刺下來,只嚇得一躍而起,狂叫著奪門而逃。

    呂豐縱身後躍,奔著早就走熟的路,疾奔而出。

    蘇子誠正和林丞相客客氣氣的相讓著進了門,迎面就看到袁大帥面容扭曲,慘叫著從梁先生院子裡瘋狂奔出,赤條條不著一線,一條腿上滿是鮮血,舞著雙手,渾身散發著惡臭,直把負責護衛的眾人驚愕到魂魄飄散。

    袁大帥拔劍擋在了蘇子誠和林丞相面前,蘇子誠陰著臉,揮手屏退了袁大帥,轉頭看向梁先生,梁先生愕然半張著嘴,傻子一樣看著從自己院子裡奔出來的瘋子,林丞相凝神看著赤祼的血人,恍惚覺得有些眼熟,擰著眉頭,順著蘇子誠的視線也轉頭看向還是愕然中的梁先生,方大人站在院門口,探頭往裡張望著,眼風掃過蘇子誠和梁先生,停在了林丞相身上,嚴府尹站在最後,只聽得見聲音,卻看不到發生了什麼事。

    兩個護衛上前扭住袁大帥,按在了地上,旁邊一個護衛忙解下斗篷胡亂裹在袁大帥身上,免得他赤身露體驚擾了貴人們,旁邊侍立的管事看著袁大帥,只恨的牙根癢,忙了兩夜一天,好不容易將紫籐居打掃乾淨了,這會兒讓一個瘋子攪的臭氣熏天、滿地髒血!

    袁大帥凍餓傷驚恐,諸般俱全,在護衛們的狠扭重打下,一口氣堵在喉嚨間,翻著白眼直暈過去。

    林丞相滿臉狐疑的緊走幾步上前,示意護衛掠起袁大帥披散滿臉的頭髮,驚愕的往後連連退了幾步,轉頭看著方大人:「你看看,這不是這是不是袁大帥?!」

    方大人急忙上前仔細看了,臉上又是憐憫又是噁心還有說不出什麼表情,轉頭看著林丞相,點了點頭:「可不就是袁大帥,原以為他為國捐軀了,竟然受了這樣的大難。」

    方大人一邊說著,一邊上下瞄著梁先生,梁先生瞬間明白過來,抬頭盯著方大人,又猛轉頭看著在後面拚命掂腳探頭的嚴府尹,正要說話,蘇子誠看著陳大帥冷冷的吩咐道:「去,幫著鄭城府衙徹查鄭城,掠了袁大帥的賊人必定沒有走遠,快去!」

    林丞相立即反應過來,忙轉過頭,厲聲吩咐著隨行的文將軍:「你也去,別讓賊人走脫了!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事,這份居心可誅!」

    文將軍抱拳重諾,轉身奔出來,帶了隨行的護衛,和袁大帥一左一右,滿城搜查嫌疑人犯去了。

    城門口,呂豐臉色微微泛著潮紅,彷彿慢條斯理的出現在街角,李小麼忙站起來,摸了三個大錢付了帳,逕直出了城門,往筆架山方向去了,出城兩三里,呂豐追上李小麼,還沒說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李小麼被他笑得心情跟著愉快而飛揚。

    紫籐居,方大人忙讓長隨抬了袁大帥到自己居處,叫了大夫進來,診治洗刷去了,院子裡的管事帶著眾僕從,急急忙忙的重又抬水洗刷了院子,各處燃起香餅,好驅散那股濃濃的異味。

    這突然出現的袁大帥如同一隻小蒼蠅,雖然把大家噁心的夠愴,可到底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並不影響吳國和北平兩國的深厚情義,方大人和梁先生原來達成的協議,照樣順順利利的簽了押,蘇子誠和林丞相照樣親熱的如同一家人。

    該說的事都說完了,兩家拱手告別,一往東一往南,各自回了大營,跟著去北平軍大營的,還有被強行請過去說話的孫掌櫃和宋師爺,以及紫籐居眾夥計、短工,包括李宗貴。

    林丞相面無表情的聽了嚴府尹急到口吃的稟報,眼皮也沒抬:「二皇子跟我說了,那紫籐居竟然是你那個師爺的產業!你難道不知道?!出了這樣的事,你也難辭其咎!回去先想想請罪折子怎麼寫吧!」

    一句話把嚴府尹驚傻在當地,方大人伸手拍了拍嚴府尹,同情的低聲說道:「這鄭城是你治下之處,那師爺總也是你的人唉,出了這樣的事,一個失察總是脫不掉的,好了,回去好好寫折子去吧。」

    嚴府尹喉結滾動,喉嚨乾澀的說不出話來,那個紫籐居,這個失察,這鄭城,這事,唉,這倒霉催的!

    第二天天剛亮,宋師爺等人就滿眼血絲的回到了城裡,宋師爺去府衙收拾東西,和嚴府尹陪罪請辭,孫掌櫃和眾夥計回去紫籐居收拾東西,準備各奔東西,這紫籐居,被那個二皇子遣人以高出三成的價強行買了下來,還包括李宗貴的那個小院。

    幾個夥計各自回了家,李宗貴收拾了東西,和孫掌櫃低聲商量了,怕北平那邊有人盯著,準備先繞到唐縣再回去山上,兩人商量定了,背著包袱一起去府衙尋宋師爺話別。

    宋師爺正和嚴府尹一處說著話,嚴府尹哭喪著臉,招手叫了孫掌櫃進去,長歎一聲苦惱道:「咱們也算是一處共過患難的,等我一天吧,我這府尹也被革了,明天咱們一起啟程,我回太平府待罪去,孫掌櫃打算去哪裡?」

    孫掌櫃滿臉苦惱無著:「哪想過這個?!我們東家又不在,唉!」

    「我看你乾脆跟我去太平府吧,老宋說你們二爺如今在太平府讀書準備應考呢?就去太平府吧,再開家茶坊,要不開家分茶鋪子也行,你有手藝,又會經營,指定做的好!」嚴府尹誠懇的勸道,宋師爺也跟著勸著孫掌櫃,孫掌櫃含糊著,沒答應也沒不答應,看著宋師爺不動聲色的轉了話題:「去哪兒都行,總是聽我們東家的意思,老宋真要回鄉了?」

    「回家!這一場事讓人心寒,你說若是一個不巧,我這命可就沒了,兒子長這麼大,我都沒見過幾眼!算了算了,回家!不求富貴,就圖個團圓安生吧。」宋師爺傷感萬分的說道,幾個人被他說的感慨萬分,對坐唏噓不已。

    第二天,一行四人,宋師爺的那個老僕,戰亂中早就沒了蹤影,嚴府尹如今也只剩了孤身一人,就這麼四個人,找遍鄭城,最後還是求到梁先生那裡,求了兩匹大青走騾過來,四個人輪流坐一陣走一陣,出南門,往唐縣方向趕去。

    出了城門沒走多遠,遇到了幾撥也不知道是要進城還是出城的農人,一路搭著伴說著話,走了幾里路,到了岔路口,也就分開了,孫掌櫃和李宗貴心情輕鬆的繼續往唐縣趕路,那路上偶遇的農人兜了個圈子,上了筆架山,李小麼得了稟報,忙和李宗梁說了,和呂豐、魏水生一起,啟程趕往唐縣。

    鄭城紫籐居,梁先生帶著人一處處仔細清查,那個袁大帥從他屋裡跑出來,害的他被二皇子訓斥的抬不起頭,這中間到底是誰的手腳?必和這紫籐居脫不開干係!嚴府尹?不會,他看人一向極準,那個嚴府尹沒那份腦子,也沒這份膽子,方大人?不像,這事與他有害無益,那是個沒好處絕不出手的人,更不會自拆牆腳,那個師爺?掌櫃?好像都不像,還把人脫光了,怎麼看,都有幾分胡鬧在裡頭,到底是誰?

    讓梁先生苦惱無比的李小麼和呂豐已經趕到了唐縣,唐縣遠比鄭城繁華許多,幾家腳店也極是舒適氣派,孫掌櫃四人投宿在城裡最好的腳店裡,李小麼等人住進了對面的腳店。

    幾個人繞了幾個彎,聚到魏水生房裡,李宗貴凝神聽著周圍的動靜,孫掌櫃低低的說著經過:「盤問了一天一夜,沒動刑,倒也算客氣,就是一遍一遍的問,能問出什麼來?都是不知道的,後來那個管事來了,說是二皇子吩咐的,照著咱們買房的價,加了三成,用見票即兌的銀票子把紫籐居,連同那個小院,一起買下來了,說是給梁先生常住,梁先生跟我說,這鄭城往後也沒什麼生意做了,讓我到別的地方開舖子做生意去,問我願不願意去北平,我若想去哪裡,他就寫封信給我落戶,我說不想去,想去唐縣或是太平府看看,他也沒說啥,又給了我五十兩銀子,讓我分給那些夥計,就打發我們回了城,只限著時候要我們收拾東西搬走。」

    呂豐聽著聽著,突然肩膀聳動著悶聲大笑起來,直笑的連椅子帶人倒在地上,又不敢出聲,只悶了個滿臉通紅!李小麼惱怒異常的盯著他,她知道他笑什麼,他笑她沒趕走別人,倒被人家趕出了鄭城!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19 P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饑荒

    李小麼氣的呼了兩口粗氣,乾脆不看他也不理他,只轉頭看著孫掌櫃問道:「嚴府尹和宋師爺有什麼打算?」

    「嚴府尹得回太平府待罪去,打不打算的也由不得他,哪有什麼想法,老宋準備回家養老了。」孫掌櫃輕輕歎了口氣,傷感的答道。

    「嗯,」李小麼低頭思量了半晌,轉頭看著魏水生商量道:「水生哥,說起來宋師爺這事,也是受咱們牽連,他家裡好像也不寬裕,我想多給他些銀子,好歹不讓他晚年衣食無著,你說呢?」

    「嗯,你看著辦吧。」魏水生沉聲答道。

    「你手裡總共有多少銀子?」李小麼轉頭看著孫掌櫃問道,孫掌櫃忙將旁邊的包袱拿過來,推給李小麼:「房子統共賣了五百八十兩銀子,給了宋師爺一百三十兩,鋪子裡的流水一共一百四十三兩,都在這裡。」

    李小麼低頭盤算了片刻,將包袱又推到孫掌櫃面前交待道:「這裡頭等會兒再添七兩銀子,湊夠六百兩,明天都給宋師爺拿著。」李小麼說著,轉身取過自己拿來的包袱,打開取了幾塊小金餅子出來,呂豐心痛的盯著李小麼手裡的金餅子,這幾塊金餅子從前可是他的東西。

    「這是四十兩,你帶上,明天你和嚴府尹一起去太平府,尋間合適的鋪面,太平府茶坊不好開,就開間小分茶鋪子吧,還叫紫籐居,不拘掙多少錢,別的也都別管,先立住腳步再說,等過了年,我打發趙五哥過去幫你。」李小麼細心交待道,孫掌櫃怔了怔,看了魏水生一眼,點了點頭:「五爺想的長遠,我知道了,你放心。」說著,接過金餅子收進包袱裡,又說了幾句話就告辭回去了。

    李宗貴沒再跟過去,照原本的說法,到了唐縣,他也該奔親戚去了。

    「現在怎麼辦?你還有什麼好法子?啊?再去鄭城,可是連個落腳處也沒的嘍!」呂豐看著李小麼,幸災樂禍的笑著說道,李小麼手指頂著下巴,斜了他一會兒,突然笑起來,慢吞吞的說道:「你那個人情,我現在就要,我想知道北平和吳國到底做了什麼交易,限你三天。」

    呂豐睜大眼睛瞪著李小麼,李宗貴『噗』的笑出了聲,轉頭看著魏水生,正要說話,魏水生伸手彈了下李小麼的額頭:「別作弄他,這讓他怎麼打聽法?」

    李小麼笑瞇瞇也不答話,只盯著呂豐等他開口,呂豐尷尬的陪著笑:「小五,換個吧?」

    「那也行,你是上清門大俠,我一向高看你,你這人情麼,自然也值錢的很,既然這麼著,看來以前是我看錯了,你這人情麼,也就那麼回事,這人情就那麼回事麼,這人,自然吧,也就那麼回事,唉,看來我還得費心多給你找點活幹,才能抵得出那一千兩黃金,這人不值錢,只好多幹活,沒法子啊!」李小麼搖頭歎息不已,魏水生一口茶嗆進喉嚨,一邊悶聲咳著,一邊看看李小麼,又看看呂豐,算了,他還是別說話了,呂豐也是個滑頭愛惹事挑事的主兒,有小麼壓著,也太平些。

    李宗貴笑得說不出話,伸手拍著呂豐,以表達自己那份深切的同情,呂豐怒目而視著李小麼,錯著牙恨恨的說道:「不換了,就這個!我看你這樣的丫頭以後誰敢娶?!讓你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有哥哥有嫁妝,往後買幾個回來好了,不過像你這種成事不足的就算了,中看不中用!」李小麼上下瞄著呂豐,撇著嘴說道,魏水生這回真咳起來了,抬手重重拍了下李小麼的頭訓斥道:「這說的什麼話?!你這,這!」魏水生說不下去了,轉頭看著已經笑倒在床上的李宗貴,皺起了眉頭:「別笑了,明天你去找家書肆,買幾本女四書、女論女書回來給小麼學!」

    呂豐看著悶聲不響的李小麼,想出言譏笑兩句,可一想自己剛接的活,到嘴的話又嚥了回去,還有求著這丫頭處,算了,忍一忍,先忍一會兒。

    「小五,你說的這個,你說,到哪裡打聽最方便?」呂豐看著李小麼,客氣的問道,李小麼瞄著他,答的倒也認真:「這事,知道的最清楚的,不過四個人,北平國那個梁先生和他們二皇子,吳國的方大人和林丞相,他們四個,隨便問誰都成。」

    呂豐被李小麼的話堵的胸口痛,悶的說不出話來,魏水生幫呂豐說起話來:「小麼,你若有法子,就提點提點他,別難為他了。」

    李小麼轉頭看著呂豐:「水生哥替你說話了,好吧,你給我倒杯茶就行。」

    呂豐不情不願的站起來,倒了杯茶遞給李小麼,李小麼接過茶喝了幾口,看著呂豐說道:「方大人和人家談妥了,林丞相才來,來做什麼的?這種事,必有文書,林丞相來,就是來畫個名字的。」

    呂豐跳了起來,點著李小麼,又回手拍了下自己的腦袋,這麼簡單的事,他竟然沒想到,這有什麼難的?夜裡摸進林丞相的營帳,翻出來看看不就成了?!都是讓這小丫頭給繞暈了!

    第二天,一大早,呂豐就啟程往南邊追林丞相的隊伍去了,李小麼和魏水生、李宗貴在唐縣逛了一天,鄭城不能再進了,離筆架山最近的,就是這唐縣了,往後買糧買布買油鹽醬醋,打聽個消息什麼的,都得到這唐縣了,三個人細細看了一天,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啟程趕回筆架山。

    隔天,呂豐就趕了回來,吳國和北平國的協議倒簡單,沒幾條,鄭城交還吳國,允北平國借道鄭城一年,一年裡吳國每月供北平軍軍糧三萬擔,每月初一在鄭城北門外交割。

    李小麼聽的愕然不已,看來北平國是想借道鄭城,兩邊夾擊梁國,這麼說北平是一心一意要吞下梁國了,至於吳國出不出兵,他們其實並不在乎,吳國竟然還答應每月供糧!照她的盤算,別說供糧,就是跟北平國大要一筆買路錢,只怕他們都得答應!這會兒,北平國必定不能跟吳國再交惡,這幫混帳,又做了筆虧本生意!

    這些都跟筆架山無關,李小麼轉了一下念,也就拋之腦後了,這每月供糧三萬擔,這糧從哪裡調?現在這會兒可是冬天,這是北地,一年一熟,到明年麥收,還有小半年呢,看來糧價要漲!

    李宗梁和魏水生幾個和李小麼想的一樣,這一個月三萬擔不是小數目,南邊又在和南越打仗,池州一帶成了戰場,這收成上就不能指望了,太平府去年旱的厲害,這多出來的錢糧,自然都是從百姓身上壓出來,李宗梁急忙安排人往鄭城、唐縣兩處買糧,山上的糧食也不多。

    可到底他們知道的晚了,鄭城不提了,嚴府尹走後,方大人留下來兼了府尹,這城裡按人頭每天定量供糧,那往日熱鬧的糧食市乾脆關門大吉,唐縣還是一樣熱鬧著,可糧價一天一個樣,官府出面,唐縣有戶籍的,按人頭,每人每天兩斤平價糧限供,旁的,再想多要,只好隨行就市。

    筆架山上忙了七八天,也沒能買回幾斤糧食回來,李宗梁只好每天多安排人手進山打獵,醃曬肉食,多吃肉少吃米麵。

    李小麼和李宗貴仔細算了算,山上的存糧撐到明天春末還成,等夏天來了,地裡出來的吃食就多了,南邊的米糧也該過來了,這饑荒也許就能過去了。

    可情況卻比李小麼他們預想的要壞的多,這每個月三萬擔糧,看來竟全是從附近幾個縣抽調過去的,北地本就不富裕,又是臨近年關,寒天凍地中,稅吏、衙役們個個都下了鄉,按鄉、按人頭收糧,鄭城不提了,先前因為清野,已經是百里無人煙,如今緊挨著鄭城的唐縣、和縣等幾個縣,也因為這強征,處處倉皇零亂起來。

    春節沒到,筆架山下漸漸又有了扶老攜幼、推車背包、三五成群的逃荒逃難者,不過這回不是往南、往太平府去,往南到處設著關卡,沒有路引,不准南下,只好往北,往北平逃,牧守鄭城的方大人睜眼閉眼,根本不管那成群結隊逃往北平的百姓,北平軍更乾脆,撤開條通路,沿路竟然還設了指引,一幅熱烈歡迎吳國百姓往北平去的樣子。

    李小麼和呂豐、李宗貴跟了一趟,奇怪之下倒也釋然,往南去,要過年了,沿途各縣要粉飾太平,這幫叫花子過去不好看,一來影響縣容,二來還要花錢救濟,自然是誰也不願意讓他們去,往北平,北平是出了名的地廣人稀,缺人不缺地,自然巴不得人來的越多越好,再說,這逃難的,都是吳國百姓,北平的百姓施捨之餘,有利增加作為北平百姓的驕傲之情。呂豐被李小麼的分析逗的捧腹大笑,這小丫頭說的倒有那麼幾分道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21 P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舊識

    這亂世,也嚴重影響了筆架山的生意,鄭城的鏢局沒了,今年的年禮自然也沒了影子,鄭城的商隊斷了影子,唐縣、和縣的商隊根本不從筆架山下過,如今從筆架山下經過的,除了北逃的百姓,就是往鄭城運糧的廂兵,筆架山已經好幾個月沒開過張了。

    李小麼坐在塊山石上,遠眺著彷彿死掉了的鄭城,傷感不已,自己從到了這破地方,就一路背運,在太平府好不容易有了點奔頭,就出了那麼檔子事,只好倉倉惶惶逃命,一路逃到這筆架山,好不容易打劫打上了正軌,城裡的鋪子也開得風生水起,日子剛剛好過些,就又出了這事!唉,什麼時候才能過上富貴日子啊!她這輩子,還能過上那富貴享受的日子不能啊

    張狗子遠遠急奔過來,一邊跑一邊招手叫著:「五爺!五爺!大爺讓你趕緊回去!有急事!」

    李小麼跳下山石,急忙往寨子裡奔去,又出了什麼事了?!李小麼衝進正堂,李宗梁忙示意著她:「別急!沒大事。」

    李小麼舒了口氣,坐到李宗梁旁邊,張鐵木忙倒了杯茶給她,魏水生看著李小麼笑著說道:「剛貴子和鐵木下山巡查,碰到一群逃難的婦孺老幼,沒想到倒是咱們認識的,小麼還記得咱們在和縣留咱們住過一晚的那個范先生吧?」

    李小麼忙點著頭,驚訝的問道:「是他家?他不是官身麼?家裡那麼富裕,怎麼也跟著逃出來了?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必是出了什麼事了,這亂世,唉!」李宗梁歎口氣說道,李宗貴看著李小麼說道:「范先生一身素服,帶著孝,看來也是個沒出過遠門的,沒逃過難的,那麼一群人,婦孺居多,好幾輛車,在咱們山下鷹翅巖那一處歇著,這虧的山上是咱們,換了別人,就是一塊肥肉!」

    李小麼皺了皺眉頭,看著李宗梁問道:「大哥的意思?要下山見見范先生?」

    「嗯。」李宗梁點頭應了一聲:「咱們一起下山見見他,再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的,范先生對咱們也算有恩。」

    李小麼立即站起來答應道:「那我去換件衣服。」大哥定下來的事,小麼和二槐一樣,聽大哥的。

    山下婦孺孩子居多,李小麼叫上了張大姐和孫大娘子,李宗梁留張鐵木守在寨門樓上,兄妹五個,帶加上張大姐、孫大娘子和一定要跟過去看熱鬧的呂豐,下山往譍翅巖過去。

    譍翅巖顧名思義,是一處如譍翅膀般突出出來的大岩石,下面凹進去,地勢平坦背風,左右都是密密的灌木,一向是埋伏的好地方,當然也是宿營的好地方。李小麼遠遠看著譍翅巖前面兩三輛半舊的棕蓋桐油車,後面還有兩輛略小些的太平車,都用牛拉著,那牛委頓的伏在地上,也沒人理會。巖下聚著一群人,不知道在忙什麼,連個放哨警戒的人都沒有。

    離人群只有幾十步遠,那群不知道在忙什麼的人還是一無所知,李宗梁頓住腳步,轉頭看著魏水生,兩人一起無奈的搖了搖頭,李二槐上前幾步,探頭打量了一圈四周圍,嘿嘿笑著低聲說道:「給我五個人,把他們包餃子!一個不剩!」呂豐伸長脖子四下打量著,撇了下嘴:「哪用五個人,我一個就夠了!」

    李二槐轉頭瞪著呂豐正要反駁,張大姐上前兩步,輕輕拉了拉李二槐的衣襟,李二槐到嘴的話又吞了回去,李小麼笑瞇瞇的盯著張大姐的手,張大姐忙鬆了手,紅著臉往後退了兩步,孫大娘子低著頭,抿嘴而笑,李小麼用腳踢了踢呂豐譏諷道:「拳打三歲小兒,腳踢八十老頭,真英雄!」

    李二槐和李宗貴『噗』的笑出了聲,呂豐瞪著李小麼,憤憤不平的指著李二槐:「明明是他先說的!」李小麼看著他,瞇瞇笑著說道:「他一個小山匪,哪是什麼英雄,你是上清門大俠,大英雄,大豪傑!你怎麼能跟他比?」呂豐被李小麼的話噎的脖子都長了。

    幾個人說話間,總算驚動了那一群人,最外面的幾個人急忙轉身往這邊張望,李小麼一眼認出中間一個中年人,就是路上遇到的和范家少爺在一起的那個長工老常頭,走在最前面的李宗梁拱著手,已經笑著打上了招呼:「老常,還認得我不?」

    老常雙手籠在袖子裡袖在胸前,瞇縫著眼睛仔細打量著李宗梁等人,突然抽出手,指著李宗梁驚喜的叫起來:「木大爺!唉喲喲,還有木二爺,還有三爺!唉,老爺!是去年救了少爺的那幾位爺!」老常頭認出李宗梁等人,一邊驚喜萬分的叫著,一邊急轉過身,招呼著裡面。

    范先生從人群中站起來,忙擠了出來。

    李宗梁已經停下腳步,李小麼擠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仔細打量著范先生,人消瘦很多,原來白淨圓潤的臉兩頰塌陷,面色青黃,眼睛裡滿是血絲,神情哀傷而淒厲,眼神遲鈍的直盯著李宗梁等人,李宗梁忙上前半步,長揖到底見禮道:「范先生安好,在下木大,先生可還記得?」

    范先生眼淚猛湧而出,直著手臂指著李宗梁,又轉向魏水生,再一個個指過去,突然蹲在地上,抱著頭號啕大哭。李宗梁愕然呆住了,李小麼忙上前拉了拉李宗梁,低低的說道:「他這個樣子,那位少爺怕是沒了。」魏水生低低的歎了口氣:「小麼說的有道理。」

    李宗梁暗暗歎了口氣,忙上前幾步,伸手扶起范先生,李小麼轉頭吩咐著老常頭:「老常,找只凳子來給你們老爺坐。」

    老常頭正一把接一把的抹著眼淚,聽到李小麼的話,忙轉身尋去,倒也找了只小馬扎過來,李宗梁和魏水生扶著范先生坐下,蹲在他身邊,低聲勸著。

    呂豐抱拳胸前,一個個打量著譍翅巖下站著的婦女老弱,皺起了眉頭,李小麼和張大姐、孫大娘子一處站在稍遠些,仔細打量著車、牛和人,也皺起了眉頭,張大姐和孫大娘被范先生哭得心酸,也跟著落起了眼淚,李二槐和李宗貴蹲在李宗梁和魏水生身邊,也被范先生哭的滿臉傷感。

    范先生止了悲聲,用袖子拭著眼淚,看著李宗梁拱了拱手,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竟在這裡再見幾位,幸......」范先生連連拱著手,話卻說不下去了。

    「先生這是怎麼了?」魏水生乾脆直截了當的問道,范先生仰著頭,閉著眼睛嚥回又要流出來的眼淚,長歎一聲:「家破人亡,家破人亡!」

    「先生慢些說,到底出了什麼事?少爺呢?」李宗梁低聲問道,范先生抬手摀住臉,渾身抖動的說不出話來,老常頭悲傷的歎了口氣,往前兩步,一邊歎氣一邊說道:「少爺沒了,就前一陣子,先是稅丁們來收糧食,後來縣裡的衙役老爺們又來了,後來就是當兵的,一撥接一撥的來,一點理不講,見什麼搶什麼!哪是兵啊!比賊還不如!少爺和他們爭了幾句,就被一刀砍翻在地,就一刀,就沒了,范家就這一條根,斷了根哪!」

    李宗梁聽的目瞪口呆:「范先生不是官身麼?他們怎麼敢,敢如此?這王法!」

    范先生無力的揮了揮手:「國已不國,官身?哈!算什麼東西?!」范先生垂著頭,半晌,突然長歎了一口氣,人彷彿恍過神來,抬頭一個個看著李宗梁等人:「你們都好,都好就好。」

    李小麼見范先生神情還在恍惚間,往前走了幾步,看著老常頭問道:「怎麼逃出來了?還出了什麼事了?」

    「過不下去了,天天要這要那,奶奶聽說少爺沒了,一口氣沒上來,也跟著走了,限著時候交糧,沒法子。」老常頭一邊歎氣一邊說話,李小麼聽的頭暈,轉頭打量著譍嘴巖下的婦幼問道:「家裡除了你們老爺,還有什麼人?」

    「噢,還有大娘子,那裡。」老常頭忙轉身指著人群裡面說道,李小麼順著他的手指,人頭擋著也看不清楚,乾脆往人群中自己找去。

    范大娘子也在凝神關注著李宗梁等人,見李小麼過來,忙站起來,垂著眼簾,大大方方的曲膝行著福禮,李小麼仔細打量著她,個子高佻而瘦,五官清秀,頭髮黑而亮,綰成了只簡單的圓髻,用麻繩繫住,兩鬢髮絲散亂,襯著青黃的面色,眼睛裡也滿是血絲,一身粗麻孝服,態度卻落落大方中帶著書卷氣,李小麼滿眼讚賞,想了想,也曲了曲膝,行了個不那麼好看規範的福禮:「范姐姐有禮,我不過為了方便,著了男裝罷了。」

    范大娘子明顯的鬆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的挑了挑嘴角,李小麼上前拉著她坐在地上的氈毯上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這個樣子就逃出來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22 P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麻煩

    范大娘子嘴唇抖動了片刻,低下頭,一隻手捂著嘴,半晌,眼裡汪著淚,看著李小麼低聲說道:「見笑這一陣子,稅吏、衙役和官兵幾乎天天到村裡收糧要銀,也不講規矩法度了,家裡糧庫早空了,銀子也沒多點了,那天,父親一早去縣裡,想求著黃知縣給個免單,快中午的時候,村裡來了十幾官兵,到處搶東西,非要往內宅沖,弟弟在外頭跟他們爭了幾句,就被......」

    「這我知道。」李小麼忙伸手拉著她接話道,范大娘子眼淚滴成了串,哽咽著接著說道:「母親出來,看著血泊裡的弟弟,一口氣沒上來,就跟著走了。」范大娘子喉嚨緊緊的哽了片刻,才接著說道:「他們人少,見出了人命,村裡人都衝上來,就跑了,父親回來、回來......」

    「怎麼想著要逃出來?後來又出什麼事了?」李小麼低聲問道。

    「後來,葬了弟弟和母親,還是不停的催糧催銀,那些官兵天天來,天天來,父親就說要走,村裡都是一姓,都是姓范的,好幾家的地都托在父親名下,好省些稅糧,村裡的男丁又都征去打仗了,都是......」范大娘子轉頭看著身邊無助疲憊的婦幼,轉回頭看著李小麼:「要走,也只好一起走,也沒什麼好收拾的,趕著半夜裡啟程出來,父親不願意往太平府去,要去北平,去南越也行,不是不願意去太平府,我們就一路往北來了,昨天半夜裡三嬸娘發了高熱。」范大娘子指著半躺在一個年青女子懷裡的老婦人:「父親說在這裡歇一歇,看看能不能找個大夫看看。」

    李小麼站起來,走到老婦人身邊仔細看了看,退回來示意范大娘子且安心,回到李宗梁和范先生旁邊,幾句話說了剛才聽到的事:「看樣子倒不是大病,半夜出來,又急又累,又上了年紀,得能好好歇一歇至少吃口熱茶飯。」李小麼沒再說下去,李宗梁轉頭看著低垂著頭,彷彿沒聽到李小麼說話的范先生,誠懇的建議道:「先生,我們兄弟幾個如今在這山上落了草,山上一應東西倒還齊全,先生若不嫌棄,先上山歇兩天,等那位大娘身體好了,再做打算。」

    范先生連連點頭答應著:「好好,上回你們走時我就說,以後再見面,說不定就是我要仰仗各位,沒想到竟是一語成讖!」這半個月,他心力交瘁,只恨不得一覺睡著再不醒過來,又覺得一切都是夢中,就是沒法醒過來,要怎麼樣從這場噩夢中醒過來才好。

    李宗梁站起來,有條不紊的吩咐著眾人:「二槐、宗貴幫著老常頭套車,張大姐你們幫著她們收拾收拾。」李宗梁手指著巖下那群婦幼,幾個人幫著忙,很快收拾好車輛,扶著老弱上了車,老常頭和李二槐等人各自趕著車,緩緩往車上行去。

    李宗貴奔在前頭,叫開了寨門,山寨眾人驚訝的看著這一行十幾二十個老弱婦幼你扶著我,我扶著你,在院子裡下了車,李宗梁一時也不多解釋,張大姐忙招呼了幾個人過來,將一處大些的空院子簡單打掃乾淨,孫七弟帶著幾個人心疼的將牛卸了,牽著下去洗刷餵養去了,張鐵木帶著人將眾人的行李搬進院子,將車先拉到了偏院放好。

    范大娘子看著滿寨子忙前忙後的莊戶人家一樣的山匪們,只覺得簡直匪夷所思,這哪像土匪窩,分明是到了哪個村子,受到了熱情的招待,范大娘子心神鬆弛下來,忙張羅著帶著眾人,跟著張大姐、孫大娘子進了院子,各處看了,也不多徵求各家意思,只和張大姐商量了,安頓了各家的臨時住處,這一行人,一共六家,范先生帶著老常頭、丁福和小廝墨書,住到院門旁的兩間耳房內,范大娘子和丫頭玉硯住在靠耳忙最近的東廂第三間,三嬸子劉氏、兒媳趙氏和小孫子樸娃一家三口,二嬸子嚴氏和女兒月亭分別住在正屋東西間,大嫂子吳氏帶著女兒明婉和小兒子明經,六堂嬸萬氏和孫子孫女,四嫂子錢氏帶著兒子明棟各自住在東西廂房,一群人又累又嚇,再說又是臨時歇一歇,誰也沒心思計較住哪兒不住哪兒的,聽著范大娘子的分派,很快就安置下來。

    李二槐帶著人生了十幾個旺旺的炭盆,送進各屋,張大姐、孫大娘子幫著,拆行李,取被褥,送東西、送水,一通忙亂,李宗貴早去廚房叫了張大廚,準備了姜茶、熱水、熱飯,帶著人送過來,李小麼進去取了幾粒寧神疏散的藥丸過來,送給范大娘子,給發著熱的三嬸子吃。

    一群人洗漱乾淨,吃了熱茶熱飯,屋裡被炭盆哄的溫暖如春,幾個孩子早就累壞嚇壞了,這會兒彷彿回了家,吃飽喝好,打著呵欠鑽進鬆軟的被窩裡睡著了,劉三嬸發著熱,嚴二嬸和和萬堂嬸都上了年紀,這一放鬆下來,也疲倦的受不住歇下了,其餘幾個,忙完照顧著孩子睡了,又侍候著老人躺下,自己也是睏倦不堪。

    「都歇會兒吧,到了這裡就放寬心,俺們也都是莊戶人家,歇一歇吧,回頭再說後面的事。」張大姐和孫大娘子溫和的安慰著眾人,幾個媳婦笑應了,也跟著歇下了,張大姐和孫大娘子退到院子門口,輕輕掩了門出來。

    范大娘子擔憂的侍候著父親洗漱後,范先生只喝了碗薄粥,倒頭躺在床上就睡著了,在山下看到李宗梁,范先生提著的那口氣就一點點鬆下來,點頭答應上山後,見李宗梁件件妥當,這口氣就徹底放鬆,傷痛疲倦齊齊湧上來,人也就委頓成一團,也不想再顧其它,先睡一覺,睡醒了再想往後。

    李小麼看著張大姐安撫安頓著眾人,留神了各家的行李物品,越看越無語,這麼一群老弱婦幼,就這樣的,還敢坐著車、就這麼張揚著拉著金銀細軟逃難?!居然還能逃到這裡,逃進他們筆架山的地盤,如今這一帶的強盜土匪一天比一天多,運氣不好的,一天遇上好幾撥都是常事,她們那個村子到這裡,不過一天多點的路,可這一天多的路,她們竟走了兩三天,極其難得的是,兩三天居然平安無事,真是菩薩保佑!

    范大娘子看著父親睡沉了,又輕手輕腳的到各屋轉了一圈,鬆了口氣,回到屋裡,疲倦之極的坐到椅子上,小丫頭玉硯也累得站不住,摸了小馬扎坐到范大娘子腳邊,打著呵欠嘟嚷道:「姑娘也歇一歇吧,可別累病了。」

    「嗯,我擔心三嬸子的病,這燒都燒了十幾個時辰了,若是再不退」范大娘子往後靠在椅背上,悲傷的歎了口氣,轉頭看著門外:「天也暗了,看明天吧。」范大娘子雙手合什,閉著眼睛,虔誠的念了一會兒經,才站起來,洗漱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范大娘子已經收拾整齊起床開門出來,先到父親房裡看了,范先生還在沉睡,范大娘子輕手輕腳退出來,逕直往正屋看三嬸子去了。

    趙大嫂子眼睛裡滿是通紅的血絲,見范大娘子進來,忙站起來讓著坐下,焦急的低聲說道:「雖說沒再燒上去,可這熱就是不往下退,這人也沒醒過來過,大娘子,得趕緊請個大夫看看才行,可不拖了!」

    范大娘子滿嘴苦澀,看著趙大嫂子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趙大嫂子立時恍悟過來,忙抬手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嘴:「你看看我,急糊塗了!現在都什麼地步兒了,如今能有個地方住,有口熱水熱湯就不容易了,大娘子別怪我,我也是,糊塗了!」

    范大娘子被她說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滾,正要說話,外面腳步聲起,范大娘子忙轉身看向門外,張大姐和孫大娘子各自提了個原木未漆的大食盒進來,范大娘子急忙迎出來,張大姐進了屋,將食盒遞給趙大嫂子,側著身子坐到床沿上,伸手探了探三嬸子的額頭:「燒退了沒有?喲!還這麼燙!」

    張大姐站起來,轉頭看著孫大娘子說道:「你回去一趟,看看五爺起了沒有,跟她說一聲,三嬸子這熱還沒退呢!」

    孫大娘子答應了,急忙轉身出去了,張大姐看著范大娘子和趙大嫂子,指著食盒說道:「這裡頭是給三嬸子和幾個孩子備的吃食,我過來順手就帶過來了,大傢伙兒的早飯,一會兒就送過來。」

    「不用不用,我讓人過去提,不會送。」范大娘子忙答應著,揚聲叫了玉硯進來,吩咐她跟老常頭說一聲,帶人過去提早飯去。

    李小麼有心事,早上很早就醒了,乾脆起來,慢吞吞的刷牙洗臉,剛穿好衣服,孫大娘子就奔了進來,李小麼聽了,忙披了件皮斗篷,跟著孫大娘子奔了出去,這燒了一天一夜了,別把腦子燒壞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24 PM

正文 第六十章 斷糧了

    劉三嬸高熱不退,李宗梁等人不敢再拖,套了車,孫七弟趕了車,張大姐和趙大嫂子陪在車上,李宗貴帶著幾個人提著刀槍一路護衛著往唐縣尋大夫診治去了。李小麼悶氣的坐在山石上,看著車子沿著山路轉不見了,重重的歎了口氣。

    「你這一陣子天天唉聲歎氣,想那麼多幹嘛?多思易老,當心早生華發!」呂豐一邊瞄著旁邊樹上歡聲鳴叫的一隻羽毛翠艷的小鳥,一邊說著話:「看那隻鳥叫的多好聽,想不想要?我捉了給你?再讓張大廚編個籠子,你養著玩。」

    「不要!」李小麼掃了眼小鳥:「這種野生的鳥兒,養不活的,換了你,把你捉住養在籠子裡,你還能叫的這麼好聽?」

    呂豐眨了幾下眼睛:「那就讓張大廚燉了湯給你吃?」

    「不要!」李小麼斷然拒絕,轉頭看著遠方,又歎了口氣,呂豐過來擠到大石頭上:「好吧,你說說,煩什麼了?這不是好好兒的?」

    「說你天天沒腦子傻樂,你還不承認!那一幫老弱病殘!一共十九個!十九個!怎麼養?一個能幹活的沒有,除了老就是小,不老不小的又是女人!」李小麼煩惱的叫道,呂豐上身往後閃著,彷彿躲著李小麼的口水:「人家又沒說要留在你這山上。」

    「唉,你不知道,大哥的脾氣,義氣的唉,這都臘月了,大哥肯定要勸那個范先生留下,你看吧,那個范先生肯定得答應,這一留,就不知道留到什麼時候了。」

    呂豐上下打量著李小麼:「你那幾個哥哥都是好的,磊落俠義,怎麼你?」

    「我怎麼啦?」李小麼眼睛瞇到一處,陰陰的盯著呂豐,呂豐打了個寒噤,急忙擺著手說道:「你比他們好!比他們好多了,他們那叫迂腐,嘿嘿,迂腐的很。」

    范先生這一覺直睡了兩夜一天,第三天早上醒來,總算緩過神來,果然如李小麼所料,一聽李宗梁挽留,立時就一口答應了,這一群老老少少,就在山下安安然然的住下了。范先生還開了學堂,給幾個孩子上課,土匪窩裡一時書聲朗朗,聽的李小麼鬱悶不已。他那幾輛太平車的行李中,絕大部分竟是書,張大姐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打發張鐵木和李二槐,帶著人給他打了幾個大書架,細細打磨的油光水滑,擺到了范先生屋裡,李小麼鬱悶完了,倒也不跟自己過不去,三天兩頭到范先生屋裡翻書看。

    安安然然過了年,剛出了十五,李宗梁就打發人下山去唐縣和縣買糧,可哪裡買的到糧,眾人商量了,李小麼和呂豐、李宗貴下山去唐縣看看,得尋個買糧的途徑。

    三人進了唐縣,先找家腳店歇下,放下行李,就去了唐縣糧食市,糧市已經關了門,各家糧鋪門上帖著告示,縣衙有令,這糧油一律由官府按人頭配給,不得自行買賣,違者刺字流配!三個人無奈的看著鋪面上的告示,只好出來尋別的路子。

    三人沿街慢悠悠的逛著,連走了幾條街,李小麼頓住腳步,拉了拉李宗貴,笑瞇瞇的說道:「也真是怪事,既然這糧油只好按人頭配給,那這酒肆茶鋪,官府也給配給的?這一家有多少配給?你看看,這熱鬧勁。」李小麼一邊說,一邊指著街道兩邊看起來生意都不差的大大小小的分茶鋪子。

    呂豐用手指捏著下巴,連連點著頭:「我正要說呢,讓你搶了先,這裡頭必定有門道,走,進去打聽打聽!」三人找了家熱鬧非凡的分茶鋪子進去,要了菜酒,一邊慢慢吃著,一邊留神著旁邊的閒話。呂豐又拉了個夥計,塞了幾個大錢,細細打聽了,總算打聽出門道來了。原來這些日子,這唐縣生出個黑市來,據說無所不有,每天丑末始,寅初散,正經的黑市。

    三個人第二天丑正就起來,摸著黑收拾停當,呂豐和李宗貴帶上彎刀、匕首,三個都用黑布裹了面,出了腳店,順著掌櫃的指點,往黑市方向摸去。

    這黑市就在文廟前的空地,離縣衙竟極近,李小麼趁著星光打量著四周,他們來早了,這一片還是空蕩著,呂豐和李宗貴警惕的打量著四周,護著李小麼閃到一棵歪脖子樹下,靜等著看如何開市。

    沒過多大會兒,就聽到車子輕輕的『吱呀』聲,夜幕中,兩三個人,推著輛獨輪車過來,頭前一個人先過去四下看了,尋了處地方,輕聲叫過後面兩個人,三個人停住車子,身影晃動忙碌起來,後面的車人陸續過來,各自找地方停住車子,卻都是一聲不響,李小麼看著這有些詭異的場景,輕輕打了個寒噤,拉了拉李宗貴低聲說道:「像是鬼市!」

    呂豐笑出了聲:「怕啦?你也有怕的時候?嘿嘿,這是黑市,哪能大張旗鼓?這不算什麼,以後要是有機會,我帶你去看信陽的鬼市,那才叫好玩呢,淨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還有殺手擺攤接活,那才叫有意思!」呂豐說的眉飛色舞,李小麼瞥了他一眼,拉了拉兩人,示意過去看看。

    呂豐忙住了口,黑乎乎的黑市上,人越來越多,各個車子前,也懸起了極小的紅燈籠,有人來看貨,就將燈籠舉過去,周圍一片低低的,如同蚊子飛一般的『嗡嗡』聲,幾個人一路看過去,越看越驚訝,這黑市,竟然是賣什麼的都有,凡是白天短貨的,這裡全有,光米就好幾樣,從上好的碧玉粳,到最大路的粗秈,要什麼有什麼,李小麼站在一處賣蓮子、紅棗的車子前,看著黑衣老婦人一粒粒數著買了十來粒紅棗,忍不住上前問了價,這紅棗竟然是按粒賣的,是常價的十數倍!

    三個人問了粗秈價,倒比糧食行便宜幾分,李宗貴低聲問道:「我們買的多,能不能再便宜些?」

    「大爺,這是什麼市?買多了還能便宜?只有貴的!我知道爺的打算,爺是有銀子的,今天把這貨都買斷了,明天這市上就隨您開價了,我要是有那些銀子,我也這麼幹!不過爺還是省省吧,誰家貨也不多,行裡都是一天天放出來的,想抬價,您還真得掂掂份量!」緊裹著頭臉的中年漢子晃著腿,上下打量著李宗貴等人,不屑的說道,李小麼心裡跳了下,忙追問道:「行裡?哪個行?糧食行?」

    「我說幾位爺,你們到底是買貨呢,還是打聽事呢?要買就買,不買趕緊走!」中年漢子抖動的腿一下子頓住,忙揮手趕著三人,李宗貴拉著李小麼往後退了幾步,繼續往別的車子看去,連問了四五個賣粗糧的車子,都是一樣的話,多買沒有。

    幾個人幾乎看了個遍,站在樹後,李小麼看著越來越熱鬧的黑市,暗暗歎了口氣,這黑市,東西倒全,可這價,山上沒多少銀子了,這麼買可吃不起,再說,他們現在五六十個人,就算銀子夠,這黑市上也沒有那麼多糧食!想了一會兒,李小麼拉了拉兩人,湊到李宗貴耳邊低聲說道:「得想法子找到那個行!那個人不是說了麼,這些糧食都是行裡放出來的,找到那個行,和行裡做生意。」

    李宗貴連連點著頭,呂豐也極是贊同,三人繞過去,在剛才那個中年漢子不遠處站住,還沒到寅初,中年漢子就做完了生意,推著車子往回走,呂豐隱著身形跟了上去,李宗貴護著李小麼回去腳店了。

    呂豐直盯了一天半夜,丑正時分回到腳店,累得一頭倒在床上,指著李小麼吩咐道:「給我倒杯茶!」

    李小麼歪頭看著他沒動,李宗貴好脾氣的站起來,倒了杯茶遞給了呂豐,呂豐不情不願的接過茶,李小麼看著他,慢悠悠的說道:「這生意要是能成,算你頭功,那份人情就算是抵了。」

    「你讓我打聽的事我打聽清楚了,生意成不成,就看你的本事了,怎麼能說生意能成再算人情的?這是哪裡話?」呂豐一下子跳起來抗議道,

    「生意不成,你打聽的再清楚有什麼用?我又沒得了好處,我沒得好處,憑什麼給你好處?!賠本的生意誰做?!」李小麼理直氣壯的說道,呂豐眨著眼睛,氣的呼了一聲,一口喝了茶,也不看李小麼,看著李宗貴說道:「那漢子去了縣衙後面那條街,進了一處院子,出來就裝了一車東西,我看了一會兒,半個時辰,進去了四五輛車,都往黑市去了。」

    「院子裡的情形看到沒有?」李小麼忙追問道,

    「嗯,後來院子裡出來了三個人,一個穿著長袍,鎖了門,提著燈籠進了縣衙後門,還有兩個壯漢,看樣子是回家了。」呂豐轉頭看著李小麼說道,李小麼半張著嘴,呆怔了片刻,恨恨的啐了一口:「呸!我說呢,這黑市開的這麼堂而皇之,原來果真是這樣!」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25 P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人急生智

    三個人悻悻的無功而返,官府可不是他們能惹的,惹惱了唐縣知縣,回頭一紙行文送到鄭城外的軍營,那鄭城外,可駐著好幾萬大軍呢,他們一窩小山匪,一小半老弱婦幼,剩下的,真兇狠能打的,不超過十個,這些官兵雖說對上梁軍和北平軍就稀鬆軟蛋,可若是想剿他們,轉眼間就能剿的他們無家可歸。

    李小麼垂頭喪氣的坐在獨輪車上晃著腿,回去山上跟大哥說一聲,明天再去趟和縣,看看那裡有什麼法子沒有,呂豐輕輕鬆鬆的走在車旁,說東說西的想逗李小麼說話,李小麼滿腹心事,懶的理會他。沒買到糧,李守貴也是滿腹憂慮,垂著頭只管推車,也不願意多說話,呂豐一個人說的實在無趣無味,也閉了嘴,乾脆走到前面幾十步無聊的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找著新鮮東西看。

    離筆架山還有十來里路,呂豐突然停住步子,回手止住李宗貴,李宗貴忙停了車子,李小麼輕巧的跳下車,掂著腳尖幾步跳到呂豐身邊,李宗貴藏好車子,也輕手輕腳的幾步過來,呂豐誇張的用嘴形示意兩人前面有人,李宗貴耳朵似有似無的動了兩下,又往前兩步,仔細聽了聽,拉著兩人退後,低聲說道:「像是運糧的廂兵在做飯歇腳。」

    呂豐贊同的點了點頭。

  「咱們去看看。」一提糧食,李小麼忍不住低聲的說道,李宗貴和呂豐點頭答應了,兩人護著李小麼,小心翼翼的往前移過去。

    三個人移到一處極濃密的灌木叢後,小心的撥開條縫張望著,前面橫七豎八的歪坐著二三十個廂兵,旁邊已經生起了旺旺的火,架著鍋在做飯,遠遠的還有許多廂兵人影晃動,李小麼皺了皺眉頭,轉頭看著還紅彤彤掛在天邊的夕陽,這個時候就埋灶做飯了?吃了飯就歇下了?這離軍營也沒多遠了,噢,不對,他們應該是到鄭城北門交割,現在這個時候,又推著糧車,趕過去也是要半夜了。

    呂豐捅了捅李小麼,努努嘴,示意著路上一長串看不到頭的糧車,三個人悄悄的往糧車方向挪了挪,隔著十來步遠,垂涎萬分的看著滿車裝著米糧的麻袋,李小麼緊盯著那一包包裝的滿滿的麻袋,心裡突然一動,一股狂喜湧上來,有法子了!李小麼興奮萬分的轉頭看著李宗貴,手指點著滿滿的糧車,呂豐大驚失色的看著李小麼滿臉的興奮,沒等她說出話,一步上前,一隻手捂緊她的嘴,一隻手抱著她,往後疾射而退。

    三人退到獨輪車處,呂豐才鬆開李小麼,李小麼憋得臉通紅,連連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氣來,看著呂豐,惱怒的一腳踹了過去,呂豐閃身避開,李小麼呼了幾口粗氣問道:「出什麼事了?」

    「我和小四沒事,就是怕你亂喊亂叫,讓我和小四劫糧車。」呂豐看著李小麼,認真而擔憂的說道,李小麼氣個仰倒:「我是那麼糊塗的人?就你們兩個,還劫糧車?你?」

    「我也以為你要劫糧車,你眼睛那麼一亮,把我也嚇了一跳。」李宗貴忙替呂豐開解道,李小麼氣的連聲『哼哼』著:「懶得跟你們計較,趕緊回山上,我有法子了!回頭咱們也到黑市賣糧去!趕緊趕緊!」

    呂豐和李宗貴面面相覷呆了片刻,李宗貴推出獨輪車,李小麼跳上車,呂豐在前頭探看著,三人繞了個大圈子回到了山上。

    李宗梁等人關了門聽了李小麼的主意,大喜過望,這倒真是個好法子!第二天天一亮,山上就忙碌而神秘的準備起來,李宗貴帶著姜順才等人下山探看運糧車隊的行蹤動靜,李二槐帶著人到後山砍著十來根嬰孩手臂粗細的竹子,回來捅穿磨滑竹節,一頭圓,一頭砍成尖利的錐狀,圓的一頭鑽個小孔,架了火細細烤成干竹筒,再在小孔裡穿上繩子,一連準備了十幾根。李小麼讓張大姐帶著那些媳婦姑娘們,一大早起就緊趕慢趕,五十斤一個的布袋,一連縫了二三十個。

    傍晚,姜順才疾跑回山報了信,那些運糧的廂兵,果然又在和上次差不多的地方歇下了。李小麼興奮不已,無論如何也要跟著去,這頭趟生意,少了她可不行!李宗梁思來想去,千叮嚀萬囑咐了呂豐和魏水生,這才答應了下來,李小麼挑了張狗子、趙五哥、張大壯等十五個靈巧有力氣的,叫進正常,關了門,一人發了一個竹筒,一條布袋,將竹筒的用法示範了好幾遍,又讓他們一一演練過,見個個妥當了,又令他們將竹筒上繫著的那根長而結實異常的繩子掛在脖子上,嚴令下去,人在竹筒在,出了什麼事,先把竹筒跺扁踩爛了,她這生意,明眼人只要看到竹筒,就能全明白過來。

    交待訓練好了,李小麼和魏水生,呂豐一道,帶著這十五個人,跟著姜順才往運糧廂兵歇腳的地方趕去,李宗梁將眾人送出寨子,想想不放心,乾脆到帶著幾個人,到山腳下等著。

    姜順才走到最前頭,尋到李宗貴等人時,天色已經黑透了,李小麼鬱悶的看著天際邊明亮的圓月和滿天稀疏的朗星,這頭一趟生意,竟然趕在了這麼個月明星稀的時候,也好,大家下手時能看清楚,凡事得往好處想。

    糧車旁隔不遠一堆篝火燃燒著,火旁裹著被子,橫七豎八睡滿了疲倦的廂兵,輪崗的廂兵抱著槍,團著一團靠在糧車上,也睡沉了。李宗貴擔憂的看著沉沉大睡的眾廂兵,俯到李小麼耳邊,低低的說道:「那藥粉,萬一下多了,明天一早還醒不起來,就糟了!」

    「不會,我怕量多,減了又減,等會兒我們走了,你留下看一夜,看看明天什麼時候醒,下回就有準頭了。」李小麼低聲答道,李宗貴聽的苦著臉說不出話來,下回就有準頭了,敢情這回還是沒準頭的。

    魏水生和呂豐往左右探看了一兩里路,打著手勢示意了李小麼,李小麼忙回身示意一手緊捏著竹筒,一手拎著布袋子的張狗子等人,張狗子打頭,幾乎伏在地上,靠近一輛半隱在樹影裡的糧車,將手裡的竹筒尖銳一頭用力扎進了麻袋裡,一手扎進竹筒,一手將布袋套在了竹筒圓圓的另一頭,麻袋裡也不知道是米還是麥子,帶著輕微的沙沙聲,如水般歡快的流進了布袋子裡。

    一隻麻袋裝二百斤糧,張狗子依著李小麼的培訓要求,摸著布袋子,差不多半袋子了,利落飛快的撥下竹筒,伸手將麻袋的傷口揉了揉,往旁邊挪了挪,又將竹筒扎進了另一隻飽滿的麻袋裡。片刻功夫,能裝五十斤的布袋子裝滿了,張狗子摸到袋口處縫的繩子,飛快的紮了袋口,抱著袋子小心退進旁邊林子後,直起身子,將裝滿糧食的布袋甩到肩上,奔著筆架山,飛快的奔了回去。五爺說過,裝滿了糧就趕緊回去,別一個等一個,讓人家一捉一串的。

    呂豐護著李小麼,魏水生凝神看著裝糧的十五個人,一個個數著走了幾個,李宗貴和姜順才幾個人,緊盯著沉睡的廂兵和崗哨們,這頭一趟生意極順利,只張大壯緊張過頭,連紮了幾回,竟然沒扎進去,只好煩勞李小麼閃身過去,細細的現場指導了一番。

    十五個人都跑遠了,李小麼得意的衝著圓月揮了揮手,和魏水生、呂豐一起,也往筆架山潛回去了,李宗貴帶著姜順才幾個,伏身灌木叢中,繼續盯著那群沉睡的廂兵,提心吊膽的等著藥過人醒。

    太陽升起沒多高,李宗貴就帶著人回到了筆架山,這麼冷的天,在外頭趴了一天一夜,李宗貴面色都青白起來,進了屋,長長的舒了口氣,就軟倒在椅子上,李小麼陪著滿臉笑容,遞茶、遞水、遞帕子,團團轉著討好侍候,呂豐狐疑的看著李小麼,憋了半晌,到底問了出來:「你不是擅毒麼?怎麼這藥量還把不准?」

    李小麼轉身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慢吞吞的說道:「我那毒是殺人的,只包死不管救,一隻耗子也照著殺牛的藥量下,保證死透,這回,是要包活的,頭一回做這麼難為人的事。」

    李宗貴像是突然發現自己臉上極髒,拿帕子拚命擦著臉,把一張臉擦的通紅變形,呂豐呆呆的怔了半晌,幾乎從椅子上滑落下來,指著李小麼:「你那藥?你給我下了多少藥?也照著殺牛的量下的?我說這兩天一直肚子疼,唉!你!」

    呂豐氣急敗壞的捂著肚子跳腳大叫,李小麼急忙從荷包裡翻了兩隻藥丸出來,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托給了呂豐:「別叫了,下回解藥也給你加倍就是了,叫什麼叫,吃都吃了,就是量重也沒法子了不是,好了別叫了,多吃點解藥就行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26 P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未來

    李宗貴總算擦好了臉,起身重重的拍著呂豐的肩膀,一連拍了十來下,可算憋了句話出來:「別急,先吃飯,走,吃飯去!」

    呂豐被李宗貴連拉帶拖的弄出了門,撮著他往廚房吃飯去了,李小麼歪著頭看著自己手裡的兩粒藥,又聞了聞,揚手扔進了自己嘴裡,這上好的潤喉糖,他不要,那就自己吃。

    這一陣子大約是交糧的日子,運糧的廂兵一天一趟的從筆架山下經過,偷糧的匪眾由十五人一班,增加到二十五人一班,由魏水生幾個輪流帶著下山幹活,只要是經過筆架山下的糧隊,絕不放過一支。山上幾個堆糧的倉庫很快就堆的滿滿的,李小麼滿足的看著滿倉滿屋的米麥,只覺得這日子真是面朝糧食,春暖花開。

    心滿意足的李小麼坐在自己那把整個山頭最舒服的搖椅上,曬著太陽看閒書,看完了,就到范先生那個大書架上再去找幾本來看。

    午後,李小麼拎著兩本書,又去了范先生住處,院子裡,大小不一的幾個孩子一人面前一個沙盤,正端坐練字,范先生面容清瘦,還穿著厚厚的棉衣,坐在簷廊下,一邊有條不紊的沖調著茶,一邊和坐在矮几另一邊的李宗梁說著話,見李小麼進來,笑著招呼道:「又看完了?你拿的那兩本,都要細看細品才有味道,這麼快,又囫圇吞棗了?來,喝杯茶,我帶的茶葉,就這一點了,再不喝可就沒有了。」范先生語調平緩,聽不出悲喜,這一陣子,那份痛徹骨髓的喪子失妻之痛,漸漸麻木而一點點平靜下來。

    李小麼笑著應了,先將書送回屋裡書架上,又尋了兩本書拿出來,拖了把椅子,坐到了李宗梁身邊,李宗梁抬手撫了撫李小麼的頭,看著范先生苦笑著說道:「這山上,小麼比我還操心,有時候想想,她一個姑娘家唉,我這心裡難過的很。」

    李小麼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她自得其樂的很呢,這樣幾乎是可以恣意而為的日子,哪有什麼不好?范先生沖了杯茶遞給李小麼,抬頭看了眼院子專心練字的孩子們,轉頭看著李小麼說道:「昨天的邸抄上,朝廷委了朱有謹做了池州知州。」

    「嗯,我看到了,說是大皇子舉薦的。」李小麼點頭應道,看著范先生,等著他往下說,范先生看了李宗梁一眼,面容暗淡的歎了口氣:「這朱有謹商人出身,和我是同年,他這出身是拿真金白銀買回來的,後來選了一任知縣,刮地皮太狠,得罪了縣裡幾戶大家,被人告到太平府免了職,他回到太平府,不知怎麼搭上了原來的吏部夏尚書,拜了夏尚書一個寵妾做乾娘,就復了官,又選了一任知縣,他時運不濟,到任沒幾天,境內竟出了逆倫大案,行李沒放下,就又撤差回來了,等他回了太平府,夏尚書已經告了老,沒兩年,他又搭上了宋公升的小舅子文三爺,認了乾爹。」

    范先生頓住話,滿臉的鄙夷:「那文三比他還小幾歲呢!有一回請文三爺飲宴,那文三酒多了,奸了他二兒媳婦,他回頭竟將二兒媳婦送給文三做了小妾,就這樣,又選出來,做了知縣,這樣無恥之尤,竟被大皇子收入袖中,薦他做了這池州知州!」范先生憤悶異常的吐了口氣:「我原本還寄望於大皇子,先皇后的賢德,誰不敬仰?!誰知道竟是這樣!竟是這樣!」范先生將手裡的杯子重重的放到几上,往後靠到椅背上,閉著眼睛,傷感不已。

    「先生也別想太多,大皇子許是一時被人蒙蔽。」李宗梁低聲開解道,范先生緩搖著頭,李小麼撇了撇嘴:「為君者,就是要辨人知用,這樣君子小人不能分的東西,往後即了位,也是個昏君,暈頭暈腦!」

    「小麼說的極是,唉!」范先生長吁短歎,李小麼看了他一眼,自己又倒了杯茶,不準備再多說話。

    院門口人影晃動,李小麼忙轉頭回看,范大娘子提著個原木食盒,腳步輕捷的進了院子,玉硯捧著只托盤跟在後面。李小麼轉回頭,繼續悠然喝她的茶,眼角卻瞄見李宗樑上身端直緊張的專心盯著自己手裡的杯子。

    李小麼眨了眼睛呆了一瞬,掃了李宗梁幾眼,轉頭仔細打量起范大娘子來。范大娘子大約是走的急了,鼻尖上微微滲著汗,走到三人面前,曲了曲膝,聲音柔婉平和的說道:「大姐讓人磨了幾升米粉,蒸了幾碟子糕,讓我拿來給父親和大爺、五爺嘗嘗。」

    說著,將手裡的食盒放到旁邊几上,取了兩碟還散著熱氣的米糕出來,又從玉硯手裡的托盤中捧了只粗陶壺和幾隻小碗放到几上,斟了三碗清若白水的雞湯出來:「這是照五爺的法子熬的清雞湯。」

    李小麼瞇著眼睛,看著范大娘子先遞了碗給范先生,又托了一碗,大大方方的托給了李宗梁,李宗梁正要伸手接,伸出去才發現手裡還端著茶杯,急忙縮回來,將杯子慌亂的扔到几上,淋了一手的茶葉水接過了湯碗,張了張嘴,像是說了句謝,可誰也沒聽到,李小麼自己端起碗湯,極其無語的看著李宗梁。

    范大娘子彷彿沒看到李宗梁的狼狽,站起來退後半步告了退:「我過一會兒再來收拾碗碟,大姐那兒還忙著呢。」范先生點頭應了,李小麼一邊喝著湯,一邊看著范大娘子帶著玉硯出了院門,范先生揚聲招呼著端坐在院子裡寫字的孩童,讓他們洗了手過來吃米糕。

    四五個孩子,小的只有四五歲,大的也不過八九歲,年少無煩惱,歡樂喜悅的吃著米糕,一邊吃一邊你推我、我推你的嘻哈玩笑不停,李小麼轉頭看著滿眼愛憐的看著他們,任他們打鬧玩笑的范先生,這范老頭不禁孩童天性,看來也不是個一味迂腐之人。幾個孩子吃了糕,又喝了清雞湯,蹦蹦跳跳的玩了一會兒,繼續坐到沙盤前練字去了。

    「先生往後有什麼打算?」李小麼衝著幾個孩子抬了抬下巴,直截了當的問道,范先生看著李小麼反問道:「你們兄妹往後有什麼打算?」

    李小麼轉頭看向李宗梁,李宗梁看著范先生,老實的答道:「還沒想過這事,從上了山,就想著怎麼活下去,能帶著大傢伙吃口飽飯,旁的,還沒想過。」

    「我們兄妹是池州李家村人,前年南越打進來,屠了村,大哥他們護著我拚死逃出來,只好背井離鄉,後來為了治我這雙腿,又到了太平府,治好腿,我們兄妹都找了活,幹的也好,原本想著再存些銀子,有了本錢,在太平府開間果餞鋪子,安安穩穩度日,誰知道出了福寧公主那檔子事,太平府征丁,大哥他們被保長拿去要頂保裡的丁數,我們兄妹只好逃出來,本想逃往南越,或是北平,到了這裡,又遇上堅壁清野,無處可去,只好先落草容身,這一路行來,處處身不由己。」李小麼歎了口氣,不隱不瞞,坦坦誠誠的說道。

    范先生沉默了片刻,同情的歎了口氣問道:「那往後呢?要做一輩子山匪麼?」

    「往後,先生也看到了,這樣的亂世,想安穩而不可得,先生不也只好亡命出逃麼?先生還是官身!過一天算一天吧,北平國雖說政清軍強,可地處北寒之地,人口物產都有限,要強也得慢慢長大,吳國雖說朝廷動盪、軍力積弱,可到底是富庶大國,幾百年的底蘊在那裡呢,若是突然出了個明君或是良相,這鹿死誰手,還說不上呢,這一場亂,還不知道要亂到什麼時候,還是這山上安穩些,這幾十人同舟共濟,還能求份生路。」李小麼頓住話,垂著眼簾遲疑了片刻,接著說道:「年前,我已經遣人到太平府開舖子做生意去了,如今山上沒有本錢銀子,等到年中看看,若能好好做幾筆生意,有了銀子,就再挑個合適的人到開平府開舖子做生意去,給大家留好退步兒。」

    范先生凝神聽著李小麼的話,邊聽邊看著同樣凝神聽話的李宗梁,半晌,才歎出口氣來,看著李宗梁感慨道:「怪不得你說小麼比你還要操心,有這樣的妹妹,是你們兄弟的福氣!」說著,轉頭看著李小麼:「沒想到你比我看的還要明白,這天下可爭處,就是北平和吳罷了,你說的極是,這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朝堂軍中,瞬息萬變,你這樣打算極是妥當,這山上我也看了,還少幾處退步處,那西山不行,當不得退步處,狡兔得有三窟,這是一,其二,開平府的生意,你若有了合適人選,本錢銀子我那裡有些,你先拿去用。」

    李小麼驚訝的看著范先生,半晌,才慢吞吞的問道:「先生這是打算跟著我們落草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26 P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老兵

    「五爺可肯收留?」范先生看著李小麼問道,李小麼回身看著李宗梁:「這事得聽大哥的。」

    「先生若肯留下來指點一二,我們兄妹求之不得!」李宗梁忙站起來長揖答道,李小麼也跟著站起來,揖了一揖,范先生起身扶住李宗梁:「大爺客氣了,范某流落至此,若不是大爺收容照料,這把老骨頭也就算了,可憐這些孩子,還不知道如何呢!」

    李小麼轉頭看著院子裡練字的孩子,和在廂房正屋裡忙進忙出的年青年老婦人們,暗暗歎了口氣,姜到底是老的辣,這范先生可比她會做生意。

    山上糧食富餘的多,李小麼乾脆打發呂豐輪流帶著孫七弟幾個,往鄭城黑市賣了幾車糧食,可這軍糧都是粗糧一類,也賣不出什麼價錢,來來往往,也不過就是換了些油鹽調料回來,李小麼點著呂豐帶回來的幾串賣糧錢,發起愁來,這樣不行,得想想掙錢的法子,范先生那銀子,她點過了,就那麼點,算了,還是留著給范大娘子做嫁妝吧。

    李小麼山前山後轉了幾趟,決定明天去趟唐縣,老在山上窩著閉門造不出銀子來,走走看看,也許就看到機會了,打定了主意,和李宗梁說了,準備第二天帶著呂豐,和李宗貴一起去唐縣住兩天看看情形去。

    半夜裡,呂豐一刻不停的拉著李小麼屋裡的門鈴繩子,李小麼急忙爬起來,幾下就穿好了衣服奔出來,呂豐興奮不已:「出事了!」

    「出什麼事能把你興奮成這樣?」李小麼瞄著呂豐的神情,剛才被那連綿不停的鈴聲驚飛的心神倒歸了位,是興奮不是驚慌,這事就出不了什麼事。

    兩人奔到前院,魏水生和李二槐一身墨黑的夜行衣,正坐在左邊椅子上喝茶,李宗梁坐在上首,皺著眉頭看著癱在屋子中間,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蠕動著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磕頭,苦苦哀求著的一個老廂兵。

    李小麼靠在魏水生身邊,仔細打量著軟趴在屋子中間的老兵,看著約是五六十歲的樣子,身形瘦小,像沒有骨頭一般蜷在地上,臉色很黑、皺紋很深,極細極小的眼睛陷在皺紋裡,若不是兩隻眼珠閃著亮亮的賊光,還真不容易找到,這麼醜的一張臉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塗抹的讓人噁心的簡直看不下去。

    李小麼轉過頭問著魏水生問道:「怎麼回事?」

    「他藏在那片灌木底下,正好被二槐一腳踩上,只好先打暈帶回來。」魏水生帶著幾分無奈說道,呂豐搖著頭,做了個砍的手勢嘀咕道:「在路上殺了就得了,還帶回來,也不嫌累!」

    趴在屋子正中的老廂兵打了個寒噤,哀求聲也低了半拍,唯恐惹惱了哪一個,小命立時就沒了。李小麼仔細打量著老廂兵,往前走了兩步,示意呂豐:「搜他。」

    呂豐看著衣服髒的發亮的老廂兵,捏著鼻子,不情不願的上前踢了踢老廂兵:「自己脫,都拿出來,別惹爺不高興!」

    老廂兵哆嗦著,先將號衣口袋裡的火石、號牌等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樣樣擺在地上,又脫了外面的號衣,翻過來用力抖了抖,示意呂豐全拿出來了,然後取出裡面衣服口袋裡的幾枚銅錢放在地上,脫了衣服,又抖了抖,就這麼一件件脫、一件件抖,直脫的只剩了身打滿補丁的褻衣褲,打著顫站在那堆衣服旁。

    呂豐滿意的點了點頭,這老頭倒上路,沒用自己動手,李小麼仔細看著老廂兵的一舉一動,李宗梁看著抖個不停的老廂兵,憐憫的揮手吩咐道:「趕緊把衣服穿回去!」

    老廂兵答應了,飛快的穿了衣服,又跪倒在地上,李小麼想了想,倒了杯熱茶端到老廂兵面前遞過去:「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老廂兵眼裡滿滿的都是警惕,飛快掃了眼李小麼,雙手捧過杯子,悶頭喝著,李小麼站起來,抱拳看著他,看著他喝完了茶,笑著問道:「你是送糧的廂兵?」

    「回爺的話,是。」

    「直接答話就行,不用什麼回爺不回爺的,哪個縣的?」

    「平遠縣。」

    平遠縣?李小麼轉頭看向魏水生,魏水生笑著解釋道:「唐縣過去就是平遠縣,不遠。」

    「明天一早,他們要是找不到你,怎麼辦?」

    「回爺,差使要緊,老廂兵不值錢。」老廂兵彷彿遲疑了下,老老實實的答道,李二槐聽的打起了呵欠,魏水生和李宗梁點點頭,這老兵是個極老實本份的,呂豐卻來了興致,上回他就栽在這不知道要問什麼、扯的找不到邊的話上。

    「可憐!送過幾回糧了?」

    「這是第四回。」

    「幾天走一趟?」

    「七天,這個月該平遠縣送,這是最後一趟。」老廂兵答的極老實,

    「你每趟都睡在那叢灌木底下?」

    老廂兵用力擠了擠眼睛,彷彿寒瑟般挪了挪才答道:「不是,就這趟,那裡背風,暖和,就是趕巧。」

    「哪一處讓你起了疑心?」李小麼直截了當的問道,老廂兵眼睛擠的更厲害了,李小麼看著他,聲音和緩卻清冷:「大家不過為了活命罷了,你說明白,強盜土匪也不妄害人命,到底傷陰德。」

    老廂兵磕了個頭,垂著頭說道:「每回歇在這一處,都睡的沉,回爺,小的自小的毛病,夜裡睡覺一個時辰醒一回,就這一處,回回睡到天明才醒,小的就上了心,想著這是最後一趟了,說不定能找出個究竟,小的往後也能夜夜睡個好覺了。」

    李二槐笑出了聲,拍著椅子扶手:「這還不容易!」

    李小麼盯著老廂兵,慢吞吞的說道:「這會兒餓不餓?」

    老廂兵面容僵硬的看著李小麼,突然伏地磕頭不已:「爺,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的沒想別的,小的老糊塗了,老了老了,還管不住自己看稀奇,求爺饒過小的,小的真的什麼也沒看到,什麼都不知道。」

    李二槐莫名其妙的看著磕頭不已的老廂兵,又轉頭看著魏水生奇怪道:「小麼打的什麼啞謎兒?」

    「這老兵沒說實話,他知道晚飯裡有古怪,沒吃,不然這會兒還在營地裡睡覺呢。」魏水生笑著跟李二槐解釋道,李二槐眨了幾下眼睛,才明白過來,往椅子裡挪了挪嘀咕道:「一句話繞了這麼多彎兒,也不嫌累!」呂豐笑的肩膀聳動,也不知道是笑李二槐,還是笑老廂兵。

    「爺說過,土匪也不妄害人命,只要你實誠答話,爺且饒你這一回,說吧,到底哪裡不對了?」李小麼語氣倒也和緩,老廂兵打了個哆嗦,挪了挪,老老實實的答道:「回爺,真是睡沉了,小的吃過一回蒙汗藥,有點像,真沒看到別的,求爺饒命,下回再不敢了。」

    「你是軍戶?」李小麼突兀的換了話題,老廂兵嚥了口口水,點了點頭:「是。」

    「多大襲的差?」

    「十三歲。」

    「今年多大了?」

    「四十三歲。」

    李小麼倒嚇了一跳,才四十三歲,可看著,卻像是五六十歲的人了:「老家哪裡的?家裡還有什麼人?」

    「黃州府,家裡還有一個弟弟,弟媳婦,侄子侄女,旁的沒了。」

    「你是黃州人,怎麼到平遠縣做廂兵了?」

    「小的當初襲差時,不是廂兵,小的父親是禁軍龍衛軍都頭,黃水溪那一場仗,全軍覆沒,一個都裡就小的父親帶著小的逃了條命出來,回來小的父親就被革了職,充了廂兵,小的還留在禁軍,三十五歲那年才撤下來,點到這平遠縣做了廂兵。」老廂兵垂頭答道。

    李小麼蹲下身子,仔細打量著老廂兵,黃水溪之戰是龍衛軍打的最慘烈的一場仗,戰死傷者十成佔了七八成,他父親居然帶著他逃出命來!要麼武功高強的出奇,要麼,這運氣也太好了!

    「你父親做了廂兵,你還留在龍衛軍裡?那黃水溪那場仗之後,你還打過哪些仗?」

    「是,一直打,記不清了,不知道打過多少場仗。」老廂兵垂著頭,低落的答道,

    「你是伙夫?還是什麼別的?上過戰場沒有?」李小麼打量著老廂兵,好奇不已,龍衛軍在黃水溪戰後,就由袁將軍領著,袁將軍以勇猛著稱,最會拿手下小兵的命來拚命,每戰都打的極慘烈,那些年,龍衛軍又一直在和北平打仗,整個龍衛軍,除了聲名卓著的袁大將軍沒死過,下面的兵將,不知道死了幾輪了,當然,後來袁大將軍被人彈劾,被皇上殺頭於菜市,林先生還為他叫屈,他是活該!他死了,那些當兵的就能多活幾年了。

    「不是,小的就是一小兵,回回都得上戰場,哪裡也沒落下過。」老廂兵傷感的答道,李小麼輕輕呼了口氣:「你在龍衛軍,在袁將軍手下,回回上戰場,這麼多年,竟然毫髮無傷,這中間,有什麼門道?」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27 P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遍地是賊

    老廂兵臉頰抽動了幾下,眼神閃爍不定,半晌才低聲說道:「回爺,小的家幾代都是軍戶,小的祖父當禁軍的時候,跟的是武大將軍,武大將軍的規矩,一場仗打下來,活著的都陞官,小的祖爺先是做了十夫長,後來就做到了都頭,小的父親才襲了都頭,後來就改了規矩。」

    李小麼看著老廂兵,等著他往下說,老廂兵囁噥了半天,才接著說道:「小的祖上幾代軍戶,祖傳的保命法子,求個活命活個命。」老廂兵縮著頭,難堪不已的說道,李小麼眼裡放出光來,忙追問道:「你祖父,你父親,都得了善終?沒死在戰場上?」

    「是。」老廂兵耷拉著腦袋答道,李小麼興致更濃:「說說,都有哪些保命的法子?」

    「這個回爺,說來話長,這個,一時半會的,說不清楚,這個......」老廂兵吱吱唔唔的打算含糊過去。

    李宗梁聽的驚訝而感慨,魏水生若有所思的看著李小麼,呂豐卻是一臉的讚賞,這老廂兵一家倒是聰明人,李二槐『呸』了一聲:「膽小怕死之徒!」

    「怕死?你不怕死啊?你好像說過,爹曾經教過你,打不過怎麼辦來?」李小麼轉過頭,看著李二槐問道,李二槐爽直利落的答道:「師父說過,打不過趕緊跑!」

    呂豐『噗』的笑出了聲,這兄弟幾個,就數李二槐最實誠,實誠的半分彎不轉,魏水生和李宗梁也一邊笑一邊搖頭,老廂兵也想笑,忙又屏了回去,李二槐被大家笑的尷尬的撓著頭,李小麼轉頭看著老廂兵,客氣的問道:「說了這半天話,還沒問您貴姓?」

    老廂兵被李小麼客氣的驚慌不安,忙擺著手答道:「免貴,小的姓程,賤名程旺,求爺饒了小的這回。」

    「你別怕,我們不傷你,我問你,你今年也四十多歲了,這往後,有什麼打算沒有?」李小麼客氣裡又摻了許多和氣進來,呂豐疑惑的看著李小麼,這小妖又要打什麼壞主意?

    程旺驚疑不定的看著和氣異常的李小麼,身子縮的更緊,小心翼翼的答道:「回爺,小的這樣的,能有什麼打算?等死罷了,過兩年,能求個看門守戶的差使,做到一口氣沒了,也就沒了。」

    「唉!」李小麼被程旺說的傷感的歎了口氣,站起來看著呂豐說道:「你把他送到張狗子那兒去,跟張狗子說,把張大廚叫起來,給老程弄點吃的,吃了飯,讓張狗子找個地方讓老程好好睡一覺。」說著,又轉向程旺,和氣的說道:「今天天也晚了,先在我們這兒歇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說,別怕。」

    呂豐悶氣的皺著眉頭,不情不願的帶著更加驚疑不定的程旺出了屋,去尋張狗子去了。

    李小麼看著兩人出屋走遠了,轉身看著正看著她的李宗梁和魏水生說道:「大哥,水生哥,這個程旺倒是個有本事的,不如把他留在咱們山上。」

    「有本事?什麼本事?保命的本事?」李二槐不以為然的說道,李小麼看著他,重重的歎了口氣:「這保命的本事,還不算本事?能保住命,那是最大的本事!你看看他,一家三代禁軍,都活的好好的得了善終,這本事,還不叫本事?」

    「小麼說的對,這是大本事,戰場能活下命來的,都是大本事。」魏水生伸手拍了拍一臉不以為然、可又不知道怎麼反駁的李二槐,轉頭看著李宗梁贊同道:「我覺得行,把他留在咱們山上,他那些保命的法子,咱們先看看,挑著能學的讓大傢伙兒學學,往後真有什麼事,也多條活路。」

    李宗梁點了點頭:「小麼想的長遠,行!就這麼說定了,貴子不在,水生回頭跟貴子說一聲這事,明天一早問問這程旺,若他願意,那就這麼定了。」

    第二天,李宗梁叫了程旺進來,和和氣氣的說了要留他當個教頭的意思,程旺愕然而茫然而不敢置信,過了大半天才緩過神,忙不迭的連聲答應,活了大半輩子,竟然有人看得起他,客客氣氣的請他!看得上他這這逃命的法子,還要學他這逃命的法子,要請他做教頭,專教這逃命的法子!程旺暈頭暈腦,簡直沒法相信,那些領兵的,大大小小的頭,哪個不是叫著喊著讓人拚命的?敢教著當兵的逃命,那是要殺頭的!直到半夜,躺在干潔鬆軟的被窩裡,程旺突然驚醒,猛的坐起來,呆怔了半晌,在已經咬的有些紅腫的胳膊上又狠咬了一口,真疼!這事,是真的!

    李小麼、李宗貴、呂豐三人已經到了唐縣,緊裹著頭臉,在黑市上逛著。

    這黑市越發熱鬧,東西也越發齊全了,簡直是無所不有,官開黑市和自發黑市到底不一樣,底氣足,發展快,李小麼一邊腹誹著這萬惡的唐縣知縣,一邊一家家慢慢逛過去。

    只要有銀子,糧食一點也不缺,碧粳等上好的細糧還能賣出些價錢,那些粗粳黑麥,根本不值錢!善了個哉的!當初她沒弄到糧食時,怎麼那麼貴、那麼少?李小麼悶氣的繼續逛著,嗯,這紅棗像是又貴了,李小麼站在一個中年婦人身旁不遠,聽她低低的討價還價,可這價哪裡還的下來?中年婦人肉痛不已的一個個點出大錢,又一個個比劃著個頭、掂量著份量挑著紅棗,唯恐挑的紅棗小了輕了,那就吃了大虧了。

    李小麼眼神從紅棗移到車上別的袋子上,袋子都只開了小小的一個口,李小麼往前挪了挪,仔細分辨著,有蓮子、銀耳、紅豆等,也沒有很稀奇的東西,李小麼伸手掂了粒蓮子,仔細看了看,看著攤主客氣的問道:「大叔,有燕窩沒有?」

    攤主笑了起來:「這位小爺是外縣的吧?咱們這兒這市上,燕窩可斷了好一陣子了,紅參倒有幾兩,也就我這裡有!」

    「不是外縣的,是鄉下來的,祖母病了,想吃碗燕窩粥。」李小麼茫然而傷感的問道,攤主憐憫的看著李小麼,歎了口氣。

    「那紅參什麼價」李小麼接著問道,攤手從車子下面摸了只極小的布袋子出來,小心的解開遞到李小麼面前:「你看看,筷子粗細呢,滿唐縣,就這幾根了,你也是個孝順的,算你便宜點,你給二十兩銀子吧。」

    「二十兩銀子?!」李小麼嚇了一跳:「就這麼根,這麼細,再說又是紅參!」

    「小哥,這什麼時候?就這麼點紅參就能救命!二十兩,也是我看在你孝順祖母,便宜給你,你看吧,明天就能賣出二十四五兩!這東西,一天一個價!」攤主被李小麼叫的滿臉不高興的說道,李小麼忙擺著手:「對不住大叔,我不是旁的意思,就是太貴了,嚇了一跳!這參,我們吃不起!」

    「這都吃不起,那燕窩就更吃不起了!」攤主不客氣的說道,李小麼陪著笑,拱手道了惱,忙往邊上退過去,三個人又逛了一會兒,眼看著幾個氣勢洶洶的黑人壯漢過來挨家收了行市錢,才轉回到腳店。

    第二天,三人聚在李宗貴屋裡,李小麼細細打著小算盤:「貴子哥,咱們不如到遠一點地方,比如信陽府,販紅棗、燕窩這些東西過來賣,這一來一往,至少十倍的生息呢!」

    「十倍?要是這麼容易賺十倍生息,還等你做這筆生意?早就有人做了,聰明人多的是!你以為就你一個聰明的?」呂豐哧笑著說道,李小麼狠狠的斜了他一眼,李宗貴卻贊同道:「呂豐說的對,有十倍的生息就有十倍的風險,你想想,現如今這幾個縣,官逼民反,到處都是強盜土匪,若不是這樣,那些商隊也不至於誰也不肯往這幾個縣過來,咱們能跑這趟生意的人手不多,連個大點的鏢局都不如,山上又不能斷人,這一路過去,來回至少一兩個月,這一兩個月裡頭,一個不留神,這一趟就白走了,說不定還得折了人手進去,千日做賊容易,防賊千日可就難了。」

    呂豐『噗』的笑著,抱著腿往後仰倒又搖頭回來,點著李小麼說道:「聽到了吧,就算你是賊,可這防賊,也不容易,你還是乖乖的做你的賊吧,你做賊最有天份!」

    李小麼惱的錯著牙,剛錯了一會兒,突然像想起什麼來,挑著眉梢,臉上滲出絲絲喜悅,指著呂豐說道:「你倒提醒我了,那好,我這兒有樁活,十兩黃金,你接不接?」

    呂豐滿身警惕端直了上身,看著李小麼謹慎的說道:「先說說,什麼活?我看看值不值。」

    「當然值,這活簡直就是白讓你佔個便宜,你去鄭城北門外打探打探,看看那個二皇子在不在軍中,如果在,駐紮在哪一處,周圍都有什麼,探清楚就行了,怎麼樣?沒有比這更划算的活了吧?」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28 P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肥羊

    「就這事?」呂豐不敢相信的問道,李小麼重重點了下頭,笑瞇瞇的看著呂豐,呂豐想答應,又被她笑的遲疑不定。

    「你不去就算了,這事其實讓狗子跑一趟就成,倒用不著十兩黃金。」李小麼慢慢悠悠的說道,呂豐忙擺著手:「好好好,我去我去,什麼時候去?」

    「那隨你,當然是越快越好。」

    「好,今天來不及了,明天一早啟程,先趕到鄭城,關城門前出城過去,那個......」呂豐語氣裡透著難堪,他從來沒缺過銀子,如今竟然跟個小丫頭開口:「能不能先借我點銀子?五兩十兩也行。」

    李小麼嚇了一跳:「十兩?你要這麼多銀子幹嘛?」

    「正好去鄭城......行了,你別多管,借不借吧?」呂豐含糊了半句,李小麼歪著頭看著他,心裡突然跳動了下,咧著嘴,彷彿牙酸一般問道:「牡丹小姐還在紅香樓呢?」

    「我也不知道,去看看......你到底借不借?借就借,回頭我連本帶利還你,不借就算了,哪那麼多話!」呂豐莫名其妙的有點心虛,伸手端起杯子,低著頭彷彿喝茶,李小麼高挑著眉梢瞥著他,從鼻裡輕輕『哼』了一聲:「還是個風流多情種子,倒沒看出來!那杯子是空的吧?空杯子也能喝出茶來?」

    正閒作壁上觀的李宗貴『噗』的笑出了聲,呂豐狼狽的放下杯子,惱羞成怒的看著李小麼,正要說話,卻被李小麼搶了先:「借給你!十兩就十兩!一天五分利。」

    「五分利!?你搶錢哪?」呂豐跳起來叫道,

    「是一天,一天五分利,可不是年利,十兩銀子,隔天就得還我十五兩,這會兒五爺心情好,不按時辰算你利滾利的復利了,就按天算吧,一天一算,借不借,隨你!」李小麼晃著腳,懶洋洋的說道,呂豐恨恨的點著李小麼,轉頭看著李宗貴商量道:「這丫頭想錢想瘋了!貴子有多少銀子?借我幾兩,回頭我照五分利還你!不讓她佔了這個便宜!」

    「我哪有銀子?銀子都是小麼管著的。」李宗貴攤著手,誠懇的答道,呂豐眨著眼睛,李小麼站起來,打了個呵欠:「我困了,昨天夜裡累著了。」

    「等等,借我五兩!」呂豐氣的踩著腳,咬牙切齒的叫道,李小麼用手掩著嘴,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含糊的說道:「十兩起借,五兩不借!」

    呂豐氣個仰倒,緊咬牙關借了十兩銀子,李小麼晃回去睡覺了,李宗貴同情的看著呂豐,想了想,咧著嘴說道:「呂豐,你這銀子,怎麼不明天走前拿?今天就拿了,這不又多算了一天的利息?我看,你還是趕緊還給小麼吧,她的銀子不好借,你那一千兩黃金,這都小半年了。」

    呂豐眼睛圓瞪,愕然看著手裡的銀子,他被那個小妖氣糊塗了,李宗貴說的對,往後不但不能再跟這小妖借銀子,還得趕緊想法子還錢,這都小半年了,他忙前忙後,一兩銀子沒還上,這又多添了十兩,不,十五兩,不,還不只十五兩銀子的債!

    隔天呂豐回來,先伸手要了工錢,緊忙又還了李小麼的銀子,才細細說道:「在軍中,他的軍帳沒設在大軍正中,倒離鄭城極近,從鄭城北門方向進去,穿過四五道崗哨就是,大概是為了收糧食方便,這天天坐在軍帳中收糧,真是收的痛快!」

    「四五道崗哨?你是遠遠看到的?隔著四五道崗哨看到那是那個皇子的軍帳?」

    「看能看的到?要是這樣,那皇子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他那軍帳也就是大點,其實比十人帳也不算大,跟旁的軍帳沒什麼分別!我是摸進去,一個個找到的!看到他人在軍帳裡頭,軍帳裡頭還掛著行軍圖,設著書案,必定不會錯!」

    「你看到人了?」

    「當然!」呂豐肯定的答道,邊說邊笑了起來:「放袁大帥那回,一出動靜,他最警覺,那張臉,哈哈哈哈,真熱鬧!」

    「我不是讓你放了人就跑嗎?你還敢看熱鬧?」李小麼怪叫起來,呂豐渾不在意的揮著手:「就看了一眼,要不是怕你這麼叫,我就再多看幾眼了,他們追不上我!那幫人那身手,想追我?你打聽這事想幹什麼?」

    呂豐忍不住好奇問道,李小麼瞄了眼李宗貴:「不幹什麼,給你個掙錢的機會罷了。」

    李宗貴怔了怔,忍住沒說話,小麼既然這麼說,必是不想讓呂豐知道她的想法了。呂豐鄙夷的上下打量著李小麼,『哼』了半天才說出話來:「你要是有這好心,太陽得打西邊出來!」

    三人在唐縣呆了四五天,一無所獲,只好先啟程回去筆架山,李小麼悠悠然然坐在車上,一點心思也沒有,呂豐打量了她一路,只覺得李小麼必定有什麼事瞞著他,讓他打聽那信兒,到底幹什麼?

    回到山上,李宗梁安慰了三人幾句,這事急不得,慢慢看機會吧。

    呂豐瞄著李小麼,見她鬼鬼祟祟的叫了姜順才、張狗子和趙五哥三個往後山去,忙悄悄跟在後面,李小麼找了塊石頭坐了,聲音清清楚楚的說道:「我找到掙大錢的法子了,不過這法子不能和大爺說,也不用和大爺說,咱們幾個先去走一趟,怎麼樣?」

    三人急忙點頭答應,李小麼笑瞇瞇的接著說道:「我讓呂豐去探過路了,北平國那個二皇子,還在鄭城軍中,那可是頭肥羊,咱們就在他身上發點小財。」

    呂豐躲在樹後,聽到這裡,從樹後跳了出來:「我就知道你想甩下我!有財大家一起發!」

    李小麼彷彿嚇了一跳,從山石上跳起來,呂豐兩步躍過去,抱拳坐到山石上:「你說吧,我也陪你走一趟。」

    姜順才、張狗子和趙五哥大眼瞪小眼,又一起看向李小麼,李小麼擰著眉頭,盯著呂豐看了半晌,勉強點頭答應道:「你要去也行,不過醜話先說到前頭,我讓你做什麼,你得做好!不能像上回那樣,讓你趕緊跑,你非得看兩眼熱鬧!」

    「行!」呂豐痛快的答應道,

    「你既然跟我們一起去,這帳上得先說清楚,咱們五個人,誰也不好虧著誰,得了好處,一人兩成,這三個是我的小廝,他們的就是我的,這麼合下來,咱們就是二八分成,你既然得了分成,這事,就跟你的欠帳毫不相干了。」

    「行。」呂豐皺著眉頭遲疑了下,也答應下來,李小麼呼了口氣,招手聚了四人,低聲說道:「那二皇子是皇子,這皇家的供奉極奢侈,那天在紫籐居,那個二皇子不過喝幾杯茶,吃了一頓中午飯,貴子哥說他們就拉了幾大車的食材過去,如今咱們附近這幾個縣,銀耳燕窩這些東西貴的離譜,咱們晚上摸進那二皇子的廚房帳篷裡,見樣拿點出來,到唐縣黑市上賣了,都是值大錢的東西!」

    姜順才幾個只顧點頭,五爺說的都是對的,呂豐睜大眼睛,愕然看著李小麼,心裡隱隱有些不對勁的感覺,彷彿自己又喝了一遍那碗椒鹽擂茶。

    「你去過一趟,路熟,再說你功夫也好,他們那身手追不上你,你進去拿,咱們今晚就先走一趟,嗯,帶上程旺,軍營那套,他最熟,他說他聽聲動靜就知道出了什麼事。」李小麼站起來吩咐了,呂豐伸手拉住李小麼:「這事不行,我是俠士,哪能做這偷雞摸狗的事?!」

    「大俠,這不是偷雞摸狗的事,這是劫富濟貧,正是俠義者所為!」李小麼用力拍開呂豐的手說道。

    「濟貧?你濟給誰了?濟給哪個貧了?」

    「我!我不是貧麼?他們不是富麼?這山上都是貧!不貧極了,但凡有口飯吃,誰當山匪啊?!」李小麼指著自己,又劃過姜順才等人說道,姜順才和張狗子隨著李小麼的手指重重點著頭,趙五哥慢了半拍,也忙跟著點著頭。呂豐喉結滾動,嚥了口口水,突然打了個機靈,急忙叫道:「我那兩成!那是我的,你別給我濟了貧!」

    吃了午飯,李小麼和李宗梁商量著,要帶了程旺和姜順才等人下趟山,到軍營邊上,現場見識見識這鼓聲金拆和軍營的種種規矩,李宗梁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一行六個人,牽了五匹馬,李小麼不會騎馬,騎馬太累,她懶得學,只好和呂豐同騎,姜順才等人跟著程旺,給馬蹄裹了布,馬嘴裡銜了枚,傍晚時分下山,騎著馬繞過吳國大軍駐地,往鄭城北門外疾馳而去。

    到了吳國和北平兩家默認的中間地帶,六個人在一片密林裡下了馬,留趙五哥看著馬,其餘五人跟在程旺後面,小心翼翼的往北平軍駐地摸去。

    到了營地外,程旺引著大家趴在一處低窪處,轉頭看著李小麼,討好的說道:「五爺你看,這一處就叫背對著刁斗,只要留神巡邏哨就成,進出營地最便當。」

    李小麼點了點頭,拉了拉呂豐,低聲交待道:「你千萬記好,見樣拿一點,千萬不能狠著手拿,或是給人家端了底,這偷著拿東西,不讓人覺察才算做好了,記好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28 P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尋歡

    呂豐不耐煩的揮揮手,機警的左右看著,趁著空檔,飛快的溜了進去。

    李小麼提心吊膽的趴在低窪處,緊盯著偶爾人影晃動的軍營,程旺側著耳朵,留神著軍營裡傳來的極細微的各種動靜。

    沒過多大會兒,呂豐肩上扛著灰撲撲的布袋,利落的跳進了低窪處,張狗子忙上前接過呂豐肩上的口袋扛在肩上,悄無聲息的往後溜去,呂豐接過姜順才遞過的空口袋,沖李小麼得意的揮了揮手,又潛進了營地。

    呂豐一連進出了三趟,一行人才悄悄退出低窪處,順順利利的趕到放馬的地方,趙五哥牽著餘下的三匹馬,正伸長脖子,焦急不安的四下張望,見三人奔來,急忙牽馬過來,幾個人上了馬,往筆架山疾奔回去。

    第二天一早,李小麼、呂豐帶著姜順才和趙五哥,推了兩車糧食和那三小口袋已經分揀好了的桂圓蓮子等物,興奮的趕往唐縣。

    半夜,姜順才架車子賣粗糧,李小麼和呂豐站在趙五哥身後,看著他支車子賣那些如今極其難得的紅棗蓮子桂圓等等,還有七八隻燕窩。

    到底是皇家食材,質地極好,沒等黑市結束,趙五哥就賣完了東西,興奮的收拾了車子,準備回去腳店,剛收拾好車子,兩個壯漢抱著拳晃過來:「兄弟,頭一回來吧?不知道規矩?爺教你,這一處,是爺們的地盤,三抽一,今天,一百五十兩!」

    趙五哥嚇了一跳,李小麼忙摸了兩小塊碎銀子塞到呂豐手裡,推了推呂豐,呂豐上前兩步,抱了抱拳,彷彿親熱的見禮般,將兩小塊碎銀子塞到兩個壯漢手裡,笑著說道:「既是幾位爺的地盤,自然要照幾位爺的規矩走步,只是小可這點東西,哪能賣出那麼多銀子?來,小五,把褡褳打開讓兩位爺看看,一共賣了不到三百兩銀子,取個整,就一百兩吧,兩位爺看?」

    呂豐一邊說著,一邊從趙五哥手裡的褡褳裡摸了塊十兩的銀子出來,彷彿極隨意的用手指將銀子捏的扁成了一塊餅,兩個壯漢手心裡握著銀子,瞪大眼睛看著呂豐隨意的將銀子捏來捏去,對視了一眼,打了個呵呵說道:「一百兩就一百兩,天黑,我們兄弟看不清楚也是常事。」

    趙五哥陪著笑,從褡褳裡數了一百兩銀子給了兩人,收了褡褳,和呂豐一起退後幾步,和李小麼、姜順才一前一後回了腳店。

    幾個人回到房裡,李小麼仔細點了銀子,一共兩百八十餘兩,只氣的錯著牙惱恨不已,她帶著人出生入死偷了那些東西,統共賣了三百八十餘兩銀子,竟然被萬惡的唐知縣一伸手就搶了一百兩!還有那兩個二兩的小銀塊,一伸手就伸了她一百零四兩銀子!

    李小麼心痛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呂豐眼饞不已的盯著桌子上白花花的銀子,捅了捅李小麼:「我的銀子!零頭就不算了,一共七十六兩銀子,快給我!」

    「七十六兩!你倒會算帳!那三抽一都要算我頭上?我還沒跟你算帳呢!誰讓你還一百兩的?你是有錢的大爺!一還一百兩!五十兩哪不是了?白白讓我多花了五十兩!還跟我照三百八十兩算分成!我告訴你」李小麼錯著牙,把一肚皮怒氣倒到了呂豐身上,呂豐上身往後傾著,乾脆站起來,將椅子往後拉了拉,一臉苦惱的看著怒氣沖沖的李小麼,李小麼連吸了幾口氣,勸著自己,算了算了,往後還得靠他偷東西呢:「五十六兩!要不要?」

    「要要要!」呂豐大喜過望,連連點著頭,這小妖這回倒沒耍賴。李小麼一臉肉痛的數了五十六兩銀子推給呂豐,看著桌子上剩下的兩百五十幾兩銀子,辛苦了一夜一天,就掙了這點,這唐縣知縣竟拿了她一百兩銀子!太黑心了!

    天一亮,四個人就趕回了筆架山,歇了幾天,李小麼算著日子,準備每隔十日摸去北平軍營一趟,第二趟和第一趟一樣順利,四個人賣了東西,繳了一百兩的保護費,第二天一早正要啟程回去,呂豐卻吱唔著有了事:「小五跟順才、五哥先回去,我有點事,要辦點事,明天就回去,明天一早再回去。」

    李小麼狐疑的看著他,他有事?有什麼事?呂豐被她看的滿身不自在的正要再解釋,李小麼笑瞇瞇的揮了揮手:「你隨意,那我們先走了。」

    呂豐大鬆了口氣,忙點頭答應,慇勤的送李小麼和姜順才三個出了腳店,看著三人轉過街角,腳步輕鬆的轉回腳店,叫了掌櫃過來,隨手扔了塊一兩的碎銀子:「賞你了,爺問你,這唐縣最好的勾欄是哪家?花魁是哪位小姐?」

    掌櫃驚喜異常的接過銀子,躬著身子熱情的答道:「回爺,最好的勾欄,那就得數萬花樓了,這萬花樓的頭牌,花名玉蓮花,生的真是玉蓮花一樣,天姿國色!」

    「你見過?」呂豐瞄著掌櫃問道,掌櫃嘿嘿笑著:「看爺說的,我一個小掌櫃,哪有銀子去看玉蓮花小姐?玉蓮花天姿國色,誰不知道?爺要去看玉蓮花小姐?」

    「嗯,」呂豐隨意的嗯了一聲,兩根手指捏著下巴想了想,吩咐掌櫃道:「你去這唐縣最好的成衣鋪子,讓掌櫃把最好的衣服拿幾套過來,爺要買幾身衣服穿穿。」

    「爺稍候!」掌櫃利落的答應著,也不叫夥計,自己拎著長袍,大步出了鋪子,往隔了兩條街的成衣鋪子奔去。

    李小麼帶著姜順才和趙五哥轉過街角,停住步子,回頭看著姜順才和趙五哥吩咐道:「繞回去,咱們住到對面那家腳店去,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麼事!」

    姜順才和趙五哥自是唯五爺之命是從,三個人小心的繞了兩條街,住進了隔壁腳店,李小麼挑了間臨街的客房,隱在窗戶後,看著對面腳店門口,夜幕降落,華燈初上,呂豐一身嶄新的翠綠織錦緞長衫,搖著折扇,出了腳店門,順著街道,晃晃蕩蕩往城南方向去了。李小麼擰著眉頭,想了想,留趙五哥在腳店看著東西,帶著姜順才,遠遠綴著呂豐,往城南跟去。

    一直跟到城南瓦肆裡,在一間到處高掛著大紅燈籠,燈籠上寫著萬花樓三個字的高樓前,李小麼遠遠看著呂豐被站在門口的幫閒熱情異常的引進了樓內。

    李小麼呆站在和萬花樓隔了幾十步遠的街角處,怔了半晌才恍過神,這萬惡的呂豐,剛有幾兩銀子,竟然、竟敢真是個混帳王八東西!

    李小麼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往街角里靠了靠,隱在角落陰影處,呆站著發起了怔,姜順才耐心的站在旁邊,等著五爺發話。

    等了不知道多少時候,姜順才站的不停的換著腳,有些不安的往前湊了湊,看著李小麼,擔憂的低聲叫道:「五爺,您沒事吧?」

    李小麼猛的抬起頭看著姜順才,連連搖著頭:「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沒事,走,咱們進去看看,看看他呂豐到底尋的什麼樂子!」說著,李小麼衝出陰影,大步往萬花樓衝去,姜順才急忙一溜小跑跟在後頭。

    門口的幫閒熱情的迎上來,李小麼背著手,傲慢的抬了抬下巴:「剛才那個呂爺,是我哥,帶我進去找他!」

    幫閒疑惑而警惕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從荷包裡摸了塊二兩的碎銀子出來,掂了掂,扔給了幫閒,幫閒臉上立刻笑如春花綻放,躬著腰讓著李小麼:「爺和呂爺一樣玉樹臨風,我帶爺進去。」

    幫閒引著李小麼和姜順才,穿堂過院,一直進到最裡面一進,一個極小的院子,院門半掩著,幫閒掃了眼院裡緊閉的房門,乾笑著說道:「爺,就在這裡頭,這是玉蓮花的院子,小的要是進去,怕玉小姐嫌棄小的們髒,呂爺就在屋裡,爺請。」

    李小麼打量著各處,揮了揮手,幫閒輕快的轉身回去了,李小麼試探著推開院門,在院門外站了片刻,院子好像沒人一般,李小麼呼了口氣,抬腳進了門,姜順才急忙跟在後頭也進了院子,李小麼站在院子中間四下打量著,這院子也就勉強叫院子吧,正面兩間正屋,左右都是別的屋子後牆。

    李小麼往前走了幾步,凝神聽著動靜,四下都是嬉笑絲竹唱曲聲,也聽不清楚哪一聲是正屋傳出來的,哪一聲又是別的院子傳出來的,李小麼猶豫了一會兒,往後退了幾步,想轉身回去,想想又有些不甘心,咬著嘴唇遲疑了半晌,突然直衝到正屋門前,抬手試著推了推門,門竟是虛掩著的,李小麼伸直手臂,『咣』的一聲推開房門,大步衝進屋,正屋和內室是打通的,屋裡紅燭高照,李小麼衝到人影晃動的簾子前,伸手挑起簾子,目瞪口呆的傻在了那裡。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29 P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失手

    雕畫華麗的大床上,赤條條的兩個人緊纏在一處,正努力的熱鬧,聽到聲音,瞬間靜止住,齊齊轉過頭,李小麼下意識的細瞇起眼睛,目光從呂豐潮紅的臉上移到緊貼著他的另一張桃花粉面上。

    呂豐看著李小麼,呆怔了下,卻沒打算起身,這會兒正熱鬧處,只回手抓了夾被胡亂蓋在背上,一邊繼續努力一邊叫道:「出去出去!這不是你來的地方!」那張桃花粉面在呂豐身下晃動著沖李小麼嫣然一笑。

    李小麼甩下簾子,陰著臉轉身出了屋,出了院,出了萬花樓,姜順才緊跟在李小麼身後,大氣不敢出,一路跟回腳店。

    第二天一早,城門剛開,李小麼就帶著姜順才和趙五哥趕回了筆架山。

    呂豐直到傍晚才回到筆架山,熟門熟路的到後山找到躺在大山石上曬太陽的李小麼,縱身跳到石頭上坐下,笑著說道:「那不是你去地方,下次別去了。」

    李小麼閉著眼睛,彷彿睡著了,呂豐轉頭盯著她看了半晌,疑惑的問道:「生氣了?」

    「呸!我跟你生什麼氣!」李小麼睜開眼睛,惱怒的狠狠『呸』了一口,呂豐忙閃過身,陪笑解釋道:「你跟那些不出大門的閨閣女子不同,是個有見識懂事理的,怎麼還看不開這事?這男人的事飲食男女麼,對吧?」

    「聽你這意思,這男人就跟那野獸一樣,一到時候就得發情?」李小麼瞇著呂豐,刻薄的接道,呂豐尷尬的苦著臉,連連咳了幾聲:「你怎麼怎麼這麼唉,你比我大姐還厲害,我大姐不准大姐夫納妾,可從來不管他去勾欄取樂,這男人逢場作戲的事,有什麼好計較的?哪個男人不是這樣?這男人和女人不一樣!」

    「大哥、水生哥都不這樣,二槐哥和貴子哥也不這樣!」李小麼閉著眼睛,冷冷的回道,呂豐輕輕笑了起來,斟酌著說道:「小五,你大哥,還有水生他們,這庶民本就不得納妾,往後你大哥他們有了出身,你再看,這天下男人都這樣,你性子強,可這事,男人和女人不一樣!你計較這個,不是跟自己過不去麼?」

    李小麼坐起來,盯著呂豐冷眼看了片刻,呼了口氣,語氣淡然的說道:「看玉蓮花那樣子,對你中意的很,那是唐縣花魁,你既搭上了她,也不能浪費了,給你一百兩銀子,想法子免了咱們的黑市份子錢,那黑市,是萬師爺替知縣管著的,姓萬的貪財貪色,等會兒我讓張狗子把銀子給你送去。」說著,李小麼輕巧的跳下大山石,頭也不回的回去了。

    呂豐怔怔的坐在石頭上,看著李小麼越走越遠,心裡空落落的彷彿哪裡有點不那麼妥當。

    過了十來日,李小麼、呂豐只帶了張狗子和程旺,子時前後下了山,騎上馬,悄悄往鄭城北門繞過去,李小麼仔細掂量過,決定丑末寅初前後過去偷東西,這個時候,人最睏倦,也是防備最鬆懈的時候,相比於人定時分,要穩妥的多。

    四個人順順利利回到山上,李小麼一邊揀了二三十隻燕窩出來,盯著燕窩,眉頭漸漸擰起來,轉頭看著呂豐問道:「這燕窩也太多了,你拿了多少?至少過半了吧?」

    「你也太家子氣了,這點燕窩就能過半?那是皇家,正牌子皇子,就是富裕點的人家,只要吃得起燕窩,二三十個也過不了半!」呂豐『哧』笑了一聲答道,李小麼盯著他看了半晌,狐疑的收起燕窩,繼續分揀起旁的東西,呂豐見李小麼沒再窮追緊問,暗暗鬆了口氣,這小妖,好像什麼事也瞞不過她,下次還是少拿點,這次好像是拿多了。

    隔天賣了東西,省了那三抽一的黑份子錢,李小麼心裡爽快了不少,痛快的分了兩成銀子給呂豐,也不再管他去哪兒,隔天一早就帶著張狗子回去山上了,呂豐也就比李小麼晚了一兩個時辰,回到山上,獻寶般拿出支金簪遞給李小麼:「小五,我給你買了支簪子,你看看喜歡不,這是今年太平府最新樣簪子,你戴著肯定好看。」

    李小麼接過簪子掂了掂份量:「包金的還是赤金的?」

    「當然是赤金的!包金的東西怎麼能拿的出手!」呂豐得意的答道,李小麼『嗯』了一聲,滿意的掂了兩下份量,打開銀箱子隨手扔了進去。呂豐眨著眼睛,隱約覺得這簪子在李小麼眼裡,就是一塊還算夠份量的金子。

    北平軍營裡,廚頭老賈滿頭是汗,正翻箱倒櫃的找東西,那一小袋建蓮子哪兒去了?昨天明明就放在這裡,打算今天一早泡上給爺做蓮子糕當宵夜吃的,怎麼轉眼不見了?

    帳篷裡被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那袋子建蓮,賈廚頭苦惱萬分的抹著滿頭的汗,這真是出了鬼了!爺的東西也有人敢動不成?!賈廚頭垂著頭呆站了半晌,只好挪出帳篷,找到水統領,期期艾艾說了建蓮子不見的事,水統領緊擰眉頭,讓人取了一小袋建蓮給了賈廚頭,賈廚頭鬆了口氣,接過建蓮,急忙回去泡蓮子準備飯菜去了。

    水統領看著賈廚頭一溜小跑走遠了,擰著眉頭,命人取了賈廚頭這一陣子領東西的冊子,又讓人取了以往的冊子過來,細細對了幾頁,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團,背著手思量了半晌,拿著冊子去了二皇子的大帳。

    蘇子誠正端坐桌後寫著什麼,護衛稟報了,水統領掀簾進來,蘇子誠也不抬頭,筆頭歪了歪:「先坐,等我寫了這封信。」水統領忙小心的斜簽著身子坐到下首椅子上,靜等著蘇子誠寫好信。

    不大會兒,蘇子誠放下筆,一邊將信折起放到信封裡,一邊掃了眼水統領手裡的帳冊子問道:「箭支齊備了?」

    「是,加上今天送到的,全部齊了,旁的也都齊備了,就等爺一聲令下。」水統領滿臉喜色的欠身答道,蘇子誠滿意的『嗯』了一聲,衝著水統領手裡的帳冊子抬了抬下巴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爺小廚房的細帳。」水統領說著,站起來恭敬的上前兩步,將兩本帳攤到桌上,推到蘇子誠面前,指著帳冊子解釋道:「爺看,這是前兩個月的帳,這是這兩個月的帳,這用度上翻了一倍出去,可就這樣,剛賈廚頭過來找我,說昨天下午剛領的一袋建蓮沒了,現又領了一袋回去,這裡頭有古怪。」

    蘇子誠仔細對了幾筆明細,也蹙起了眉頭,緩緩點了下頭:「這燕窩怎麼能差了這麼多?上個月竟用了近兩百盞!你問過賈廚頭了?怎麼回事?」

    「問過,賈廚頭也說不清楚,說是就那麼就沒了!這事只怕和賈廚頭脫不開干係,得好好問問他,這東西總不能平白沒了!」

    「不是老賈,他跟了我這些年,人品脾性我知道,他是個老實人,膽子也小。」蘇子誠一邊低頭細細看著帳冊子,一邊否了水統領的提議,水統領忙禁了聲,等著蘇子誠發話,蘇子誠一行行看了半晌,長舒了口氣,抬頭看著水統領吩咐道:「去找長青,傳我的話,讓他派人暗中盯緊小廚房。」

    水統領起身恭聲答應了,收了帳冊子,長揖告退出了大帳。

    隔了沒幾天,蘇子誠的硬探頭兒長青求見進來,硬著頭皮稟報道:「回爺,昨夜裡寅正過後,看到有個蒙面人偷進了爺的小廚房,遵爺的吩咐,先不驚動他,等他出來再跟著,可那人身形太快,小的們沒能跟上!」長青說著,伏地連連磕著頭,蘇子誠臉色陰沉的盯著長青,半晌才冷『哼』了一聲:「革半個月錢糧!再盯!只要看到人進去,立即鳴笛!」長青暗暗鬆了口氣,重重的答應著,垂手退了出去。

    呂豐心神不定的回到山上,跟著去唐縣出了東西,分了銀子到萬花樓喝了一晚上酒,心裡就安定下來,那個兜了好幾個圈子才甩掉的影子,許是巧了,肯定是巧了,碰巧看到罷了,這事都幹了兩個多月了,還能有什麼事的?自己怎麼跟那個小妖一樣,整天前看後看、左看右看,小心的過了頭!

    十日一恍,呂豐、李小麼和程旺、姜順才四人熟門熟路的趴在低窪處,李小麼拉了拉呂豐,低低的交待道:「你小心些,有什麼不對,趕緊回來,別掂記東西,人最要緊,你上回,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去了那麼久!」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女人就是囉嗦!不是跟你說了,上回我看了會熱鬧!」呂豐心神不寧,卻極不耐煩的答道。

    李小麼住了聲,看著呂豐縱聲躍出,幾個閃縱間就看不到了,幾息之後,不遠處一聲尖銳的嘯鳴聲驟然響起,程旺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拉著李小麼和姜順才往後疾退:「快走!出大事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30 P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追殺

    蘇子誠從床上一躍而起,兩步衝到帳篷口,急掀起簾子,正看到一個黑影敏捷的避過攔截的兵丁,飛掠而過,蘇子誠一時怔住了,面容古怪的呆了片刻,一邊伸出胳膊由著小廝東平和南寧侍候著穿衣服,一邊沉聲吩咐道:「我親自去捉這惡賊!傳令下去,要捉活的!」門口的令兵應聲乾脆,飛奔出去傳了令,片刻功夫,蘇子誠穿戴停當,出帳篷上了馬,帶著人往西南追去。

    呂豐臉色發白,疾奔趕上李小麼三人,一把提起李小麼低聲叫道:「分開逃!」

    李小麼被呂豐抓著腰帶提的幾乎橫著,努力昂頭看著程旺和姜順才囑咐著:「保命!保住命!」不等她說完,呂豐已經提著她,疾奔了十幾步遠。程旺打著手勢,示意李小麼放心,拉著姜順才,七拐八拐,轉眼間就沒了蹤影。

    也不知道是呂豐背運,還是李小麼背運,那支過了小半刻鐘才從北平軍營裡整裝出來的騎兵隊伍,竟然奔著兩人的方向而來,呂豐不敢再不管不顧的一路狂奔,忙從路上閃入山石樹木間,隱著身形往南邊吳軍駐地方向悄悄奔去。好在兩人還不算背運到極處,今天是月初,這會兒又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會兒,這樣的黑沉沉中,那些明晃晃打著火把的北平軍想找到他們,可沒那麼容易!

    臨近黎明,呂豐提著李小麼總算衝進了北平軍和吳軍之間的那片兩不管地帶,呂豐長舒了口氣,放下李小麼,李小麼趴在地上,壓抑著咳喘了片刻,才順過氣來,急忙爬起來,呂豐伸手拖著她,往旁邊的小山上爬去。

    「咱們翻過這座山回去,天要亮了,不能再走山下,要不然一支箭過來就能要了咱們的命。」呂豐呼吸沉重的喘著粗氣,低聲說道,李小麼『嗯』了一聲答應了,被呂豐拖著,手腳並用往山上爬去。

    曙光明媚歡快的冒出頭,照亮大地時,兩個人緊爬慢爬,總算爬到了半山腰,李小麼氣喘如牛,靠在一塊山石上,揮著手,半晌才說出話來:「歇一會吧,累死我了。」

    呂豐累得臉色蒼白,靠在山石另一邊,深吸深吐的調著氣息。兩人靠著山石,歇了半刻鐘,才算喘過口氣來,呂豐直起身子,四下看了看:「這裡視野好,多歇一會,看著他們走了,咱們再走。」李小麼點了下頭,氣息喘均了,這一肚子火氣就雄雄上竄,只燒的她怒不可遏,他進去不過幾息間,那嘯叫聲就響起來了,這一路,明明就是衝著他們追過來的必定是上次就失手了,她那麼問他,他竟然不說,還敢再送上門去!真是混帳到極點了!這個只有下半身管用的蠢貨!吸氣再吸氣不能急,慢慢來,這會兒可不能說這事,先逃出命再說,回到山上再細細和他算帳!不急,不用急!

    李小麼閉著眼睛,壓抑住滿腔的怒火,呂豐歇過氣來,輕巧的跳上山石,四下張望尋找著北平軍的蹤影,李小麼也爬上山石,兩人一起四下張望尋找,山腳下轉過一支二三十人的黑騎,呂豐忙拉著李小麼跳下山石:「是北平軍,快下去!別讓他們看到。」

    李小麼和呂豐伏在山石旁,往山下看著轉來轉去尋找著什麼的北平騎兵,李小麼比劃著距離:「這麼遠,咱們居高臨下看他們容易,他們要往上找咱們可就難了,哼!」正說話間,遠遠的,一隊騎兵從吳軍營地方向往這邊疾馳而來,李小麼大喜,跳起來指著示意給呂豐:「看!吳軍來了!哈哈,看他們還敢追!讓你追!再來追啊!不怕打起來就追上來啊!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追啊!打啊!有本事打起來啊!」

    呂豐抱膝坐在地上,無語的看著也不知道是得意還是生氣的李小麼,李小麼瞇著眼睛,一邊叫著,一邊衝著山下的北平軍做著劈砍的手勢,突然手臂呆在半空,轉頭看著呂豐叫道:「你過來看,山下,是那個什麼皇子,還是皇子呢,真小氣,拿了他幾粒蓮子,竟然親自追到這兒來了,也不嫌丟人!哼!」說著,停在半空的手臂衝著山下用力劃下去。

    山腳下,蘇子誠騎在馬上,冷冷的盯著半山腰處衝著自己劈殺不已的李小麼,眼睛漸漸瞇起,伸出手,東平忙取了弓箭遞過去,蘇子誠拉弓搭箭,長長的雕翎箭呼嘯著撲向李小麼。

    呂豐坐在地上,聽到箭響,臉色瞬間慘白,喉嚨干緊的張著嘴卻叫不出聲,驚恐萬狀的緊盯著李小麼,縱身往李小麼身前擋去,李小麼被那尖銳異常的箭聲刺的耳鼓幾穿,心神俱裂、眼睜睜的看著那箭帶著無盡的寒意,就要撕裂開自己的胸口。

    呂豐壓著李小麼倒在地上,那一瞬間,天地彷彿凝固停止了,自己死了麼?又死了?李小麼睜大眼睛看著碧藍的天空,這是天空,還是海?又回去了麼?

    「你沒事吧?」呂豐聲音緊而顫抖,李小麼眨了眨眼睛,遲疑的問道:「我又死了?死了沒有?」

    一句話說的呂豐舒了口氣失聲大笑,翻個身軟倒在地上:「又死了?你這話說的,人能死幾回?你以為你是九尾狐狸?能死一回,再死一回,你活著就好,沒死就好!呼!你要是死了......」呂豐長長的呼了口氣,話卻說不下去了,怎麼一想到她死,這心就跟被撕成碎片一樣?她要是死了,自己好像不能活一樣,真是詭異!

    李小麼搖了搖頭,爬到呂豐身上,往山下看去,十來步外,一枝黑漆漆的雕翎箭直直的插在山石間,李小麼機靈靈打了個寒噤,呂豐急坐起來,伸手護住李小麼:「別抬頭!別起來!」

    「沒事,我看到那枝箭了。」李小麼低低的答道,呂豐鬆了口氣,拖著李小麼往後挪了挪,將她隱在山石後,自己小心的探頭往山下看了看,鬆了口氣,笑著回頭招呼著李小麼:「好了,沒事了,他們已經走了!」

    李小麼手腳並用的爬出來,山下,北平軍已經遠的幾乎看不見了,李小麼大鬆了口氣,一屁股軟在了地上,呂豐跳起來,拔出那枝雕翎箭掂了掂份量,又將箭放回射沒的地方比劃了半晌,轉頭看著北平軍消失的方向,滿眼的迷惑不解。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李小麼盯著呂豐問道,呂豐心底滑過絲莫名其妙的情緒,轉過頭笑著說道:「沒什麼,這箭比一般的箭重,那射箭的人臂力極強,要是我,只怕射不了他這麼遠。」

    李小麼站起來,往下跑了兩步,從呂豐手裡接過箭,沉甸甸的陰冷而壓手,李小麼舉著箭,瞇著眼睛看了片刻,一陣後怕又湧上來,這要是射準了,自己非得給穿個透心涼不可!李小麼打了個寒噤,用箭指著北平軍消失的方向,恨恨的用最惡毒的話叫罵道:「算你命大!要是敢殺了爺,爺就讓你讓你斷子絕孫!讓你蘇家斷子絕孫!」

    呂豐聽的圓瞪眼睛,失聲大笑起來,李小麼跳腳又罵了幾聲,也沒解了這份後怕和怒氣,只好恨恨的將箭扔到地上,滿臉厭惡的將手在衣服上來回蹭著,呂豐彷彿想起什麼,喜笑顏開的往懷裡摸去,一摸之下,更是高興,忙取了一包東西出來遞給李小麼:「這個給你用。」

    「什麼?」

    「帕子,最好的繭綢,你看看。」呂豐討好的說道,李小麼疑惑的接過白綢布包,也不解開,只拉鬆了一隻角,往裡看了看,裡面一色都是本白色,李小麼抽了只帕子出來,抖開細看,這帕子邊角用同色絲線繡著不斷頭萬字,做得極精緻,帕子一隻角上,繡了只極小的如意圖案,李小麼翻來翻去仔細看了片刻,原來這如意圖案竟是個『誠』字!這必是蘇子誠的帕子,一個大男人,講究的也太過份了!

    「你從哪兒弄到的這個?」李小麼看著呂豐問道,呂豐嘿嘿笑道:「那個帳篷邊上,停了幾輛車,也不知道是要走的,還是剛到的,我摸了摸,順手就摸了這包帕子。」

    李小麼無語的看著呂豐,將帕子舉到他面前,指著那個如意圖案示意道:「看到沒有?這個,是『誠』字!不知道是他哪個寵妾繡給他的,你讓我用這個?!」

    呂豐接過帕子,仔細看了看,用指甲挑了挑那繡花:「能不能拆了?拆了再用,這繭綢厚密的很,是好東西,市面上可買不到!」

    李小麼氣的呼了口氣出來,抓著那包帕子正要扔出去,突然彷彿想起什麼,舉著帕子連連眨著眼睛,眉梢挑動著透出滿臉的壞笑來:「還真是好東西,好東西不能浪費了,咱們也不能白受這場驚嚇,總得找點補償回來不是,走,趕緊,咱們進城,去鄭城!」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31 P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有仇報仇

    呂豐看看帕子,又看看李小麼,恍然大悟:「你要把這帕子賣了?那得去唐縣,鄭城肯定賣不出價錢!」

    李小麼抖著手裡的帕子,斜了呂豐一眼:「賣?嘿嘿,那也太便宜他了,走,去鄭城!」呂豐跟在李小麼後面,一腦門的霧水,這小妖,又打的什麼鬼主意?

    走了幾步,李小麼突然頓住步子,轉頭看著呂豐問道:「那個什麼皇子會不會讓人暗中盯著咱們?」

    「應該不會。」呂豐凝神想了想,慢慢搖了下頭:「不過這一帶也說不準,兩家肯定都安了不少暗哨硬探,畢竟是兩國交接之地。」

    李小麼贊同的『嗯』了一聲,飛快的轉著心思:「那就不能直接進鄭城,也不能直接回山上,從唐縣繞過去?也不好,若是能從吳軍營地穿進鄭城,才是最好不過!」

    「那咱們就從吳軍營地穿過去!」呂豐說著話,兩隻手在身上上下摸著,摸出塊小巧的黑鐵腰牌,托給李小麼:「用這個,上回在萬花樓碰到個姓朱的都頭喝花酒,結帳時銀子竟然沒帶夠,我幫他墊了銀子,他就把這個押在我這裡了,說回頭拿銀子贖。」

    李小麼大喜,掂過腰牌翻來翻去看了看,將腰牌塞回呂豐手裡,笑顏如花的揮著手:「走!回營!去鄭城!」

    有了腰牌,兩人順利穿過吳軍營地,進了鄭城,守在山下的北平暗哨遠遠盯著兩人大搖大擺的進了吳軍營地,悄悄退回去一路稟報上去,蘇子誠擰著眉頭,似信非信,潛在吳軍中?那來他這裡做什麼?偷東西?這也太夷匪所思了!不大可能,算了,明天一早大軍就得開拔,這也不是急事,先放一放,等平了梁國回來再說。

    李小麼和呂豐進了鄭城,如今的鄭城算是軍管之地,所有與百姓日常生活相關著的生意都沒了影子,可瓦肆勾欄,卻熱鬧紅火的出奇,也是,城北和城南駐了那麼多官兵,這生意想不好都不容易。

    兩人在瓦肆裡找了家乾淨的分茶鋪子,要了個雅間,吃了點東西,李小麼睏倦之極,將兩把椅子拼在一起,躺在上面沉沉睡了一覺,呂豐盤膝坐在椅子上,氣沉丹田打坐行氣。

    臨近傍晚,兩人吃了點東西,呂豐推開窗戶,靠在窗戶邊,看著外面的流鶯飛燕,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這許多暗娼流鶯?一個個還真是難看!這才不過申正左右,就出來做生意了?李小麼端著茶,慢慢晃過來,瞟了呂豐一眼,看著窗外努了努嘴:「看到這個,你的春天又來了?」

    呂豐一口氣堵在喉嚨間,臉色漲的通紅,轉頭看著李小麼:「水生說的對,你是該好好看看女書!這姑娘家哪有你這樣的?」

    李小麼似笑非笑的斜睇著他,呂豐被她看的渾身不自在,緊繃著臉,揮了揮手轉了話題:「你到底要幹什麼?這天也快黑了,該動手了。」

    「嗯!」李小麼呼了口氣,一下子有了精神,彎著眼睛笑得如霽月初現,呂豐被她笑的失神了半晌,李小麼自顧自笑夠了,拍了拍衣服,轉身坐到桌前,將那包帕子解開,一隻隻點了一遍,重又包起來,轉頭看著呂豐,笑瞇瞇的說道:「也不用別處,就這家鋪子就成,這間鋪子門臉寬敞,門口又是極熱鬧處,正合適。」李小麼邊說,邊從荷包裡取了一小塊銀子出來,在手裡扔了兩下,努努嘴示意著呂豐:「走,下樓先找掌櫃說說這生意去。」

    呂豐莫名其妙的跟在李小麼身後,這小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到現在也不肯多說一句!剛走了兩步,李小麼猛然頓住腳步,呂豐收腳不及,差點撲到李小麼身上,李小麼轉頭打量著呂豐:「你把臉蒙一半,等會兒你別說話,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你是爺,我是小廝,聽到沒有?」

    呂豐忙點了點頭,取出那塊蒙面黑布紮在臉上,李小麼仔細看了看,伸手將黑布往下拉了拉,滿意的點了點頭,李小麼在前,呂豐在後,下了樓。李小麼找到掌櫃,傲慢的抬著下巴,將手裡的碎銀子扔給掌櫃,用大拇指指著站在自己背後,一身黑衣、背著手昂然而立的呂豐說道:「這是我們二爺,今天過來這裡尋個樂子,這一處......」李小麼抬手劃著鋪子靠門口的一大片地方:「包一個時辰,五兩銀子!」

    「那這個?」掌櫃舉著手裡的碎銀子塊問道,

    「那個不算,賞你的!」李小麼傲然的揮著手:「想做生意,趕緊去給爺收拾去,我們爺統著幾十萬大軍,忙著呢!尋完樂子還得趕緊出北門回營呢!」

    「是!爺看,怎麼收拾?」掌櫃大喜,忙收了銀子,躬著身子利落的答應道,

    「把桌子椅子都扔一邊去,那裡,那個地方,給我們爺設個座,快去!」李小麼劃著手,氣勢十足的吩咐著,掌櫃乾脆利落的答應著,指揮著幾個夥計,片刻功夫就照著李小麼的吩咐收拾出來了,大堂裡吃飯的客人不時有人站過來,好奇的看著熱鬧。

    李小麼瞇瞇笑著,恭敬的請呂豐坐到了那個上座,招手叫了掌櫃過來大聲吩咐道:「你去,把這街上的小姐都叫進來,排好隊,我們爺要選個幾十個叫進來侍候!」

    掌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幾十個侍候?!這還是人嘛?掌櫃眼神直怔怔的看著李小麼:「爺什麼?噢!爺等著,爺稍等!爺等等!」掌櫃左腳絆右腳趔趄著直往門外奔去,周圍的夥計、客人也聽的目瞪口呆,齊齊轉頭看向呂豐,呂豐兩眼圓瞪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回頭看著幾乎要瞪掉眼珠的呂豐,恭敬的長揖道:「這裡跟咱們開平府沒法比,爺別急,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得!」

    呂豐緩過神,忙忍住笑,嚴肅的點了點頭,沉聲答應道:「嗯!讓他們趕緊!」

    「是!」李小麼俐落的答應道,說話間,掌櫃已經喊了一群小姐遲遲疑疑、猶猶豫豫的擠到了寬敞的三開間門口。

    「進來!快進來!一個一個排好隊!爺可是個挑剔的!站好了!進來!快!」李小麼揮著手,氣派十足的吩咐道,小姐們忙你擠我、我挨你,擠擠挨挨的蹭到了呂豐面前,呂豐緊皺著眉頭,不耐煩的指著李小麼吩咐道:「你去挑!」

    李小麼答應著,點著數,凡看著還算年青,五官還算周正過得去的,統統揮手不要,留下的,個個歪瓜裂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呂豐鬱悶的看著面前越來越多、越來越醜的小姐們,機靈靈打了個寒噤,這小妖,不會連他一起坑了吧?這要是讓他那還不如一頭碰死算了!

    轉眼間,李小麼挑夠了人,指揮著排成幾排,這會兒,鋪子裡樓上樓下的客人都已經聞風圍過來,那些被挑出去的小姐們也聚在門口嘻嘻哈哈的看著熱鬧,街上的閒人你呼我叫的聚攏過來,擠在分茶鋪子門口伸長脖子看著熱鬧,呂豐端坐在高高的上首椅子上,被人看的渾身長刺般難受,好像這回又被小妖坑了!

    李小麼眼看著人聚的差不多了,對著大堂中間嘻嘻哈哈、你推我搡的小姐們揚聲說道:「爺就是喜歡你們這樣的美人兒,今兒爺心裡悶氣,大家就跳個舞給爺解解悶吧,跳好了,一人十兩銀子!」

    周圍靜寂片刻後,暴發出一陣子熱烈激動的歡呼和議論,李小麼背著手,笑瞇瞇的等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不過,得照著爺的規矩跳才行!」

    「爺您說!您說怎麼跳,咱就怎麼跳!只要有銀子,怎麼跳都成!」「就是就是,爺說怎麼跳吧!」站在大堂裡的小姐們中了頭彩般興奮的個個臉色通紅,一聲接一聲的應承奉承著,李小麼看了彷彿鬆了口氣的呂豐一眼,慢吞吞的說道:「簡單!脫了衣服跳!一件件脫,脫光了就算跳好了。」

    大堂中的小姐們呆怔怔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說不出話來,周圍看熱鬧的閒人們卻哄然大笑著拍著手跺著腳,拚命叫著好:「到底是有錢的爺,會玩!」「好!脫脫!」「這法子好,快脫!哈哈!」

    李小麼好脾氣的看著大堂中的眾小姐:「不想跳的,退出去就是了,願意跳的進來!」李小麼最後一句話轉向了擠在門口的那些躍躍欲試的小姐們,大堂裡,站在最前面一個滿臉濃厚白粉的老小姐伸手拉開腰間的布帶子:「脫!咱幹這行,還怕人看?!」

    周圍的小姐連聲響應著,七手八腳,很快脫了個滿堂彩,這下子,分茶鋪子裡熱鬧的簡直要翻了屋頂,大門口一連被人擠掉了兩扇門,李小麼趕緊拿出那包帕子,在四周的混亂開始之前,飛快的將帕子分給那些脫光的小姐們,人手一隻,一個個交待道:「拿著這帕子,去衙門街隔壁的紫籐居,找梁大人,一條帕子換十兩銀子,還有衣服,也讓他一齊賠給你,看清楚了,這是我們爺的帕子!角上繡著我們爺的名字呢!丟了可就沒了!」

    李小麼分完帕子,呂豐護著李小麼,在亂得已經無法收拾的熱鬧中拚命擠出來,一溜煙往西門逃之夭夭。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32 PM

正文 第七十章 走了

    這股子熱鬧的禍水從瓦肆洪水般湧到了紫籐居門口,一群衣不蔽體、披散著亂髮,又老又醜的街頭暗娼們揮著手裡的極品繭綢帕子,爭先恐後的擠到門房跟前,展示著帕子一角那繡工精緻的如意,喊著叫著,讓梁大人趕緊替那位二爺付這一人十兩銀子的嫖資。緊跟在後面的那些來自城外的閒人嫖客們,興奮的起著哄,吹著口哨,跺腳尖叫著,吵鬧的住在隔一條街上的方大人急忙帶著人趕過來。

    梁先生剛從北平軍營地裡回到紫籐居,明天一早大軍就要開拔,不知道多少事,他這幾天忙得一天只能睡兩三個時辰,聽到門外的動靜,急忙遣人問了源由,這源由和護衛遞上的帕子,讓他目瞪口呆,二皇子這一天都在營地裡給眾人分派軍務,這是哪跟哪的事?!可這帕子,確確定定是二皇子的帕子,這質地這繡工,還有這個如意形的『誠』字梁先生急忙帶著人,拿著帕子上了紫籐居二樓,隱在窗戶後面,看著外面洶湧熱鬧的人群,和被人群圍在中間,捏著帕子,拚命打著門的老醜小姐們,這群鄭城這樣的窮縣裡最廉價的暗娼,一個個臉上胭脂水粉糊的簡直分不清鼻子眼睛,張著大嘴、口沫四濺的號哭叫罵,頓足捶胸的要著銀子,那個被護衛拿走帕子的黑胖老小姐,乾脆坐在門前台階上,拍著大腿號啕大哭。

    梁先生只看的頭暈目眩,要是讓二皇子看到他的帕子拿在這些人手裡梁先生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急忙轉過頭吩咐道:「快去,爺的帕子,統統收回來!一個也不能流落到外頭!」

    長隨護衛們急忙下樓,將門開了條縫,真就照著一條帕子十兩銀子,一條條贖了回去。方大人站在不遠處,拿著用十兩銀子搶過來的一條帕子,悶聲笑的渾身抖動,這帕子質地針角都不是凡品,必定真是北平二皇子的東西,怎麼落到外頭了?還落到這些人手裡方大人想著二皇子那清冷冷纖塵不染的傲然樣子,再看看眼前這群破落污穢不堪的站街暗娼,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這事,連這帕子,得趕緊八百里快遞告訴林丞相!

    跳過脫衣舞的小姐們拿到銀子,歡天喜地的趕緊回去了,紫籐居門口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去。梁先生看著堆在桌上,已經污穢不堪的帕子,苦惱的皺著眉頭,爺是個極愛乾淨的,貼身的東西若不要,也是有專人看著焚化的,這帕子,他可不敢擅自處置了,還是趕緊出趟城,把這事稟了爺,唉!梁先生牙痛般的咧著嘴,跟爺說這樣的事,這事,怎麼開口?這是哪跟哪的事啊?可不說也不行,都鬧成這樣了,那些看熱鬧的人,十個中有八九個是吳軍,算了,認了吧,這倒霉摧的!

    梁先生收了帕子,帶著人出了北門,疾奔往北平軍營地。

    呂豐拖著李小麼,一路狂逃到筆架山下,狂奔進山下頭一道崗,看到魏水生等人從山石後疾縱出來,李小麼一口氣鬆下來,一頭摔倒,直接軟趴在了地上,魏水生和李宗貴、程旺和姜順才等人急撲迎過來,魏水生衝在最前,上前一把抱起李小麼,迅速的上下翻看了一遍,看除了跑脫了氣外毫髮無損,才長長的鬆了口氣,腳下一軟,差點撲倒在地,李宗貴緊挨著魏水生,跟著又把李小麼上下打量了一遍,忙回身吩咐姜順才:「快回山跟大爺、三爺說一聲,小麼回來了,平安無事!」

    姜順才歡喜響亮的答應著,轉身往山上奔去,呂豐趴在李小麼旁邊,見眾人都圍在李小麼身邊,悶氣的伸了伸手:「也過來一個看看我!」

    李宗貴哈哈笑著上前扶起呂豐:「小麼都沒事,你肯定更沒什麼事,你身手那麼好!」

    魏水生背著李小麼,呂豐已經緩過了氣,滿臉笑容的跟在後面往山上回去,一路走一路想,越想越樂,走到半山,竟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指著李小麼:「我算服了你,這法子啊哈哈太合我心意了!簡直是太痛快了!」

    李小麼有氣無力的歪在魏水生背上,看著狂笑不已的呂豐,實在懶的理他,這樣的痛快當然好,可痛快完了就得趕緊想法子跑路,自己也是衝動了些,唉!

    回到山上,李小麼再沒敢瞞著李宗梁等人,將從凌晨起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半點沒漏的說了一遍,只聽的李宗梁等人後怕的一身冷汗,魏水生看看眼珠轉來轉去的李小麼,又看看一臉滿不在乎的呂豐,重重的歎了口氣,指著兩人:「你們兩個往後要是一起出去,要麼讓貴子跟著,要麼我跟著,不然不准出去!」

    「水生說的對,你看看你們兩個,一個無法無天,一個膽大包天,這禍闖的!」李宗梁擰著眉頭,嚴厲的說道,說到最後,也是重重的一口氣,李小麼縮了縮脖子,沒敢答話,呂豐輕輕咳了幾聲,小麼這幾個哥哥,還真跟自己那個大哥一樣,事多話多。

    李二槐伸手揉了揉李小麼的頭:「小麼餓了沒?我去讓你張大姐給你做點吃的,想吃啥?沒事,別怕,你闖禍也不是一回了。」

    李小麼白了他一眼,低聲說道:「快點就行,我餓壞了。」

    「我也餓了!」呂豐忙緊跟了一句,李二槐點頭答應著出去了,李宗貴站起來,到後面屋裡端了碟子紅豆糕過來,遞給李小麼和呂豐,李宗梁和魏水生看著一手一隻紅豆糕,噎得就著李宗貴的手大口喝茶的李小麼,心軟的這話也沒法訓下去了。

    兩人掃完一碟紅豆糕,李小麼連喝了兩杯茶,看著李宗梁和魏水生說道:「大哥,得讓人盯著北平軍那邊。」

    「嗯,小麼說的對,那邊得緊盯著,以防萬一。」魏水生贊同道,呂豐忙舉了舉手自告奮勇:「我去我去,那邊我熟,吃了飯我就走一趟!」

    說話間,李二槐和張大姐各提著一個食盒,提了飯菜進來,呂豐吃飽了飯,也來不及洗漱,換了身衣服,背了弓箭,帶了桿長槍,牽著馬下了山,趁著夜色,繞過吳軍防地,往北平軍大營奔去。

    魏水生打發李小麼去歇著,自己和李宗梁一處,召集了山上大大小小的各路頭目,嚴陣以待的細細分派好各處。李小麼泡在熱水桶裡,泡了小半個時辰,也就把痛快之後的那點子小小的後悔泡沒了,這山上真呆不下去了,就換個地方好了,也許越換越好了也說不定,他們兄妹幾個,從池州城到太平府,又一路到了這筆架山,至少不算越走越差,可離了這筆架山,去哪裡安身呢?哪一處更好?要能進能退能騰挪,還要足夠安穩李小麼躺在鬆軟的被窩裡,想了沒多大會兒,就想睡著了。

    太陽升到頭頂,呂豐滿臉喜色的趕回山上,連喝了幾杯茶,長長的舒了口氣,笑著說道:「咱們運道好!真是運道好!我趕到北平軍駐地,已經下半夜了,營地裡燈火通明,我嚇了一跳,想著要圍剿咱們,也不用這麼大動靜吧?就趕緊潛進去看了!原來他們要拔營開往梁地,聽那意思是要開戰了!我就找了個安穩的地方守著,天還沒亮,那個皇子的中軍就開拔啟程了,也真是,人家中軍都在大軍中腹,他倒好,中軍當先鋒,真是不要命!我一直看著大軍都走了才回來,也沒全走,原來那個皇子駐的那塊地方還留了些人馬,不過不多,我數了數,也就是一千來人的樣子,咱們那事。」呂豐轉頭看著李小麼,遺憾萬分的說道:「那場熱鬧,那麼熱鬧,可惜晚了一步,只怕正主根本不知道,可惜了!」

    李小麼白了呂豐一眼:「就算他昨天回去就啟程了,這會兒也早知道了,你當他是你,不是自己親眼看親耳聽就不知道?他是誰啊?一國掌兵皇子,手底下密諜硬探暗哨,指定多如牛毛!」

    「小麼說的對,不過,北平大軍走了,這總是好事,至少一時半會的,咱們日子好過些。」魏水生接過了話頭,呂豐挑著眉梢又樂起來:「他知道最好,他要是不知道,豈不是明珠投暗?!」

    李小麼稍稍舒了口氣,暗暗盤算著,北平借道吳國,南北夾擊梁國,這戰一起,於梁就是生死存亡,必要拼盡全力,於北平,這戰可沒那麼容易打,那二皇子要騰出手,怎麼也得半年,那就是秋後了,嗯,有半年的時候也就足夠了,趁著這半年,趕緊找好退路!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33 P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又來了

    李宗梁不敢輕心,派人緊盯著北平軍那邊,沒過幾天,就聽到了吳梁邊境戰起的信兒,吳軍各處設卡,以攔截梁國流民,吳國連自己的百姓都顧不了,哪還有功夫去管別國的流民!

    李小麼長長的鬆了口氣,在山上安安靜靜歇了幾天,沒事就坐在范先生門口的廊簷下,有時候看書,有時候聽著滿院的誦書聲發呆。這些孩子,這些婦孺,真有點什麼事,跑都跑不快,這就是一大群累贅,往哪裡安置才好?

    范先生緩慢舒展的沖了碗茶湯遞給李小麼:「小麼這兩天心事很重。」

    「嗯。」李小麼接過茶湯,慢慢抿了兩口,示意著在廊下讀書寫字的孩子們:「他們,總窩在山上,窩在這土匪窩裡,也不是辦法。」

    「山上不大安穩?」范先生明瞭的問道,李小麼放下茶碗,這老范是個明白人,跟他說話就是便當:「嗯,出了點事,北平和梁國戰事一了,等北平軍騰出手來,只怕就要來剿山了。」李小麼低聲說著,垂著頭,重重歎了口氣:「也許北平那個皇子取了梁國,一高興忘了那個過節也說不定,不過也許在劫難逃。」

    范先生目光平靜異常的看著李小麼,沉默了半晌,接著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他們這個年紀,」李小麼指著那群孩子:「若是能找家風氣嚴謹、學問好的書院學上幾年,一來能多聽幾家幾派的學問見識,采眾人之長,二來,也好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往後科舉也罷,從商也好,朋友多了路子也寬廣,先生看呢?」

    「嗯,你說的極是。」范先生聲音平和的答道,

    「先生見多識廣,先生看,哪家書院合適?」李小麼看著范先生問道,范先生微微往後靠去,半閉著眼睛,仔細想了想,睜開眼睛,看著李小麼建議道:「太平府外積翠山上的月洞書院倒是個合適的地方,我年青時也在那裡學過兩三年,如今的山長從來做過一任帝師,學問人品都讓人敬重。」

    「這樣最好!」李小麼驚喜的拍手贊同:「孫掌櫃正好在太平府做生意,前一陣子還捎信來,說是已經開了間分茶鋪子,生意還不錯,我正想打發趙五哥過去幫他,若是這樣,乾脆多帶幾個人,護著這些孩子一起過去,把他們送到月洞書院讀書去,這樣平時若有什麼事,孫掌櫃也能照應一二,嗯。」李小麼邊說邊飛快的轉著心思:「先生看,是讓孩子一個人過去呢,還是讓他們家人一起跟過去?」

    「一起過去吧,積翠山腳下是個小鎮子,叫翠山集,吃食東西比太平府便宜多了,讓她們在那裡聚群居住,平時給山上的學生做做針線,也就能掙份口糧錢了。」范先生一臉明瞭的看著李小麼,緩聲答道,李小麼看著范先生,坦誠的說道:「這樣最好,那先生要不要跟過去?」

    「我不去!我就留在這山上,早就該死的人了,不怕。」范先生斷然搖了搖頭,李小麼苦惱的看著范先生,嚥了口口水,轉了幾回心思,他留在這山上,這群送出去讀書和陪讀的人就和山上脫不得干係!就算她不管,大哥也不會不管,大哥算了,這事,就往長遠了看吧,看長遠了,這范家的事,現在管還是將來管,總是要管的,管就管吧。

    「先生若不能跟著過去,她們這幾個孤兒寡母的在外頭可不行,要不......」李小麼一個個盤算著山上的人:「要不,讓張大姐和張鐵木跟著過去照應一二,先生看合不合適?」

    范先生長舒了口氣,面容輕鬆下來,點頭應道:「那自然最好,張大姐穩重仔細,又有幾分見識,極是妥當!」

    李小麼歪著頭看著范先生,笑著說道:「說到張大姐,正好有件事煩勞先生玉成。」

    范先生彷彿猜到了李小麼要說什麼,臉上露出絲似有似無的笑意,溫和看著李小麼,示意她說,李小麼彎眼笑著:「先生必定也早看出來了,這中間可有兩對極好的姻緣,雖說都在孝期不能成親,可該定的還是早些定下來的好,先生說呢?」

    「兩對?」范先生怔了下,看著李小麼遲疑的說道:「還有一對是?」

    「先生難道覺得不合適?」李小麼彷彿有些驚訝的問道,范先生舒了口氣,看著李小麼,眼神面容都鬆弛溫和下來:「這也是令兄的意思?」

    「嗯!」李小麼瞇著眼睛笑著,重重的答道,范先生往後靠到椅背上,閉著眼睛想了想,輕輕歎了口氣:「令兄人品見識都非常人,又有你這樣的妹妹,倒是我范家高攀了。」

    李小麼垂著眼皮,突然笑起來,抬起頭,滿眼促狹的看著范先生,認真的說道:「先生想哪兒去了,我說的這兩對,是二槐哥和張大姐,還有張鐵木和孫大娘子,先生是長輩,不過想請先生做個媒人罷了,先生想哪兒去了?!」

    范先生愕然看著李小麼,李小麼看著范先生臉上總算露出了除漠然之外的表情,彎著眼睛笑不可支:「這下好了,讓先生這麼一說,這兩對一下子變成三對了,真是大喜的事!」

    范先生立時恍悟過來,自己是被這個小麼戲弄了一把,忍不住露出絲笑意:「你這丫頭。」

    「小玩笑,先生別介意!」李小麼站起來,拱了拱手,又曲了曲膝,坐下來笑嘻嘻的說道:「這親事麼,要兩個正主兒都心甘情願了才好,等會兒我去找張大姐,托她去探探范姐姐的話,若是范姐姐是打心眼裡願意的,這事,反正先生是願意的了。」范先生笑著點了點頭。

    隔了兩天,山上熱熱鬧鬧的辦了李宗梁和范大娘子、李二槐和張大姐、張鐵木和孫大娘子這三對的訂婚禮,緊接著,山上就忙著收拾行李,準備送張大姐和張鐵木、劉三嬸子一家三口、吳大嫂子帶著一兒一女、萬六堂嬸帶著孫子孫女、錢四嫂子和兒子明棟,范先生又遣了老管家丁福跟過去照顧,還有去幫著孫掌櫃做生意的趙五哥去太平府,李宗梁和魏水生仔細商量了,決定讓魏水生、李二槐和呂豐三個,帶著孫七弟等五六個人一路護送過去,李小麼細細算了帳,抽了兩千兩銀子出來,交給張大姐,讓她到翠山集買處宅子,餘下的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又拿了一千兩銀子給趙五哥,讓他帶給孫掌櫃添做流水,或是做點別的生意。

    范先生鄭重的卜了個吉日,一行七八輛車啟程往太平府趕去,李小麼站在山頂,眼看著一行車和人漸行漸遠看不到了,總算鬆了口氣,把這一群婦孺孩子送走了,她這心裡一下子就輕鬆多了,接下來,該趕緊讓人在那處隱於筆架山深處的山谷裡建幾間房子,藏些糧食物品過去,得把那裡建成隱蔽的第三窟。

    李小麼也不往唐縣逛,也不四處遊樂了,每天專心看著人收拾山谷的住處,李宗貴跟著程旺,帶著山上眾人幹活之餘,夏練三伏,苦練保命的本事。忙忙碌碌中夏天過的飛快,七月初,魏水生等人風塵僕僕的回到了山上,他和李二槐、呂豐等人,將人送到太平府,又看著買好宅子,孩子們進了月洞書院,幫著安頓好了,才啟程趕回來,魏水生和范先生細細說了如何上學,如何安置,如何如何,范先生這顆提著的心,才算是徹底放下了,那幾個孩子,是他們范氏族裡的希望所在。

    呂豐回到山上,痛痛快快的睡了幾天,心思活躍著想去唐縣逛逛,可在李小麼面前,舌頭打結,又不敢提這個話,只好說東說西的慫恿著李小麼,想藉著她的光跟去一趟,李小麼冷眼看著他上竄下跳,憋了他兩三天,卻派他去鄭城探聽吳梁戰況去,呂豐蔫了半天,蔫過了,又苦惱著到哪兒探聽這吳梁戰況去,紫籐居?倒是個好地方,順便看看牡丹,嗯,還是算了,上次那事鬧的有點大,萬一失手被人捉了,面子上不好看,乾脆跑遠點,到梁地看看去!呂豐打定了主意,第二天背弓拿槍,牽著馬下山探聽戰況去了。

    第二天寅初剛過,呂豐倉惶奔回山上,李宗梁等人急忙奔出來,呂豐直盯著李小麼大叫:「壞了!壞事了!這梁國也太不頂事了!說是半個月前就被北平給滅了!我說的壞事還不是這個!那個皇子,快進吳國了!我差點迎面撞上!你說他不回北平,到吳國來幹什麼?」

    李小麼臉色發白,急忙轉頭看了李宗梁一眼,又忙轉頭看向呂豐問道:「什麼叫快進了?還有多遠?還有多少時候能到鄭城?」

    「天亮,最多天亮,就能到了!他們腳程太快。」呂豐苦著臉答道,李小麼吸了口涼氣,傻在了那裡。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33 P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頂級戰術

    李宗貴猛的站起來:「我下山看看去!」

    「不用下山!去鷹翅巖看著最好!北平軍不比吳軍!千萬小心!」李宗梁冷靜的吩咐道,李宗貴答應一聲,出了門,叫了張狗子,急奔往鷹翅巖。李小麼恍過神來,恨恨的跺了跺腳:「大哥,范先生,還有范大娘子他們,得趕緊撤出去,去萬花谷!先躲到萬花谷去!」

    「嗯,二槐去,不能再多給你人了,讓老常頭和墨書給你搭把手,趕緊!這就走!還有小麼,你也去!」李二槐『唉』了一聲,急忙站起來,伸手就要拉李小麼,李小麼靈巧的閃到呂豐身後叫道:「我不去!我留在這裡有用,我能想出法子!我不去!」

    李二槐轉頭看向李宗梁,李宗梁沉著臉正要發火,魏水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小麼說的對,再說,她跟著咱們,倒更妥當些。」李宗梁呼了口氣,勉強點了下頭,李二槐伸手拍拍李小麼:「麼妹小心!」說著,大步出門往范先生院子奔過去。

    李小麼和呂豐將范先生等人從後山送出去,眼看著一行七八個人緊趕慢趕的轉過了一處岩石,兩人手腳利落的封住偽裝好那條通往筆架山深處,通往那處被李小麼起名為萬花谷的第三窟。

    兩人奔到寨樓上,遠處天際已經泛出幾絲魚肚白,不遠的,鷹翅巖方向響起數聲尖利刺耳的笛聲,李小麼臉色一下子慘白,心底那絲僥倖被笛聲沖的粉碎,果然是衝著筆架山來的!李小麼旁邊,背手而立的李宗梁渾身帶著絲絲冷氣,轉頭吩咐緊跟在身邊的姜順才:「叫他們都回寨子!別枉送了命。」

    姜順才答應一聲,摸出只細小的銅管放到嘴裡,三聲短而促的尖利笛聲瞬間傳遍山寨周圍,直傳到山腳下,各處暗哨急忙躍起,往山上寨子裡狂奔而回。

    李小麼呆站在寨樓上,腦子轉得飛快,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也許可以試試!李小麼猛的轉頭看著李宗梁和魏水生,眼睛裡閃著亮光,急急的說道:「我有個法子,說不定管用!咱們後謖間,那一池子大糞!用它!」

    李宗梁、魏水生和呂豐三人莫名其妙的看著李小麼,魏水生下意識的伸手去摸李小麼的額頭,李小麼一把拍開他,轉頭看著呂豐問道:「你看清楚了?是那個二皇子親自帶人過來的?是那個皇子?」

    「是他!我看的清清楚楚!絕不會錯!」呂豐斷然肯定,李小麼吸了口氣,轉頭看著李宗梁和魏水生解釋道:「那個二皇子,極愛乾淨,上回去紫籐居,貴子說那個管事恨不得把屋頂都拆下來洗一遍,連欄杆柱子都用白布擦過,必定是個極要乾淨的,咱們用大糞,用那些大甕......」李小麼指著寨子一角堆著的存放糧食用的大粗甕:「用甕裝大糞砸他,砸不死他,也噁心死他!他要是真那麼愛乾淨,必定受不了這樣的污穢,說不定今天能先把他噁心退了,只要能有個一天半天的空,咱們就一把火燒了這寨子走之大吉!」

    呂豐噁心的乾嘔了一聲:「這主意太噁心了!換了我指定受不了!」

    魏水生高挑著眉梢,強忍著笑,轉頭看著李宗梁:「我就說小麼鬼主意多,這法子倒可以試試,用甕裝,從寨子裡面繞到魚嘴嶺,那裡本來就有一條往山路上滾放擂石的洞漕,我帶人過去,瞧準時機扔下去,說不定真管用。」

    「我也去!」呂豐忙自告奮勇道,上回那場熱鬧他就沒能看全,這回可不能再錯過了!李宗梁又是想笑又是無奈的點了點頭,沒等他說話,呂豐已經興奮的替他吩咐了下去:「快去快去!用那些大甕,裝滿大糞,搬到魚嘴嶺!咱們要打一場臭糞仗了!」

    李小麼呼了口氣,恐懼散去,心裡清明敏捷的一點點細想過去,這裡是可不是鄭城以北,這裡是筆架山,離鄭城南門還往南幾十里呢!這是吳國腹地!北平軍就算借道,也只借了鄭城以北!這北平國二皇子剛滅了梁國,就帶人出現在這裡!如果讓人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李小麼興奮的微微有些心跳,忙轉身尋著能用的人,姜順才帶著人裝大糞去了,張狗子已經奔回來,正緊跟在李小麼身邊喘著粗氣,李小麼忙指著他吩咐道:「快!找幾個人,到後山山頂升煙!升狼煙!示警!咱們這裡被人劫了!」

    張狗子睜大眼睛,連眨了幾下,愕然看著李小麼,五爺嚇傻了?一窩子山匪還敢升狼煙示警,示給誰看哪?當山匪的被人劫了?可困惑歸困惑,五爺的吩咐,那可耽誤不得,張狗子乾脆的答應一聲,叫了趙六順,狂奔往後山山頂放狼煙示警去了。

    姜順才指揮著張興旺、張大壯等人飛快的裝了七八甕惡臭無比的大糞,李小麼也是個愛乾淨的,平時看不得一隻蒼蠅飛,這糞坑裡隔三岔五就得拚命撒切碎的博落回,可這博落回撒多了,這大糞怎麼這麼臭呢?從前在鄉下也年年漚糞,沒這麼臭過啊?!姜順才等人被熏得一個勁的乾嘔,就連農活幹的最多、最不怕臭的孫七弟,也噁心的吐了兩三回。裝好大糞,幾個人只好用乾草將甕口死死塞緊,再用繩子網住,兩人一抬往魚嘴嶺抬過去,這要是不封甕口,就沒人肯抬後抬了。

    山下,黑衣黑甲的北平騎兵已經衝到了山腳下,十幾名前鋒一隻手抖著韁繩,一隻手揮著彎刀,策馬往山上衝上來!剛沖了兩個彎,那馬就衝不上去了,這筆架山,就算是東山,也不過是處極小的山匪窩,這山路能修成什麼樣?平時車馬上山,那是人拉著馬再拉著車,前面拉後面推,就這樣,那車最多也只能走到一半,再往上,可都得靠人抬上去的!

    蘇子誠跟在後面,臉陰得能滴出水來,揮手示意眾人下馬,分了幾十個人牽著馬守在山腳下,自己帶著其餘親衛,盾牌長槍護衛在前,步行往山上衝去。

    一路奔上來,順利之極,蘇子誠疑惑的轉頭看著長青,長青忙恭敬回道:「回爺,就是這一處,不會錯。」

    蘇子誠『嗯』了一聲,腳下加快,片刻功夫前衛已經衝到了魚嘴嶺前不遠,呂豐用條大棉帕子蒙著口鼻,一隻手一隻棉帕子墊著,扶著只大糞甕,激動萬分的緊盯著蘇子誠,這甕大糞,說什麼也得扔到他頭上去!

    魏水生緊盯著手持盾牌彎刀的精壯前衛,慢慢往旁邊退了半步,讓開那處滾擂石的凹槽,手舉在半空,張大壯等幾個力氣大的,兩人抬著只糞甕,只等著魏水生手一落下,就排著隊扔出去。不過一兩息間,前衛已經衝到了魚嘴嶺下,魏水生用力揮下手,張大壯和張興旺用力將糞甕推出,撲到地上往後滾回去。

    糞甕暈暈笨笨的滾了幾滾,從高高的山嶺處跌落下去。緊緊護衛在蘇子誠身前身後的小廝護衛們瞬間圍成人牆,將蘇子誠護在中間,前衛利落的躲閃過糞甕,那糞甕從十幾丈高的山嶺上落下,砸在崎嶇的山路上,細碎的瓦片夾著惡臭的大糞,如煙花般綻放激射向四面八方。

    沒等蘇子誠和黑衣親衛們從令人窒息的惡臭中透過氣,同樣難看的大甕又從山嶺上滾落下來,最前面的一個前衛將手裡的盾牌遞給夥伴,緊盯著糞甕,縱身躍起,用手裡的長槍輕點甕身,那糞甕笨笨的轉了個身,直直的跌落進旁邊的山澗。

    呂豐氣的連連跺著腳,用帕子墊著手,舉起糞甕,正要扔,突然頓住,轉頭看著魏水生咧嘴笑道:「你尋塊石頭,我把這甕扔出去,別等他們夠著,你就扔石頭把這甕砸碎!非淋他一頭臭大糞不可!」

    魏水生笑出了聲,彎腰揀了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掂了掂,示意呂豐好了,呂豐瞇著眼睛緊緊盯著蘇子誠,將手裡的大糞甕奔著蘇子誠頭頂,用力扔了出去,魏水生手裡的石頭緊跟著呼嘯而出,那甕大糞在空中,在蘇子誠頭頂,『噗』的一聲悶悶的炸開,惡臭的大糞如下雨般淋下。

    東平等幾個小廝拚命想把蘇子誠擋的嚴實些,再嚴實些,可那粉落的臭大糞簡直無孔不入,四人加上長青、長順,淋了滿頭滿身大糞,也沒能把那些惡臭都擋在蘇子誠之外,蘇子誠下意識的抹了把額頭,不敢置信的看著手指上那塊黃黃軟軟的東西,再也忍不住,彎腰狂嘔不止。

    「爺,先撤,先退一退吧。」長青被熏得幾乎張不開嘴,蘇子誠被噁心得幾乎失了理智,高舉著那根手指,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長青和東平對視了一眼,默契的招手叫了後面身上還算乾淨的護衛上前,架著蘇子誠,往山下疾奔而下,下山果然比上山快。

    呂豐伏在魚嘴嶺上,笑的滿地打滾。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34 P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夾縫求生

    李宗貴伏在鷹翅巖上,看著臭氣熏天的北平軍狂捲而去,舒了口氣,吩咐張狗子和趙六順警惕著些,自己滑下岩石,奔回山寨去了。

    山寨正堂,呂豐歪在椅子上,一邊想一邊捧腹狂笑:「哈哈哈!真痛快!小五就是夠狠、夠刁鑽,厲害!哎!我想起件大事!」

    李小麼滿腹心事,哪有心思理會只顧狂樂的呂豐,白了他一眼沒搭腔,魏水生轉頭看著呂豐問道:「什麼大事?」

    「你說,這山上就那一條上山下山的路,那滿地大糞,回頭小五要下山怎麼辦?」呂豐一邊說一邊不知道在想什麼,笑不可支,李小麼轉頭看著他,瞇著眼睛慢吞吞的說道:「我看你這會兒閒著也是閒著,正好,去洗地吧,把山路沖乾洗淨去。」

    呂豐的笑聲嘎然而止,急忙擺著手:「我就隨便說說,不是,我是說,那個不用洗,這哪用洗?等明天一場雨就沖乾淨了,咱們還有大事,商量大事要緊,貴子回來了!怎麼樣?走了沒有?」呂豐看到李宗貴進來,急忙熱情認真的問道,李宗貴點了點頭,先倒了杯茶喝了,才看著李宗梁說道:「走了,跑的比來的時候可快多了!」

    李宗梁舒了口氣,環顧著眾人商量道:「這裡不能多待,棄山走吧,先往和縣去,過了和縣,咱們再仔細商量去哪裡。」頓了頓,李宗梁重重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走得脫。」

    「我先下山探探路去。」李宗貴接過了話,「我跟你一起去,咱們分兩路。」呂豐忙跟著說道,李宗梁點頭答應了,兩人也不耽誤,出了寨門,一前一後下山探路去了。

    沒過多大會兒,兩人也就差了半刻鐘,一樣一臉晦色的回到山寨,呂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攤著手說道:「完了,被人家明晃晃的圍上了!看樣子那個皇子回去擦乾洗淨,想出法子就得回來滅了咱們!」呂豐一邊說,一邊往自己脖子上做了個殺頭的手勢,李宗貴緊皺著眉頭點了點頭,表示附議呂豐的話,李小麼咬著嘴唇,心思轉的飛快,跑?要是只有他們兄妹五個加上呂豐,別說這麼個圍法,就是再加上十倍的人手,也照樣輕輕鬆鬆的逃出去!可這幾十個老實巴交的山匪呢?原來東山那十來個人,還幾乎個個缺胳膊少腿!有幾個能逃出去的?姜順才、程旺這幾個也許能成嗯,差點忘了,還有萬花谷那幾個!她未來的大嫂還在萬花谷呢!可扔不得!若是帶著大家一起逃下了山他們就沒有任何可依持處,就今天早上那樣的北平軍騎兵,有個二三十個,就能把他們包餃子滅了!分散逃?算了吧,一刀一個,砍起來倒方便了!

    李宗梁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又是期盼看著李小麼,他是大哥,這樣的生死關頭束手無策,倒要最小的妹妹這樣操心!魏水生站起來,倒了杯茶,放到李小麼旁邊的几上,李宗貴一隻腳收在椅子上,下巴抵著膝蓋,滿眼信任的看著李小麼,等著她的主意,呂豐摩拳擦掌,滿臉興奮的看著李小麼,等她發了話好動手!

    李小麼苦惱萬分的揉著額頭,這會兒無論如何不能棄寨下山跑路,有這個堅固的寨子做依持,還有點騰挪的餘地,實在不行,就往後面深山老林裡鑽,雖說野獸毒蟲多,可總比下山跑路活命的機率大多了,山頂那把煙,倒沒把吳軍引過來,也許是燒的時辰太短,吳軍這裡是吳國,在鄭城南門以南幾十里,是吳國腹地!有了!

    李小麼眼睛亮亮的看著李宗梁說道:「大哥,這會兒無論如何不能棄山而逃,一離了這山這寨子,咱們可就成了砧板上的肉,由著人家切了!」李宗梁和魏水生凝神聽著,緩緩點了下頭,李小麼呼了口氣,接著說道:「不過咱們得做出要棄山而逃的樣子!我和呂豐,嗯」李小麼心思飛快的挑著人選:「貴子哥,還有張狗子和程旺,我們幾個,大哥,我們幾個現在就下山!尋替罪羊去!大哥和水生哥守在山上,裝著要探下山的路,想法子放風給北平人,就說咱們要收拾了金銀細軟,趁黑棄山逃命,北平軍得了這個信兒,必定會守在山下,張著口袋等咱們自投羅網,這就有機可趁!今夜明早,大哥只要聽到山下打起來了,就趕緊在寨子裡放把火,帶著人全部撤到萬花谷去,北平人上了山,必定以為咱們一把火燒了寨子,逃之夭夭了!」

    呂豐聽的眉飛色舞,李宗貴笑著不停的點著頭,小麼就是聰明主意多!魏水生凝神細想了一遍,眉宇漸漸舒展,轉頭看著同樣面露喜色的李宗梁,笑著說道:「只要替罪羊那一節妥當了,這法子能成!」

    「嗯,好!山上你放心,你和呂豐、貴子要處處小心,千萬別犯險!」李宗梁笑著點了點頭,轉頭看著李小麼,關切的交待道,李小麼點頭答應了,飛奔回去收拾了些東西,出來聚齊了人,轉頭看著呂豐和李宗貴交待道:「最好偷著下山,別讓他們發覺最好!」

    呂豐和李宗貴對視了一眼,皺了皺眉頭:「只能試試,不容易,外頭暗哨太多!」

    「對了!正好,咱們繞到西山下去!他是強龍咱是地頭蛇,這地利上他可佔不了便宜!正好看看,若是西山下面沒那麼多暗哨,後頭的事就便利多了。」李小麼挑著眉梢,帶著絲興奮說道。一行人隱著身形,從山石灌木叢中,往西山奔去,夏末時分,樹草豐茂,人隱其中,想看到還真不容易。一行人順順利利的下了山,李宗貴和呂豐輪流背著李小麼,繞了個圈子往唐縣奔去。

    李小麼伏在李宗貴背上,雖說忙了大半夜,卻半絲困意也沒有,一點點又細細盤算了一遍,那個二皇子,竟然親自帶人從梁國直奔筆架山,看來是記著前幾回的仇,要親手來報這個仇,真小氣!可這舊仇沒報,又添新恨,下面他會做什麼?唉,這個世間不好,沒有報紙,沒有電視,沒有網,什麼都沒有,她對這個皇子一無所知,要是能多知道幾件事,也能猜一猜他的脾氣性格,知道他的脾氣性格,也好粗粗猜想下他這做事的路子,猜一猜他下一步的方向,那這事就更好辦了,不過報仇這事,就是要親手才痛快!也許他還會親自帶人過來,只有他親自帶人過來,她這計劃才最有效果!

    幾個人一路疾奔,走沒多遠,李小麼突然拍著呂豐示意他停下,呂豐放下李小麼,李小麼從背後的包袱裡摸了吳軍朱都頭那枚腰牌出來,又摸了幾小塊碎銀子出來,遞給張狗子吩咐道:「你拿著這個,去吳軍順字營找朱都頭,若是朱都頭不在就算了,若在,你就說你是呂爺的小廝,呂爺遣你過來請他到萬花樓喝酒,就說呂爺已經請了玉蓮花和......」李小麼轉頭看向呂豐:「萬花樓還有哪個小姐好看?」

    「那個朱都頭喜歡香玉小姐。」呂豐忙答道,李小麼轉頭繼續交待張狗子:「呂爺已經請了玉蓮花和香玉小姐,晚上一處喝酒取樂,請他務必過來。」

    「曉得,五爺放心!」張狗子答應著,接過腰牌和銀子,小心收好,離開幾人,一路奔吳軍大營去了。李宗貴背起李小麼,幾個人繼續往唐縣急奔而去。

    申初剛過,幾個人就進了唐縣,在萬花樓對面找了家熱鬧的分茶鋪子,尋了間雅間坐下,李小麼從包袱裡取了一大塊金餅子遞給呂豐:「去找玉蓮花,找到萬師爺,隨便你怎麼說,總之要讓玉蓮花和萬師爺相信,北平國二皇子滅了梁國,現在已經要開始偷襲吳國了,就在今明兩天,那個二皇子必定會帶兵打過鄭城,一路往南,吞併吳國!」

    呂豐睜大眼睛,看著氣派的揮著小手的李小麼,飛快的連眨了幾下眼睛,猛的咳了幾聲,沖李小麼伸著大拇指:「我就說,你厲害,你放心,不就是造謠麼!你放心,保準讓它滿城風雨!」

    「不光滿城,還有軍中,軍中最要緊!」李小麼忙補充道,呂豐將手裡的金餅子扔起又接住,眉開眼笑:「你放心!我去了!」看著呂豐出了門,李小麼長長的吐了口氣,叫了茶飯量酒博士進來,要了菜飯,三個人慢慢吃了,靜等著張狗子回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34 P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豬頭

    幾個人留神著窗外,過了大半個時辰,隔著窗戶看到張狗子站在萬花樓門口四下張望著,李宗貴忙出去叫了他進來,張狗子呼呼喘著粗氣,接過程旺遞過的杯子,連喝了兩三杯茶,才長長的透過口氣,看著李小麼,咧嘴笑著說道:「五爺,那朱頭沒在營裡,我塞了塊銀子給那個出來答話的官兵,說他一早就到萬花樓來了!」李小麼長舒了口氣,示意張狗子坐下:「先喘口氣,把飯吃了,吃了飯再說別的。」

    張狗子喘均了氣,大口吃了飯菜,放下碗,滿眼崇拜和熱切的看著李小麼,等著她吩咐,李小麼笑瞇瞇的吩咐道:「你去萬花樓,還說是呂爺的小廝,找到呂豐,跟他說,朱都頭就在萬花樓,傳了話就回到這裡找我。」

    「哎!」張狗子乾脆的答應一聲,站起來,拉了拉衣服,理了理頭巾,出了門,直奔萬花樓去了,見他出去了,李小麼叫過程旺,俯到他耳邊,低低的嘀咕了半晌,程旺連連點著頭,接過李小麼遞過來的幾塊碎銀子,理理衣服,出了門,不慌不忙的往萬花樓進去了。

    萬花樓裡,呂豐得了信兒,招手叫了小丫頭進來吩咐道:「去到香玉小姐房裡看看,若朱大爺在,就說呂爺請他過來喝酒說話。」

    小丫頭出去,不大會兒,就引著身材粗壯、滿臉凶狠中卻透著絲蠢相的朱都頭和花枝招展的香玉進了屋,呂豐忙站起來,爽朗的哈哈笑著,和朱都頭抱拳見著禮,朱都頭堆著滿臉的笑,尷尬的抱拳打著呵呵,他欠人家的銀子還沒還呢,這就要來要帳了,要帳要也沒銀子還!怎麼著!?娘的,這銀子就是跟他不親!從來都不往他懷裡鑽!

    呂豐熱情的讓著朱都頭,一迭連聲的吩咐著玉蓮花:「趕緊讓人重新換上等的席面上來,我和朱兄好好喝兩杯!去,再叫幾個小姐進來侍候著,多來幾個,讓朱兄挑喜歡的!」

    香玉掃了眼玉蓮花,手裡的帕子掃過朱都頭的臉,風騷的嗔怪道:「爺有了好的,就不要奴家了?!」一邊說著,一邊扭著腰肢,喜之不盡的急忙出去叫別的小姐去了。婆子丫頭急忙撤了屋裡的酒菜,流水般重又擺了滿桌,朱都頭雖說疑惑不定,可卻擋不住眼前的享樂,在香玉看著嗔怪實則慫恿中,一口氣又挑了三個中意的小姐,左摟右抱,捏捏這個,揉揉那個,就著這個的手喝酒,在那個手裡吃菜,樂得不知所以。

    剛樂了沒多大功夫,外面一陣吵鬧聲傳來:「什麼東西!瞧不起爺?!告訴你!爺要是有人厄,都是金子!到處都是金子!我就不告訴你們!王八東西!瞧不起爺!」

    呂豐聽著程旺醉熏熏的撒潑亂叫,掃了眼只顧溫柔鄉里東摸西摸的朱都頭,心裡鄙夷不止,真是個豬頭!這麼明晃晃的告訴他有發財的地方,他竟然聽不到!呂豐暗暗歎了口氣,只好裝出一臉的驚疑不定,拉了拉只顧伸手在小姐懷裡揉捏個不停的朱都頭,指著外面低聲說道:「朱兄聽聽外面這話,像是有注大財!趕緊叫進來問問!」說著,也不等朱都頭答話,兩步走到門口,衝著被一群幫閒推搡著,一路叫,一路跳,一路撒潑耍賴,不停的往地上軟癱下去,就是不願意往外走的程旺叫道:「那個漢子,你過來!」

    程旺聽到呂豐的聲音,心裡暗舒了口氣,急忙推著幾個幫閒:「鬆開!王八東西!鬆開你大爺我!沒聽到有人叫你大爺呢!」

    幾個幫閒見是玉蓮花屋裡的客人,忙躬著身子陪著笑鬆開了程旺,程旺拉了拉零亂不堪衣服,衝著幾個幫閒狠狠的啐了一口,轉過身,躬下身子,陪著滿臉獻媚笑容,三步兩步奔到呂豐面前,長揖到底:「大爺您玉樹臨風,臨風玉樹!一看就是個貴人!爺,有注大財,您賞小的些銀子,爺,真正一注大財!可全是金子!」呂豐眨著眼睛看著程旺,眼神裡滿是愕然,平時倒沒看出來,這程旺怎麼能猥瑣成這樣?簡直就是個一灘爛污泥般的潑皮無賴!

    這回,朱都頭總算聽出門道了,半張著嘴呆了片刻,一把推開圍在身邊的小姐,兩步衝到程旺面前,伸手揪著程旺的前襟,把他拖進屋提到自己面前,惡狠狠的問道:「臭漢子!說!哪裡有金子?什麼大財?說好了爺賞你,說不好......」朱都頭惡狠狠的錯著牙:「爺捏死你,就是捏死只臭蟲!」

    「爺捏死小的,爺也發不了財!」程旺滾刀肉般,一臉的潑皮無賴相,朱都頭揚手就要衝著程旺砸下去,呂豐忙伸手擋住,嘿嘿笑著說道:「朱兄別急,我來問他。」

    朱都頭氣橫橫的將程旺扔到地上,呂豐上前拉起程旺,笑瞇瞇的問道:「你先說說,哪兒有金子?說的好了,銀子有的是!」

    「爺,醜話先說到前頭,這注財小的知道,可小的沒本事拿,小的引著爺去拿這注大財,可爺.....」程旺貪婪的捻著手指,嘿嘿笑著說道:「也不多,爺就賞小的一百兩銀子,就一百兩銀子,這注大財就是爺的了,全是金子!」程旺一臉的垂涎欲滴。

    朱都頭圓瞪著眼睛,指著程旺就要破口大罵,呂豐忙攔住他,盯著程旺冷笑道:「你倒是真敢開口!一百兩銀子!什麼財能值一百兩銀子?我看你是想騙了爺,發了這一百兩的財吧?」

    「爺,您聽我說,聽我說了您就知道是真是假了。」程旺瞄著滿屋子或坐或站,正看著熱鬧的小姐們,努了努嘴,呂豐乾脆利落的揮了揮手,玉蓮花忙帶著幾個小姐退到院子裡等著,程旺兩步竄到門口,手扶著門框左右看了看,關了門,湊到呂豐和朱都頭面前,聲音壓得低得不能再低的說道:「這唐縣,有處黑市,爺可知道?」見兩人一起點頭,程旺嘿嘿笑了兩聲:「那黑市上,總有人賣那最上品的燕窩、建蓮、紅參、桂圓,這銀子掙的,可海了去了!」

    「娘的!問你哪裡有財,你他娘扯這些沒用的幹啥?!」朱都頭噴了程旺一臉口水,程旺抬手抹了把滿臉的口水,喉結滾動幾下,嚥下了這口氣,娘的!老子非玩死你個豬頭不可!

    「爺別急,聽我說,那賣這燕窩紅參的,掙的銀子都堆在一個地方,這地方,除了他們,就小的知道!整整幾大箱黃金!金燦燦亮閃閃!」程旺用手比劃著,一臉的垂涎欲滴:「要不是親眼見,小的真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那麼多金子!都是金子!金子啊!」朱都頭聽的眼睛溜圓,半張著嘴,一串口水滴到了地上。

    呂豐全神貫注的瞄著朱都頭,見他那串口水『嘩啦』一聲流到了地上,放了心,拍著程旺,打著呵呵說道:「還是算了吧,這注財可不好發,既有這麼多金子,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守著呢,這金子好是好,可咬手的很呢!」

    「爺!您猜錯了吧,還真沒幾個人看著,那處地方選的,嘖嘖,還真沒人能想到!小的若不是親眼看到,也絕想不到那兒去,也不敢到那個地方去!那麼多金子,就幾個跟小的這麼大年紀的老漢守著,小的是搬不動啊,那一大箱子金子可就是幾百斤,小的累死也搬不動啊!要不然,小的早就全搬回家,小的就是老子了!」程旺懊惱萬分的抱怨幾句,抬頭看著呂豐,急切的拍著胸脯保證道:「小的給爺帶路!小的走最前頭,要是象爺說的那樣有人守著,就讓小的先去送死!小的要是說謊,爺就一刀割了小的這腦袋!」

    朱都頭一把推開呂豐,惡狠狠的瞪著程旺,迫不及待的說道:「你帶爺去!爺拿了金子,自然賞你!」呂豐退後兩步,打著呵呵說道:「這財就偏了朱兄了,小弟一來麼,也不少銀子用,二來麼,道長給批了流年,說今年若貪了外財,就得傷身,朱兄得了這注大財,可得好好請小弟喝幾杯!」

    朱都頭鬆了口氣,哈哈笑著拱了拱手:「呂兄放心!得了這注財,呂兄的銀子立時就還了!」朱都頭說著,也顧不得再和呂豐多說話,一把揪住程旺,拖著他就往外走,程旺一邊走一邊叫:「爺!爺!一百兩!爺得賞我一百兩!」

    呂豐站在門口,看著兩個人出了院門走遠了,屏退了香玉等人,摟著玉蓮花喝了幾杯酒,只說要去看場熱鬧,丟下銀子結了帳,出門兜了個大圈子,去找李小麼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35 P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計算

    朱都頭拖著程旺,急急忙忙出了萬花樓,找了個背人的角落,鬆開程旺,滿臉兇惡的低聲問道:「跟爺說,那注財到底在哪裡?」

    「爺聽說過筆架山沒有?」程旺小眼睛閃著賊光問道,朱都頭點了點頭:「聽說有一小窩山匪盤在那裡。」

    「連爺也這麼說,大家都以為那裡有一窩山匪,其實!」程旺滿臉神秘的八卦道:「那窩山匪早就被先前袁大帥練兵的時候給滅絕種了!山上那寨子,是空的!被那幫子跑黑市的平白拿去做了銀庫!都以為那是山匪窩,誰敢去?嘖嘖,這份心思夠厲害的!」朱都頭聽程旺說完,兩眼滿是凶光,彎腰往靴子筒裡摸出刀子,就要殺了程旺滅口,程旺看著他,淡定的嘿嘿笑了兩聲:「爺要是殺了我,這銀子就別想要了!哼,若沒有點後手,小的敢跟爺說的這麼實誠?」

    朱都頭頓住手,眨了兩下眼睛,滿眼兇惡的盯住程旺,伸手捉了程旺的衣領,將刀架在了程旺脖子上,程旺一臉滿不在乎的笑,直盯著他,抬手輕輕推開朱都頭的手,理了理衣服,神閒氣定的說道:「爺也知道那一處原是山匪窩,這哪一處山匪寨子不修的銅牆鐵壁一樣?爺打算從寨樓硬打進去?嘿嘿,那寨子我去過可不只一趟,門高路險,若不是極險,人家也不能選了做銀庫!也不用打,就是從寨牆上扔幾塊大石頭下去嘿嘿,爺是都頭,手下也不過一百個兵,若是死個十個八個的,爺準備怎麼跟將軍交待這事?」

    朱都頭臉頰抽動了幾下,往後退了半步,盯著程旺,從牙縫裡擠著話:「沒看出來,你還知道爺手底下有多少人!」

    程旺暗『哼』了一聲,看著朱都頭,極誠懇卑微的說道:「朱爺,不怕您笑話,我也是世代的兵戶,父祖原也做著都頭,我不爭氣,後來又失了差使,只好逃條命出來,這樁富貴我就想要,也沒那麼大命,爺得了那一庫金子,賞小的百十兩銀子,不過九牛一毛,小的得了這些銀子,就能回鄉下養老去了,爺放心,小的必定盡心竭力,幫爺取了這庫金子。」

    朱都頭心思活絡鬆動下來,瞇著眼睛想了想,點了點頭,將刀子收回靴子裡,程旺嚥了口口水建議道:「爺,事不宜遲,這事,如今可不是只有咱們兩個知道!剛才那位爺,看著就是個厲害角兒,萬一......爺,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金子拿到手裡才算安穩!事不宜遲啊!」

    「你說的對!趕緊!咱們出城!今天晚上就去!回營!快!」朱都頭被程旺說的大急,一把拎過程旺,到萬花樓取了馬,提著程旺坐到馬上,急忙趕往西門,快關城門了,得趕緊出城趕回營地。

    呂豐找到李小麼,輕輕巧巧的坐在椅子上,得意的蹺著腿說道:「好了,都妥當了!真是個豬頭,一點腦子不用,明明是坑,還非搶著往下跳!」

    李小麼也沒心思聽他笑話什麼豬頭羊頭的,忙轉頭吩咐張狗子:「你去西門看著,看程旺和那個朱都頭什麼時候出城,若是城門關了,還沒看到兩人出門,趕緊回來跟我說!」張狗子脆聲答應著,跳起來奔了出去。李小麼低著頭,在屋裡來回轉著圈,細細想著到現在為止的每一步,緩緩舒了口氣,到現在為止,一切都按著她的計算在走。

    不大會兒,張狗子就急奔進來,滿臉笑容:「五爺,出城了,旺叔和那個豬頭騎在一匹馬上!」李小麼長出了一口氣,轉頭看著呂豐和李宗貴商量道:「咱們得分頭行事,呂豐和我出城,貴子哥和狗子留在城裡,等天黑透了,你們兩個就在這萬花樓附近,只要看到喝得爛醉的,能找到機會,就湊過去說一句『北平國要打進唐縣了!』就說這一句,說的人越多越好!」

    「和喝醉的人說?那有什麼用?都喝醉了!」呂豐愕然說話,李小麼輕輕『哼』了一聲:「不懂了吧,人喝醉時候聽到的話,有時候吧,反倒記得特別清楚,話記清楚了,誰說的這話,可就不一定記得住了,我要的就是這個!讓他流言四起,可又不知道從哪裡流出來的!」

    呂豐一邊聽著李小麼的話,一邊凝神回想著自己喝醉的情形,李宗貴緊擰著眉頭,不放心的看了看呂豐,想了想:「城裡這事容易,用不著兩個人,我看留狗子一個人就行,我也跟你出城,今晚上的重頭戲都在城外,你和呂豐只怕忙不過來。」

    李小麼轉頭看向張狗子,張狗子咧嘴笑著應道:「五爺放心,不就是看到醉漢就說一句『北平國要打進唐縣了』麼,沒事,我一個人就成,說上一夜,明天城門一開,我就出門找五爺去!」

    「不用去找我,到後半夜沒人了,你去找家腳店先住下,別急,安心等著,我安排人來找你。」李小麼摸出一塊兩三兩重的銀塊和一小串銅錢遞給張狗子:「萬事小心些。」

    張狗子利落的答應著,接過銀子和銅錢小心收好,李小麼三人不敢耽誤,離了分茶鋪子,趕在關城門前奔出了城。三人急行了三四里路,離唐縣遠了,李小麼頓住步子,看著呂豐說道:「你往北平軍來的方向迎過去看看,看看北平軍過來沒有,若是真過來了,就仔細看清楚,那個二皇子有沒有跟過來。」

    「你放心!」呂豐一聽提到北平國二皇子就笑不可支,李小麼指了指前面七八里外的一處小山崗:「我和貴子哥在那座山上等你。」呂豐答應了,別了兩人,往鄭城方向奔去。

    親衛們護著蘇子誠回到營地,親衛頭領長明沒敢讓眾親衛回營,先引到一處溪水旁洗刷乾淨,才敢回到營地,又細細洗了兩遍,爺是個愛乾淨的,爺的親衛也要比一般軍兵乾淨很多。

    蘇子誠一頭撲進淨房,換了無數遍水,洗了無數遍,洗得皮都皺了,還勉強透過口氣,幾個小廝大氣不敢出,小心翼翼的侍候著,爺如今是只裝滿火藥的桶,只要有一點點火星,就要炸開了。

    午後,長青一路小跑奔到蘇子誠帳篷門口,示意著守在帳篷門口的護衛:「爺好了沒?」護衛一動不敢動,只轉了轉眼珠,示意他自己進帳篷問去,長青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他今天也暈頭了,這事怎麼問起當值的護衛來?長青忙走到帳篷門口,叫了個小廝過來低低的問道:「爺,好了沒有?」

    「也好了也沒好,得看怎麼個好法。」小廝苦著臉答道,長青苦惱的揉著額頭,閉著眼睛呼了口氣,又深吸深呼了幾口氣,穩了穩心神,長揖到底,恭敬的稟報道:「爺,長青有急事求見。」

    「進來!」蘇子誠的聲音裡透著濃濃的火藥味,長青微微躬著身子,掀簾進去,也不敢抬頭,垂手稟報道:「爺,筆架山下稟報,那幫山匪打算今天夜裡趁黑棄山逃走。」

    「嗯?想跑!」蘇子誠緩緩站起來,咬牙切齒的說道:「正好!只要肯下山就好!傳令!去筆架山!」

    「爺,不過一股子小山匪,小的帶人去就行,給爺全抓回來,一股子小山匪,不值得勞動爺!」長青小心的勸道,蘇子誠看著長青,不知道又想起哪一處,猛的背過身,又是一陣噁心的乾嘔,嘔了半晌才直起上身,轉過身,青白著臉,理也不理長青,一迭連聲的吩咐備馬,長青只好緊跟出來,急忙去找蘇子誠的親衛頭領長明傳話去了。

    蘇子誠大步走向馬前,離馬七八步遠,突然頓住腳步,臉色發白的指著馬,沒等他說出話,小廝北慶急忙解釋道:「爺,洗過了,刷過了,連刷帶洗了七八遍了,所有的東西都換過了,都是新的。」蘇子誠微微閉著眼睛,緩緩納吐,調著氣息,半晌才緩過氣來,將那不時湧上來的噁心壓了回去,走到馬前,正要上馬,一眼瞥見遠處地上散落的幾根微黃的乾草,好不容易壓下的噁心猛然上衝,沖得蘇子誠彎下腰一陣狂嘔,直嘔的眼淚都出來了,他從筆架山上下來,連口水也喝不下去,一看到自己的手指,一看到黃黃的東西,就想起那股子惡臭,不是想起,那股子惡臭,一直在他鼻子下,片刻也沒散去過!那東西,那樣的污穢東西,竟然淋在了他頭上!蘇子誠的怒火在乾嘔中越積越旺,這怒火,只有鮮血才能澆滅。

    蘇子誠嘔的痛苦不堪,扶著馬鞍,強行壓下乾嘔,翻身上了馬,在護衛小廝的簇擁下,怒氣沖沖的往筆架山狂捲而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36 P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打起來了

    七月上旬末的月亮說圓不圓,在雲間時隱時現,看著這人間界的喜怒悲歡。

    蘇子誠引著親衛到了筆架山下三四里處停住,陰沉著臉吩咐長青:「讓所有哨探後撤一里,給他讓出道來!等人全部下了山再鳴笛,一個也不能讓他們跑了!」長青重重答應,也不吩咐別人,親自策馬飛奔過去傳令了。

    吳軍大營門口,朱都頭將程旺從馬上扔下,翻身從渾身大汗的馬背上跳下來,帶著程旺疾步奔往自己的帳篷,程旺一溜小跑緊跟其後,到了帳篷門口,朱都頭扯著嗓子正要叫人,程旺忙上前拉了拉他,低聲說道:「爺且等等!爺,咱得先找好由頭!這大晚上出去,得有個說法,一來指揮使問起,不至於獲罪,二來,也免的讓那......」程旺伏到朱都頭耳邊,聲音低的幾不可聞的說道:「讓那些有心人看出蹊蹺,錢帛動人心,爺當心招了禍事!」

    朱都頭恍然醒悟:「對對對,你說得對,你......」

    「小的倒有個極好的主意,爺,小的今天在唐縣聽人說,那北平國滅了梁,掉頭就要過來滅咱們吳國了!」程旺打斷朱都頭的話,緊接著說道。

    「瞎扯蛋!」朱都頭斷然否定,程旺嚥了口口水,伸出大拇指誇讚道:「爺英明,扯不扯蛋咱不管,這流言,爺正好拿來用用,就跟指揮使說,爺聽到這話,特來請命帶人夜巡,有沒有的,多加防備總不用錯,指揮使必定誇爺盡心國事,爺可是一舉兩得!」

    朱都頭聽的眉開眼笑,抬手重重拍著程旺的肩膀:「你這個老小子,沒看出來,鬼心眼還挺多!我看你乾脆跟著爺混得了,保你吃香喝辣!」

    「那是爺的恩典,爺趕緊去跟指揮使請命要緊,我先到帳篷裡等著爺。」程旺滿臉媚笑,朱都頭掀起帳篷簾子,將程旺推進帳篷,自己轉身去尋指揮使請命去了。不大會兒,朱都頭眉開眼笑的回來,沒到帳篷門口,就聲音高亢的吩咐本都人員集合,臨時領了命,要出去夜巡!

    朱都頭叫了幾個最心腹的小頭目進來,吩咐帶上粗繩、扁擔等物,片刻間就收拾停當,一行人百十人離了營地,在程旺的帶領下,兜著圈子,一路往筆架西山奔去。

    呂豐奔回那座小山崗找到李小麼時,已經快交子時了,李小麼聽說北平二皇子還真是親自帶人來了,慢慢呼了口氣,雙手合什念了句佛,這一天下來步步順利,真是佛祖保佑!念完佛,李小麼看著坐在山石上,一手抓了塊鹹牛肉,一手拿了只胡餅一替一口咬著,不時噎的脖子伸直的呂豐,從李宗貴手裡接過水袋送到他嘴邊,小意的餵他喝著水,呂豐喜笑顏開,衝著李小麼連連點著頭,卻顧上不說話,他餓壞了,也累壞了。

    李小麼半蹲在他面前,細心的餵他喝著水吃完了肉和餅,呂豐吃飽喝足,打了個嗝,往後倒在大石頭上,舒服的攤開手腳:「唉喲!可算能歇口氣了!累死我了!」李小麼嚥了口口水,慢吞吞的說道:「還不能歇著呢,還有事呢,很多事,你還得趕到筆架山下看著去,若是看到打起來了,就趕緊去吳軍大營,用朱都頭那個腰牌回去搬救兵去,就在營地門口大叫,說朱都頭巡夜碰到帶兵偷襲的北平國二皇子,快要被人家殺光了,喊完趕緊跑,營地裡千軍萬馬,你身手再好,讓人咬上也極難全身而退,那個文將軍,可不像那隻豬頭那麼蠢!」

    李宗貴滿眼不忍的看著累得像條死狗一樣的呂豐,站起來看著李小麼說道:「我去吧。」呂豐忙擺著手:「不用不用,讓我歇會,歇會兒就去,你不行,你那身手,還是我去。」李小麼將水袋遞給李宗貴,坐到呂豐身邊,討好的幫他捏著腿:「我幫你捏捏,等把北平人趕走了,咱們好好歇歇,嗯,我給你出銀子,你到萬花樓好好歇一歇、樂一樂去。」

    呂豐被李小麼捏得『唉喲唉喲』叫起來:「唉!那個!別捏了!唉喲!越捏越痛!別!我好了!好了!」李宗貴『噗』的笑出了聲,李小麼住了手,呂豐鬆了口氣,躺在石頭上睡了兩刻鐘的樣子,就精精神神的起身奔往筆架山。

    程旺貓著腰,極其警惕的走到最前面,身後十來步遠,跟著朱都頭手下的幾個小頭目,朱都頭走在隊伍正中,緊緊握著刀,想像著滿庫的金子,眼看自己就能有成庫的金子了,心裡熱的如同火燒一般。

    沿著樹草豐茂的山路上了筆架西山,看著房屋整齊,卻清冷冷沒有人煙氣息的大院子,朱都頭心中大定,程旺這老小子看來沒胡扯騙自己,這山上真荒了。前面,程旺停住步子,轉過身,幾步奔到朱都頭面前,拉著他往旁邊避了避,俯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爺,小的又想起件事來,這金子的事,得小心的再小心才好,可不能讓爺得了庫金子這事流傳出去,不然,那貪財的狼就多了。」

    「嗯!」朱都頭連聲『嗯嗯』著,程旺指著旁邊眾官兵身上的軍服:「爺,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官兵抬走了金子,今晚出來巡夜的官兵,統共可沒幾支。」

    「那你不早說!現在到哪兒換衣服去!?」朱都頭怒呵了一聲,程旺忙拉住他,陪著笑說道:「來得及來得及,換什麼衣服啊,爺,翻過來穿不就成了?」

    「噢!啊?哈!這老小子,一肚皮的鬼主意!好,好主意!來人,傳爺的令,把外頭衣服統統給爺翻過來穿!」朱都頭重重拍了程旺的肩膀,興奮的傳了著軍令,程旺被他拍得肩膀一路矮下去,嘿嘿笑著閃到一邊,看著眾人七手八腳的翻穿了衣服,才重新走到最前頭,引著眾人,沿著那條幾近荒蕪的隱約小路,往東山方向悄悄潛行。

    走到一半,程旺挪到朱都頭身邊,喘著粗氣,抹著汗:「爺,您看,不遠了,從這裡下去,再上山,就繞到那寨子後頭了,爺,那庫金子就跟那浪小姐一樣,脫光了衣服就等著爺了!」

    朱都頭添了添嘴唇,悶笑了幾聲,抬腳踢了程旺一腳:「娘的少廢話!快走!」

    「唉!」程旺利落的答應著,引著眾人沿著已經沒有路的山坡,連滾帶跑的一路往下,離山腳沒多遠了,滾在最前面的小頭目一錯眼間,竟然尋不到程旺了,小頭目楞頭楞腦的轉著腦袋四下找了半天,忙爬到朱都頭面前叫道:「都頭都頭,那個老漢,那漢子不見了!」

    朱都頭半張著嘴,眨著眼睛傻楞了片刻,推著小頭目訓斥道:「找不到正好!爺還省了一百兩銀子呢!趕緊!快走!」小頭目急忙連滾帶爬的往前奔去。一群人沒頭蒼蠅般跌跌撞撞衝到山腳下,你衝我、我撞你的打了半天轉,好不容易尋著方向,散兵游勇般往準備往東山上爬。

    長青得了稟報,興奮的搓著手,還真下山了,想回去,那可是回不去了!黃泉路就一條,有去無回!忙命各處暗哨先潛過去截住這幫山匪的退路,急縱過去稟報了蘇子誠,蘇子誠慢慢呼了口氣,咬著牙也不說話,只抬起手,用力壓下去!長明抽出刀,帶著眾親衛,往筆架山下猛衝過去。

    呂豐伏在不遠處的一棵高樹上,聽著山腳下一片哭爹喊娘,悄悄溜下樹,往吳軍大營方向悄悄疾行而去。呂豐疾奔到吳軍大營外,離了兩百多步,衝著轅門口紅通通明亮的燈籠下筆直樹著的當值官兵大聲叫道:「朱都頭在筆架山下被北平軍偷襲了!我是朱都頭的朋友,特來傳信!」說著,一邊將手裡的那枚朱都頭的腰牌用力拋向轅門處,一邊往後疾射而退。片刻功夫,轅門裡就衝出隊裝束齊整的騎兵,四散搜了一兩里,沒找到人,只好揀了腰牌回來,沒多大會兒,兩支百人騎兵小隊就疾奔而出,奔往筆架山下疾馳而去。

    呂豐遠遠看著吳軍騎兵奔著筆架山去了,忙往離唐縣不遠的小山奔去尋李小麼了。

    李小麼得了信,舞著手臂,得意的轉了幾個圈,跳起來用力抱了抱呂豐誇獎道:「你真是厲害!要是沒有你這麼穿針引線,這事可成不了!走!咱們去唐縣,再加把料!非把那幫北平人趕出去不可!」

    呂豐被李小麼抱得全身僵硬,一張臉呆的連眼珠也不會動了,李宗貴笑著捅了捅他,才算把他捅活過來,活過來的呂豐深吸了口氣,再呼出來,片刻間臉上竟漲得通紅,也不敢看李小麼,手忙腳亂的往後退了兩步,被山石絆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李小麼沒看到呂豐的狼狽,急急忙忙的收拾好東西,揮著手:「趕緊趕緊,去唐縣!咱們趕著頭一個進城!」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4 05:37 P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連環

    黎明的第一縷曙光照到筆架山最高的那一處,也照著山上升起的那股濃濃黑煙,蘇子誠上身筆直的端坐在馬上,遠遠看著那縷隨風微微飄搖的黑煙,心底突然升起股莫名其妙的不安,好像哪裡不對?可哪裡不對了?

    遠遠的,吳軍營地方向,不對,帶著騎兵疾奔帶起的塵囂,向著筆架山飛速靠近,蘇子誠臉色陰得能滴出水來,心裡微微有些明悟,卻又不敢相信,一幫小山匪,竟能算計到他頭上?

    文將軍從吳軍騎兵中縱馬躍出,壓抑著滿心的憤怒,鐵青著臉,衝著蘇子誠拱了拱手:「這大清早的,王爺好雅興,是什麼好東西引得王爺貴腳踏到了這一處?!」

    蘇子誠隨意的拱了拱手,心情愉快的打著呵呵:「哪裡哪裡,這夏末秋初,正是打獵的好時候,聽說這筆架山上野獸極多,文將軍來的正好,陪本王好好獵幾隻野獸!」

    文將軍勒馬橫在蘇子誠馬前,死死的盯著蘇子誠,斬釘截鐵的說道:「王爺若要與在下會獵與此,在下必以死奉陪!決不後退半步!」

    「噢?會獵?文將軍言重了,本王閒暇無事,不過想打幾隻野獸聊以解悶,本王獵幾隻野獸罷了,文將軍竟要以死相陪,這是這山上野獸的榮幸!」蘇子誠似笑非笑的睥睨著文將軍,懶懶的接著說道:「本王若要會獵,也得去尋你家皇上,至不濟,也要尋你家大皇子,至於將軍哈!」

    文將軍滿臉鐵青中透著難堪,緊盯著蘇子誠,臉上的固執絲毫不減,咬著牙正要說話,蘇子誠滿臉無趣的打了個呵欠,抬了抬手吩咐道:「本王也沒有興致,收隊回營。」說著,勒轉馬頭,就要帶人回去。

    文將軍急忙勒馬往前衝了兩步,又攔在蘇子誠面前,伸出手臂憤怒的叫道:「且慢,王爺沒獵到野獸,人可獵了不少!還請王爺給在下一個交待!」

    蘇子誠皺了皺眉頭,轉頭看著長明,一臉迷惑不解的問道:「咱們獵到人了?獵到誰了?」

    「回爺,正好碰到一幫山匪,小的們就順手替文將軍清剿了。」長明恭敬的答道,文將軍氣的連喘了幾口粗氣:「王爺的親衛,竟連山匪和我吳軍都分不清了麼?!這眼睛不要也罷!」

    長明轉過頭,傲氣的瞥了文將軍一眼,揮了揮手吩咐道:「押兩個過來給文將軍瞧瞧!」話聲剛落,後面的黑衣親衛就提了兩個人,利落的扔到了文將軍馬前,文將軍一眼看去,微微怔了怔,低頭再仔細看了第二眼,才認出兩人身上那古怪的衣著是翻穿的軍衣,只氣的指著兩人,一時說不出話來,呆了片刻,文將軍雙手抱拳,上身躬了躬,衝著蘇子誠拱手陪禮道:「是在下治軍不謹,部下衣著不整就出營夜巡,在下回去必嚴懲不怠!」

    長明看著蘇子誠,等他吩咐,蘇子誠嘴角帶著絲冷笑,抬了抬手指,長明急忙沖後面的黑衣親衛揮了揮手,後面的親衛整齊的閃開,讓出地上那一堆歪七扭八,或死或活的官兵,個個翻穿著軍衣。蘇子誠冷著臉,居高臨下的看著文將軍譏諷道:「怪不得我的將軍們不肯和吳軍並肩為伍,連軍衣都穿不好,旁的就更不用說了,哼!既是你的部下,你帶回去好好管教就是,就此別過!」蘇子誠揚了揚馬鞭,示意眾親衛放了那群『山匪』,不等文將軍答話,抖動韁繩縱馬而去。

    文將軍呆坐馬上,緊盯著蘇子誠,直看到那團如烏雲般的黑騎消失在遠處,才轉過頭,揚起馬鞭,狠狠的抽在那兩個歪在馬前、翻穿軍衣的官兵身上。

    黎明的曙光叫醒了唐縣,沉重的城門緩緩推開,李小麼、呂豐和李宗貴三人慌亂無比的亂叫著衝過城門,衝進了城,三人分成兩路,呂豐直奔萬花樓,把門拍得震天響,叫開門,直衝進玉蓮花院裡,跳腳大叫,讓她收拾東西,趕緊跟自己逃命,北平軍昨天偷襲了吳軍,朱都頭已經戰死,北平軍一會兒就打進來了!萬花樓一片混亂,呂豐從萬花樓奔出來,直奔到衙門尋到萬師爺報了信,萬師爺腿抖的幾乎站不住,忙奔進去尋知縣大人報信去了。

    李小麼和李宗貴找到張狗子,拉著張狗子奔出來,三個人驚慌失措的彷彿沒頭蒼蠅般在街上到處亂竄,哪兒熱鬧就往哪兒沖,見人就恐慌大叫:「北平軍要打進來了,打進來就要屠城了!」

    縣衙裡出來探消息的衙役沒走到城門口就折回了縣衙,大家都這麼說,這事肯定假不了!萬師爺懊悔的恨不能一頭碰死,他昨天就得了信兒,竟沒往心裡去!銀子!金子!趕緊!收拾東西逃命為上!萬師爺拎著長衫,也顧不上東家知縣大人了,一路狂奔到家,抱上金銀細軟,上了車往南城門狂奔而逃,出城得趕緊,一會兒人多車多,都擠在城裡,可就跑出不去了!知縣大人呆傻了半晌,暈頭鵝般轉著圈,竟然學著萬師爺,抱了金銀細軟,帶著家眷,也上車奪門逃出了唐縣!

    李小麼站在離南門不遠的一間分茶鋪子二樓窗戶邊上,目瞪口呆的看著倉惶而逃的萬師爺,緊接著又看到了狼狽逃竄的知縣大人,愕然的半天合不攏嘴,就這麼一陣流言,就把這知縣大人,堂堂的知縣大人嚇跑了?!他開黑市的膽子哪兒去了?他的腦子哪兒去了?李小麼抬手揉著額頭,哭笑不得。

    唐縣已經亂成一團,而且越來越亂,知縣跑了,師爺跑了,衙役們傻了眼,大人們都跑了,看來這事假不了!趕緊的,跟著跑吧,衙役呼親喚友,你叫我,我叫你,沒過多長時候,滿城的百姓,哭喊亂叫著,奔著南門、東門,洪水般湧逃而出!

    蘇子誠縱馬跑了十幾里,勒了韁繩停下馬,轉頭看著長青冷冷的吩咐道:「你和長遠一起,給我查清楚這事!狠狠的查!要快!」長青答應一聲,帶了幾個人,勒馬離了隊伍,往鄭城方向去了。

    蘇子誠回到營地,梁先生已經在等著他了,對梁國的戰事結束的比預想的早,和吳國的那些協議得調整,這事要和爺商量了,得了章程才行。

    沒等兩人商量妥當,帳篷外頭,長青和長遠就稟報了進來,兩人一起長揖見了禮,長青看了長遠一眼,示意他說,長遠躬了躬身子,恭聲稟道:「回爺,小的們先審了姓朱的都頭,他說昨天傍晚在唐縣萬花樓遇到了一個叫程旺的潑皮,程旺誘他說筆架東山上有一庫金子,說要帶他去取這筆橫財,一路上,姓朱的被這程旺騙著翻穿了軍衣,引著他們在山上轉了兩個多時辰,轉到了筆架東山山腳下。」長遠稍頓了下,接著說道:「姓朱的說,那程旺讓他跟指揮使說,在唐縣聽人說北平軍要偷襲吳國,以此為由請的夜巡差使。」長遠說著,抬頭小心的看了眼蘇子誠一眼。

    蘇子誠面無表情,抬手示意長遠繼續說,長遠垂著眼皮,接著說道:「軍中暗樁說,寅正左右,有人到吳軍轅門口高喊說,朱都頭在筆架山下被北平軍偷襲,還扔了朱都頭的腰牌進轅門,文將軍這才帶人趕到筆架山下。」

    蘇子誠緩緩呼了口氣,半閉著眼睛仔細思量了片刻,輕聲讚歎道:「好心計,好算計!先放風說要趁黑棄山而逃,誘爺到山下守著,再用金子誘那姓朱的蠢貨上當!」蘇子誠的話突然頓住,姓朱的蠢貨上了當,自己不也上了當,蘇子誠一口氣悶在胸口,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無意識的顫抖不停,梁先生直直的看著蘇子誠的手指,愕然呆怔,下意識的嚥了口口水,爺這是氣極了!

    帳篷裡靜的可怕,門口響起聲利落的稟報:「爺,有緊急軍報。」

    蘇子誠抬了抬手,長青急忙上前掀起簾子,簾外,一個汗流浹背的暗諜急步進來,也不敢抬頭,走到帳篷中間,衝著上首磕了頭,站起來垂手稟報道:「爺,唐縣出事了,從昨晚上起,就到處在傳,說北平軍晚上要偷襲吳軍,然後就打進唐縣,打下唐縣就要屠城,今天早上,唐縣知縣史萬年、師爺、衙役和滿城百姓棄城而逃,方大人已經帶人去了唐縣,安撫勸導唐縣百姓,文將軍帶人去追知縣史萬年去了。」

    梁先生聽的目瞪口呆,圓瞪著眼睛愕然看著蘇子誠,蘇子誠慢慢閉上眼睛,臉上竟露出絲讚賞的笑容,半晌,蘇子誠長長的吐了口氣,揮手屏退暗諜,轉頭看著梁先生,輕輕歎了口氣感慨道:「你看看,這一環扣著一環,環環相扣,簡直是算無遺策!這樣的機心巧智,令人心生仰慕!」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1:22 A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打與拉

    梁先生眨了兩下眼睛,看著蘇子誠,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蘇子誠站起來,背著手在帳篷來回走了幾趟,頓住腳步,轉頭看著長青和長遠吩咐道:「筆架山上的那些人必定還藏在山上某處,明天天亮之前,把他們藏身之處給爺找出來!千萬不能驚動他們!」

    「是!」長青和長遠重重答應,正要垂手退出,蘇子誠抬手止住兩人,鄭重的交待道:「不可輕敵!安排最好的暗哨暗諜過去。」長青和長遠連忙答應,見蘇子誠揮了揮手,才垂手告退出去。

    蘇子誠長長的呼了口氣,轉頭看著梁先生,聲音裡帶著絲嚮往:「這吳地真是藏龍臥虎,令人心生嚮往,就連這樣的窮鄉僻壤,也能生出如此人才!」

    「爺是想把這些山人收歸麾下?」梁先生放鬆的往椅背處靠了靠,笑著問道,蘇子誠點了點頭,坐回椅子,端起杯子看了一眼,忙皺著眉頭轉過頭,抬手緊捂著嘴,喉嚨裡發出幾聲乾嘔聲,西安急忙上前取過蘇子誠手裡的杯子,無奈的掃了眼杯子裡微黃的茶水,悄悄收下去,用綠胎細瓷杯倒了杯白水奉上來。梁先生莫名其妙的看著蘇子誠,爺這是怎麼了?想問,話到嘴邊卻又嚥了回去,算了,還是等會兒出去偷偷問南寧他們吧,爺今天一天都有點不大對勁。

    蘇子誠看著清清爽爽的綠胎杯子,眉頭總算稍稍舒展了些,端起來連喝幾口,放下杯子,轉頭看著梁先生,帶著絲笑意說道:「這群山匪越想越不簡單,從這一招後手想,他必是押我現在不會和吳國翻臉,鬧出這麼大動靜,這是要逼我離境!」蘇子誠往後靠到椅背上,輕輕歎了口氣:「若是碰巧猜到的也就罷了,若是據大勢而斷,不過一個山匪,所得所知皆極有限,這份見識,令人佩服!」

    梁先生皺著眉頭點了點頭:「爺說的極是,唐縣鬧出這樣大事,從知縣到滿城百姓棄城而逃,這事瞞不住,說不定已經飛鴿傳書報了太平府,咱們的章程,與吳國交好為上,爺看,若是老方和文將軍尋過來,非要爺離境不可,這要怎麼個章程才最好?」梁先生想著唐縣這事,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了幾下,頭痛不已,這一頭痛,又想起另一件曾經也讓他頭痛不已的事來,梁先生小心的打量著蘇子誠臉色,擰著眉頭問道:「爺那帕子那帕子的事,會不會也跟這筆架山有關?」

    蘇子誠的面色瞬間難堪無比,深吸了兩口氣,又慢慢呼出來,面色稍稍平靜下來,才垂著眼皮說道:「嗯,一樣的刁鑽惡毒,如出一轍!」話剛落音,忍不住又嘔了幾聲,蘇子誠嘔完直起身子,閉著眼睛調了一會兒氣息,連呼了幾口氣,才平穩了心緒,轉頭看著梁先生說道:「他若肯跟著我,這些事,都能掀過不提!」

    梁先生凝神思量著點了點頭:「這是爺大度,不過一幫山匪,竟能使出如此手段,幾乎要挑出大事來,若能跟了爺,得了爺的指點,日後必能成就大事。」蘇子誠背著手看著帳篷外,沒有接話,梁先生抖開手裡折扇,輕輕搖著,把話又拉回到那件讓他頭痛的事上:「爺,唐縣出了這事,若是老方來催爺離境,咱們怎麼個章程好?」

    「不用他催,我明天就回去。」蘇子誠冷聲答道:「至於這借道駐軍,既說借到年底,那就年底再說,半分不讓!」

    「好!就照爺說的,還有那半年的糧食,」梁先生用折扇輕輕拍著另一隻手掌,看著蘇子誠商量道:「有件事,得請爺的示下,老方前天找過我,說今年吳國收成不好,希望能將那些糧食折成銀兩,我只說這事得爺做主,含糊著沒答應他,這折銀倒是個極好的法子。」

    蘇子誠凝神聽著梁先生的話,點了點頭:「這事你做主就行,你一會兒就趕回去,跟方鴻慶說,戰事已畢,這鄭城往後就是北平與吳交通要道,往後北平商隊往來,難免要受筆架山那群山匪驚擾,讓他給爺徹底剿清筆架山,寸草不留!還有,要絕了後患,就是逃下山,也要一個不剩的捉拿歸案!」梁先生明瞭的笑著,點頭答應了,兩人又商量了幾件事,梁先生就告退回去了。

    李小麼一來牽掛著山上,二來唐縣城裡一片混亂後,文將軍帶著官兵駐進接管了唐縣,四人再呆在城裡也不安全,不等城裡安穩下來,四人忙趁亂出了城,繞了個極大的圈子往筆架山回去了。

    魏水生帶著姜順才等幾個隱在寨子前後,看到李小麼等人回來,忙開了寨門,接了四人進去,李小麼和呂豐、張狗子等人一路先往萬花谷回去,李宗貴和魏水生留在後頭,仔細查看佈置好各處暗哨,才跟在後面回了萬花谷。

    第二天天剛亮,大隊吳軍就衝上筆架東西山,將空無一人的兩處山寨推倒拉平,又放了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李小麼聽了姜順才的稟報,長長的舒了口氣,這事應該是過了頭一關了,吳軍來剿山,必是北平那個皇子的要求,也就是說,至少,那個皇子是不能再親自帶兵過來了,北平軍也不能再那麼明目張膽的直衝到筆架山下了,燒了就燒了吧,反正鬧成這樣,這筆架山也不能再呆了,得想想去哪裡,太平府?還是開平府?可是別的什麼地方?李小麼想了一會兒,站起來,去尋范先生了,這事,得聽聽范先生的意思,大勢的判斷上,范先生比她強,就算當米倉裡的老鼠,也得找個能吃得長遠些的大米倉才行!

    李小麼剛和范先生說了幾句話,張狗子一頭衝進來叫道:「五爺,不好了!快!大爺讓您過去!快!」

    李小麼急忙站起來,和范先生拱了拱手,一邊急步往外走,一邊問道:「什麼不好了?別急,慢慢說!」

    「五爺,北平那個,那個什麼皇子的,找上門來了!找到這裡來了!」張狗子聲音裡透著驚恐,李小麼愕然的頓了下腳步,拎起長衫,往李宗梁屋裡狂奔而去。

    小小的屋子裡擠的滿滿的,呂豐抱拳靠門而立,見李小麼狂奔過來,忙往旁邊閃過,讓出門,李小麼一頭撲進了屋裡,魏水生跳起來接住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別急,急也沒用。」

    李宗貴看著李小麼,簡單的說道:「那個二皇子,現在就在大門外,說是來拜會咱們。」

    「帶了多少人?」李小麼喘著氣,急急的問道,

    「七八個小廝,錦衣長衫,搖著扇子,悠悠哉哉,真像是來訪友賞景的。」呂豐搶著說道,李小麼皺著眉頭,呆了片刻,轉頭看著李宗梁說道:「大哥,看這樣子,像是來招攬咱們的,他既然找到這裡,躲是躲不過的,讓他進來聽聽他說什麼,再打算下一步。」

    「我去叫他!」呂豐自告奮勇,

    「等等!」李小麼拉了拉呂豐,慢吞吞的說道:「咱們都到這一步了,也不用顧忌太多,他既然來拜會,你去要拜帖!有了拜帖大哥才肯見他呢!」

    呂豐一下子興奮的眼睛都瞪大了,衝著李小麼蹺起大拇指:「好!我就喜歡你這派頭!什麼皇子!到咱們地頭,想見咱們大哥,那也得先遞帖子!好!我去要!哈哈!」呂豐話沒說完,人已經一躍而出,奔往前面簡陋的大門樓子。

    魏水生緊皺著眉頭,面容凝重,看著李宗梁,李宗梁面色卻極是平靜,環顧著眾人,聲音平和的說道:「是福是禍,都到門口了,盡人力,聽天命吧。」

    李二槐渾不在意的點了點頭:「我聽大哥的。」話音沒落,彷彿想起什麼,呆怔的出了片刻神,抬手抹了把臉,傷感的嘟嚷道:「就是張大姐,往後劈柴挑水的,怕她累著。」李宗貴轉頭看著他,伸手拍了拍李二槐的肩膀安慰道:「咱們福大命大,沒事!」

    李小麼顧不得別的,心思轉的飛快,看著李宗梁說道:「他若來了,大哥和水生哥和他說話,先看看他是個什麼來意,我先躲在裡間聽聽!」李宗梁點頭答應,李小麼忙閃進旁邊裡間,放下簾子,找了只小杌子坐著,靜等客人進來。

    呂豐興奮的躍上大門角樓,衝著大門外的蘇子誠,撇著嘴傲然叫道:「外面的!我們大爺說了,既來拜會,拜帖呢?我們大爺見了拜帖,若心情好了,自然見你!」

    長青和長明無語的對視了一眼,蘇子誠簡直有些哭笑不得,『啪』的收了折扇,揮了揮扇子:「給他!」東平從懷裡取出張精緻非常的嶄新的包銀邊拜帖,托在手上,往前走了兩步,呂豐嘿嘿笑了兩聲,從門樓上翻身躍下,腳尖點到地面的同時,用兩根手指從東平手裡飛快的夾起拜帖,腳尖輕點,縱身又躍回到門樓上,轉身不見了,這一連串的動作,讓呂豐顯擺得瀟灑俐落無比。

    蘇子誠看著衝自己得意顯擺的呂豐,輕輕錯著牙,恨不得一腳踢斷他的骨頭!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1:23 A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好事

    不大會兒,原木釘成的大門往兩面推開,李宗梁稍前半步,魏水生、李二槐、李宗貴、呂豐和范先生緊跟其後,迎了出來,蘇子誠笑容可掬的抱拳和眾人見著禮,李宗梁和魏水生長揖到底還了禮,李二槐看著李宗梁,跟著長揖到底,卻看也不看蘇子誠,李宗貴一邊笑一邊也是一揖到底,揖到底時頓了頓,忍住了笑才敢直起身子,呂豐不管不顧的咧嘴大笑著拱了拱手,見眾人行的都是長揖禮,也不情不願的跟著胡亂揖了個半禮,范先生謹慎中帶著探究的打量著蘇子誠,恭謹的長揖到底。

    見了禮,魏水生半側著身子在前面引路,李宗梁讓過蘇子誠,略落後半步跟著,其餘人落後一兩步跟在後面,一起進了大門,進了算是做了正廳的那間並不寬敞的屋子。

    蘇子誠不客氣的坐了上首右邊,范先生示意李宗梁坐了右手第一個,自己坐了左手第一位,魏水生度著座次,示意李二槐緊挨著范先生坐下,自己坐到了李宗梁下首,李宗貴見屋裡左右一共四張椅子都坐滿了,知趣的背著手站到了李宗梁和魏水生身後,呂豐四下看了片刻,從李宗貴背後擠過,就要坐到蘇子誠下首的扶手椅上,李宗貴一把拉過他,拉得他趔趄了兩步,呂豐轉頭瞪著李宗貴正要說話,李宗貴用力把他拉到自己右手邊,背對著蘇子誠,往靜靜垂著簾子的內室努了努嘴,呂豐立時將到嘴的話嚥了回去,老老實實的站在了李宗貴旁邊。

    蘇子誠斜著一臉張揚得意,要和自己並肩而坐的呂豐,只恨的牙癢癢,這麼個不知死活、丟人現眼的蠢貨!回頭再好好收拾他!

    張狗子和姜順才笨手笨腳的托了茶送上來,南寧上前一步,從中間捧了杯茶,放到了蘇子誠面前,李宗梁等人接過茶,只隨意的沖蘇子誠抬了抬杯子,並不多讓蘇子誠,顧自抿了口茶,蘇子誠收了折扇,看著杯子,稍稍遲疑了下,到底沒敢端起來,他倒不怕投毒,只是這山上層出不窮的刁鑽手段讓他心存餘悸,這進門前先找他要了拜帖,若這水裡真加了點什麼苦的酸的不能入口的東西還是算了,謹慎為上。

    蘇子誠輕輕搖著折扇,不露聲色的一一打量著眾人,范先生眼裡帶著笑,看著蘇子誠的遲疑和打量,客氣的先開口自我介紹道:「今日能與王爺一晤,在下三生有幸,在下姓范,范大立,原是和縣一耕讀之人。」

    蘇子誠微笑著細看了范先生兩眼,客氣的拱了拱手,李宗梁跟著介紹道:「在下姓李,李宗梁,池州府李家村人,這是我二弟魏水生,這是三弟李二槐,這是四弟李宗貴,這是......」李宗梁介紹到呂豐,呂豐隨意的拱了拱手,搶過話頭自己介紹道:「呂豐,雙口呂,信陽上清門弟子!」

    蘇子誠和李宗梁、魏水生等人一一拱了拱手,到了呂豐,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笑著抖開折扇,轉頭看著范先生客氣道:「看先生也是飽讀詩書之人,可有功名?」

    「從前也做過一兩任官,可惜資質愚鈍,當不得大任,只好回家耕讀自娛了。」范先生笑著答道,蘇子誠露出滿臉惋惜的神色,范先生不等他再說話,拱了拱手,客氣的奉承道:「早就聽說王爺是人中龍鳳,今天一見,果然所言不虛。」

    「王爺風姿清俊,令人見之忘俗。」李宗梁照著先前和李小麼商量好的,蘇子誠若不開口,那就天氣很好哈哈哈的章程,笑著接了一句,魏水生也語裡帶笑的跟著奉承了幾句。

    蘇子誠的目光從范先生身上移到李宗梁和魏水生身上,眼裡閃過絲瞭然,也就不再多跟幾人寒暄,乾脆直接的說道:「本王和諸位雖是初次見面,卻神交已久,諸位都是良將之才,委屈在這小山上,不免令人扼腕痛惜,今天上門,諸位若不嫌棄,本王想請諸位北上北平,往後也好求個封妻蔭子,身後留名。」

    一番話說的幾個人都意外到有些錯愕,這個二皇子,真夠乾脆的,李宗梁鄭重的拱了拱手回道:「謝王爺好意,只是這山上除我們兄弟外,還有幾十名老弱病殘,斷沒有拋之不理的理兒。」

    「都是生死與共過的好兄弟,怎麼能拋之不理?就一起隨本王北上就是,若願意跟隨你們兄弟建功立業,那自然是最好,若想解甲歸田,過份安穩日子,開平府外上等熟田,一人一百畝田,兩百兩安家銀,如何?」

    李宗梁怔了怔,轉頭看了看魏水生,又看向范先生,魏水生拱了拱手,客氣的回道:「這是王爺的厚愛,我們兄弟感激不盡,只是這關著山上眾人的前程,我們兄弟不好擅自作主,王爺且寬限一兩日,容我們問了眾家兄弟的意思,再給王爺回話可好?」

    「極是應該!只是本王今晚就要啟程趕回開平府,諸位傍晚之前給本王一個回音可好?」蘇子誠答應的爽氣痛快,魏水生轉頭看著李宗梁,李宗梁略一思忖,抱拳答道:「就依王爺!」

    蘇子誠說完了話,也不多坐,笑著站起來拱手告辭道:「既已說定,就不多耽誤諸位,本王回去營地靜候諸位佳音!」李宗梁等人跟著站起來,李宗梁客氣的讓著蘇子誠,一路將他送出了大門。

    蘇子誠回到營地,梁先生早就翹首以盼的等著他了,忙迎了他進去,小廝北慶奉了白水上來,蘇子誠一口喝了,梁先生度著蘇子誠的臉色,帶著笑,謹慎的問道:「爺見到人了?」

    蘇子誠長長吁了口氣,搖了搖頭,往後靠到椅背上,面容輕鬆的說道:「一共六個人,除了呂豐,還有一個退職的老年官員,其餘四個,看樣子身手都不錯,眼神清亮,底子都很好,幾場仗磨練下來,都是良將。」

    「那爺要找的人?」梁先生皺起了眉頭,

    蘇子誠嘴角露出絲笑意,裡間那輕微的呼吸聲,他聽的清清楚楚:「躲著呢,等他來找我吧。」

    李小麼站在窗後,看著蘇子誠一行人漸行漸遠,垂著頭發起呆來,就這麼給自己找個主子?李宗梁和范先生等人進來,眾人重新落了座,李宗梁看著李小麼:「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你的意思?」李小麼呼了口氣,環顧著滿臉笑容的眾人,目光停在范先生身上徵詢道:「先生的意思呢?」

    「能讓大傢伙安穩下來,這比什麼都強。」范先生頓了頓,手捻著鬍鬚,憐愛的看著李小麼,聲音溫和的說道:「小麼,勢比人強,北平政通治清,這回又是二皇子親自上門來請的咱們,是個難得的機會。」

    「嗯,那大哥的意思呢?還有水生哥?」李小麼『嗯』了一聲,垂著眼簾頓了片刻,轉頭看著李宗梁和魏水生問道,李宗梁點了下頭,笑著說道:「先生說的對,是這個理兒。」

    魏水生也跟著點了點頭,看著李小麼,溫和的說道:「你也大了,也是得安穩下來,不能再這麼到處亂跑了。」李二槐不等問就叫道:「我聽大哥的!」李宗貴看著有些悶悶不樂的李小麼,走過去,拍了拍她,低聲開解道:「小麼,這做山匪,不是長久之計。」

    「我知道,就是一下子太突然,有點恍不過神。」李小麼抬頭看著李宗貴,笑著解釋道,呂豐湊到李小麼面前,仔細看著她的臉色,認真的說道:「要不咱們兩個做獨腳大盜玩去?」

    李小麼白了呂豐一眼,轉頭看著李宗梁說道:「既是這樣,把大傢伙叫過來,問問大家的意思吧,正好也問問清楚,有幾個要解甲歸田,有幾個還想繼續跟著咱們的,這天也不高了,問好了,就得趕緊趕到北平軍營回話去,若不去北平也就算了,既打算去,往後他就是主,咱們是臣,凡事就得小心再小心,再不可失了禮儀。」

    范先生連聲贊同:「小麼說的極是!大家都記好了,往後,他為君,咱們就是臣,一來禮節上萬不可疏忽,二來算了算了,這裡頭的事,幾天也說不完,先趕緊問了大傢伙的意思,這些事,路上我慢慢跟你們說!」

    李宗貴忙出門叫了姜順才和張狗子,不大會兒,就把人叫齊了。

    眾人擠擠挨挨的聚在院子裡,屏聲靜氣的聽著李宗梁的話,靜寂了片刻,突然暴發出興奮異常的議論聲,李小麼靠著根粗原木柱子,鬱悶的看著院子裡一張張興奮到通紅的臉,開平府外一百畝上好的熟田,二百兩銀子,皇子的青睞,這是無法阻攔的誘惑和榮耀!李小麼默然的看著那些興奮到通紅的臉孔,轉頭看著呂豐低聲說道:「準備準備,這就趕去北平軍營,我還有點小條件要和那個皇子談談。」呂豐彷彿覺出李小麼的低落,想安慰她,卻不知道從何安慰起,這麼件大家都覺得好的好事,她竟然不高興,到底是哪一處不對?哪一處惹著她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1:26 AM

正文 第八十章 異數

    李宗梁幾個人細細商量了,一邊要去北平軍營回話,一邊還要帶著眾人收拾行李出山,最好趕在那邊談好前,這邊收拾好趁夜出山,不能北行,就南下,反正這裡是不能再呆了。商量下來,李小麼和呂豐、范先生帶著張狗子和孫七弟去北平軍營,其餘的人,留在山上收拾東西,護著眾人離山。

    呂豐和李小麼同騎一匹馬,范先生等人各自騎了馬,先拉著馬出了萬花谷,上了驛路,一路往北平軍營奔去。

    幾騎幾人奔到北平軍營不遠,進了門口值崗兵丁視線,李小麼示意呂豐下了馬,幾個人牽著馬,一路往轅門走去,轅門口,早有兵丁飛奔進去了報了信,幾個人走到轅門前,梁先生也拎著長衫,滿臉笑容的從裡面急步迎了出來。

    李小麼等人在轅門口頓住腳步,梁先生急迎出來,看到站在范先生身邊的李小麼,錯愕的呆了呆,抬手指著李小麼,哈哈笑著說道:「小麼長大了不少,我差點不敢認了!」一邊說著,一邊和范先生、呂豐團團見著禮,往裡讓著眾人。范先生的驚訝一閃既逝,臉上帶著周到的笑容回了禮,讓著梁先生,和李小麼一起進了營地。

    大帳門口,小廝撳起簾子,幾人進去,蘇子誠已經換了一身月白底銀龍紋緙絲長衫,正背著帳篷口看著張地圖,聽到動靜才轉過身來。梁先生忙上前一步,笑著介紹道:「爺可還記得這位小麼姑娘?」

    李小麼站在范先生和呂豐中間,大大方方的長揖見著禮,蘇子誠的錯愕更甚於梁先生,李小麼直起身子,看著他莞然而笑,她知道他的驚愕源於她是女人而不是那一面之緣。

    蘇子誠被她笑的從心底升出絲說不出的尷尬,臉上帶著微笑,客氣的讓著眾人坐下,趁機移開了眼神,這笑容如新荷初綻,再看下去,他就沒法相信那些惡毒的主意都是出自這麼個乾淨之極的小姑娘了。

    范先生坐了上首,李小麼挨著范先生坐下,呂豐蹺著腿,悠悠哉的坐到了范先生對面,蘇子誠看也不看他,只笑著和范先生說著話:「先生能過來,本王喜之不盡。」

    范先生拱了拱手,客氣的說道:「王爺厚愛,這一趟,小麼還有幾句話想和王爺說。」

    「噢?」蘇子誠目光轉向李小麼,李小麼直視著看著蘇子誠,也不多寒暄,直截了當的說道:「王爺厚愛,我們兄弟感激不盡,只一件,我自小隨性慣了,聽說開平府民風較太平府更加豁達,在下想求王爺一個恩典,允我自今往後,也如同今天一般自由自在。」

    李小麼的話出乎蘇子誠的意外,那份意外不過一瞬間,蘇子誠笑著點著頭:「就如你所言,從今往後,你就如今天這般自由自在,若願意對鏡理妝換羅裙,隨你,若想如今天這般長衫做男兒,也隨你,我們北平國,本就沒有那麼多講究規矩。」

    李小麼輕輕舒了口氣,笑盈盈的抱拳謝了,客氣的請求道:「王爺若方便,能不能尋幾輛大車,山上的兄弟有不少身帶殘疾,還有些婦老,都是行動不便之人,若能多幾輛車,就便當多了。」

    蘇子誠乾脆的答應了,叫了長青進來,吩咐了下去,李小麼和范先生起身告退,準備出去接山上眾人,呂豐也跳起來,隨意的拱拱手,跟在後面出了帳篷。

    出了轅門,呂豐拉著李小麼閃到一邊,低聲說道:「我當你提這個那個的條件,怎麼就說了這麼一句?這有什麼用?你該給他要銀子、莊子,官位也行,怎麼這些要緊有一個字不提,淨說些什麼自由自在這些沒用的話?」

    「你用用腦子好吧?!銀子、莊子要再多有什麼用?守得住吧?還官呢?你以為那官是好做的?你要了,人家給了,你就能做了,就能做穩了?我告訴你,沒本事,給你金山銀山也守不住,至於這官,不做還好,做了連命都得搭進去!若有本事,不用他平白給,只要有個機會,我們兄妹自己掙!」李小麼鄙夷的瞥了呂豐一眼回道,呂豐被李小麼說的眨了半晌眼睛,忙緊走幾步追上李小麼:「你上回不是說,你只要銀子,有銀子就成!」

    李小麼氣的呼了口氣,也懶得理會他,逕直跑了幾步,雙手撐著跳到車上,和范先生並肩坐著,一路往筆架山方向過去。

    接了眾人回到北平軍營地,已經過了子時,李小麼疲倦的順著東平的指引進了一個小小的帳篷,帳篷裡滿鋪著米白的長絨地毯,靠東邊一張高几上放著支三頭燭台,照的小小的帳篷裡明亮而溫暖,李小麼站在帳篷門口,甩掉鞋子,走過去掀起床後的簾子,果然,後面是一間極小的淨房,正中一個半人高的沐桶,桶裡已經放滿了熱水,旁邊放著個小巧的衣服架子,架子上整齊的放著從內到外嶄新的乾淨衣服,一共兩套,一套男裝,一套羅裙抹胸加褙子,李小麼隨手翻了兩下衣服,轉到了沐桶旁邊的的高几旁,高幾一邊整齊的放著一疊大棉帕子,緊挨著棉帕子的琉璃碟裡放著一把黃豆大小、細膩瑩白的東西,李小麼捻起一個,聞了聞,帶著絲中藥的清香,這應該是澡豆。澡豆邊上,放著只一尺見方的紫檀木妝奩匣子,李小麼輕輕掀起匣子蓋,慢慢架起來,通透異常的銅鏡反著光,那光從李小麼略顯粗糙的手上搖搖曳曳的晃過,李小麼將匣子一層層拉開,看著那每一層都放得滿滿的各式盛香脂的銀或玉的小盒子,各式梳子、篦子,各式簪子花鈿,還有各式各樣的胭脂花粉。

    李小麼呆看了半晌,突然重重的合上匣子,轉身飛快的脫了衣服,跳進裝滿了熱水的沐桶裡,將自己連頭浸在溫暖的熱水裡,半晌,才猛的探出頭,痛快的呼著氣。

    算了,別想了,這個世間,他和她,隔著整個銀河,她是這個世間的異數,那就好好的當個異數吧,就當個異數吧,何必自己為難自己呢,哪怕再世為人,那些事,還是沒辦法妥協,她這心裡,她這眼裡,半粒沙也容不下,何況去做別人眼裡的一粒沙?算了,何苦為難自己,就這樣自由自在著,就求個自由自在吧。

    李小麼慢吞吞洗了頭髮,從沐桶裡出來,擦乾身子,將那套羅裙扔到一邊,穿了短衫長褲,垂著頭擦乾頭髮,對著妝奩匣子,將其實還濕著的頭髮慢慢通透,打著呵欠爬到床上,睏倦如潮水般湧上來,迷迷糊糊中,聽到隔了一道簾子的淨房裡彷彿有極輕微的倒水聲。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小麼就被呂豐的大嗓門叫醒,迷迷糊糊的閉著眼睛起來,轉了幾個圈才找到淨房,跌跌撞撞的掀簾進去,裡頭熱水帕子已經齊備,李小麼閉著眼睛洗漱,閉著眼睛綰了頭髮,閉著眼睛套上長衫,呵欠連天的掀簾出來,外面,眾人都已經收拾停當,李小麼轉頭找著范大娘子,昨天太累了,忘了范大娘子,她昨晚上應該和她睡一處,今早上也好讓玉硯幫她綰頭髮。

    范大娘子已經上了車,帶著玉硯,和孫大娘子一輛車,嚴二嬸子帶著女兒月亭坐一輛車,李小麼探頭看了看,思忖著和誰擠在一處好,呂豐跳過去拉了拉:「小五,快過來!你的車子在這邊,嘿,你的車子最好!路上累了,讓我也上去歇歇!」

    范大娘子和孫娘子示意李小麼趕緊過去,李小麼放下車簾子,轉頭找著李宗梁,李宗梁就在范大娘子車旁,低頭理著馬鞍,李二槐已經上了馬,轉頭看著李宗梁,不遠處,李宗貴牽著馬,正回頭和姜順才、張狗子說著話,筆架山上的眾人,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都已經準備停當。李小麼跟著呂豐走到前面,前面兩輛車,一輛簾子掀起,范先生探著頭,看著李小麼,忙溫和的招呼道:「小麼趕緊上車吧,這就要啟程了。」

    李小麼答應一聲,幾步跑上最前面一輛看起來黑漆漆的寬大車子前,魏水生牽著馬站在車前,見李小麼過來,就要上前扶她上車,李小麼揮揮手,利落的爬上車,掀起車簾子滾了進去,車簾子剛落下,車子微微晃了下,就緩緩的動起來,李小麼也顧不得打量車內,忙掀起簾子探頭往外看,緊挨著她車子的,是呂豐和魏水生,呂豐和魏水生外面,是整齊的黑衣騎兵,黑衣黑甲的騎兵將李小麼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只有頭上的藍天白雲,全無遮擋的任她欣賞。

    李小麼心平氣和的放下簾子,轉而打量起車內來,車子裡非常寬敞,靠前面一條橫板,上面固定著茶杯、暖窠、點心蓋碟等物,後面一排放著四五個半舊織錦緞靠枕靠墊,還有條淺灰綾夾被,李小麼伸手拿過只小墊子,仔細看了看,又扔了回去,往前蹭了蹭,拿起杯子仔細端祥,是汝窯中的上品,比她原來在太平府長豐樓見過的品相要好,這車子,應該是那個皇子用過的,她還真有面子。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1:27 A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輕鬆之餘

    李小麼放下杯子,打著呵欠又往外看了一眼,那黑如磐石的護衛們,阻擋了她的視線,也讓她放鬆而安寧,這些日子,她就沒怎麼睡過安穩覺,李小麼連打了幾個呵欠,呵欠打得眼淚都流下來了,乾脆往後仰倒,隨手拉了夾被蓋在身上,片刻功夫就沉沉墜入黑甜中。

    這一覺直睡到午後,李小麼舒服的伸著懶腰爬起來,車子還在小跑行進中,李小麼掀起車簾,探頭往外四下張望,呂豐忙縱馬過來,笑著說道:「睡醒了?剛才看你睡得沉,沒叫你,大傢伙兒都吃過飯了,你餓不餓?」

    「嗯。」李小麼摸了摸已經空空如也的肚子,心情極好的說道:「車裡有點心,我吃幾塊點心就行。」呂豐用馬鞭指著車子:「你車上的點心剛換過,就剛才,那個叫南寧的,剛換了點心碟子,說不定還熱著呢,茶水也剛換過,你趕緊吃吧。」

    李小麼縮回頭,伸手摸了摸暖窠裡的茶壺,果然很燙,李小麼取過杯子先倒了杯茶喝了,打開點心碟子,碟子裡整齊的碼放著十來塊做得如花朵一般的蓮子酥等兩三樣點心,李小麼左看右看欣賞了片刻,掂起塊蓮子酥扔進嘴裡,連吃了五六塊糕,才覺得肚子裡有了點東西,這點心一口一個,真是夠精緻。

    吃了點心,李小麼高高掛起車簾子,悠悠哉哉的抱著只靠墊靠車門而坐,捧著杯茶,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景,一邊和呂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這不擔驚受怕的日子真是舒心。

    傍晚時分,夕陽還高高的掛在樹頂,隊伍就停下紮起營帳,升火做飯。

    李小麼跳下車,懶懶的活動伸展著身子,瞇著眼睛看著天際那一輪紅艷之極的圓圓落日,長河落日圓,可惜遠處沒有河,要不然落日餘暉散在粼粼波光中,該是何等妖嬈!李小麼甩著胳膊,邊走邊跳兩步,沿著營地快樂的散著步,這會兒,生死安危這樣的大事不用她操心,生火做飯這樣的小事也不用她操心,她輕鬆的彷彿張開雙臂就能飛起來。

    在她身後,營地裡一片忙碌,洗刷馬匹、安營布障、生火做飯。蘇子誠背著手站在大帳門口,夕陽的餘暉給他身上那件銀白織錦緞長衫勾出道金邊,也充滿熱情的照在他臉上,照得他微微瞇著眼睛,出神的看著遠處歡樂跳躍的李小麼。呂豐耷拉著肩膀,垂頭喪氣的站在蘇子誠旁邊,他真是倒霉到家了!

    李小麼圍著營地轉了大半圈,停在一棵幾乎趴在地上的歪脖子樹前,這裡看景色最好,李小麼跳到那根幾乎橫著的樹幹上坐下,兩隻手撐著樹幹,晃著兩條腿,欣賞著周圍的景色,遠處,極目望去,除了荒草萋萋,還是荒草萋萋,這裡是吳國豎壁清野的地界,已經這麼荒無人煙著差不多兩年了,日子過的真是快,她在這鄭城,在筆架山上已經當了差不多兩年的山匪了,李小麼晃動的雙腿僵在半空,半晌才慢慢放下,已經兩年了麼,那她今年十六歲了?不,是十七歲了,這裡都算虛歲,她已經十七歲了,可以出嫁了,李小麼怔怔的出了神。

    「這裡原來有幾處村落,那一處,原來還有家小店,店主鼻子通紅,見人就問要不要酒,說是他自己釀的私酒。」蘇子誠的聲音在李小麼身邊突兀的響起,李小麼嚇的差點從樹上掉下來,蘇子誠忙伸手拉住她,李小麼手忙腳亂的重新坐穩,轉頭掃了眼滿臉忍俊不禁的蘇子誠,尷尬的滿臉通紅。蘇子誠收回手,帶著滿臉笑意,轉頭看向遠處的夕陽和荒草,李小麼暗暗舒了口氣,輕輕的動了動,胡亂挑著話題:「釀私酒?這裡還在吳國境內麼?離北平還有多遠?」

    蘇子誠轉過頭,臉上帶著絲驚訝:「你果然一個私酒,竟斷出吳與北平之別,所謂一葉知秋,不過如此!這裡離北平不遠,明天就能進北平了,明晚咱們歇在汝城,汝城原是三國通衢,行商雲集,戰起後一度荒涼,如今又熱鬧起來了,明天我帶你去城裡逛逛去。」李小麼一陣慌亂過後,鎮靜下來,笑著點了點頭:「好啊,正好看看有什麼好做的生意沒有。」

    蘇子誠怔了怔,這小丫頭話裡總有讓人意外處:「你打算做生意?你那幾個哥哥呢?」

    「他們,我還沒問,不過不問也知道,他們必定想從軍,然後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男人麼,都是這麼想的,再說他們又年青,年青人都抱負滿懷。」李小麼淡然答道,蘇子誠幾乎失笑出聲,轉身上下打量著李小麼:「你這話老氣橫秋的讓人......」蘇子誠一時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那股子奇異的感覺,不是奇異,是妖異,頓了頓,蘇子誠稍稍轉了話題說道:「好男兒就是要立志,若從軍.....」蘇子誠眼底浮出笑意,慢吞吞的說道:「想從哪一處做起?不管想從哪一處做起都容易。」

    李小麼歪頭看著蘇子誠,想了想,謹慎的說道:「哥哥們有他們的想法,不管他們想從哪兒做起,我都覺得好,嗯,若是我,就從指揮使做起,水生哥他們幾個做都頭,這樣如臂使指,事情就好做了。」

    蘇子誠讚賞的點了點頭,看著李小麼問道:「那你呢?有什麼打算?」

    李小麼看著遠處幾乎落入地平線的夕陽,有些不自然的說道:「既跟了爺,自然聽爺的安排。」

    「那你就跟著我參贊軍務吧。」蘇子誠不客氣的說道。

    「嗯。」李小麼『嗯』了一聲答應了,暗暗舒了口氣,兩條腿又開始悠閒的晃起來,一邊晃著腿,一邊瞇著眼睛看著天際那變幻不定的晚霞,蘇子誠也沒再說話,兩個人一坐一站,沉默的看著遠處的荒草和霞光,半晌,李小麼悠悠歎了口氣,低低的感慨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蘇子誠一時哭笑不得,她這老氣橫秋的讓人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夜幕漸漸滑落,李小麼跳下樹,低著頭,一路讓著腳下的小花,兩步一跳的往營地裡走去,蘇子誠緩步跟在她身後,帶著絲笑,看著她跳躍著讓過滿地的粉白嫩黃。

    不遠處的帳篷裡燈火通明,帳篷簾子高高掛起,范先生面向帳篷門,盤膝坐在地氈上,李宗梁坐在旁邊,正側著頭和范先生說著話,李宗梁身後有個影子溫柔的晃動不停,滿帳的溫暖撲溢而出。魏水生站在帳篷門口,正四下張望,一眼先看到跳躍而回的李小麼,忙上前兩步,笑迎上去,先長揖給蘇子誠見了禮,讓過蘇子誠,溫和的拍了拍李小麼的肩膀:「趕緊回去吃飯,就等你了。」

    李小麼頭也不回的和蘇子誠揮揮手,幾步跳進帳篷,蘇子誠看著李小麼進了帳篷,腳下停了停,轉過頭,逕直回去自己的大帳了。

    李小麼照舊擠到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地氈一角,范大娘子帶著玉硯正看著煮一小鍋粥,旁邊一個紅泥小爐上放著只銀壺,燒水準備沖煮飯後的茶湯。幾個人吃了飯,范大娘子煮了茶湯一一端給眾人,又給李小麼泡了杯茶,才退出帳篷,帶著玉硯回去吃飯了。李小麼有些發怔的端著茶,她從前也沒注意過,范大娘子一直這樣侍候著大家吃飯的麼?一直這樣在大家之後吃飯的麼?從前,她沒注意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小麼,我正和你大哥說他今後的打算。」范先生喝了口茶湯,看著李小麼,緩聲說道,李小麼忙收回神思,看著李宗梁笑著問道:「那大哥有什麼打算?」

    「咱們既已歸於正途,有了這樣的機遇,就該好好求個出身,給祖宗爭光,再說你也不小了,以後說親也能說個好點的人家,就是妻子兒子,也能活得像個人樣兒。」李宗梁看著李小麼答道,李小麼莫名其妙突然心酸的難受,她的大哥,還有二槐哥,是定過親的人了,再過一年就要成家,然後有妻有子,還有水生哥,貴子,也很快,很快就為人夫為人父,他們都要有家了,往後,他們是她的哥哥,也不是她的哥哥了。

    「你怎麼了?」魏水生關切的看著怔怔出了神的李小麼,伸手撫著她的額頭,溫和的問道,李小麼恍過神來,忙笑著說道:「沒事,沒事,我好好兒,突然想起別的事,那水生哥呢?水生哥怎麼打算的?」她今天這是怎麼了,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我也求個出身吧。」魏水生聲音透出絲悲傷和廖落,轉頭看著李宗梁:「從前我爹活著的時候,天天跟我嘮叨,讓我給他掙個功名出身回去,好歹也讓他過過老太爺的癮!」魏水生的聲音突然哽住,頭微微仰起,把湧進眼眶的眼淚再倒回去,頓了片刻,臉上帶著笑接著說道:「我就給他掙個追封吧,也讓他過過老太爺的癮。」

    范先生臉頰輕輕抽動了幾下,魏水生這份子孝無親的痛勾起了他剛剛想埋起來的那份徹骨之痛。

    李小麼忙笑著轉頭看向李二槐問道:「那二槐哥呢?」

    「我跟著大哥!也給你張大姐掙個誥命當當!」李二槐說得極爽氣,李小麼衝他豎起了大拇指,看來有了張大姐,他這心裡眼裡,就只有張大姐了,倒是爽氣。「還得給你掙一大份嫁妝,以後你婆家誰欺負你,你也好拿銀子砸死他!」李二槐接著說道,李宗貴『噗』的笑出了聲,李小麼狠狠的瞪著李二槐,李二槐忙緊跟一句討好道:「萬一嫁不出去,也能有銀子買個好的回來。」

    李宗貴哈哈大笑著往後仰倒過去,李宗梁和魏水生也笑得肩膀聳動,范先生忙端起茶碗,低著頭,裝著喝茶掩飾著滿臉的笑。李宗貴笑倒過去又坐起來,舉著手,聲音裡一半是笑一半是話的說道:「我也給小麼掙嫁妝去,咱家小麼派頭大,這銀子少了可不行!」

    李小麼氣的連呼了幾口粗氣,也懶得理會兩人,轉頭看著李宗梁說道:「今天那個王爺問咱們的打算,我覺得大哥從指揮使做起最好,五都一個指揮,大哥自領一都,水生哥他們,再算上張鐵木,正好,這五百人做個起步,不多不少正合適,大哥說呢?」

    「小麼說的極有道理,這樣最好,不低不高。」范先生忙贊成道,李宗梁『嗯』了一聲,看著李小麼問道:「那你呢?跟你范姐姐留在開平府?」

    「我去給王爺參贊軍務。」李小麼垂著眼簾喝著茶,彷彿很隨意的說道,魏水生滿眼明瞭的看著李宗梁,李二槐笑出了聲:「就你那大糞戰法?」李宗貴推了推李二槐,看著並不驚訝的李宗梁和魏水生,低聲說道:「那個王爺,那麼尊貴個人兒,肯到咱們山上折節相請,那都是有緣由的,必定是他看中咱們小麼這份聰明了。」

    李二槐恍然也沒悟的看著李小麼,納悶的說道:「從前在家那時候,我怎麼就沒看出麼妹這麼聰明?」

    「你現在也沒看出來!」李宗貴不客氣的說道,李小麼心裡緊縮了下,轉頭看著低頭喝茶的李宗梁和魏水生,想了想,半真半假的說道:「我是死過一回、游過閻羅殿的人,被神仙點開竅了,就聰明了。」

    「小麼自小就聰明,原來在家事事有父母操心,就是有什麼聰明處,哪裡有機會顯露出來?二槐以後不能再亂說這樣的話,這都是大事。」李宗梁傷感的歎了口氣,伸手撫著李小麼,轉頭看著李二槐,嚴厲的交待道,李二槐忙點頭保證,從前麼妹的聰明處他沒看出來,其實現在小麼的聰明處,他還是沒怎麼看出來。

    幾個人沉默了片刻,李小麼轉著頭掃著周圍,驚訝的問道:「呂豐呢?我說怎麼好像少了一個人。」

    「說不舒服,回去歇下了。」李宗貴指了指隔壁的帳篷答道,李小麼皺著眉頭站起來,拉起李宗貴:「過去看看他去,安營前還好好兒的,怎麼說不舒服就不舒服了?」

    李宗貴忙站起來,兩人出來來到呂豐帳篷前,李宗貴掀簾進去,片刻出來,一臉莫名其妙的攤手說道:「說睡著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他自己說自己睡著了?」

    「嗯。」李宗貴又是氣又是笑的攤著手,李小麼歪著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他能有什麼事,這會兒他既然睡了,倒不好再闖進去,明天再說就明天再說吧。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1:31 A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小師叔

    第二天又是天一亮就啟程,李小麼打著呵欠爬到車上,半睡半醒的趴在車上晃了小半個時辰,也沒能再睡著,昨天白天睡得太多,夜裡又是一枕黑甜,覺睡得都有點多了,哪裡還睡得著。

    李小麼爬起來,倒了杯茶喝了,又吃了兩塊點心,掀起車簾四下張望尋找呂豐,昨天他不對勁的很,別是出了什麼事,尋了半天,也沒看到呂豐在哪裡,李小麼納悶不已,昨天不肯見人,今天乾脆沒影了!李小麼乾脆高掛起簾子,晃著腿坐在車廂門口,四下張望著只等呂豐出現。

    呂豐沒等來,卻看到蘇子誠的小廝南寧抱著只大錦袋,騎著馬往回奔過來,奔到李小麼車旁,南寧一隻手嫻熟的勒轉馬頭,一邊和著車子的快慢往前小跑著,一邊將懷裡抱著的錦袋遞過來:「五爺,這是爺讓給您送過來的,您看好了就放回這袋子,隨便叫個人去叫小的,小的再過來拿回去。」

    「這是什麼?」李小麼接過袋子問道,

    「小的不知道,爺讓送這個錦袋過來給五爺,說五爺看完了讓小的再小心拿回去,沒說裡面什麼東西。」南寧認真詳細的答道。

    「嗯。」李小麼解開錦袋口繫著的繩子,隨手抽出一張掃了一眼,是一份邸抄,李小麼皺了皺眉頭,又抽出一張,這回是一張不知道哪一處報上來的帳單子,李小麼塞回去,回身將錦袋扔到車廂裡,看著南寧,語笑盈盈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南寧。」南寧臉上的熱情和恭敬恰到好處,李小麼滿眼興致的看著他,一句接一句的和他說起閒話來:「你是王爺的小廝還是護衛?」

    「是小廝,也是護衛,不過小廝的活多點。」

    「王爺身邊一共幾個小廝?」

    「四個,東平、南寧、西安、北慶,領頭的是東平。」南寧是個話多的,李小麼新奇的挑著眉梢:「東南西北,這名字起得真好,你多大起侍候王爺的?」

    「八歲,一千多人裡頭,挑了我們四個。」

    「這些黑衣衛,都是王爺的親衛?」李小麼突然轉了話題,南寧臉上沒半點意外,從善如流的答道:「是,不叫黑衣衛,爺給取的名字,叫虎翼軍。」

    「虎翼?老虎的翅膀?真厲害,一共多少人?」這親衛是虎翼,那他就是飛虎了?好厲害!李小麼腹誹而暗笑。

    「三千人,是咱北平最精銳的三千人!」南寧驕傲的說道,李小麼皺了皺眉頭,三千人!可正經不少:「你們大皇子有沒有親衛?叫什麼名字?多少人?」

    「大爺的親衛叫龍翔軍,一千五百人,也很厲害。」南寧知無不言,李小麼似有似無的皺了皺眉頭,繼續當她的好奇寶寶:「那個叫長明的,是王爺的親衛頭領?那長青呢?」

    「明爺管著虎翼軍,青爺專管硬探。」

    「是王爺的硬探,還是整個軍中的硬探?」

    「是整個軍中的。」南寧有問必答,李小麼仔細打量著他,一身本白綢長衫,臉色微微有些黑,下巴稍有點尖,鼻頭小巧,眼睛圓圓的又黑又亮,機靈中透著喜氣,非常耐看討喜,李小麼接著問道:「能管著王爺的親衛和硬探,必是王爺最心腹的人,這兩個是什麼出身?」

    「是爺從前的小廝,我們東南西北四個,跟著明爺他們學了四五年,才敢接手。」

    「噢?照這麼說,除了長明、長青,應該還有至少兩個了?叫什麼?如何管哪一處?」

    「還有遠爺和近爺,遠爺管秘探,近爺是府裡的大管家。」

    李小麼目光幽深的看著南寧,慢吞吞的說道:「你是王爺從一千多人裡頭挑出來的小廝,別人問什麼你就說什麼了?」

    「爺吩咐了,五爺問什麼,小的照實答什麼。」南寧笑的春風化雨,老老實實的答道,李小麼長長的吐了口氣,突然沒了說話的興致,將腿收回車廂,有些沒意思的說道:「多謝你,這些東西,我看完了就讓人叫你去。」

    南寧臉上的恭敬和熱情一絲不變,拱手答應一聲,勒著馬往前小跑了一丈多遠,見離車子遠了,才縱馬往前飛奔回去。李小麼看著南寧的背影,出了半天神,將腿又垂到車沿下,慢慢晃著看那錦袋子裡的邸抄、折子和其它亂七八糟的東西。

    太陽漸漸升起,熱烈的照著毫無遮攔的大地,李小麼收回腿,往裡坐了坐,避開炎熱的陽光,旁邊移過一條陰影,呂豐沮喪張臉,垂頭喪氣的騎馬奔過來,李小麼忙探頭招呼著他:「呂豐!你去哪兒了?我找你半天了!」

    呂豐緊緊抿著嘴,鬱鬱的看著李小麼,垂頭歎了口氣,李小麼愕然看著又是沮喪又是滿腹心事的呂豐,忙往車裡移了移,招手叫著呂豐:「你過來,坐這裡,好好說說,到底出了什麼事了?你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點什麼忙。」

    呂豐猶豫了片刻,翻身下馬,握著韁繩跳到車門口坐下,將手裡的韁繩系到車轅上,馬隨著車子的悠閒跑著,呂豐接過李小麼遞過的茶水,仰頭喝了,垂著靠著車廂門,長吁短歎起來,李小麼也不催他,歪頭看著他,靜等他說話,呂豐歎了好一會兒氣,才鬱悶的開了口:「我是上清門的,我跟你說過。」

    「嗯,這我知道。」

    「上清門現任天師是我父親,」呂豐頓住話,轉頭看著李小麼,李小麼臉上閃過一點點意外,輕輕『噢』了一聲,等著他往下說,呂豐倒被李小麼淡然的意外了片刻,嚥了口口水,才接著說道:「我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都成家了,姐姐嫁的是荊國望族謝家嫡長孫謝清遠,生了兩個兒子了,想要個女兒,哥哥也早成家了,嫂子很賢惠,是龐家的姑娘,我有個小侄子,叫呂邁,今年六歲了,像我哥,小大人一樣,我走前,嫂子懷著身子,算著日子早該生了,也不知道是侄子還是侄女。」

    李小麼回身拿了個墊子墊在身後,挪了挪,讓自己坐得舒服些,準備聽呂豐這從五百年前扯起的長長的話題,呂豐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我們家做天師,做了幾十代了,在荊國,其實不光荊國,都極受人敬重,其實當天師很不容易。」李小麼點了點頭,表示了一下贊同,那是,高高在上的,哪一個不得擔心著有朝一日被人踩翻腳下,自然不容易,當皇帝也不容易呢。

    「十幾年前,我還很小的時候,祖爺就把天師的位置襲給父親,自己出門雲遊去了,後來我聽哥哥說,祖父出遠門,是為了給上清門,給呂家尋下一個百年的依托,我出來前一年,祖父才回了趟家,說收了個關門弟子,這些年就是一直在教這個徒弟,我就知道這些,父親和哥哥說我吊兒郎當,有什麼重要的事都不大跟我說。」李小麼笑出了聲,這呂豐是有些個不靠譜。

    「那關門弟子就是蘇子誠?」李小麼笑盈盈的問道,呂豐頭往下垂了幾下,李小麼笑不可支:「那他就是你小師叔嘍?哈哈,這事有意思!」

    「有什麼意思?!上回咱們偷他燕窩,他就認出我的身形了,寫了信到我家,讓是已經讓我父親親自過來教訓我這個逆子了。」

    「你父親來了?」李小麼睜大了眼睛,有了興致,呂豐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沒,做了天師,輕易不能離開信陽,是我大哥,我大哥已經啟程趕過來了。」

    「噢。」李小麼有些失望的往後靠去,見不到天師了,她對天師這個據說有神通的傳說人物,好奇最重:「你大哥過來,也不過教訓你幾句,還能怎麼著?你看看你,塌了天一樣,真是的,我當什麼大事呢!」

    「不是,你不懂!我在家的時候,聽大哥和父親說話時漏出過幾句,這個小師叔,早就想讓大哥過去幫他,聽大哥和父親那意思,現在還不想和這個小師叔有太多往來,大約也是祖父的意思,現在!你看看,就是為了我,大哥不得不趕過來!這不過來,還不知道怎樣!大姐說我從小就淨給家裡添亂,果然是這樣!」呂豐傷心的說道,李小麼歪著頭看著他,凝神思量了片刻,笑著安慰道:「好了,你大哥這會兒過來,也不是壞事,你祖父當年離家,說是要給上清門、給呂家尋下一個百年的依托是吧?」

    「嗯!」呂豐肯定的點了點頭,李小麼輕輕吁了口氣,帶著絲讚歎輕聲說道:「你看,他就收了這麼一個徒弟,然後哪也沒去,就這麼一直教了他十幾年,是不是?」

    「嗯。」

    「那你這個小師叔,就是你祖父給你們上清門,給呂家找的下一個百年的依托!你大哥早就該趕過來!不趁這個時候積些情份功勞放著,等人家平定天下,你祖父再撒手離世,這百年,還怎麼個百年法?你平時是挺能添亂的,不過這回肯定不是添亂。」李小麼拍了拍呂豐寬慰道,呂豐似信似疑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呼了口氣,轉了話題:「你剛才去哪裡了?」

    「那位爺,半夜裡把我叫起來,讓我往汝城送封信去,剛趕回來。」呂豐意氣全無、有氣無力的說道,李小麼瞪著他,突然暴笑起來,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車廂裡滾來滾去,淋在蘇子誠頭上的那甕大糞,可是呂豐的傑作,這仇豈可不報!

    呂豐看著笑倒在車上的李小麼,這份鬱悶更加郁得厲害,看她總算喘過口氣了,才慢吞吞接著說道:「他本來他問了我,我跟他說了,你幫我殺了袁大帥,我還欠你一千兩黃金,又吃了你的毒,這才留在山上幹活還錢。」

    李小麼吸了口氣,指著呂豐,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了,底兒全讓他兜乾淨了!果然是個淨會添亂的!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5:36 P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苦惱

    中午沒有停下吃飯,大家一邊趕路,一邊吃了些乾糧,南寧給李小麼送了極小的一缽羊肉湯過來,倒出來不過一碗多,濃而香,李小麼分了一半給呂豐,呂豐悶悶不樂的一口喝了,繼續唉聲歎氣,李小麼被他長一聲短一聲歎的實在煩,只好放下手裡的文書,踢了他一腳:「不就是你哥哥要來了麼,有什麼大不了的,還能怎麼著你?」

    「你不知道,我哥不是你哥,不像你哥那樣萬事由著你,我哥比我大了十二歲。」

    「大這麼多?那你姐姐呢?」李小麼驚奇不已,呂豐先歎氣再答話:「他們兩個只差了兩歲,我哥特別有大哥樣,我從小是跟著大哥學的功夫,你不知道,我哥從小就是當下一代天師養大的,整天板著一張臉,根本不會笑!渾身冒著寒氣,你離他十丈那麼遠,都覺得寒氣森森!」李小麼被呂豐說得高挑著眉梢,驚奇不已:「天師都要這樣?不能笑?」

    「不是,我父親就整天笑哈哈的,就他這樣!」呂豐憤然起來,李小麼想像著木著臉、渾身冒著寒氣的呂大爺,忍不住笑出聲來,伸手拍了拍呂豐安慰道:「他寒他的,你別理他就是了,他能怎麼著你?最多說你幾句,你耐著性子聽完不就拉倒了?犯得著歎這麼多的氣。」

    「不是,他說什麼我向來不理他!就怕他押我回信陽,把我鎖到山上面壁去!我打不過他。」呂豐一張臉苦惱成一團。

    「面壁?那是夠苦的,得面多長時候?一年?三年?五年?怎麼面?真對著塊大石頭,就那麼坐著?」李小麼好奇心頓起。

    「不是,我家後山上有個院子,叫思過居,關在裡面,看書練功,小時候我經常闖禍,經常被我哥關進去,早上我哥把我關進去,晚上我娘讓人把我領出來。」

    李小麼『噗』的大笑出聲:「那你還歎個什麼氣啊,反正晚上你娘會把你領出來,就是天天面壁思過也不用怕。」

    「不是這個,這一來一回千里之遙,再說,真回去了,再想出來就難了,我不想回去,我不在你身邊,要是有人欺負你怎麼辦?」呂豐悶悶不樂的說道,李小麼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突兀的問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家裡給你定好親事沒有?」

    「沒有!真沒有!天師家不宜早婚,我大哥今年三十二了,我小侄子才六歲,這還算早的,要定親,也得我自己看中了,點了頭才行!你放心,真沒有!」呂豐急急的解釋道,李小麼失笑出聲:「我有什麼不放心的?以前你家裡不放心你出來,那是因為你還小,現在這麼大了,這一趟出來又平平安安,順順當當,下回再出來也容易,回去一趟,看看你娘、你父親,再出來就是。」

    呂豐不停的搖著頭:「我不放心你。」

    「你真要不想回去,那也容易。」李小麼只接著說自己的話:「你只要去和那個蘇子誠說,願意留下來給他效力,餘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就是你父親來,也別想帶走你。」

    「不行!我不給他效力!」呂豐斷然拒絕:「就咱們兩個一處,要不你就說你給我吃的那個毒沒法解,我只能跟著你,每月吃那個解藥?」

    李小麼默然看著呂豐,沉默了半晌,輕輕拉了拉呂豐,低聲說道:「我告訴你,我根本不會用毒,也不懂醫,連草藥也不認識,我給你吃的,就是這個。」李小麼從荷包裡摸出個棉紙包著的大黑藥丸,遞到呂豐面前:「你聞聞,我也常吃,大山楂丸,解藥也是這個,健胃消食,酸甜可口。」說著,將手裡的大山楂丸一揪兩半,一半放到自己嘴裡,一半塞到了呂豐嘴裡。

    呂豐用力咬了幾下大山楂丸,愕然看著李小麼,半晌才含糊著問道:「那!那回,我晚吃了兩天解藥,怎麼肚子就又痛又洩了?」

    「嗯,我給你下了點巴豆。」李小麼咬著酸甜可口的大山楂丸,淡定的答道,呂豐眼睛瞪得溜圓,呆了半晌,捂著臉往後倒在車廂裡。

    李小麼那包文書才看了一半,車隊就進了北平地界,駐守汝城的京西制置使姚明廣帶人早就迎出來一路往行轅接去。

    到了行轅門口,南寧奔過來,帶著滿臉笑恭敬的請著李小麼:「五爺,爺請您過去。」

    李小麼有些意外,忙跳下車,跟著南寧急步過去,蘇子誠微笑著招手示意她過去自己身邊,示意著旁邊一名中年將官,聲音低卻清晰可聞的介紹道:「你也認識認識,這是負責京西防務的京西制置使姚明廣,當年和北寧之戰,姚將軍領的先鋒,居功甚偉,是一員有勇謀的虎將。」

    李小麼帶著笑,一邊聽著蘇子誠的介紹,一邊仔細打量著姚明廣,四十歲左右年紀,個子不高,又瘦又黑,整個人顯得極敏捷有力度,就是那種所謂瘦是瘦的一團筋的人,一身乾淨整齊到一絲不苟的紫紅武將官服,站在那裡,筆直得如一桿標槍,眼睛圍在深而密的皺紋裡,眼神銳利、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李小麼,和北寧之戰的先鋒,滅北寧的統帥是大皇子,看來,這是大皇子的愛將,李小麼微笑著,等著看蘇子誠如何介紹自己。

    蘇子誠介紹完姚明廣,根本沒有要介紹李小麼的意思,只輕輕拉了拉李小麼,從眾人中間徑直穿過,進了行轅大門。

    進了二門,蘇子誠停住步子,轉頭看著李小麼,溫和的說道:「我讓人把你們安置在甲字院,那裡寬敞,有什麼事讓丫頭過來尋南寧。」蘇子誠稍稍停了停,彷彿在想如何說才好:「丫頭女使,我已經讓人挑選了,得等些時候,這裡的,我囑咐過,讓姚明廣夫人挑幾個懂事穩妥的先過來侍候兩天,你先將就將就,那些文書你自己收好,別經了別人的手,看完了就讓人叫南寧拿走。」蘇子誠大約從來沒跟人交待過這樣的話,說得生疏而零亂,李小麼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彎著眼睛笑著應道:「我知道了,那一包文書我看完了,已經交給了南寧,今晚上不看了,好好歇一歇,明天上車就再看吧。」

    蘇子誠看著她,只好加了一句:「這是其一,不只這個,那些丫頭只怕不夠仔細周到,若有侍候不到之處,你先將就將就。」

    「噢。」李小麼仰頭看著蘇子誠,慢吞吞的說道:「這你放心,我長這麼大,還沒用過丫頭女使呢,就是不好,也覺不出來。」

    蘇子誠被李小麼說的一時無話可說,呆了片刻,慢慢笑起來,低頭看著李小麼交待道:「好好歇一晚,明天我帶你去汝城看看,後天再啟程。」

    「明天什麼時辰?晚一點吧,汝城又不大,不用那麼早。」李小麼急忙申請道,她最不願意起早,這連著兩天,好好兒的,不打仗不逃荒的,也是天不亮就起來,真是痛苦!蘇子誠無語的看著李小麼,他帶她出去,還得先說好時辰,還要晚一點兒,這是哪跟哪?這是哪家的規矩?沉默了片刻,蘇子誠看著一臉理所應當的李小麼,暗暗歎了口氣,算了,她一個鄉野丫頭,哪懂什麼規矩禮法,慢慢教吧。

    「那就辰末吧。」蘇子誠無奈的說道,李小麼彎著眼睛喜笑顏開,辰末!真是太好了,那她可以睡到辰正兩刻再起來也來得及了!總算可以好好睡個懶覺了。蘇子誠被李小麼的笑容恍得有些眼花,不由自主的跟著她露出笑容,她的笑,像是破開陰雲的霞光,讓人無法不心喜。

    李小麼歡快的轉著圈奔回院子,廚房裡已經升起炊煙,張大廚帶著幾個人正忙著做飯,院子裡,范先生和李宗梁、魏水生等人圍著張黃楊木矮桌,正坐著喝茶說話,等著吃飯,東廂簷廊下,范大娘子、孫大娘子等幾個忙進忙出的,煮水沖茶,小鍋煮粥,收拾東西。李小麼衝到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坐下,范大娘子忙泡了杯茶送過來,沒說幾句話,張大廚那邊飯已經好了,先給李宗梁、范先生等人送過來,其餘人也聚過來,盛了飯菜,或蹲或坐,熱熱鬧鬧的吃著飯,繼續熱情不減的討論著到了開平府之後的好日子。

    李小麼卻被大家的熱情和興奮沖得越來越沒興致,吃了幾口飯,就扔下碗,只說累了,要回去洗漱睡覺去。范大娘子忙站起來,引著李小麼往後走:「小麼往這邊,你住的地方安置在後頭一進院子了。」李小麼怔了怔,想起蘇子誠的話,到嘴的話又嚥了回去,他既讓人準備丫頭女使,那這住處自然也是事先安排下的。

    范大娘子引著李小麼從正屋旁邊的垂花門穿過來,後面一處花草繁盛卻粗糙的園子,園子裡,三間小小的正屋,東邊兩間廂房,用遊廊連著,遊廊下站著個青衣藍裙的俊俏丫頭,見垂花門有人進來,忙奔到東廂門口喊了一句,東廂裡立即湧出六七個同樣衣著的丫頭來,奔下台階,整齊的排成兩隊站好,一幅列隊歡迎的架勢。范大娘子笑著推了推李小麼:「你趕緊回去歇著吧,我就不過去了,這麼多人,夠你使喚的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5:37 P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逛街

    李小麼和七八個丫頭你們看我,我看你們,面面相覷了半晌,揮了揮手說道:「別發呆了,五爺就是我,我就是五爺。」站在最前面的丫頭急忙福了福:「是,爺,姑娘,還是五爺?」

    「就叫我五爺吧。」李小麼看著被她幾句話說的緊張得臉色青白的幾個丫頭,聲音放得緩和溫和些吩咐道:「帶我去沐浴,還有,把那香撤了,開開窗戶通通風,我不喜歡熏香,聞得頭暈,給我泡杯普洱茶,要是有的話,若沒有,旁的什麼茶都行。」

    幾個丫頭得了吩咐,各司其職,忙著侍候李小麼沐浴洗漱出來,奉了泡好的普洱茶上來,李小麼坐著喝茶,一個丫頭站在背後,輕緩有度的給她絞著頭髮,這有丫頭侍候的日子,到底不一樣!

    第二天李小麼沒能睡到辰正兩刻,辰初剛過,就睜開眼睛,再也睡不著了,在床上翻來翻去懶了一會兒,只好爬起來,由著幾個丫頭侍候著洗漱、又喝了碗紅棗湯,坐在妝台前,由著丫頭細細的給通了頭髮,綰起髮髻,幾個丫頭捧了四五件粉白嫩綠的長衫過來,讓李小麼挑選,李小麼翻著那些件件顏色鮮嫩的織錦緞長衫,皺著眉頭問道:「這是你們夫人備下的?」

    「回五爺話,這是南爺昨天晚上送過來的。」捧衣服的丫頭恭敬的答道,李小麼深吸了一口氣又歎出來,翻來翻去,從那堆鮮亮裡挑了件最不鮮亮的鵝黃長衫出來,剛才梳頭的丫頭瞄著衣服顏色,從桌子上的匣子裡挑了黃玉、白玉點金等幾根簪子出來,遞給李小麼挑,李小麼看著簪子和匣子,沒等她開口問,捧著簪子的丫頭已經答了話:「回五爺,這匣子也是南爺昨晚上送過來的,和衣服一起送過來的。」李小麼垂著眼簾挑了枝玉色深黃的大雲頭簪子,丫頭拿起簪子,仔細的插在了李小麼髮髻間。

    李小麼收拾好晃出來,和李宗梁等人一處吃了早飯,飯還沒吃完,呂豐打著呵欠進了院子,李宗貴忙起身招呼著他:「早飯吃了沒有?過來吃點?」

    「吃過了,你們隨意,咦,小麼今天這衣服穿的好看,這顏色你穿著真好。」呂豐打量著李小麼誇讚道,李小麼站起來,走到呂豐面前,伸頭過去聞了聞,皺著眉頭用手在鼻子前揮著:「這麼香!香死人了,又去找哪位姑娘了?是舊識還是新歡?」

    呂豐嘿嘿笑著沒有答話,李小麼退後半步,抱拳胸前,斜斜的上下打量著他問道:「你一向只愛頭牌小姐,這汝城的頭牌紅小姐叫什麼?跟牡丹啊、玉蓮花啊她們比,哪個更好?」

    「叫青婉,唉,這沒法比,各有千秋,比這個幹什麼?」呂豐下意識的不想多說,李小麼又往後退了半步,示意著呂豐:「你累了一夜了,趕緊回去歇著吧。」

    呂豐有些不自在的往後院走了幾步,頓住腳步,轉頭看著李小麼,笑著建議道:「我去洗個澡,換換衣服,咱們逛街去?這汝城可熱鬧的很,有不少好東西。」

    「你去歇著吧,昨天和王爺說好了,今天陪他去稅務看看。」李小麼揮著手,彷彿不願意和呂豐多說什麼話,轉頭看著李宗梁和范先生建議道:「大哥也出去逛逛吧,還有范先生,帶上范姐姐,給范姐姐買幾根素銀簪啊什麼的,范姐姐那幾根簪子都舊得不成樣子了。」

    「都出去逛逛去,難得能這麼一起逛逛。」范先生微笑贊同道:「你們都去,孫姑娘、月亭,還有你們幾個,都去逛逛去。」

    李二槐興奮的看著李宗梁:「大哥,去吧!」李宗貴推了推魏水生:「咱們也去,聽人說汝城有家兵器鋪子不錯,我那把刀不大趁手,看看能不能找到把趁手的好刀。」魏水生笑著點了點頭。

    李小麼正猶豫著要不要大家一起逛逛,南寧帶著笑進了院子,范先生示意著李小麼,李小麼頓了頓,還是辭了眾人,跟著南寧出了院門。

    院子外,停著李小麼昨天和前天坐的那輛大車,車簾掀起,北慶垂手站在車門前,見李小麼出來,退後半步,讓李小麼上車,李小麼踩著墊步跳上車,蘇子誠一身銀白織錦緞長衫,腰間繫著根羊脂玉帶,頭髮用一枝碧透的如意簪綰住,拿著本書,隨意的靠著只靠枕,見李小麼上來,手裡的書垂下去,笑著打著招呼:「昨晚睡得可好?」

    李小麼理好長衫,端正坐好,點了下頭認真的答道:「很好。」

    北慶也上了車,跪坐在門口一角,倒了杯茶捧給李小麼,蘇子誠看著書,李小麼無聊的喝著茶,幸好沒多大會兒,車子就停下車,汝城稅務到了。

    李小麼利落的跳下車,轉身打量著四周,車子停得離稅務幾十步遠,稅務是一處極大的院子,院牆低矮,大門敞開,人來人往。

    蘇子誠下了車,李小麼落後半步跟著他,長明、東平等人拱衛著,一行人不緊不慢的進了稅務大門,院子裡排了幾處隊伍,人都不多,稅務官拎著袍子迎出來,卻被幾個小廝攔了回去,李小麼仔細的看著院子各處和滿院的商人,蘇子誠搖著折扇,指著幾間開間寬敞的屋子介紹道:「北平商賦極輕,百稅一,只憑他們自報,我只要他們肯來做生意就成。」

    「嗯,我想看看那些明細單子。」李小麼看著蘇子誠笑著說道,蘇子誠示意著東平,東平幾步進了最近的一間屋子,片刻功夫,捧了本厚厚的冊子出來遞給李小麼,李小麼接過慢慢翻了幾頁,上面記得東西並不多,不過哪間商號,幾車什麼貨,稅銀幾何,李小麼一頁頁仔細看著,蘇子誠緩緩搖著折扇,極有耐心的看著她翻看那些冊子,李小麼直看了將近兩刻鐘,才合上冊子交還給東平,轉頭看著蘇子誠:「我看這本冊子裡,進北平的貨物比出去的多,進來的貨物中,絲綢又佔了近半,從北平販出的,以藥草居多。」

    蘇子誠示意著李小麼,兩人一邊往後走,一邊說著話:「嗯,前兩年我讓人去吳國學過織絲綢,讓這些人回來到北平的織坊裡再傳授技藝,可織出來的絲綢,總不如吳國過來的好。」

    「哪裡不好?顏色花樣上?」

    「嗯,質地上也差不少,剛學會一樣兩樣,吳地就又出了新鮮樣子,這幾年吳地新出的織金緞,煙羅紗,蟬翼紗,在北平銷得極好,銀子水一般流出去。」蘇子誠皺起了眉頭,李小麼仰頭看著他笑起來:「稅法上我不懂,不過這稅,肯定不是越輕越好,吳國的絲綢這樣暢銷於北平,既然不是你所願見,就該課以重稅,百稅五,甚至百稅十,一來可以充盈國庫,二來也好貼補貼補北平的織坊,減少他們要交的稅,若有不亞於吳國的新品出來,不但不收稅,還可以另外再獎勵他們,有利可圖,有重利可圖,自然有人用心為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蘇子誠頓住步子,凝神思量了半晌,轉頭看著李小麼:「你這想頭真是與眾不同,讓我想想。」

    「這商稅,是用來做什麼的?除了豐盈國庫,就是用來說明你的態度的啊,你想讓北平的織坊織出上好的絲綢,不想讓吳國的絲綢把北平富人的錢都掙走,那就用稅來表明你的態度,商人逐利,就用稅調利,誘著他們照你的想法走。」李小麼極力想把後世的稅收槓桿原理說的明白些,蘇子誠緊擰著眉頭,手裡的折扇停在半空,呆了半晌,才恍過神來,低頭看著李小麼,李小麼卻有些忐忑起來,這個世間,沒有任何信息收集,沒有銀行信貸的調控,這稅法,萬一......

    「你這想法極新奇,聽起來倒極有道理,只是細想想,中間卻有無數煩難處,回到開平府,我和戶部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行,若能行,倒真是不錯。」蘇子誠一邊說一邊想,搖著折扇笑了起來,李小麼心裡湧起股不安,忙跟著解釋道:「我不懂稅法,就是隨便說說。」

    蘇子誠大笑起來,伸出手輕輕推了把李小麼:「這事回去讓戶部好好商量商量去,就是做,也要極謹慎才行,稅乃國本,輕易可動不得。咱們不說這個,轉過前面一個彎,就是汝城最熱鬧的地方,咱們慢慢逛過去,去邀月樓吃飯,邀月樓的螃蟹做的還過得去,現在正好是吃螃蟹的時候。」

    『螃蟹』兩個字引得李小麼口水湧了滿嘴,可不是又到了菊黃蟹肥的時候了,當年在太平府,好歹還能時常吃碗炒蟹面,這兩年在山上,這口福可就打了大折扣!李小麼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連連點著頭:「螃蟹要慢慢吃,最花功夫,咱們早點過去,快走快走!」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5:39 P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蟹釀橙

    李小麼也沒了逛街的心思,目不斜視,一路快走,直奔邀月樓上的螃蟹去了,蘇子誠有些哭笑不得的跟在後面,一隻螃蟹就能把她饞成這樣?也只好一路直奔邀月樓。

    整個樓上都被包下來,已經又洗又擦的乾乾淨淨,李小麼坐在蘇子誠旁邊,食指大動,轉頭看著茶飯量酒博士問道:「你家螃蟹都有哪些吃法?蟹釀橙有沒有?」

    「回爺,吃法有蒸、炒,煎,做湯,總共十七種,蟹釀橙,回爺,小的得下去問問鐺頭。」茶飯量酒博士小心翼翼的回道,李小麼揮著手:「快去問,要是不會做,讓鐺頭過來,我現教他,吃螃蟹,第一菊花蒸,第二就是這蟹釀橙了。」茶飯量酒博士脆聲答應,退出了房間,蘇子誠喝著茶,看著李小麼問道:「蟹釀橙?這名字有意思,是哪裡的吃法?我也是頭一回聽說。」

    「這是南邊的吃法,有蟹的鮮,又有橙子的清甜,你吃了就知道好了。」李小麼含糊著解釋道,說話間,茶飯量酒博士引著鐺頭進了屋,鐺頭緊張的衝著坐在上首的蘇子誠揖了一禮,又衝著李小麼長揖到底,李小麼看著鐺頭,直截了當的問道:「做過蟹釀橙沒有?」

    「回爺,頭一回聽說。」

    「這容易,我教你,新鮮的橙子有沒有?」

    「回爺,有!」

    「這蟹釀橙簡單,選肥大的雄蟹最好,蒸熟剔肉,放薑汁放少許橙汁大火煸炒,盛出晾涼,然後取十來粒豬肥膘肉汆熟剁茸,取兩隻蛋清,鮮荸薺切碎丁,將蟹肉和豬肉茸、荸薺丁、蛋液拌均,放鹽、薑汁、淋少許酒,放入橙子中,那橙子,切去頂,挖出肉,不要挖得太乾淨,留些橙肉最好,然後將頂用竹籤紮結實,上籠蒸兩刻鐘,若有新鮮菊花墊在橙子下就更好了。」李小麼說的很詳細,鐺頭凝神聽了,躬身答應著退了下去。

    蘇子誠仔細聽李小麼說著這蟹釀橙的做法,眼睛閃過絲驚異不解,卻一句話也沒多問。

    菜擺了滿桌,李小麼只專心剝著只肥大的螃蟹,蘇子誠皺著眉頭看著剝得興致勃勃的李小麼,輕輕咳了一聲說道:「讓小廝們替你剝吧,這蟹味沾在手裡不好洗淨。」

    「吃蟹就是要自己動手才有意思,若不想自己剝,那就只好等著吃蟹釀橙了,其實螃蟹每種吃法都好,有空咱們一樣樣吃個遍!」李小麼頭也不抬、興致勃勃的答了蘇子誠的話,又轉頭吩咐旁邊侍立的小廝:「看有菊花葉綠豆麵沒有,若有取些過來,等會兒洗手。」

    「已經備下了。」小廝忙躬身答道,蘇子誠笑著搖了搖頭,輕輕揮了揮手,東平悄悄示意屋裡侍候的眾小廝退出屋外,自己守在門口,屋裡只留了南寧、西安侍候著,蘇子誠慢慢搖著折扇,看著李小麼問道:「山上還有些人在太平府?」

    「嗯,我沒過門的三嫂和她弟弟張鐵木,還有范家三嬸子、六堂嬸、大嫂子和四嫂子一共四家,都在太平府外,來前已經讓姜順才、還有程旺他們去接了,直接接到開平府。」李小麼的心思轉的飛快,一邊認真吃著蟹,一邊彷彿極隨意的答著話,蘇子誠『嗯』了一聲,李小麼專心的剔出一夾子腿子肉吃了,才接著說道:「還有孫掌櫃,我沒過門的三嫂沒過門的弟媳婦的叔叔,就是原來紫籐居的掌櫃,在太平府做生意,開了家小分家茶鋪子,生意不錯,我讓人帶了些銀子給他,讓他安心在太平府做生意,不用過來了。」

    蘇子誠見李小麼沒有隱瞞,暗暗鬆了口氣,被她一連串的『沒過門』說的笑起來:「張家娘子是李二槐沒過門的媳婦?」

    「嗯,范娘子是我大哥沒過門的媳婦兒,孫家娘子是張鐵木沒過門的媳婦,孫娘子的父親原是筆架東山的大頭領,後來東山被袁大帥練兵剿了個乾淨,孫大頭領也沒能逃出來,我們兩家就合到了一處。」李小麼一隻隻認真的吃著蟹腳,坦誠的說著筆架東山和筆架西山的淵源,蘇子誠點了點頭,卻把話題又拉回了太平府:「孫掌櫃是跟著嚴青山去的太平府?」

    「嗯,因為袁大帥從紫籐居跑出去那事,孫掌櫃和嚴府尹,還有宋師爺,一起吃了掛落,大家同病相憐,就一起去了太平府,宋師爺嚇破了膽,回家養老去了。」李小麼詳細的解釋道,蘇子誠輕輕笑了一聲,看著李小麼,無奈的說道:「吃了掛落?那袁大帥不是你捉了又在那個當兒把他趕出來的?」

    「不是我捉的,是我揀的,他棄大軍而逃,經過筆架山下,正好被我和呂豐揀了回來,本來想殺了他的,後來想想畢竟是朝廷大員,我膽小,實在不敢殺,又不敢放,實在沒辦法只好先寄放在紫籐居,誰知道還是惹了禍,可見這東西也不能隨便揀。」李小麼輕描淡寫的解釋道。

    「你是怕他逃回京城,查出吳貴妃那個叔叔是你殺了栽髒給他,與你不利吧?」蘇子誠慢吞吞的說道,李小麼連連搖著頭:「沒想那麼多,姓吳的是呂豐殺的,不是我,我哪有功夫想那麼多,飯還吃不飽呢。」

    蘇子誠笑著沒和她多爭辯:「嚴青山明降實升,早就任了太平府府丞,孫掌櫃在太平府這生意,是好做。」

    「嗯,有人照應總歸好些,所以我就沒讓他回來。」

    「一個小分茶鋪子到底有限,你既這麼信得過他,回頭我讓南寧送兩萬兩銀子給你,你找個妥當的人給他送過去,尋個合適的地方,開家酒肆吧,嚴青山是吳貴妃一系,讓幾分干股給他,回頭我讓人安排安排,讓他好好往上升一升。」蘇子誠笑著安排道,李小麼頓了頓,乾脆的答應下來:「好。」

    說話間,東平在門口揚聲稟報,鐺頭親自托著幾隻顏色橙黃、外面雕著菊花紋的大橙子上來,李小麼急忙扔了手裡的蟹腳,抬手招呼道:「先拿一隻給我,我嘗嘗味道對不對。」

    南寧捧起一隻銀碟,放到李小麼面前,打開上面的橙蓋,一股清新的蟹香湧出來,李小麼瞇著眼睛用力聞了聞,點頭誇讚道:「味道不錯。」說著,拎起小銀匙在橙子裡攪了兩下,放了一匙到嘴裡,慢慢品了一會兒,轉頭看著鐺頭誇獎道:「你做菜果然有幾分靈性,就是這個味兒。」

    鐺頭長出了一口氣,抬手抹了把汗,李小麼又吃了一口,笑著說道:「橙子味稍稍濃了一點,荸薺丁切得過小了,稍大一點,要能脆脆的咬到才好,別的都很好。」

    「賞他。」蘇子誠吃了口蟹釀橙,聽了李小麼的話,贊同的點了點頭,轉頭吩咐西安,西安取了一個小銀錁子,遞給了鐺頭,鐺頭驚喜交加,接過銀子,忙跪在地上磕頭謝了,起身退了出去。

    李小麼羨慕的盯著鐺頭手裡的銀錁子,這樣的銀錁子,她也掙過一回。蘇子誠吃了只蟹釀橙,端起杯熱黃酒慢慢喝著,李小麼洗乾淨手,慢慢喝了半杯酒,臉上就紅通通發起熱來,忙放下酒,抬手撫著額頭:「我沒有酒量,不能喝了。」

    南寧泡了杯熱茶送上來,李小麼喝了幾口茶,站到窗前,吹著涼風,看著下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蘇子誠跟著站到窗前,慢慢搖著折扇,看著伏著窗台出神的李小麼,心中的疑團越凝越重,一個鄉野丫頭,這份見識從何而來?這蟹釀橙不是一般人家吃得起的,什麼樣的人家能養出這樣靈透這樣見識的女孩子?她那幾個哥哥,不過是出色些的庶民子弟。

    李小麼吹了一會兒涼風,臉上的燥熱漸漸褪下,轉頭看著默然看著自己出神的蘇子誠,笑語盈盈的說道:「咱們去逛街吧,你想去哪裡?我陪你去!」

    蘇子誠高挑著眉梢,被她說的哭笑不得:「這汝城有家珠玉行,偶爾有幾樣好東西,咱們看看去。」

    「好!我最喜歡看珠寶珍玩了,走吧。」李小麼愉快的答應道。兩人下了樓,沿著熱鬧的街道,轉了幾個彎,進了一條幽靜的巷子,巷子頭上兩扇不大,顯得有些沉舊的黑漆大門開了一半,一個穿著深灰繭綢長衫,四十歲左右、不胖不瘦,看著極不起眼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遠遠看到蘇子誠,急忙跪倒在地,身後的黑漆大門悄無聲息的洞開無餘。

    蘇子誠走過中年男子身邊,抬了抬手:「起來吧,洛掌櫃親自過來了?有什麼好東西?」李小麼跟在蘇子誠身後半步出了院子,謹慎的打量著四周,門外跪伏著七八個青衣青帽的小廝,轉過影壁,院子裡古樹參天,除了樹,卻沒有別的花草灌木,襯著粉牆青瓦,顯得清爽乾淨異常。洛掌櫃半躬著身子,側著身子前引著,穿過垂花門,逕直進了正屋。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6:01 P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各有心事

    洛掌櫃親自奉了茶上來,陪著滿臉笑容介紹道:「小的前一陣子得了幾塊上好的琥珀,其中有一塊瑿珀,品相極好,還有幾塊古玉,幾顆金剛石和紅藍寶,小的這就拿來給爺看看。」

    「若有好些的簪、釵、鐲,一併拿來看看。」蘇子誠搖著折扇吩咐道,洛掌櫃飛快的瞄了李小麼一眼,心裡有了數,笑應著退下去。片刻功夫,洛掌櫃帶著兩三個小廝,各托著只放滿珠玉首飾的黃楊木大托盤進來,將托盤小心的放到了屋子正中的長桌上。

    李小麼跳起來,站在桌前,一件件撥著最靠近自己的那盤子琥珀、古玉等物,蘇子誠也站起來,站在李小麼身後看她挑東西,李小麼慢慢撥著,伸手掂了塊鴿蛋大小的花珀出來,這塊花珀極其剔透,裡面一隻小蜂和幾片小小的花瓣纖毫畢現,洛掌櫃忙上前介紹道:「照理說花珀拿不到爺面前,可這塊花珀有點難得,一是剔透純淨,二來裡面的蜂花生動可人,其三又是橙黃的金珀,難得三樣俱全,小的就拿過來給爺看看。」

    蘇子誠沒有答話,伸手掂起旁邊一塊看起來黑沉沉的橢圓形珀石,遞給了李小麼:「看看這個,比你手裡的好。」李小麼接過那塊珀石,走到屋門口,舉起珀石,瞇著眼睛對著陽光細細欣賞著,蘇子誠手裡的折扇頓了片刻,又慢慢搖起來,李小麼看了一會兒,轉頭看著洛掌櫃笑著說道:「竟是櫻桃紅,又這麼大一塊,算是瑿珀中的極品了。」說著,將手裡的瑿珀遞給蘇子誠,捏起那塊花珀,笑著說道:「我喜歡這個,你看,這裡頭有故事,幾百萬年前,這只蜂子愛上了這朵花,可它剛飛到花前,一塊松脂從樹上落下,把它和花一起裹住,這蜂子就這麼守著花,守了幾百萬年,近在咫尺,卻永遠無法靠近,你說這蜂子是幸還是不幸?」

    洛掌櫃聽得笑起來:「這位爺真是個玲瓏心肝,一塊花珀,讓爺說得小的這心裡都酸了。」蘇子誠伸手從李小麼手裡接過花珀,對著光仔細看了看,笑著說道:「你喜歡就留著吧,這樣大小,嵌個禁步倒正合適。」說著,將花珀遞回李小麼,慢吞吞的接著說道:「你若是憐惜這蜂子,回去咱們讓人剔開這珀石,把這花和蜂子移到一處去。」洛掌櫃聽得張口結舌,把花和蜂子移到一處,那這花珀不就毀了?

    李小麼接回花珀,笑著扔了兩下:「好,我回去好好想想,要不要成全這一對。」

    「看看別的,還有喜歡的沒有。」蘇子誠輕輕推了把李小麼,李小麼俯到桌前,繼續翻看起那一托盤的珠玉,洛掌櫃小心的上前,用白綢帕子墊著手,從旁邊一個托盤裡取了只金栗裝臂環遞過來:「爺看看這個,這是高麗國過來的,勉強能配得上爺。」

    李小麼伸手掂起臂環,這臂環主材是紅寶石,石頭磨成無數稜面,分成三段,中間用赤金做成纏枝花蕾連在一處,金色花蕾上彷彿撒滿了極細小的金珠,轉動間,流光溢彩,璀璨奪目,李小麼輕輕吸了口氣,這就是栗金工藝?果然奢侈異常,李小麼在花蕾間仔細尋找著,洛掌櫃正要上前指點,蘇子誠用扇子輕輕點了點他,洛掌櫃急忙閉了嘴,悄悄往後退了半步。李小麼翻來覆去看了一會兒,尋到關節,用指甲輕輕摳起隱在花蕾下的一枝花葉,臂環發出聲極低而清越的聲音,三處節口一起彈開,李小麼舒了口氣,將臂環套在手上,稍稍用力扣上合頁,舉起手臂晃了晃,醉紅的寶石和金光掩映,華麗的讓人不敢直視。

    「唉!」李小麼重重歎了口氣,將臂環取下來放了回去:「太奢華了!不合適。」

    「我看著不錯,留著吧。」蘇子誠笑著建議道,李小麼堅定的搖了搖頭:「這樣的臂環,要配衣服,還要和人配得上,是極好的東西,不過不適合我。」蘇子誠笑著沒再堅持:「那就再看看別的。」

    李小麼俯在桌子前,將幾個托盤裡的東西挨個細細看了個遍,心滿意足的歎了口氣,直起身子,握著那枚花珀笑道:「好了,我看好了,就要這個。」

    「別的就沒有看中的了?」蘇子誠指著滿桌的珠玉問道,李小麼彎著眼睛笑著,不停的點著頭:「嗯,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耳!」蘇子誠失聲笑起來:「這是哪跟哪?我幫你挑幾樣。」蘇子誠說著,用扇子指著那枚瑿珀、金栗裝臂環和其它幾樣李小麼細細看過的頭簪鈿花吩咐著洛掌櫃:「就這幾樣吧。」

    洛掌櫃忙取了只黃花梨首飾匣子,用帕子墊著手,將蘇子誠指的東西一一收進匣子裡,合上匣子,交給了東平。兩人出來,沿著熱鬧的街道一路逛到底,才上車回到行轅。

    蘇子誠看著李小麼的背影進了院子,沉默了片刻,低聲吩咐道:「叫長遠過來見我。」東平答應一聲,疾步退出去尋長遠去了。蘇子誠在院子門口下了車,長遠已經跟著東平緊趕過來,蘇子誠進了院子,站在寬闊的院子中間,屏退眾人,低聲吩咐長遠:「你親自去趟池州,細細打聽李家,一絲一毫都不能漏過,特別是那個小麼妹。」

    「是!」

    「聽著,這件事出我口入你耳,不能有第三人知道!」蘇子誠厲聲吩咐道,長遠躬身答應:「是!」

    「今晚就啟程!」

    「是!」

    蘇子誠搖著折扇進了院子,長遠垂手看著他進了垂花門,才轉身出去,收拾了東西,帶人悄悄啟程趕往池州府。

    李小麼抱著匣子悠悠哉哉進了院子,她回來的早,李宗梁等人還沒回來,院子裡安靜的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李小麼直穿過垂花門準備回去好好歇歇,呂豐聽到動靜,從屋裡竄出來,見是李小麼,眼睛亮閃閃喜笑顏開:「你回來了,怎麼回來這麼晚?再不回來,我就要出去找你了。」呂豐一邊說,一邊跟在李小麼身後穿過垂花門。

    「這還算晚?你看看,滿院子就數我回來的最早。」李小麼心情愉快的說著話,抱著匣子一路進了屋。小丫頭迎出來,端水、遞帕子、泡茶,呂豐高挑著眉梢,紮著腰打量著忙前忙後的丫頭們叫起來:「你這屋裡有丫頭侍候,我怎麼沒有?」

    李小麼擦了手臉,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喝著茶,看著呂豐,笑瞇瞇的說道:「這事你得找你小師叔說理去,要不現在就去?我陪你去!」呂豐一口氣立即洩得乾乾淨淨:「算了,這種小事我從來不計較,你買的什麼?我看看。」

    呂豐說著,伸手拉過匣子推開來,掃了眼匣子裡的首飾,轉頭看著李小麼問道:「這都是很貴重的東西,你哪來這麼多銀子?這沒幾萬兩銀子下不來!」

    「別人送的。」李小麼伸手合上匣子,呂豐仔細看著李小麼,腳蹺到旁邊高几上,將匣子拉到懷裡,打開一件件看著,笑著說道:「你要是喜歡這些東西,回頭我送給你,我家裡這東西多得很。」

    「好啊,挑最值錢的給我,回頭好賣了換銀子。」李小麼隨口答應著,呂豐掂起那塊瑿珀,對著光看了看:「這塊瑿珀還過得去,就是小了點,這東西不好,黑沉沉的,非得對著光才能看出點意思,這枝釵還行,要是水頭再足點就好了,不夠潤,一看就是新東西,這個......」李小麼跳過來,伸手奪過匣子扔到桌子上,也不說話,拍拍手坐回去繼續喝茶。

    呂豐訕訕的端起杯子,李小麼斜瞄著他,慢吞吞的問道:「你是不是到一處地方,就去尋當地的頭牌取樂?你會過多少頭牌了?還記得住不?」呂豐心裡微微升起絲警惕,謹慎的看著李小麼,見她笑語盈盈,面色如常,輕輕鬆了口氣,警惕散去,往後倒在椅背上,笑著說道:「那麼多,怎麼記得住?我立志要會遍天下頭牌,不過我跟你說,真沒幾個好的,都那麼回事。」

    「那你以後成了親,也這麼到處風流?」李小麼不理會他的旁逸斜出,緊跟著問道,呂豐不解的看著李小麼:「這跟成不成親有什麼事?」

    「你成了親,媳婦若是不許你這麼到處風流呢?」

    呂豐看著李小麼一邊笑一邊搖頭,彷彿她說了什麼極可笑不合情理的話,笑了一會兒,才攤著手理直氣壯的說道:「小麼,這男人逛逛勾欄,逢場作戲,跟飲酒一樣,都是常事,女人就是嫉妒,也妒不到這上頭去,你看看,這文人會文,官員聚會,有酒必有娼,難不成要嫉妒到這份上,連出門應酬也不許了?這不成了笑話了?這不納妾可以,不納通房也行,這不飲酒不狎妓不應酬,說到哪裡也說不過去啊?」

    李小麼深吸了一口氣,陰著臉,半晌沒有說話,呂豐小心的看著她,想了想,笑著解釋道:「小麼,我跟你說,這狎妓真算不得什麼,那頭牌也罷,行首也好,不過是些玩意兒,跟隻貓啊狗啊一樣,你跟她們計較什麼?你就當是喝酒,其實真跟喝酒一樣,難不成你嫁了誰,連酒也不讓人家喝了?這不成笑話了?」李小麼斜斜的上下打量著他,直看得呂豐渾身不自在,腳放下來又蹺上去,又放下來,半晌,李小麼才慢吞吞的說道:「我要是嫁了人,就不許他納妾、納通房、狎妓,總之不許他碰除我之外的任何女人,別說碰,看也不能看,想都不能想!」

    呂豐聽得直著眼睛,半晌,『噗』的一聲笑倒在椅子上。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6:02 P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愛的心思

    李宗梁等人直到天快落黑才回來,眾人吃了飯,李小麼興致十足的一件件翻看著眾人買的東西,范大娘子大大方方的任她舉著李宗梁買的銀簪銀衩往自己頭上比劃,李小麼翻來翻去,沒找到李二槐買的東西,皺著眉頭看著李二槐問道:「二槐哥,不是給你拿了銀子麼?怎麼一樣東西也沒買?」

    「買了,收起來了。」李二槐扭著頭含糊答道,李小麼跳過去,拉著李二槐認真的說道:「拿來我看看,你這麼實誠,別讓人騙了,萬一買了假的回來,回頭張大姐肯定抱怨你!」

    李二槐狐疑的看著李小麼,又轉頭看了眼一臉笑意的李宗梁和魏水生,李宗貴推了推他:「還是拿出來讓小麼給你看看,你偷偷摸摸拉那掌櫃買完東西,那掌櫃一臉奸笑,我看著就有點不對勁兒!」

    「那你怎麼不早說?」李二槐急得跳起來,李宗貴『啊哈哈』打著哈哈,小麼沒說話前,他往哪兒早說去?李二槐忙奔進去,取了個黃楊木小匣子出來,拉著李小麼擠在屋角,將匣子遞給她,低聲說道:「你看看,要是假的,我這就找他去!」

    李小麼打開匣子,取出只單薄的杏花冠兒,瞪著杏花冠兒看了片刻,抬眼瞪著李二槐,李二槐扭捏的低聲解釋道:「那回進城,你張大姐看人家戴冠兒,看了半天不移眼,她沒說,我知道她心裡愛這冠兒,就......」

    李小麼長長的呼了口氣,將冠兒舉到李二槐鼻子底下,低聲說道:「我告訴你,這冠兒,你要是敢送給張大姐,她指定就不嫁給你了!」李二槐瞪著李小麼,李小麼又氣又笑的點著那冠兒:「你看看,看好了!這是杏花冠兒!照那不成文的規矩,這是小姐們戴的!你竟敢買這個送給張大姐!」

    正悄悄閃在李小麼身後,伸找脖子偷聽的呂豐『噗哈哈』暴笑出聲,伸手掂過杏花冠兒:「還是送給我算了,我替你送給能戴這冠兒的人去!必定說清楚,是你送的!」

    李二槐臉漲得通紅,看著舉著冠兒示意著眾人,笑的前仰後合的呂豐,奪也不是,不奪又捨不得,急的連連跺腳,李小麼推了他一把:「算了,送給他吧,也就他能用得著這個,到下一處我再陪你買一頂合適的冠兒去,你也真是的,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還一聲不吭偷偷摸摸的買!這女人用的東西,你懂什麼?活該!」

    李二槐沮喪的耷拉著肩膀,李宗梁笑得手裡的茶杯一個勁的抖動,魏水生站起來,拉著李二槐坐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李宗貴捧著肚子笑的打跌,孫大娘子正提著壺沖茶湯,笑得手都軟了,只好將壺放回爐子上,范大娘子嗔怪著把笑得喘不過氣的玉硯推到後面,自己忍著笑,沖了杯茶端給李二槐,低聲安慰道:「下回再買吧,你有這個心,就是張大姐的福氣。」

    眾人笑了一陣子,說了一會兒,第二天一早要啟程,也就早早各自回去歇下了。

    李小麼晃回後院,剛沐浴洗漱出來,站在屋裡,猶豫著是看會兒書呢,還是現在就睡,門口侍立的丫頭聲音柔和的稟報著,范大娘子來了。李小麼忙幾步到門口,掀起簾子讓著范大娘子:「姐姐這麼晚過來?快進來!」

    范大娘子帶著玉硯,微笑著進了屋,左右打量了兩眼,和李小麼一起坐到榻上,接過茶喝了一口,示意著榻前垂手侍立的丫頭:「我一時睡不著,找你說說知心話兒,倒不用這麼多人侍候。」李小麼明瞭的揮手屏退了眾丫頭,范大娘子看著丫頭們退出了門,轉頭低聲吩咐玉硯:「你到門口看著去。」玉硯答應一聲,垂手站到了門簾處。

    李小麼疑惑的看著范大娘子,范大娘子先歎了口氣,低聲說道:「小妹,這事,大事不是大事,我想來想去,也就能跟你商量商量,跟別人,也開不了口。」

    「嗯。」李小麼答應一聲,等著范大娘子往下說話,范大娘子不自在的抬手掠了掠鬢角,忍著為難,低聲說道:「月亭,是月亭的事,你也知道,二嬸子就這麼一個獨養姑娘,平時愛如掌珠,也是慣了些,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昨天路上,她就期期艾艾的要和我坐一輛車,我讓她等一會兒,正好又有點什麼事,我一直忙著,就混忘了,昨天大家一處逛街,她就一直拉著我,找了機會和我......」范大娘子臉上的難堪更重,咬著嘴唇,歎了口氣低聲說道:「說她想去侍候王爺。」

    「侍候誰?」李小麼一臉的愕然。

    「侍候王爺,就是那個二皇子。」范大娘子說開了,倒不那麼難堪了:「咱們進了北平軍營,我們見過王爺兩三面,一回離得遠,有兩回離得都近,那傻丫頭,就看進了眼裡,竟生了這樣的心思,要去侍候人家去,說只要天天看著,能看一眼就心滿意足,死也甘心了,你看看,這叫什麼事?!」

    李小麼長呼了一口氣,看著范大娘子,片刻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姐姐怎麼想?是打算想法子送她去侍候呢?還是有旁的什麼打算?」

    「侍候什麼?她那心思暈了頭了!這是天淵之別,不是咱們妄自菲薄,那是皇家,有幾家能攀得上的?再說,那是龍潭虎穴,就是你!」范大娘子硬生生的轉了個彎:「她那樣的,就是要給人家當粗使丫頭,也難夠上,真送她去,豈不是害了她?我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

    李小麼抬手止住范大娘子的話頭:「姐姐,你若打定主意送她過去侍候,我可以能幫著問一問,看看人家要不要,若沒這個打算,這事,姐姐自己想法子處置最好。」李小麼停住話,直視著范大娘子,沉默了片刻,接著說道:「姐姐嫁過來,就是李家當家的主婦,水生哥、二槐哥,還有貴子哥,嗯,還有我,一大家子人和事,都得姐姐當家主事,往後哥哥們都成了家,有了孩子,李氏宗族興旺了,那族裡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事,也得姐姐統理主持,除了這個,還有范氏一族,大哥說過,生了長子,先過繼給范家承嗣,姐姐往後一身兼兩族,這會兒,就該先當家主起事了,我早晚得出嫁,這范李兩家的事,我是不管的。」

    范大娘子被李小麼說的呆怔了半晌,突然伸手撫著李小麼的頭:「姐姐知道了,怪不得你大哥心疼你,凡事,你想的都極長遠,姐姐知道了,你也不小了,你的事,你大哥,還有我,都幫不上忙,你自己留心,人好,對你好就行。」

    「嗯,我知道。」李小麼垂著眼簾,低而含糊的答應了,范大娘子站起來:「那我回去了,你早點歇著,別看書了,」范大娘子看著榻幾個放著的幾本書,溫和的囑咐道,李小麼笑著答應了,站起來一直把范大娘子送到院子裡才回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21 P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燦爛陽光

    第二天又是凌晨就啟程了,李小麼打著呵欠爬上車繼續睡覺。晚上又是宿營而歇,大家吃了飯都歇下了,孫大娘子叫了月亭過去打結子說話,范大娘子拿了要縫補的衣服,和嚴二嬸子一起做著針線,一邊說著閒話:「二嬸子,咱們這一趟到了開平府,也算安頓下來了,月亭年紀也不小了,二嬸子想過給月亭找個什麼樣的人家沒有?」

    「哪能沒想過?閒著沒事我就想這事了!正想跟你商量商量,你看,我就月亭這一個孩子,要是招個上門女婿你看合不合適?」二嬸子停了手裡的針線,滿臉探詢和期待的看著范大娘子,范大娘子也住了針線,看著二嬸子笑著說道:「二嬸子招上門女婿,是為了承嗣,還是為了養老?」

    「當然是養老,這承不承嗣的,大姑娘也別怪我沒見識,我一個女人家,也管不了那麼多!」二嬸子答的倒也坦誠,范大娘子贊同的點了點頭:「二嬸子是個實在人,若是養老,倒不用招上門女婿,二嬸子也知道,這上門女婿到底名聲上不好,往後生了孩子,連帶著孩子也被人說三道四。」

    「這倒是!」二嬸子從善如流,范大娘子看著她接著說道:「倒不如挑個老成本份,知根知底,家裡沒有長輩的,成親後二嬸子幫著她們小口子操持操持家務,帶帶孩子,也跟上門女婿沒什麼兩樣。」

    「說到這個,」二嬸子往范大娘子身邊挪了挪,帶著絲神秘:「我倒還真看中了幾個,那個張狗子,還有趙五哥,六順也成,那個姜順才好是好,就是太鬼,往後月亭指定管不了他!那個張大壯也好,就怕月亭嫌他憨,其實憨人好,要是對你好,就一根筋對你好,生不出壞心眼!」

    范大娘子聽得滿眼笑意,看著二嬸子,遲疑的問道:「二嬸子就沒想過讓月亭妹妹尋個官宦之家?」

    「喲!還官宦之家!這親事,門當戶對是正理,咱們是莊戶人家,這說親就往莊戶人家看,別想著攀什麼官宦之家,攀不上!我就這麼一個姑娘,不指她光宗耀祖,就求她一輩子舒心順意,這才是福!若是有命,這張狗子、趙五哥,不拘嫁給哪個,往後能跟著五爺,跟著大爺有了出息,真做了官,那就是月亭命裡該有這大福!她也享得,我也享得!」嚴二嬸子說的自己先笑起來:「要真是那樣,我也跟著沾沾光,也當當老太太!」

    范大娘子心裡舒展輕鬆下來,順著嚴二嬸子的話逗著趣:「到那時,您這老太太的架子可得擺足了,輕易別給人笑臉,別管是誰,只用眼角瞄她。」

    嚴二嬸子笑得合不攏嘴:「唉喲這可難,要真當了老太太,我這臉哪裡還板得住?做夢都得笑出聲!」兩人說笑了一陣子,范大娘子定了心,俐落的補好衣服,收了針線,伏侍著嚴二嬸子睡下,掀簾出來,吩咐玉硯送月亭回去歇下。

    隔天又是李小麼無聊的一天,南寧每天送些文書過來,李小麼也不多看,一天只看一包,看完了就和呂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閒話,宿營時再把錦袋交南寧拿回去。

    范大娘子這一天卻像是打了一仗,早上孫大娘子藉著和嚴二嬸子學針線,把月亭擠到了范大娘子車上,范大娘子打發玉硯過去嚴二嬸子車上侍候著,自己拉著月亭,也不拐彎,直截了當的說道:「月亭,你前天跟我說那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那天人多又亂,我也沒聽清楚,你是要去給人家當奴為婢,還是要到那王爺身邊侍候著去?」

    月亭臉漲得血紅,拚命扭著帕子,頭恨不能垂到胸腔裡去,半晌才蚊子哼哼般說道:「身邊侍候。」

    范大娘子重重的、彷彿極生氣般呼了口氣,往後靠到靠枕上,看著月亭,不客氣的問道:「那你說說,你憑什麼能身邊侍候的?這王爺納妾也不是件簡單事,可不是你想去,他就肯要的。」

    月亭臉色紫漲,抬頭掃了眼范大娘子,難堪得眼淚滾珠般往下落,范大娘子歎了口氣,直起身子,扶著她肩膀,用帕子給她拭著眼淚,低聲說道:「月亭,這樣的話你都肯跟姐姐說,我知道你心裡是跟姐姐親近,信得過姐姐,才敢說這個話,姐姐這話,也就不用拐彎抹角,就跟你直說,你這是癡人做夢呢!咱們是什麼身份?這庶民貧寒之家,也是有進了宮,入了王府之家,一飛沖天的,可人家什麼樣的品貌才情,就是沒見過,聽戲聽書總聽過吧?咱們沒那樣的絕世姿容,別說絕世,連個佳人也算不上,旁的姐姐也不跟你多說,別做夢了,王爺皇子那樣的人,就當看戲聽書,看過也就算了。」

    月亭捂著臉,肩膀猛烈聳動著泣不成聲,只不敢放出聲音來,范大娘子輕輕撫著她的肩膀,看著她哭得差不多了,從旁邊的暖窠裡倒些水出來濕了帕子,拉開月亭的手,溫柔的給她擦了擦臉,閒話般說道:「前一陣子我還和你娘說起你的親事,你也不小了,也該說戶好人家了,你娘倒看中了幾個,那個張狗子,趙五哥,還有六順,我看著也好,這是一輩子甘苦與共的人,回頭你自己留心些,挑個合心意的,聽姐姐的話,這看戲聽書不能過日子,咱們還是得實實在在的過咱們的日子。」月亭垂著頭,半晌才抽泣著答應一聲。

    范大娘子也不再多說,這話點透了,餘下的,就是她自己想明白了,想的明白是福,想不明白,夢裡也過不得日子。

    晚上歇下,月亭神情萎靡,推說頭痛累著了,早早裹著被子睡下,嚴二嬸子本來也不是個很細心的人,也沒發現女兒有什麼不尋常處,范大娘子謹慎之下,打發玉硯過去陪月亭歇著。

    走了兩天,無聊之下的李小麼,動了學騎馬的心思,騎馬這事,不學只怕真躲不過去,自己也大了,再跟誰同騎一乘都不合適,再說,那馬也累得受不了不是。李小麼讓人叫了南寧過來,讓他給自己尋匹脾氣最好的懂事馬過來,南寧笑著答應了,回去稟了蘇子誠,蘇子誠面無表情的點頭應了,這騎馬,早該學了。

    李小麼學騎馬,最興奮的是呂豐,搶在所有人前頭,搶著要教李小麼,教的也是耐心無比,這騎馬對李小麼並不是難事,不過一天功夫,就能控著馬跟上隊伍了,南寧挑的確實是匹脾氣極好的小母馬,李小麼悠悠哉哉的騎了兩天,第三天就找不到她那匹脾氣絕好的懂事馬了,南寧牽了匹高大的成年騸馬過來,垂著頭稟報道:「五爺,爺說了,軍中只能騎軍馬,五爺也學了兩天了,從今天起,就換這匹馬。」

    李小麼拎著她那根被呂豐截去兩三寸,比正常馬鞭小巧很多的特製馬鞭,仰頭看著比她那匹溫婉的小母馬足足高出一個馬頭的成年騸馬,錯著牙問道:「那再過兩天,是不是就要換匹種馬給我騎騎?」

    「五爺,這馬是小的精心挑出來的,脾氣也好,也懂事。」南寧陪笑解釋道,呂豐過來,從南寧手裡接過馬仔細看了看,轉頭看著李小麼說道:「這馬還不錯,比昨天那匹好!」李小麼呼了口氣,比劃著自己的身高和馬的高度,呂豐和南寧一左一右幫她牽著馬,李小麼兩隻手抓著鞍,呂豐在她腰上又托了一把,總算爬上了馬背,騎在這匹高矮正常的戰馬上,這視野是好了很多,李小麼瞇著眼睛,瞄著前面小廝親衛簇擁下那時隱時現的銀白斗篷生著悶氣。

    騎了不大會兒,這馬確實是個脾氣好、極訓練有素的,倒比那匹小母馬騎起來更順手,李小麼乾脆跟著呂豐,稍稍遠離隊伍,騎著馬追野兔去了。

    隊伍前方,蘇子誠騎著馬,遠遠看著一前一後追著只野兔樂不可支的兩人,微微皺起了眉頭,師父那樣睿智的人,怎麼能有這樣的子孫?天天跟著個丫頭傻玩傻樂!一隻野兔有什麼好追的?自己從來沒這麼無聊過!從來好像也......有過,那時候母親還在,他騎著匹小馬,叫著笑著追一隻黃羊,陽光燦爛的讓人睜不開眼,他出了一身汗,衣服濕濕的貼在身上,父親很高大,騎著馬跟在他旁邊,叫著笑著幫他攔那只靈敏的出奇的黃羊,母親的聲音溫和而無可商量:「不要幫他!他必須自己去做,你回來!」那只黃羊到底追到了沒有,他記不清楚了母親走後,他所有的事,都必須自己去做了。

    蘇子誠眼睛發酸,這陽光燦爛的過於刺目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23 P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行路間

    傍晚宿營時,李小麼和呂豐捉了四五隻野兔,還碰巧獵到了隻鹿,李小麼和呂豐嘰嘰咕咕商量著,要架火烤肉吃,李宗貴湊過去出著主意,又叫了李二槐過來,在帳篷後架起篝火架子,李小麼到處尋了半天,也沒找到能烤肉的鐵簽或是旁的東西,擰著眉頭想了片刻,悄悄轉到蘇子誠帳篷後,尋了南寧,悄悄問他哪裡能尋到烤肉的鐵簽子,南寧暗暗嚥了口口水,爺讓他照應的這位姑奶奶,這新鮮主意也太多了。

    「五爺稍等,我去尋老賈問問。」南寧笑著回道。不大會兒,南寧用白棉帕子裹著把銀簽子過來,另一隻手還拿了只匣子,笑著問道:「五爺,尋到了,老賈說好些年沒用了,現又洗了幾遍,還有這個,老賈說五爺要烤肉,少不了這些佑料。」

    李小麼驚喜不已,伸手要接,南寧笑著說道:「五爺要在哪裡烤?我給五爺送過去。」李小麼指著自己帳篷前的篝火:「就那裡,你若不當值,等會兒也過來!」

    「謝五爺,今晚上是我和北慶當值,沒這口福了。」南寧笑裡帶著絲遺憾回道,說話間,到了篝火前,南寧將銀簽和佑料盒放到旁邊几上,笑著告辭回去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抱拳站在旁邊,笑看著呂豐、李小麼,李二槐和李宗貴四個人烤肉,呂豐拎著根銀簽子,做一步看一眼李小麼,笨手笨腳的跟著串肉,涮料,烤肉,李小麼的肉串烤得滋滋響著香氣四溢,他的肉串卻焦黑成一團,李宗貴手腳最利落,只在肉上撒些鹽末,已經烤好兩串,轉頭遞給了李宗梁和魏水生。李二槐乾脆什麼也不放,用簽子挑了肉,烤的黑一塊紅一塊的,撒了鹽直接扔到嘴裡香甜大嚼。

    呂豐烤出一頭汗,也沒烤出串能吃的肉來,乾脆扔了銀簽子,湊到李小麼面前,笑嘻嘻的討好道:「小五,你真厲害,連烤肉也烤得非同一般!我替你嘗嘗?」李小麼拍開呂豐的手,將烤好的幾串肉放到準備好的乾淨碟子裡,端給呂豐吩咐道:「去,給你小師叔送去。」呂豐剛要瞪眼,李小麼踢了他一腳,低聲說道:「聽我的不會錯,趕緊趁熱送去,回來咱們吃著肉細說。」

    呂豐被李小麼推起來,不情不願的端著碟子往中間大帳過去,北慶引了呂豐進去,蘇子誠正端坐在桌前看著文書,見呂豐進來,捏著筆,一臉冷峻的盯著他,呂豐渾身不自在的端著那幾串鹿肉,也不敢抬頭看蘇子誠,這個小師叔,又陰又冷,大哥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他是茅坑裡的凍石頭,又臭又硬又冷!腹誹歸腹誹,呂豐可是看也不敢看蘇子誠一眼,垂著頭,一幅恭敬相,將碟子舉過去,悶聲說道:「師叔,這是烤鹿肉,請您嘗嘗鮮。」

    南寧忙上前接過碟子,度著蘇子誠的神情,將碟子放到了桌子一角,呂豐不等蘇子誠答話,垂手往後退了兩步,一邊退一邊告退道:「師叔慢用,弟子告退。」

    蘇子誠盯著他出了帳篷,轉頭看著碟子裡烤得焦黃的幾串鹿肉,用手指撥了撥銀簽子,南寧忙低聲解釋道:「回爺,剛五爺說要烤肉,尋小的找幾根烤肉的簽子,小的就尋老賈要了這簽子。」蘇子誠似有似無的『嗯』了一聲,站起來出了帳篷,順著烤肉的香味繞過幾隻帳篷,在一隻帳篷角停住步子,遠遠看著篝火旁烤著吃著,擠到一處一邊說一邊笑不可支的李小麼和呂豐,火光映在李小麼側臉上,和著那明淨的笑容跳躍不停,溫暖歡快的如同滿天流閃的晚霞。

    蘇子誠出神的看了大半天,初秋的寒意襲來,蘇子誠輕輕寒瑟了下,南寧忙輕手輕腳的將手裡托著的斗篷披到蘇子誠身上,低低的提醒道:「爺,這裡風大。」蘇子誠彷彿受了驚嚇般醒過神來,伸手拉住斗篷帶子,轉身往帳篷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呂豐就被蘇子誠派了差使,往開平府送封信,取了回信再趕回來。這一趟沒個十天半個月回不來,李小麼的日子更加無聊,每天騎半天馬,坐半天車,看那些文書,睡覺。

    一路行來,兩邊開墾好的熟田越來越多,村莊時而可見,城鎮也越來越密集,隊伍卻一直沿著郊外行進,並不進城歇息駐紮,進城也是不大方便,這一行三千來人,連人帶馬,若進了城,這民擾的可不是一點點。隊伍的行進漸漸放緩了些,晚上也揀著離府城不遠的地方歇息,這邊剛駐下營,那邊當地官員就到了轅門外求見蘇子誠,李小麼遠遠瞄著,這地方政務,他也管麼?

    隔三岔五,蘇子誠就讓南寧帶李小麼過去,像在汝城看姚明廣一樣,只向她介紹那些官員,卻從不把她介紹給那些官員們。李小麼細細觀察著他介紹給她的那些官員,回去再找南寧尋了這些人的履歷、文章,甚至書信,慢慢細看,不管做什麼,識人是第一步。

    路過單縣時,出了點小意外,單縣知縣、新科進士錢啟忠,在被李小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外,突然跪倒在地,耿著脖子開了口:「王爺,下官冒死進言!自古以來,士庶之別,男女之分,自車服喪葬,各有等差,此乃禮制,禮乃立國立世之本,人君乃至庶人,當同施均用,今王爺身邊之人,女著男裝,不倫不類,無羞無恥,乃亂禮亂國之行!下官讀聖賢之書,忘身為國,雖死不敢不言!」說著,重重磕頭不已。

    李小麼片刻意外後,暗暗呼了口氣,垂手而立,安安靜靜的聽著錢啟忠的『冒死進言』,蘇子誠掃了眼彷彿事外人一般的李小麼,抬手示意東平扶起錢啟忠,心平氣和的說道:「皇上乃明君,本王也不是逆子,進言不必冒死。」

    錢啟忠往前撲著跪倒在地,磕著頭正要請罪,蘇子誠抬了抬手指,東平忙上前拖起錢啟忠,蘇子誠看著他,有些疲憊的吁了口氣,接著說道:「車服有別,喪葬有差,是禮制大道,你說的不錯,可天下之事,不可以一概之,事異時別,也要懂得變通之道,好了,這事我知道了,往後有什麼話好好說就是,進諫進言就是冒死,那是昏君亂臣,我北平君明政清,不至於此!」錢啟忠還想說話,蘇子誠抬手止住他:「你書讀的太死了,回去好好想想,要做能臣,回去吧。」東平輕輕推著錢啟忠出了帳篷。

    蘇子誠轉過身,上下打量著李小麼,慢吞吞的說道:「這樣的書獃子,開平府還有很多。」

    「嗯。」李小麼仰頭看著蘇子誠,肩膀漸漸耷拉下來,傷感的低聲說道:「雖千萬人,吾往矣。」蘇子誠低頭看著李小麼,突然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

    又走了兩天,三千親衛大半逕自返回開平府外的軍營,只餘了兩三百人隨行護衛著,繼續緩緩的往開平府行進。

    過了八月上旬,眾人進了緊鄰著開平府的京南府境,剛進京南府境,京南府趙縣知縣水清淺一直接到了縣境邊上,蘇子誠的母親、孝慈皇后姓水,水家,是蘇子誠的外家,也是北平國最古老尊貴的姓氏之一,這一路上,接出這麼遠的,他可是頭一個。李小麼騎在馬上,稍稍探頭往前看去,想看看這個水清淺是個什麼模樣,可前面的人個個比她高大,人縫晃動間,她什麼也沒看到。

    一行人依舊駐紮在城外,李小麼安頓下來,南寧找過來,笑著說道:「五爺,爺留了水知縣用飯,請五爺一起過去,過三刻鐘,我再過來請五爺。」李小麼笑著點頭應了,蘇子誠太愛乾淨,每次一駐紮下來,頭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李小麼一邊想一邊笑,算了算時辰,三刻鐘,自己也能洗個澡了。

    南寧過來叫了李小麼,水清淺已經在帳篷裡坐著了,見李小麼進來,轉過頭,笑著微微頜首致意,李小麼頓住步子,恭敬的稍稍躬了躬身子,順著南寧的指引,坐到了蘇子誠左邊的一張小几後,蘇子誠指著水清淺介紹道:「這是水知縣,水清淺。」說著,轉頭看著水清淺,語氣隨意的介紹道:「這是我新交的友人,姓李,她自稱五爺。」

    李小麼一邊不著聲色的打量著水清淺,一邊笑著說道:「水大人叫我小五吧。」水清淺五十上下,個子不高,略顯瘦,臉上皺紋滿面卻白晰,眼神溫暖謙恭,整個人顯得極平易隨和,聽了李小麼的話,目光掃向蘇子誠,見他垂了垂眼皮,才笑著應道:「那我就托大了,小五人品俊秀,令人見之心喜。」李小麼笑著沒多接話,這會兒,不是她和他寒暄的時候。

    南寧帶著小廝,托了飯菜送上來,李小麼低頭慢慢吃著,蘇子誠大約是講究食不語的,這頓飯吃了個鴉雀無聲。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25 PM

正文 第九十章 新酒

    吃好飯,小廝們輕悄的收拾好,沖了茶上來,李小麼端起自己那杯泡出來的普洱茶,帶著笑,凝神聽蘇子誠和水知縣說話,蘇子誠沒提半句公務,不過說些家長裡短的閒話,家裡可好,孫子進學了沒有,小閨女看沒看好人家,諸如此類,李小麼聽得詫異不止,看來這水清淺和蘇子誠關係匪淺,是水家什麼人?五十上下了,只做了個知縣,倒有點意思。

    聊了小半個時辰,水清淺見蘇子誠臉上帶出些疲倦來,站起來長揖告退道:「爺,天也晚了,下官就先告退了,爺好好歇歇,爺比前些年清減了。」

    蘇子誠笑著頜首,轉頭吩咐東平:「你替我送送水知縣,挑兩個穩妥的護衛送他回去。」東平恭聲答應了,引著水清淺送出了帳篷。李小麼也跟著站起來:「我也該告辭了,你歇著吧。」蘇子誠看著她,回的話毫不相干:「後天宿在京南府別莊,大後天下午進開平府,給你挑的丫頭送在別莊。」李小麼愣著點了點頭:「好!」

    第二天黎明即起,李小麼半閉著眼睛,正要往車上爬,呂豐從旁邊跳出來:「我回來啦!」李小麼嚇了一跳,呂豐看起來稍有些消瘦,眼睛亮閃閃的很精神,伸著懶腰:「昨天半夜就回來了,怎麼樣?跑得快吧?」

    「嗯,往後有什麼信都讓你送,你快麼!」李小麼仰頭看著他,彎著眼睛笑著說道,呂豐示意李小麼上車,自己跳到車廂門口坐著,嘿嘿笑著說道:「知道我趕這麼緊做什麼吧?我告訴你,咱們明天肯定能趕到京南府,巧得很,明天正好是京南府開沽新酒的好日子,我告訴你,這開沽新酒,是難得的盛事,一定得看!」

    李小麼興致頓起,往前挪了挪,示意著呂豐:「細說說,怎麼個開法?」兩人一個說一個聽,李小麼這一天過的極快,第二天中午,蘇子誠多見了幾個地方官員,耽誤一會兒,還沒看到京南府城外別院,太陽已經要往西邊偏下,呂豐和李小麼兩人著了急,乾脆騎了馬,悄悄離了隊伍,一路往京南府疾馳而去,看開沽新酒的熱鬧去了。

    蘇子誠一行人進了京南府別院,靖江侯水清亮長子水巖帶著人迎出了一里多外,先孝慈皇后只有兩個弟弟,都是嫡親的一母同胞,大弟水清明,襲了安遠侯,夫人隨氏,生有一女兩子,長女水蓉嫁的是上一科的狀元、北平詩書大族蕭家長房嫡子蕭元培,長子水砡,娶妻葉氏,次子水研只有十七歲。幼弟就是靖江侯水清亮,夫人姜氏,生了兩子一女,長子水巖,今年二十歲,是蘇子誠自小的伴當,正挑三揀四議親中,次子水玟,今年十六歲,幼女水櫻。

    水巖迎蘇子誠進了別院,喝著茶等他沐浴洗漱出來,蘇子誠換了身天青灰長衫出來,舒服的坐到椅子上,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問道:「這幾天見過大哥沒有?大哥好不好?」

    「來前大爺還把我叫過去說了一會兒話,大爺好,身體好,心情也好。」水巖搖著折扇笑答道,蘇子誠舒了口氣,上下打量著水巖問道:「你那親事定了沒有?滿北平的名門閨秀,就沒一個你能看得上眼的?」

    「不急,這急什麼?這姻緣之事,無論如何急不得。」水巖含糊著打起了呵呵:「對了,你讓挑的丫頭使女,都帶來了,照你的吩咐,從你府裡挑一半,從我家找一半,你府上我尋的如月姑娘,人都是如月姑娘挑出來的,叫過來你看看?」

    「不用,讓她自己看去。」蘇子誠放下杯子,轉頭看著南寧吩咐道:「去請五爺過來。」南寧滿臉為難,垂手稟報道:「回爺,五爺和呂爺未末趕去京南府,說是看開沽新酒去了。」蘇子誠蹙了蹙眉,沉默了片刻吩咐道:「讓長青去尋尋,看著別出了事。」南寧答應一聲退出屋。水巖驚訝的停了手裡的折扇:「你尋這些丫頭,我還以為要侍候的是位姑娘。」

    「是位姑娘,不過她自稱爺,行五,就自稱五爺。」蘇子誠淡淡解釋道,水巖由驚訝而愕然,盯著蘇子誠看了半晌,眼睛裡漸漸帶出曖昧,搖著折扇,帶著笑低聲說道:「這姑娘,肯定是位好姑娘!」蘇子誠瞄著他:「好不好往後你就知道了。」水巖聽的又是一個錯愕,往後他就知道了?難道不是收進內院的?

    京南府裡,呂豐和李小麼兩人寄了馬匹,一溜煙奔往開沽新酒巡行經過的那幾條街道。

    京南府裡熱鬧非凡,頂著、推著、抱著、舉著賣著各式時新新鮮花兒、散糖果子、腰子白腸、甚至冠梳領抹的一個接一個,叫聲此起彼伏,滿城如同新年般熱鬧喜慶。

    「快走,東大條街最熱鬧!我都打聽過了,去看看能不能找個樓上的雅間,看著舒服!」呂豐拉著李小麼,兩人在人群裡一路往前擠,奔著東大條街擠過去。這會兒哪還能有雅間?一條街上的酒肆、鋪子,都是最孔武有力的夥計站在門口守著,誰也不放進去,裡面也確定再也擠不下人了。

    李小麼一邊扭頭看著街上的熱鬧,一邊拉了拉呂豐:「就在這街上看!比裡頭強!」

    街道另一邊,各家酒坊招用的女妓已經花枝招展的過來了,呂豐忙拉著李小麼,四下亂擠,尋了處視線好些的街角,護著李小麼站到一塊街界石上,李小麼剛剛站定,帶著花雨香風的女妓們衣著奢華,斜坐在披綢掛花、裝飾艷麗的馬兒,一路笑著招著手,緩緩遊行過來。呂豐站在李小麼身邊,指著那些穿戴有別的女妓介紹道:「你看,前頭的,梳著高髻,廣袖寬裙的,是這京南府的行首們,你看沒幾個。」

    「也不少,十來個呢!」李小麼仔細看著那些重脂重粉敷面,臉上帖著這樣那樣的花黃的女妓們,有些鬱悶的指著女妓抱怨道:「你看看,一張臉畫得跟年畫一樣,白的粉白,紅的通紅,那臉上亂七八糟貼的什麼東西?真難看,就是底子再好也糟蹋了!身上的衣服倒是好看!」那些女妓,內著顏色鮮嫩的抹胸,粉黃嫩綠的長裙幾乎拂到地上,外面套著件不擎襟褙子,一色滿繡著各式花色的褙子隨著馬步、和著微風招展開去,露出白生生的胸肩和華麗的絲絛,其實那樣的重妝配著這樣艷麗的衣服,倒真是生出一種極致的美,仿若日本的藝妓,李小麼恍惚間,彷彿置身於那間裝飾精緻的和室裡,面前一群藝妓折著手腳,和著單調的三味線,舞來舞去。

    呂豐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了吧,那是太平府剛流行過來的時新妝容,還有呢,眉毛要先剃掉,然後再畫上去,你細看看,還是有幾分味兒的!」李小麼呼了口氣,指著後面戴著各色金銀珠玉冠子,穿著艷麗的抹胸,卻只在肩上披著條輕薄到一目瞭然的長長的輕紗,伴著長裙拖飛在馬後,惹得浪人狎客跟在後面,拉著那紗聞著調笑不已。李小麼指著那冠帶輕紗、人數眾多的女妓問道:「這是二等的?」

    「對!看後面,二等的沒意思,看了行首,就看三等,三等都是新開臉露面的幼妓,下一年的行首,都是三等裡頭出。」呂豐果然是個非常懂行的玩家,李小麼扶著呂豐的肩膀,往後看著那些三等女妓,果然要年青許多,也戴著冠子,不過這冠子多是銀角銀架,中間繃著輕紗細絹,偶爾一兩個著了全銀或是金角金架的冠子,顧盼間就得意不少,上身一件緊窄的掩襟小衣,下身就是一條褲腿極其肥大的襠褲了,李小麼盯著三等女妓身上的闊腿褲,幾乎要吹出口哨來,這褲子,她也穿過的啊!

    呂豐推著她:「下來下來,快下來,酒來了,咱們搶新酒去!快!」李小麼俐落的跳下界石,緊緊拉著呂豐,直衝向後面披紅掛綵的牛車,車子正中背對背站著兩個穿著乾淨的本白短衫長褲的酒坊夥計,舉著長長的木柄酒勺,舀酒、倒酒一氣呵成,左右各有四五個穿著本白短衫長褲的酒坊夥計半蹲著,手腳極快的拿杯、接酒、再將酒送給車子兩邊的人群,這倒酒送酒如舞蹈般韻律十足。呂豐接過兩杯,遞了一杯給李小麼,李小麼接過抿了一口,這酒味道其實不錯。兩人一輛輛酒車喝過去,呂豐一飲而盡,李小麼每杯只好舔上幾舌頭,她酒量太淺,幾杯就能倒下。

    就這麼一路喝下來,李小麼已經喝得臉色粉紅,眼睛亮得流波欲滴,死拉著呂豐,笑得止不住,呂豐打著酒嗝,腳步浮飄,拖著李小麼,興奮的叫著:「走!我帶你會會這京南府的頭牌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26 P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尋歡

    李小麼笑得眼睛彎彎,不停的點著頭:「好!我也喜歡看美人!就是剛才那個新妝?那個可不好看!」呂豐拖著李小麼沿著街邊一路推擠著往前衝:「不是,走!我帶你去看,她跟我是舊識,上回去開平府,我會過她,比汝城的頭牌有味兒,你看了就知道了。」呂豐拖著李小麼一路擠得煩心,乾脆轉進條小巷子,直接穿到隔條街上,這會兒,騎馬的女妓們和後面的酒車正好行在這條街上,李小麼拖著呂豐,指著酒車叫道:「哎!你看!酒啊!咱們再去喝!」呂豐護著李小麼,被人群擠得來回挪動不停,腦子總算還有絲清明:「不行,你不能喝了,咱們找莞花小姐玩去!」

    說著,仰頭四下看了看,看準了地方,拉著李小麼一路擠到間花樓前,直往裡沖,幾個幫閒衝過來攔在前面,看著兩人,倒不敢大聲訓斥,只陪笑解釋道:「兩位爺......」

    「去,跟莞花小姐說,呂爺來看她了!」呂豐揮著手,聲音響亮的叫道,沒等幫閒跑上樓,樓上已經奔下來一個一身粉綠的小丫頭,招手叫著呂豐:「呂爺來了,我們小姐請您上去!」

    呂豐沖李小麼得意的笑著,拉著她往樓上去,李小麼只是不停的笑,推了推呂豐:「我告訴你,別得意,等會兒見了我,那莞花就跟我了,不要你了!」呂豐靠在樓梯欄杆上,笑得不上氣不接下氣:「你?要你幹嘛?人家小姐要你幹嘛?」

    兩人一邊說一邊笑,腳步踉蹌的奔到樓上,莞花小姐穿著件粉藍抹胸,一條白紗裙,外面似穿似披的套了件不擎襟褙子,迎在樓梯口,驚訝的看著笑如花開的李小麼,呆了片刻,才轉過頭,嫵媚的飛了呂豐一眼,曲膝給兩人見了禮。

    李小麼瞇著眼睛看著也是一臉粉白艷紅的莞花小姐,朦朧醉眼中,那妝艷麗得奪目,原來這妝容,就是為了酒醉金迷而畫的!李小麼推開呂豐,撲過去挽住莞花,伸手碰了碰她頭上那幾朵盛開的鮮艷菊花,一邊笑一邊遺憾的說道:「姐姐,你不要畫這個妝!」莞花意外不解的轉頭看著呂豐,李小麼伸手推過她的臉:「姐姐,你看我,別看他,他有什麼好看的?!」莞花失聲大笑,連連點著頭:「好好!我看你,咱們不看他,男人有什麼好看的?!」

    「姐姐,你這妝化的不好!真不好!污了你的顏色!」李小麼拖著莞花,認真的說著話:「姐姐天生麗質,清水出芙蓉就夠了,幹嘛讓這胭脂水粉污了顏色?姐姐說話真好聽!不過男人也有好看的,我也喜歡看男人,美人麼,有女美人,有男美人,男美人賞之更加悅目!」莞花被李小麼的話笑得聲音都變了,也不再理會呂豐,小心的扶著李小麼坐下,吩咐小丫頭趕緊送醒酒湯過來,呂豐顧自歪到榻上,半躺半坐,鬱悶的看著莞花被李小麼指揮著拿墊子,打扇子,端茶遞湯,根本沒空理他。

    「姐姐這茶配這杯子,真讓人舒心,姐姐怎麼知道這墊子要放在這一處?好舒服!姐姐真是善解人意,姐姐這樣的解語花,真是讓人疼,要不姐姐跟我回家吧?往後我養姐姐!」李小麼嘴巴甜得蜜一般,哄得莞花眼角都紅了:「姑娘真是會說話,莞花哪有福份有姑娘這樣的妹妹,姑娘酒多了,別說話了,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姑娘放心,莞花就坐在這裡,片刻不離的看著姑娘睡。」

    李小麼不停的笑著,這酒喝時甜糯,後勁卻足,酒勁湧上來,李小麼心底的那一絲清明更加清明,她得趕緊回去,這裡這是哪裡?李小麼一邊笑一邊搖頭,推開莞花,搖搖晃晃站起來,轉著半圈找到呂豐,過去踢了踢他的腳問道:「我要回去了,你回去不回去?」呂豐不情不願的爬起來,握著莞花的手,不捨的告別道:「回頭我再來看你!」說話間,李小麼已經搖搖晃晃往樓梯走去,莞花忙推著呂豐:「快去!這麼好的姑娘,你往後別來了!」

    呂豐和李小麼兩人晃出花樓,站在門口辨認好方向,兩人一路指點議論著好看的人、熱鬧的事,說著笑著,往寄馬的腳店走去。

    轉過一條街,迎面四五個輕衫小帽的浪蕩子過來,齊齊盯著笑得如新荷綻放的李小麼,呆站著死盯著李小麼,看著她走過去,流著口水齊齊轉過身,幾步躍過來伸手攔住李小麼和呂豐,中間一個嘻笑著上前半步:「小娘子笑得真好看,跟爺快活快活去!爺給你買花兒戴!」

    李小麼想生氣,卻止不住笑,轉頭看著呂豐遺憾道:「他們光看到我了,沒看到你這個大俠!去!打得他們滿地找牙!讓他們領略領略咱們呂大俠的風采!」

    「好!」呂豐興奮的鬆開李小麼,李小麼驟然失了依持,踉蹌著往旁邊斜了兩步才站穩,等她站穩,前面四五個浪蕩子已經慘叫著倒在地上,滿嘴流血,李小麼往前兩步,抓住呂豐的袖子,皺著眉頭抱怨道:「你等我站穩了再動手啊!我什麼也沒看見!」

    「要不我再打一遍你細看看?」呂豐從善如流,地上的幾個浪蕩子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狂奔而逃!李小麼拉著呂豐,看著幾個人狼狽不堪的爬起再跌倒,跌倒爬幾步,頭往前衝著急奔而逃,笑得前仰後合。

    兩個人取了馬,呂豐看著搖搖晃晃的李小麼,他沒李小麼醉的厲害,腦子多了幾絲清明,拖著李小麼,取了自己的馬,叫了腳店的夥計吩咐道:「那匹馬先寄著,明天爺讓人來取!」夥計答應了,將李小麼的馬又牽回了後面,呂豐抱著李小麼騎到馬上,和腳店的夥計打聽了城外別院的方向,迎著夕陽出了城門,秋風輕吹,帶著田野的花甜葉香,李小麼深吸了口氣,拍著呂豐:「唱歌!你!唱只歌給我聽!」

    呂豐怪叫起來:「讓我唱歌?!我又不是歌伎!」

    「唱!我不嫌你唱得難聽!天氣多好啊,唱一支吧,你會唱什麼歌?」李小麼不依不饒,呂豐仰頭想了半天:「我說過我不是歌伎!還真沒有會唱的歌,要不我唸詩給你聽吧,念詩跟唱歌差不多!」

    「好!唸吧!」李小麼揮手答應道,呂豐擰著眉頭想了半天,洩氣的商量道:「詩也想不起來了,要不我唸道德經給你聽,這個我熟!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李小麼揪著呂豐的前襟,笑得幾乎滑落馬下,呂豐被她笑得唸不下去了,乾脆跟著李小麼放聲大笑,兩人笑得歸巢的鳥兒尖聲鳴叫著從巢裡又飛起來。

    兩人信馬由韁,向著晚霞由著馬小跑前行,走了沒多大會兒,呂豐勒住韁繩,困惑的看著面前兩丈多寬的小河,不是說過了一座小橋就是嗎?這河有了,橋呢?李小麼往前探頭看著小河:「看,走錯了吧!」

    「沒事,這麼條小河算什麼!隨便這麼一跳,就跳過去了,你抓緊我,我帶你跳過去!哈哈,躍馬長河!」呂豐勒著馬往後退了十來步,準備縱馬跳過去,李小麼興奮的揪著呂豐的前襟,連聲叫著好,等著他躍馬跳河,呂豐抖動韁繩衝向小河,這一躍馬,還真跳河裡了。李小麼一聲『衝啊』沒叫完,身下一空,就撲進河裡灌進了一大口水,沒等她開始尖叫撲騰,就被人抓著腰帶拎出了河水,李小麼嗆得猛烈咳著,眼淚鼻涕橫流,也顧不得看是誰救了自己,兩隻手只胡亂指著,呂豐還在河裡呢!

    長青看著渾身上下滴著水,落湯雞一般的李小麼和呂豐,苦惱的歎了口氣,只好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小心的搭在李小麼身上,李小麼冷得哆嗦著,臉色青一塊紅一塊,扯著嘴角沖長青笑著謝道:「謝謝你。」

    「五爺不用謝我,得趕緊回去,不然要凍病了。」長青將自己的馬讓給李小麼,用手托著李小麼的腳送她上了馬,呂豐擰著衣服上的水,上了另一個護衛讓出的馬,懊悔不已的緊跟在李小麼後面,急往別院奔回去。

    李小麼頭髮裡滴著水,緊裹斗篷,跟著小廝一路狂奔進自己的院子,也顧不得誰跟誰,胡亂扯掉衣服,跳進那桶熱水裡泡了一會兒,才長長的舒出口氣,還沒到八月中,就這麼冷了?一個小丫頭貼著巨大的桶壁緩緩往裡又加了些熱水,李小麼舒服的歎了口氣,閉上眼睛,由著後面的丫頭手腳輕柔合度的幫她洗著頭髮,指肚緩緩揉著頭皮,有規有度的按著頭上的穴位,嗯!這丫頭頭髮洗得好!嗯?那個蘇子誠說,給她挑的丫頭,送在京南府外的別院!這是她的丫頭?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28 P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丫頭們

    長青半邊身子水淋淋的垂手站在蘇子誠側前,垂著眼皮稟報:「回爺,小的找到五爺和呂爺時,兩位爺正挨車嘗新酒,之後兩位爺去京南府頭牌莞花樓上呆了小半個時辰,出城路上遇到幾個無賴尋事,被呂爺打了,小的讓人把幾個無賴送進了京南府衙門,過小沙河,兩位爺縱馬躍河,連人帶馬落進河裡,這會兒先回去洗漱了。」

    水巖聽得半張著嘴,急忙轉頭看著蘇子誠,蘇子誠面無表情的吩咐道:「叫他們換好衣服過來見我!你下去歇著吧。」長青和兩個小廝垂手退下,歇著的歇著,傳話的傳話。

    「呂?是信陽呂家子弟?」水巖小心的問道,蘇子誠慢慢呼了口氣:「嗯,天師幼子。」水巖挑著眉梢,滿肚子疑惑,看著神情不善的蘇子誠,沒敢多問。

    沒多大會兒,兩個小廝回來稟報:呂爺說病了,五爺醉得叫不醒,已經歇下了,水巖看著幾乎壓不住怒氣的蘇子誠,突然湧起股要大笑的衝動,忙扭過頭,痛苦的將那已經湧到喉嚨口的大笑硬生生憋了回去,這兩位都是妙人兒,往後要好好結交結交!

    李小麼對於幾個丫頭的好奇被蘇子誠的召見打斷,她酒還沒醒透,不好見他,乾脆閉上眼睛,她睡著了!

    被人搬到床上沒多大會兒,這假睡就化入真睡,這一覺睡得一枕黑甜,第二天醒來的倒早,晨光穿過稜花窗,透進綃紗簾,李小麼睜開眼睛,一動不動的躺著靜靜的聽著周圍的動靜,外面有輕盈的腳步聲時有時無的響著,紗簾外人影閃過,紗簾掀起,一個十六七歲的俏麗丫頭眉眼帶笑,聲音輕柔恭敬:「姑娘醒了,我讓海棠燉了秋梨紅棗水,姑娘漱了口,先吃一碗再起來可好?」一邊說著,一邊掛起簾子,李小麼雙膊支著懶懶的坐起來,細細打量著面前的丫頭,頭髮烏黑光亮,綰成垂掛髻,一邊繫了串赤金百果串,容長臉,五官並不很出色,身量苗條,上身一件月白綾掩襟緊袖短衣,下面一條極寬大的白綾襠褲,外罩一條長及膝處的淡藍素綢籠裙,裙下垂出條繫著玉石禁步、長及腳面的宮絛,整個人上上下下透著爽利,見李小麼上下打量她,目光閃了閃,垂手站著,任李小麼打量,看來是個機敏懂事的。

    李小麼坐起來,由著她在背後墊好靠墊,兩個小丫頭一個用紅漆托盤托著兩杯水,一個捧了只雕花漱盂,垂頭侍立床前,俏麗丫頭從托盤上取了杯子遞給李小麼,捧著漱盂的小丫頭輕悄的跪在床前,將漱盂舉到李小麼面前,李小麼接過杯子漱了口,水裡有淡淡的鹹味,第二杯溫水裡沒了鹹味,李小麼也漱了,兩個小丫頭退出屋子,另一個丫頭托了碗秋梨紅棗水進來,李小麼喝了,又漱了口,一句話也沒說,起身先進淨房洗漱去了。

    淨了面出來,李小麼坐在梳妝台前,由著背後的小丫頭輕緩有度的通頭髮,俏麗丫頭帶著幾個小丫頭,捧著幾件輕藍淡粉的衣裙出來,抖開件灰藍底繡藍花寬幅裙,曲膝笑著問道:「姑娘看,今天就穿這件衣服可好?」

    李小麼掃了眼裙子,沒有答她的話,笑著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一直在這一處當差的?」

    「回姑娘,奴婢叫紫籐,並不在這裡當差,是昨天跟著水二爺專程過來侍候姑娘的。」紫籐笑著解釋道,李小麼滿臉的驚訝,忙轉頭打量著其它幾個丫頭問道:「那她們呢?」

    「回姑娘,她們也是昨天一起過來的,我們一起過來了十二個,四個大丫頭,八個小丫頭,要不我把人叫進來,姑娘看了看好不好?爺說了,姑娘若看著順眼,就留著用,若不喜歡,就再讓人挑幾個過來。」紫籐詳詳細細的答著話,李小麼點了點頭,紫籐去外面叫了眾丫頭,片刻功夫,李小麼面前就齊整整站了兩排丫頭。

    前面一排四個,紫籐居左,其餘三個穿著打扮和紫籐差不多,李小麼看著紫籐一眼吩咐道:「都自己說吧,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原來在哪一處當差,有什麼擅長之處沒有,是誰吩咐你們來的。」

    紫籐也不客氣,先上前半步,福了福恭敬的答道:「回姑娘話,奴婢紫籐,今年十八歲,原是王府外書房二等丫頭,奴婢會寫字,是如月姐姐吩咐奴婢過來的。」

    「王府?哪個王府?如月姐姐是誰?」李小麼奇怪的問道,紫籐臉上閃過絲詫異,忙垂眼回道:「回姑娘,是歧王府,如月姐姐是爺身邊的大丫頭。」李小麼輕輕『噢』了一聲,這是蘇子誠的丫頭。

    紫籐見李小麼沒再問話,輕輕退了回去,緊挨著紫籐的丫頭上前半步曲膝答話:「回姑娘,奴婢淡月,今年十七,原是王府落晴軒三等丫頭,奴婢會做針線,也是如月姐姐挑奴婢過來的。」李小麼一邊聽著淡月的話,一邊細細打量著她,鳳眼,臉頰鼓鼓的,嘴唇稍有些厚,一幅忠厚相。

    「淡月,這名字真好聽,誰給取的?原來一個月多少月錢?」李小麼隨口問道,

    「回姑娘,名字是如月姐姐起的,原來的月錢是一兩銀子。」淡月垂手答道,李小麼暗暗吸了口氣,三等丫頭就是一兩銀子月錢!真要命了!

    淡月旁邊的丫頭聲音清脆:「回姑娘,奴婢海棠,今年十六,原是靖江侯府二等丫頭,奴婢會燉湯。是我們二爺挑奴婢來的。」海棠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著李小麼,這個長著又靈動杏眼的嬌憨丫頭看得李小麼笑起來:「你們二爺是誰?」

    「回姑娘,我們二爺就是水二爺。」

    李小麼聽得笑容更濃,海棠不好意思的笑著,忙低聲跟了一句:「就是靖江侯府嫡長子水巖。」李小麼聽明白了,也不多問,揮手示意下一個,站在最後的丫頭尖下頜,眼睛細長,嘴唇稍有些薄,曲膝回道:「回姑娘,奴婢青橙,也是靖江侯府二等丫頭,奴婢會打絡子,也是二爺挑來的。」

    李小麼點了點頭,沒多問話,四個丫頭左右分開垂手站在兩邊,八個小丫頭上前回著話,流雲、聽竹、翡葉、翠蔓是歧王府如月姑娘挑過來的,金鈴、喜容、櫻桃、紅桔是靖江侯府水二爺挑過來的,十二個丫頭,歧王府和靖江侯府,一家一半。

    李小麼認完了人,一句話沒多吩咐,只示意繼續給她梳頭,指著衣服吩咐道:「這些衣服不便當,取我常穿的衣服吧。」紫籐捧著衣服進去,片刻功夫,取了件銀藍織錦緞長衫出來,侍候著李小麼換上。李小麼換著衣服,心不在焉的吃著早飯,琢磨著先去哪一處,昨天的事,其實也不算大事,躲是躲不過的,要不......

    沒等她想定主意,門口小丫頭恭敬的稟報道:「姑娘,爺說讓您過去一趟。」李小麼暗暗呼了口氣,去就去吧!

    李小麼跟著小廝進了正屋,蘇子誠端坐上首,水巖一身天青灰緙絲長衫,坐在左邊上首,正往門口張望著,見李小麼進來,手裡的折扇愕然停在手中,李小麼先衝上長揖見了禮,轉過身,沖水巖也長揖見了禮,笑容燦爛的打著招呼:「能再見到公子,真讓人欣喜。」

    「你!是你!真是奇緣!」水巖驚奇不已,蘇子誠皺著眉頭,不滿的掃了水巖一眼,盯著李小麼責問道:「昨天是怎麼回事?」

    「昨天?沒什麼事啊,好好兒的,昨天京南府開沽新酒,我和呂豐去看了個熱鬧,京南府今年的新酒不錯,家家都好,這可是咱們北平興旺之兆!那酒是真好,後勁綿長,回味甘甜,我回來就醉倒睡著了,難道出什麼事了?」李小麼淡定的反問道,水巖睜大眼睛看著李小麼,又慢慢轉頭看向蘇子誠,蘇子誠深吸了口氣:「逛勾欄,醉酒,還落到河裡!」

    「噢,你說莞花小姐是吧,不是逛勾欄,莞花小姐是呂豐的舊交,呂豐說過門不入不好,我怕他酒多了胡鬧,就陪他上去和莞花小姐說了幾句話也就下來了,醉酒?你知道我酒量淺,不敢喝酒的,昨天就是想看看京南府今年的新酒釀得如何,事關民生,不敢苟且,每車仔細品了幾滴,誰知道京南府百業興旺,今年酒又極好,真要恭喜王爺!落水這事,實在記不得了。」李小麼擰起眉頭,看著蘇子誠,誠懇的認著錯:「昨天沒覺得,今天聽王爺這麼一說,回頭再想想,是有些不妥當,是我考慮欠周,失了體統,請王爺恕罪!」

    李小麼誠懇的長揖到底,蘇子誠緊盯著李小麼,冷著臉沉默了片刻,慢吞吞的說道:「以後沒有我的許可,不准喝酒,滴酒不得沾!」

    「好!」李小麼乾脆的答應道,水巖楞楞的看著蘇子誠,昨天惱成那樣,今天就這麼算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29 P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流閃的星光

    李小麼也不用蘇子誠讓,自自在在的坐到水巖下首,看著水巖笑吟吟的搭上了話:「幾年不見,水二爺這氣度越發沉穩出色了。」水巖忙轉過頭客氣道:「哪裡哪裡,五爺過獎!過獎!」

    「巳初兩刻啟程,郊迎的事都安排妥當了?」蘇子誠打斷了兩人的寒暄,看著水巖問道,水巖急忙站起來,長揖告退:「爺提醒的是,還有幾處要再看一看,在下告退。」水巖退了兩步,就要出屋,李小麼急忙跟著站起來:「巳初兩刻就要啟程?!那我得趕緊回去收拾東西,也得告辭了。」

    「你收拾什麼東西?那些丫頭是幹什麼用的?」蘇子誠堵回了李小麼的話,李小麼只好訕笑著站住,看著蘇子誠順勢轉了話頭:「我正要跟你說這丫頭的事,一是太多了,二是太好了,我用不起,留一個小丫頭就行了,旁的還是還給你吧,那些丫頭,穿的戴的比我還好,一個三等丫頭的月錢就要一兩銀子,我真是養不起。」

    蘇子誠站起來,走到李小麼面前,低頭看著滿臉坦誠看著他的李小麼,沉默了片刻,聲音和緩了許多:「這些丫頭都是可靠能用的,你放心先用著,若不滿意,回到開平府你自己再挑就是,照常理,你身邊侍候的一等丫頭,再少也不能少過八個,這些不夠,不能委屈了你。」蘇子誠說著,伸手拉了拉李小麼的衣袖:「你跟了我,著男裝也罷,不著男裝也好,於我於你都是一樣,下午進了城,我送你到大哥府上住一陣子,你跟著大嫂學些規矩禮法,開平府有開平府的習俗規矩。」

    李小麼心裡彷彿劃過條絢麗的慧星,劃破心空,留下無數星星點點的歡欣和無數喜悅,垂了垂頭算是答應了。

    「一會兒就要啟程,回去準備準備吧。」蘇子誠溫和的聲音從頭頂傾下,李小麼垂了垂頭,急忙拱手告辭,拱到一半又縮回去,想行福禮,想想也不合適,尷尬了片刻,乾脆逕直轉身急步出了門,蘇子誠無奈的看著甩手而去的李小麼,半晌才長長歎了口氣。

    李小麼懶懶的歪在車上,離開平府沒多少路程了,她這車走在了後面,前面的護衛們旌旗招展,簇擁著蘇子誠,馬步整齊的往開平府進發,車子跟著隊伍,行的慢了,車上就沒那麼顛簸,李小麼掀起車簾透過綃紗看著外面出了半晌神,放下簾子,轉頭看著曲膝跪坐在車廂一角的紫籐,笑著示意著她:「到開平府還早呢,不用這麼拘謹著,咱們說說話吧,這路上也沒什麼事情好做,怪悶氣的。」

    「是!」紫籐稍稍放鬆身子,笑著答應,李小麼遞了個墊子給她:「你這麼曲著,一會兒腿就麻了,哪,墊在後面,像我這樣。」

    「謝姑娘。」紫籐接過墊子,猶豫了片刻,放到了身後,將腿稍稍鬆開些,神情鬆弛不少,李小麼示意她倒杯茶遞給自己,隨意的說起了閒話:「你姓什麼?老家哪一處的?」

    「回姑娘話,姓宋,老家也是開平府的,奴婢是家生子兒,父母、祖上,都是蘇家奴僕。」紫籐多解釋了一句,李小麼暗暗讚歎一聲,果然是個伶俐的,這話要謹慎些說。

    「那淡月呢?也和你一樣?」

    「回姑娘話,淡月也是家生子兒,能進王府內府當差的,都是家生子兒。」紫籐笑著解釋道,李小麼驚訝而好奇:「內府?王府內府外府怎麼分的?嗯,咱們閒話聊天,別總是回姑娘話啊奴婢啊什麼的。」

    「嗯,好,跟別家的分法一樣,二門以內是內府,二門以外是外院。」

    「是內府侍候的人多,還是外院侍候的多?」

    「這個,奴婢我還真不知道。」

    「你原來在歧王府裡,誰來管你們?」

    「蘇葉姐姐是王府外書房的掌事丫頭,我們都聽她的。」

    「那蘇葉呢?聽誰的?」

    「聽近爺的,幾處書房,還有庫房,都是近爺管的,其餘的,都是如月姐姐管著,反正爺不在,府裡也沒什麼人,其實也沒什麼事。」紫籐問一答十,李小麼怔怔的沒聽明白:「什麼叫沒什麼人?你們不是人麼?」

    「不是!看姑娘說的!」紫籐掩嘴笑起來:「爺不在,府裡就沒了正經主子,下人們是下人。」

    「沒有正經主子?那就是還有幾個不那麼正經的主子?」李小麼也跟著紫籐笑不可支,紫籐伸手接過李小麼手裡的杯子:「主子們都正經!爺不在,府裡其實就沒有主子了,不過還有費嬤嬤、如月姐姐,疏影姐姐她們幾個呢。」

    「疏影是誰啊?費嬤嬤呢?」

    「疏影也是爺身邊的的大丫頭,還有桃葉姐姐,費嬤嬤是爺的乳母,現在是府裡的教引嬤嬤,專管我們規矩上的事。」

    李小麼吐了吐舌頭:「那費嬤嬤肯定凶得很!」

    「費嬤嬤是先孝慈皇后的陪嫁丫頭,連爺也很敬重她,嬤嬤嚴是嚴了些,不過從不冤枉好人,最公道不過。」

    「那寧王府上呢?我聽說寧王只有一個女兒?」

    「嗯,今年九歲了,早就封了寧安郡主。」

    「郡主長得好看嗎?脾氣好不好?」

    「我就遠遠見過兩三回,明晃晃的,好看,脾氣不大好。」紫籐含糊著不願意多說,李小麼『噢』了一聲,瞄著紫籐為難中隱隱帶出的那絲似有似無的厭惡,這位郡主,這脾氣只怕相當不一般,那倒也是,這皇家第三代,就這麼一個,脾氣自然要大些。

    「聽說開平府的規矩和太平府差了很多,你們府上,還有寧王府上,好像奢侈得很,丫頭們真多!」李小麼感慨道,紫籐笑起來:「我們府上不算奢侈,如月姐姐只有兩個小丫頭,就是費嬤嬤,也不過兩個小丫頭,一個婆子,寧王府上也不多,王妃身邊也就八個大丫頭,郡主身邊侍候的人多些,不過郡主還小,又丫頭婆子多些,也是常理,我沒去過太平府,不過看太平府過來的衣服首飾,可都比我們的奢華。」

    李小麼心裡飛過點點歡快跳躍的星光,笑容如花綻放,笑得紫籐眼花一般,心情也跟著歡快輕鬆起來,忍不住低聲讚歎:「姑娘笑起來真好看!」李小麼心情飛揚,伸出手,輕快的彈了下紫籐的額頭:「那是因為姑娘心情好啊!」

    隊伍前面已經迎上了接出來的兵部、禮部司官,停了一會兒,車子才重新緩緩啟動,繼續前行,李小麼往後挪了挪,透過後面的車窗看著騎在馬上的大哥和水生哥等人,還有那些大車小車,要進開平府了,收收心思,得和大哥他們一起,把眾人都安置好,這事可馬虎不得。

    進了城,南寧引著水巖過來,先到了李小麼車旁,笑著傳著蘇子誠的話:「爺說了,安置筆架山諸人的事,讓水二爺統總。」李小麼忙端直起上身,鄭重的躬身謝道:「多謝王爺!煩勞水二爺了。」

    「哪裡哪裡!前些日子我就接過爺的書信,已經準備下了一處宅子,要不,先去看看宅子,王爺若覺得不好,咱們再另外挑去。」水巖話語間客氣無比,南寧退後半步,告辭返回,李小麼看著他走遠了,才轉過頭,看著水巖笑應道:「水二爺能看中的宅子,必定差不了,這宅子倒是小事,我們這些兄弟都是老實的莊戶人家,有田種有活幹,這心裡才能踏實。」

    「五爺放心,也準備下了,爺有處莊子,在開平府西門外七八里處,是這開平府難得的肥沃之地,今天先安頓下來,五爺若不累,明天就能帶他們過去看地看房子。」水巖爽快的答道,李小麼笑得眼睛彎彎:「那就明天,安頓好他們,我和大哥才有心思理會別的事。」

    「那是那是!」水巖揚聲笑著應道,上了馬,引著眾人離了蘇子誠的車隊,沿著寬敞的街道,一路穿街過巷。

    李小麼細細打量著街道兩邊,北平地廣人稀,這開平府街道房舍也闊朗的很,連轉了幾條街,那街寬得都能並排走下兩三輛自己這樣的大車,街邊的店舖房舍沒有太平府那樣突出的寬簷,牆壁屋頂看著也厚重不少,路上來來往往的車子不多,幾乎看不到太平府街道上常見的奢華香車,騎著馬、跟著隨從小廝的倒不少,看來這開平府更盛行騎馬而不是坐車。

    街道兩邊,行人熙熙攘攘,店舖的生意好像家家都不錯。車子又轉了一個彎,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路兩邊是高高的圍牆,遠一點的還能看到圍牆內濃密的樹冠,這長長的一條街上只有兩三戶朱門,戶戶門前坐著七八個錦衣錦帽的門房,好奇而傲慢的打量著亂七八糟的車隊,車子穿過這條街,轉進條窄了許多的巷子,走了一射之地,在一處三開間大門前停下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30 P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新家

    大門前垂手站著七八個男女僕,水巖指著幾個人介紹道:「我自作主張,先給幾位買了幾個粗使僕從,一時半會的,也好有個支應。」李宗梁等人忙拱手謝過,僕從跪頭見了禮,引著眾人進了院子。

    和所有北平的院子一樣,這個院子很寬敞,卻很簡樸,迎面是粉白的影壁,轉過影壁,院子青磚漫地,靠牆有幾棵粗大的銀杏樹,有兩株密密麻麻結滿了銀杏果,青磚地上稀疏的落著些黃爛爛小扇子樣的銀杏葉和白果。

    水巖仔細看著李小麼和李宗梁等人的神情,暗暗鬆了口氣,笑著揮著折扇介紹道:「這處院子原是一個武官置的宅院,本來打算在開平府養老用的,住了大半年嫌沒有跑馬的地方,住不慣,又搬回了鄉下,宅子就托經紀出讓了,正好旁邊有處比這小些的宅院,雖小,倒精緻,正好一起接下,范先生一家人口少,住起來正好。」

    「范家人口不少!他家......」李二槐先接上了話,魏水生推了他一把,堵回了他的話:「他家人口是不少,可跟咱們家一比就少了,你趕緊去側門,看著人卸行李,先把行李堆一處,等定了各人住處再往屋裡搬。」李二槐還想說話,李宗梁也跟著吩咐道:「水生說得對,你趕緊過去看看,還有范家的行李,直接拉到隔壁宅院,免得等會再搬來搬去。」李二槐痛快的答應一聲,跟著個中年僕從往側門轉去。

    水巖搖著折扇,看著李二槐轉過月亮門,衝著李小麼和李宗梁等人拱了拱手告辭道:「我就不打擾各位安置歇息了,若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到靖江侯府找我,明天大家歇一天,後天一早我再過來,陪幾位到莊子上看看去,還有幾位軍中安置的事,不急,慢慢安頓就是。」

    李宗梁忙客氣的謝過,引著眾人送水巖出了院門,看著他上馬走遠了,才轉回院內。范大娘子輕輕拉了拉范先生的衣袖,范先生拍拍她的手,溫和的說道:「一起看看,看好了再回去咱們那邊也不遲。」李小麼轉頭看著范大娘子,往後退了半步,挽著她的胳膊,笑著說道:「姐姐別只顧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先把這一處安置好了再說,你不管誰管?」范大娘子嗔怪的瞥了李小麼一眼,大大方方的跟著眾人進了月亮門。

    幾個人跟著幾個婆子的指引邊走邊看,月亮門後,是一處極寬敞的院子,五間正屋坐北朝南,左右各兩間廂房,佈置的有點像練武場,這原是武官的宅子,倒也正常,這就是正院了,五間正屋左右各有一個月洞門通往後面,後面是一處花草稀疏,一看就是疏於打理的小花園,穿過花園,經過一座垂花門,就算是進了內院,由垂花門起,一條曲折的遊廊連到一間寬大的三進院子處,婆子指著院子介紹道:「院子裡這間院子最大,因為座落在東邊,原來叫東院。」

    幾個人進到院子裡轉了個圈出來,沿著遊廊繼續前行,東院後邊偏西不遠,是藕園,緊鄰藕園的,是拙院,東院後面,是百草堂,再往後,就進了花園,花園倒不小,隱著幾處樓台亭閣,靠近前院處,十幾間小巧的屋舍組成一處院落,幾個人進了院子,前後轉了一圈,李小麼滿意的宣佈道:「這裡好,我要這裡!這一處有名字沒有?」李小麼轉頭問道婆子,婆子忙回道:「回姑娘話,這一處原是做書齋用的,有個名字,叫靜心齋。」

    「靜心齋?不好聽,改一改,叫半畝園吧,看這院子,也就半畝大小。」李小麼自顧自給改了名字,范先生念了幾聲,笑著贊同道:「大巧若拙,這名字起得有意思,比靜心齋好聽。」

    李小麼先定了住處,李宗梁等人商量了,幾句話就定了各人的住處,李宗梁佔了東院,魏水生選了藕院,李宗貴要了百草堂,剩下拙院給了李二槐,李小麼笑不可支,這拙院配二槐哥,真是什麼人住什麼地方。

    幾個婆子得了主子們的住處,忙過去側門傳了信,帶著人搬東西,收拾東西去了,這要忙的事多不可數。

    幾個人出來,又到隔壁范家宅院看了一圈,這宅子是小了不少,一處五進的院子,後面一個極小的花園,范先生居了正院,范大娘子讓著嚴二嬸子和月亭母女先挑了住處,自已挑了處離父親近的院子住下,嚴二嬸子和月亭帶著人收拾東西,范大娘子被李小麼挽著,又回到李宅,李宗梁和魏水生等人忙著搬東西,收拾各處,范大娘子和李小麼跟著婆子去看了廚房等處。

    范大娘子理僕從婆子等家事,李宗貴和李二槐帶人去採買糧食、油鹽菜肉,李小麼跟在李宗梁和魏水生身後,和他們一起,將要歸田務農的聚在一處,行李物品也不必拆卸,明天就啟程去莊子看看去,願意繼續跟著他們兄妹的,安置到客房和家將居處,幾十個人,一直忙到傍晚,才算稍稍安頓下來。

    第二天又是一天忙碌,范大娘子一早就過來,如當家主母般處置府內諸事,李小麼一覺睡到日辰正過後,日上三桿還懶懶的躺在床上不願意起來,她的半畝園比哪一處收拾的都舒適乾淨,她的丫頭多,范大娘子又處處緊著她這裡。

    紫籐侍候著李小麼換著衣服,笑著建議道:「五爺,咱們這一處離前面遠,離大廚房更遠,冬天若是五爺要個熱湯熱水的可不便當,我看咱們後園寬敞的很,要不,咱們在後面設個小廚房出來?也不用添人,海棠就行,五爺看呢?」

    李小麼歪頭盯著紫籐看了半晌,突兀的吩咐道:「從今天起,這半畝園由你統總,這裡跟外頭無關,一應銀錢開支,你每月統總從我這裡支取,小廚房的事我和范姐姐去說,不光我用湯水,你們日常也在這小廚房吃飯,每月所需柴米菜疏,我另行讓人買了送進來。」

    紫籐呆傻了片刻,抬頭求援般看著淡月,淡月為難的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紫籐別再多說,紫籐咬著嘴唇沉默片刻,到底忍不住,低聲說道:「五爺,這小廚房這麼多人吃飯,至少得兩三個婆子才行,還有漿洗上,也少不得人」

    李小麼回頭瞄著紫籐,目光又轉向淡月等人,半晌才長長的歎了口氣:「這宅子裡,上上下下一共五人婆子,都給咱們這院子也不夠是不是?」紫籐張了張嘴,見李小麼臉色溫和如常,想了想,乾脆接著說道:「五爺,咱們府上就是再節儉,這廚房,茶房,帳設、針線,漿洗、花草、往來使役等等,總得有人才行。」李小麼無語的看著紫籐,她雖是奴婢,卻是皇家的家生子兒,這份氣度見識,唉!她的節儉和自己的節儉,差得簡直是天淵之別,李小麼手肘支在梳妝台上,支著腮看著紫籐,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淡月看看紫籐,小心的打量著李小麼,上前半步,拉了拉紫籐,低聲說道:「我們跟了五爺,就得依著五爺的規矩,你看看你,這都說的什麼跟什麼啊!」

    「她沒說錯,你說得更對。」李小麼長歎了一口氣:「要不,我把你們還回去算了,我真是養不起。」

    「五爺恕罪!」淡月拉著紫籐跪在了地上,連連磕著頭:「奴婢錯了」

    李小麼忙上前拉起兩人:「我沒說你們錯,起來說話,磕什麼頭啊!」淡月和紫籐順勢起來,李小麼想了想,乾脆直說:「我是真養不起,你們這十幾個人,一個月光月錢都得十幾二十兩銀子,除了這個,還有日常用度,還有廚房、漿洗、針線上人什麼著,我算著一個月百十兩銀子都不怎麼夠,就這樣,還委屈了你們,我沒有那麼多銀子,也用不了這麼多人」李小麼話到一半,彷彿想起什麼,垂頭呆了片刻,突然轉了主意,揮了揮手說道:「算了,就這樣吧,這院子還是紫籐統總,先將就將就,你們照顧好自己就成了,先這樣吧。」李小麼有些煩躁的說完,乾脆站起來出了門,往前院去了。

    李小麼先去尋了范大娘子,說了半畝園設個小廚房的事,才轉去東院尋李宗梁去,剛到了院子門,就聽到裡頭暴起陣笑聲,笑得最響的是李宗貴。李小麼忙幾步進了正屋,李宗梁笑容滿面的坐在扶手椅上,見李小麼進來,忙招手示意她坐過來,魏水生笑著站起來,給李小麼倒了杯茶,李二槐和李宗貴抱著肚子笑倒在榻上,呂豐惱怒的盯著兩人,見李小麼進來,一下子跳起來,指著李小麼叫道:「真是豈有此理!怎麼就罰我一個!」

    李小麼一聽就明白了,接過魏水生遞過的杯子,好整以暇的坐到李宗梁身邊,看著呂豐問道:「那是,是你非要跳那個河,你說說你,堂堂上清門內門高手,跳個三寸寬的小河還掉河裡了,不罰你罰誰啊?太丟人了!」呂豐洩了氣的球一般軟回到榻上,李小麼轉眼看著李宗貴問題:「怎麼罰的?」

    「王爺罰他洗了所有人的馬。」李宗貴用手扇著風,彷彿嫌棄的看著呂豐答道,呂豐哀嚎道:「足足洗了兩天啊!不洗完就不讓我出馬廄!」李小麼忙跳起來,往呂豐面前走了幾步,蹙著鼻子聞了聞叫道:「怪不得屋裡這麼臭!」

    「我都洗過兩遍了!」呂豐忙將衣袖舉到鼻子下用力聞著,李宗貴也跟著叫起來:「真是臭得很!兩遍哪能洗乾淨,再去洗個十遍八遍才行!」呂豐用力聞著自己的手指,疑惑的看著兩人,魏水生上前拍了拍他:「什麼味也沒有,別聽他們兩個的。」呂豐舒了口氣,也不理笑不可支的李小麼,轉頭看著李宗梁:「我也住這裡,貴子那院子好,我就住那裡。」

    李宗梁笑著點頭應了,李小麼心頭微動,看著呂豐問道:「呂家在這開平府沒有宅院?」

    「有一處,我不想去,一個人住有什麼意思?咱們一處才熱鬧。」呂豐漫不經心的答道。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31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0-25 09:33 PM 編輯

正文 第九十五章 雜事

    沒說幾句話,呂豐就開始呵欠連天,他洗了兩天馬,累壞了,李宗梁笑著示意李宗貴引他回百草園歇息去,看著李宗貴推著呂豐出了門,李宗梁環顧眾人說道:「大家都在,正好商量商量這安置的事,跟咱們一處過來的,不算范家人,統共三十一個,孫掌櫃和趙五哥在太平府,先不提,鐵木的事,等他回來再定。」

    「有什麼定的?你看他那性子,鐵定不能去種田!」李二槐斷然說道,李宗梁掃了眼李二槐,沒接他的話,魏水生推了推李二槐,低聲說道:「那也要他自己拿定主意說句話!你記著,往後別跟張大姐一道,處處替人家定主意!」李二槐梗著脖子正要駁魏水生的話,李宗梁看著他交待道:「水生說的對。」李二槐聽李宗梁發了話,立時閉了嘴,悶聲不吭了,李宗梁掃了眼眾人,接著說道:「石坎非跟著咱們,說他也是五爺的人,他腿腳不便,我看,就留他在家裡給大伙做飯吧?」李宗梁徵詢般看著眾人,見大家點頭沒有異議,轉頭看著李小麼笑著說道:「張狗子和趙六順說是你的人,要跟著你,姜順才和程旺走前也擱過話,這幾個人你看著安置吧。」

    李小麼點頭應允,李宗梁接著往下數:「餘下的,就大壯和七弟要跟著咱們從軍,別的,都要歸鄉種田去。」魏水生皺著眉頭接過了話:「原來東山那些弟兄,平時也就能顧住自己,農活就更別提了,一來手腳不便幹不了,二來,他們落草的早,早就不會幹了,我和大哥商量了,這些人,地、銀還是照舊分,一個月咱們再給一兩銀子,隨他們是僱人還是把地租給別人種,也都足夠他們日常用度,不至於衣食無著,這是一,其二,咱們山上存的銀子,是大傢伙的銀子,人人有份,這帳我和小麼算過,我和大哥商量了,這樣,除了王爺給的安家銀,咱們每人再給二百兩,等他們安穩下來成家時,一人再給五十兩娶親錢,大家看呢?」

    李宗貴送呂豐回來,聽了半截話兒,魏水生看著他,正要再說一遍,李宗貴揮著手說道:「都成都成!」魏水生笑著止住話,轉頭看了眼李二槐,李二槐渾不在意:「我聽大哥的,成!」李小麼鬱鬱的看著著魏水生,從太平府到筆架山再到開平府,一路缺銀子!從一百兩缺到一千兩,現在沒個幾萬兩都應付不下來了,過了年,張家就出服了,二槐和張鐵木成親這兩項大支出,再加上還得給張鐵木置宅子,照理說,二槐成了家,最好分出去單過才好,可哪有銀子再買處差不多的宅子?還有大哥入仕後的日常打點,初來乍到,又想掙個出身,手伸不得,打點的錢卻少不得,東山那幫人一個月也要十幾兩銀子,那是要月月支的,還有這府裡的用度,還有范家!唉!李小麼悶悶的歎了口氣,看著魏水生商量道:「咱們給的安家銀,一人一百五十兩吧,王爺一人二百兩,咱們不好和王爺齊肩,再說,這銀子的事,多少也沒個夠。」

    魏水生轉頭看著李宗梁,李宗梁擰著眉頭,李小麼歎了口氣:「大哥,這銀子沒個夠,錢多了也不見得是好事,再說,往後他們有什麼事,咱們也不是不管,平時多照應些,比銀子強多了。」

    「小麼說的對,一來和王爺齊肩不好,二來,也是,多照應些比多給銀子強。」魏水生跟著說道,李宗梁轉頭看向李二槐和李宗貴,李二槐還是那句老話「我聽大哥的」,李宗貴沖李小麼努了努嘴:「小麼說的有道理,不好越過王爺去。」李宗梁『嗯』了一聲,正要說話,外面范先生揚聲打著招呼:「宗梁在吧?」

    李宗梁忙起身迎出去,幾個人跟在後面迎到門口,范先生背著手進來,看到李宗梁,笑著說道:「我來給你們說說這官場上的規矩,今天不忙吧?」

    「不忙不忙,忙也不忙,沒什麼比這個要緊的了。」李小麼急忙接道,邊說邊上前挽著范先生坐到榻上,接過魏水生手裡的杯子遞過去,笑盈盈的說道:「先生要好好教導教導他們,除了明規矩,還有暗規矩,教教大哥,什麼叫和光同塵,什麼叫謹守本心。」范先生接過杯子,伸手拍了拍李小麼的肩膀,憐惜的說道:「知道了,別擔心,你大哥為人忠厚,厚道人不吃虧。」

    「嗯,那你們說話,我去找范姐姐去。」李小麼出了東院,尋個婆子問了,逕直去尋范大娘子了,范大娘子正和石坎細算著每日廚房用度,月亭坐在旁邊,安靜的繡著條掩裙,見李小麼進來,略欠身笑著致意,范大娘子看著李小麼笑道:「你來的正好,我剛和月亭說,等會兒去你那裡吃午飯說話呢。」

    「好啊。」李小麼笑應了,坐到月亭邊上,看著她繡著片碧翠的葉子,不大會兒,范大娘子安排妥當,帶著玉硯,幾個人悠悠閒閒的邊走邊說著話,往後園中的半畝園走去,走到一半,范大娘子悄悄拉了拉李小麼,稍稍落後兩步,瞄著和玉硯一起仰頭看著古樹上幾隻鳥兒的月亭,低聲說道:「那心思總沒剔淨,早就想帶她去你那裡,讓她尋紫籐她們說說話去,那幾個,不過外面侍候的二等三等丫頭呢。」李小麼立時明白了范大娘子的意思,彎著眼睛一邊笑一邊點頭:「姐姐的意思我知道,讓青橙陪她說話去。」范大娘子笑著點了點頭,兩人緊走幾步趕上月亭和玉硯,一起進了半畝園。

    吃了飯,李小麼打著呵欠問道:「我困了,想睡一會兒,姐姐呢?月亭你呢?」范大娘子睏倦的點了點頭,月亭一直瞄著幾個丫頭,遲疑了片刻,搖頭拒絕道:「我午後不睡的,你們睡吧,我做做針線。」

    「那好。」李小麼答應一聲,轉頭吩咐紫籐:「叫青橙過來陪月亭姑娘說說話兒吧,青橙絡子打得好,讓她打兩根絡子給月亭配這裙子。」紫籐眼裡閃過絲意外,青橙說話最直最不饒人,怎麼這麼指明叫她陪客人說話?李小麼頓了頓,接著吩咐道:「還有翡葉和翠蔓,人多了熱鬧。」紫籐忙恭聲答應,退出屋子叫人去了。

    李小麼和范大娘子歪在裡間榻上,閉目休息,青橙、翡葉三個進來,拿著絲線,陪著月亭坐在外間暖閣炕上,一邊打絡子做針線,一邊低聲說著話,月亭心不在焉的紮了幾針,抬頭看著青橙笑著問道:「你們都是王爺府上的?」

    「她們兩個是,我不是,我是靖江侯府出來的。」青橙說話乾脆利落。

    「噢,」月亭目光越過青橙,仔細打量著翡葉和翠蔓問道:「你們在王府都做什麼差使?王爺好像很嚴厲的樣子,你們要是做錯了事,他罵不罵你們啊?」

    青橙『噗』的笑出了聲,推著翡葉和翠蔓:「你們快說說,王爺罵不罵你們!」翡葉和翠蔓笑得手裡的絲線也拿不住了,笑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姑娘說話真有意思,我們原來雖說在王府當差,和王爺可隔了十萬八千里呢,要是做錯了事,自然有姐姐、嬤嬤們來說,姐姐、嬤嬤們上頭還有姐姐、嬤嬤,隔了好幾層還沒到如月姐姐那兒呢,倒是想讓王爺罵,夠不上呢。」

    月亭臉色緋紅,難堪了片刻,垂著眼簾,努力裝著自自然然的接著問道:「那紫籐姐姐呢?也跟你們一樣當差?她那樣的人品氣度,總夠得上了吧?」

    「跟我們差不多吧,王爺身邊侍候的人,哪會挑出來送人的?」翡葉瞥了月亭一眼,不願意多說這些事,捻起絲線,在月亭手裡的裙子上比劃著和青橙商量道:「青橙姐姐你看,用這個顏色好不好?」

    「那什麼樣的人才能到王爺身邊侍候?」月亭拉回裙子,賭氣般追問道,青橙直起身子,上下打量著她,似笑非笑的答道:「這我們可不知道,且不說王爺,就是我們爺院子裡的三等丫頭,也比我們強不知道哪兒去,打個比方說吧,像姑娘這樣的品貌舉止,若在我們府上,多數要到役房當差去,比如漿洗上,廚灶上這些地方,針線房,四司六局、花房都是要懂行會做的才行,姑娘這樣的針線可拿不出手,這帳設司、賓客司、廚司、台盤司、果子局、蜜煎局、菜疏局、油燭局、香藥局、排辦局還有花房各處,姑娘懂哪一樣?」

    月亭聽得頭暈,直怔怔的看著青橙,一時說不出話來,青橙瞥著月亭,笑盈盈的接著說道:「進府裡當差侍候人,可沒那麼容易,頭一樣,走路就有講究,像那種一路過來咚咚作響的,在我們府上連二門都進不得,姑娘剛躺下,讓你幾步路吵醒了,那不是侍候人,那是折騰人呢!」

  「我們都是五六歲上被挑出來,跟著嬤嬤學規矩,學針線手藝,學上一兩年,也就一半的人能挑進去跟著姐姐們當差學規矩,再跟著學上兩三年,才能派差使,這中間,要是犯了錯,或是姐姐覺得你學不上路,就得退回去,七七八八的又得退下去一半,能進內宅當差可沒那麼容易。」翠蔓看著難堪不已的月亭,耐心解釋道,月亭從青橙手裡扯過花繃,一聲不吭的埋頭做起針線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34 P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勸嫁

    第二天,水巖一早過來,陪著李小麼和范先生、李宗梁等人出了開平府,不過一兩個時辰,就趕到了城外的莊子,水巖陪著眾人大致走了走,留下莊子原來的管事支應,自己就先告辭回去了,李宗梁、魏水生和李二槐,帶著眾人一處處查看分配田地屋舍,直到傍晚,總算定好了各人的田地房屋,由范先生執筆,落了文書。

    李小麼沒耐心做這些事,她是來玩的,東西帶的齊全,一到莊子,就和呂豐兩個,帶著張狗子和趙六順,拎著釣桿到旁邊河裡釣魚摸蟹、架火燒烤去了,魚還沒烤好,香味就把李宗貴引過來了,他也沒耐心管那些分田分屋的事,還是和小麼、呂豐一處玩樂爽快。

    夕陽西落,李宗梁背著手,和范先生沿著村間小路並肩而行,不時止步,和各院中忙碌諸人說幾句話,李二槐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四下張望不止,這裡,真像李家村。

    村口,魏水生背手立在一株銀杏樹下,悵然傷感的看著眼前靜謐溫暖的村莊,恍惚中,彷彿回到了李家村,幹活回來,村口的那棵老榆樹,夕陽暖暖的籠著樹上一串串白生生散發著香甜味兒的榆錢和剛剛冒頭的榆樹葉,彷彿麼妹的笑容一樣令人愉悅,越過榆樹,就到家了,寬敞的院子裡彌滿了麼妹溫暖歡快的笑容,跟在師娘身前身後,輕盈如飛,遞手巾,送茶端飯,坐在旁邊,雙手托著腮,看著他們吃飯,笑容溫暖如朝陽,香甜得如同剛蒸出來的榆錢兒

    魏水生緩緩往後退了幾步,又退了幾步,仰頭看著結滿了白果的古老銀杏樹,長長歎了口氣,這不是他心目中的那個村子了,榆錢兒變成了白果。

    遠處傳來呂豐的怪叫,李宗貴的大笑,中間夾著李小麼的笑聲話語聲,金碰玉般叮噹清脆,明快嬌俏卻陌生,魏水生怔怔的看著不遠處河邊笑鬧在一處的三人,心底突然湧起『物是人非』四個字,隨在之後的,是無法壓抑的酸澀。

    隔著幾株銀杏樹,李宗梁若有所思的看著垂著手、愴然而立的魏水生,一時也出了神,范先生頓住步子,看看李宗梁,又順著李宗梁的目光看向抖落著滿身孤獨蒼涼的魏水生,悄悄後退半步,推著李二槐安靜的等在一旁。李宗梁怔了一會兒神,歎了口氣,大步上前,拍了拍魏水生的肩膀:「你看看,像不像咱們李家村?咱們覺得像李家村,興旺說象小張寨,孫七弟說象孫樓,你聽聽,看來天下的村子都差不多!哪兒都是家。」

    「嗯,大哥說的是。」魏水生抖了抖長衫:「都好了?天也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嗯。」李宗梁答應一聲,吩咐張大壯去叫李小麼等人,收拾東西準備啟程回去開平府。李小麼幾個急忙收了釣桿、燒烤的架子諸物,張狗子提了大半桶魚過來,晃著桶展示給李宗梁等人:「看!不少吧,晚上回去讓張大廚做蔥燒魚吃!」李宗梁伸頭看了看,笑著示意張狗子將魚送到車上,李小麼幾個上了馬,一行人不急不慢的往開平府趕回去。

    晚上吃了飯,李宗梁叫住李小麼:「小麼等等,有幾句話跟你說。」李小麼忙答應著跳到李宗梁身邊,跟著李宗梁往北院慢步過去,李宗梁轉頭看著甩著胳膊,悠悠然然跟在身邊的李小麼,伸手撫了撫李小麼的鬢角感歎道:「娘要是還在,看到你長這麼大」

    「就該發愁我嫁人的事了!」李小麼接過話頭玩笑道,李宗梁點了點頭:「可不是,你七八歲的時候,娘就愁上了,你從小膽子就小,心地又良善,被人欺負了就知道哭,娘一提起來就發愁,擔心你嫁到婆家受氣。」

    李小麼不知道接什麼才好,心思轉了無數轉,這樣的話題,還是沉默是金的好,李宗梁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兩人沉默著走了幾步,李宗梁轉頭看著李小麼接著說道:「後來水生到了咱們家,娘就生了心思,娘跟你說過沒有?」李小麼搖了搖頭,李宗梁伸手扶著李小麼後背,話裡透著絲笑意:「娘跟爹商量過不知道多少回,要把水生招到家裡給你當女婿,還讓我問過水生,他願意的很,小麼,咱們這會兒要是還在李家村,你跟水生也該成親了。」

    李小麼頓住步子,楞楞然的看著李宗梁,半晌才苦笑著說道:「大哥,若在李家村,這是門好親,可這會兒事易時移,這門親事,對我不合適,對水生哥,也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李宗梁看住李小麼問道,李小麼吸了口氣,抬頭看著李宗梁,乾脆而堅定的答道:「其一,水生哥願意娶的是從前那個溫婉可人的麼妹,不是死後重生、性子大變的李小麼!其二,我心裡,水生哥、二槐哥和貴子哥就跟大哥一樣,是我嫡親的哥哥,要我嫁給他,就跟讓我嫁給大哥你一樣!這是亂倫!我無論如何也受不了!」

    李宗梁愕然呆住,半晌才猛的一聲咳出來:「麼妹,你姓李,他姓魏!」

    「可我心裡,他就是我嫡嫡親親的兄長!跟大哥你一樣!」李小麼打斷了李宗梁的話,李宗梁連咳了幾聲,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小麼上前挽著李宗梁的胳膊:「大哥,咱們兄妹五個,就是嫡嫡親親的一家人!沒誰比咱們再親了!等大哥成了親,讓大嫂給水生哥,還有貴子哥好好尋個合適的好姑娘!」

    「那你呢?」李宗梁彈著李小麼的額頭問道,李小麼眼神四顧左右而言它:「我呢,再說吧,緣分的事,誰說得準。」

    「小麼,呂豐雖說胡鬧了些,本性倒純樸,就是他這身份兒,上清門天師家,和咱們家門第懸殊,若論人,他配不上你,可咱們家門第太低,瞧在別人眼裡,就是咱們高攀到天上去了,我怕你嫁過去被人家輕看,你性子傲,脾氣又大,這閒氣就免不了,還是水生最合適,算了算了,不提這個,你今年也不小了,姑娘家可拖不得。」李宗梁婆婆媽媽說個不停,李小麼偎依著李宗梁,垂著頭一聲不吭,李宗梁低頭看著顯得心事重重的李小麼,溫和的接著說道:「小麼,雖說抬頭嫁姑娘,可大哥不想讓你高嫁,嫁個差不多的人家,有幾個哥哥替你撐著腰,你這日子就能順著自己脾氣過,就是公婆也不敢隨便給你氣受,要是嫁得太高,唉,大哥就護不住你了。」

    李小麼臉貼著李宗梁的胳膊,輕輕蹭了蹭,李宗梁這些話都是實心替她打算,都是為她好,她聽得出好歹,可是她不是那個溫婉柔順的李麼妹,她不願意為了嫁人而嫁人,要嫁,至少要嫁個自己喜歡的吧,不、不,不是,不能這樣,她錯過一回了,不能再錯,不只是自己喜歡,而是,兩情相悅!他對她要比她對他好!他肯對她好,又能對她好,只對她好,可這個世間,這世間男子......李小麼傷感的歎了口氣,仰頭看了眼李宗梁,垂下頭,低聲說道:「大哥,我能嫁就嫁,若不能嫁,大哥就容我一輩子留在家裡。」

    「不是大哥容不容你,大哥什麼都能容,可你,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往後老了怎麼辦?這姑娘家不嫁人,這怎麼行?」李宗梁一時想不出能說服駁倒李小麼的說辭,他這個妹妹,就是不嫁人,也一樣衣食無憂,一般的男人與她,倒是她的拖累,可是,這不嫁人!

    「大哥,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要嫁,總得嫁個比我強的,總得能讓我心甘情願隨著他吧?若不是這樣,他還不如我,還得我撐家照顧他,那是我嫁他呢,還是他嫁我?」李小麼仰頭看著李宗梁,認真的問道,李宗梁苦笑連連:「他嫁你怎麼嫁?這比你強,若論別的倒容易找,若論心眼,到哪兒找去?小麼,跟厚道人一處,才能過上安穩日子,再說,你有心眼他聽話,不正好麼?」

    李小麼彎著眼睛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著李宗梁的手:「大哥,這事你就別多操心了,我一定把嫁人當最要緊的事來辦,不過,我要嫁,就要嫁的心甘情願,不然,我寧可不嫁,就跟大哥大嫂過一輩子!」

    李宗梁無奈的搖了搖頭,從東院旁邊彎過去,將李小麼送回半畝園,看著李小麼輕快的跳進院門,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背著手轉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35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6-11-26 01:45 AM 編輯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委任

    第二天早上,紫籐抱了只錦袋進來,李小麼起的晚,正吃早飯,一眼瞥見那熟悉的錦袋,示意紫籐將錦袋放到榻上問道:「南寧送過來的?」

    「是!說明天一早再過來取。」紫籐答著話,將懷裡的錦袋小心的放到李小麼身邊,李小麼慢慢喝著碗粥,眼角餘光瞄著紫籐,心念微動,轉頭吩咐道:「看看有幾件,若是少我看完再出去,若多,就回來再看,我還有事呢。」

    紫籐答應一聲,抽開錦袋,片刻功夫就理明瞭裡面的文書:「一共十四件,倒不多。」

    「嗯。」李小麼放下碗,接過帕子拭了拭手,看著流雲和聽竹將碗筷連炕桌一起抬下去,示意紫籐把送文書遞過來,歪在靠枕上,一件件仔細看著,紫籐泡了茶端過來,垂手侍立在旁邊聽吩咐,李小麼看完文書,交給紫籐吩咐道:「這份處置梁地俘官的折子,看日子是一個月前的事了,怎麼還送過來?明天南寧過來,你問問他。」紫籐垂手答應,李小麼跳下榻,邊走邊吩咐道:「我中午尋范姐姐一處吃飯,不用等我,你們自便。」

    李小麼閒閒晃出來,尋個婆子問了,一路往東院奔去。

    東院裡眾人皆在,一看到她進來,呂豐跳起來指著她叫道:「人都走了你才來!黎明即起,灑掃庭除!這是古訓,你看看你!天天!」李小麼抱拳胸前,瞇著眼睛盯著呂豐,盯得呂豐後面的話硬生生嚥了回去,含含糊糊轉了個大彎:「起得也挺早。」李宗貴『噗』的笑出了聲,李小麼白著他『哼』了一聲,過來擠著李宗梁坐到榻上,轉頭問道:「誰來的?南寧?水巖?」

    「是南寧,過來傳了王爺的話,說已經將我和水生幾個安置到上四軍的虎威軍,委了我做指揮使,水生他們,還有鐵木,委了都頭,委任書也拿過來了,在那兒。」李宗梁指著幾上一卷織錦緞,范先生就要取了遞給李小麼,李小麼擺了擺手,這有什麼好看的?!只仰頭看著李宗梁問道:「什麼時候到任?」

    「說是隨咱們,不過既然定了決心,就緊早不趕晚,我已經和南寧說了,明天一早就趕過去,虎威軍如今駐在開平府西邊百五十里處,雖說不遠,可也不能說回來就回來,家裡的事你就多操心。」

    「嗯,那先生呢?怎麼給你安置的?」李小麼隨口答應著,看著范先生問道,范先生苦笑著搖了搖頭:「路上王爺就遣人問過我,前兒那個水二爺也問過我,我回絕了,我在吳國出過仕,再出仕北平,這心裡總有些介懷,我年紀也大了,也沒那些雄心了,算了,安安生生養養老最好。」

    「先生教大哥他們這為官之道,教的怎麼樣了?」李小麼話題跳躍的極快,范先生掃了李宗梁一眼,無可奈何的說道:「這為官之道,光說也沒什麼大用,往後跟頭摔多了、摔疼了,也就學會了。」

    「先生怎麼捨得大哥一路摔得頭破血流的學做官?先生正當盛年,養老還嫌早,我看,先生不如跟大哥去軍中,給大哥做個先生幕僚,有先生一路扶持著,大哥這仕途可就順當多了。」李小麼笑嘻嘻的說道,李宗梁急忙轉頭,期盼的看著范先生,魏水生忙站起來,又示意著李二槐和李宗貴,衝著范先生長揖到底,范先生怔了片刻,用手點著李小麼,沒等他說出話來,李小麼忙笑著說道:「一個女婿半個子,這可是先生的半子,再說往後又是要一身承兩家的,先生這個『不』字可說不出口!」

    范先生轉頭看著滿臉期盼的李宗梁,歎了口氣答應道:「好吧,也正好,省得我在家不放心。」李小麼暗暗舒了口氣,范先生肯跟著去,她就放下七八成的心了,大哥忠厚太過,又從來沒入過仕途,這當官的門道,就是聽也沒聽說過,若范先生不肯去,她只好自己一路跟過來,現在范先生肯跟去最好,她就能留在這開平府,留在蘇子誠身邊,朝裡有人好做官,至少不會被人詆毀壓制了。

    「等程旺回來,我打發他去軍中,他那些本事,稍稍變一變,委婉些,都是極有用的東西。」李小麼想了想,接著說道,魏水生點頭贊同道:「小麼說的有道理,一味硬衝猛打不能長久,咱們往後不能做勇軍,做敢死軍,在做智軍。」

    「北平剛平了梁,有兩年的空檔休養生息,要趁著這兩年,好好練支人馬出來,這練兵可比打仗要緊。」范先生凝神思量著,沉聲說道,李小麼見他們神思都轉到了練兵上,站起來告辭道:「你們聊吧,我去找范姐姐說話去。」

    呂豐跟著跳起來:「我跟你去!」

    「咦,我去找范姐姐,你去幹嘛?」李小麼一邊往外走,一邊看著呂豐問道,呂豐跟在後面商量道:「跟那些丫頭說什麼話?有什麼意思?快到重陽了,聽說這幾天寺裡都在開壇作法,有萬姓交易大會,肯定能淘到好玩的東西,咱們逛逛去?」

    李小麼頓住腳步,愁悶的歎了口氣:「哪有銀子?我跟你說,我家快揭不開鍋了,我得找我那未來的嫂子商量開源的法子去,對了,你欠我的一千兩黃金,什麼時候還?」呂豐噎了口氣,瞪著李小麼悶了半晌才說出話來:「你會沒銀子?就你,隨便做點什麼生意,那銀子不就來了?我那個,你還記著呢?等大哥來了就還你。」

    「你大哥什麼時候來?」

    「在路上了,又不是急事,臘月裡到!」呂豐滿臉的不情願,一個小師叔就夠頭痛的了,再來那麼個不會笑的大哥,唉!

    「他來了什麼時候回去?還走不走?」李小麼看著滿臉彆扭的呂豐追問道,呂豐呼了口氣:「不知道,信裡沒法說,不過我想肯定得回去,肯定不能長耽誤,父親肯定催他回去,他留在這裡不合適。」

    「那你呢?」

    呂豐看著李小麼,遲疑片刻,為難的說道:「我也在想這事,大哥肯定想把我帶回去,要不是想帶我回去,他也不會這麼快趕過來,我回去倒無所謂,就是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跟你說,信陽府好玩的地方多的很,咱們在信陽,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信陽玩膩了,我帶你去出海玩去,你沒見過海吧?我告訴你,那水碧得讓人不敢相信,坐船行在海中間,四顧茫茫,那感覺,天地蒼茫,水天一色,你肯定喜歡!」呂豐越說越興奮:「咱們兩個一路玩遍天下!」

    「你正好會遍天下頭牌?」李小麼瞄著他,慢吞吞的接了一句,呂豐嘿嘿笑著:「這是小事,順便的事,怎麼樣?」

    「不怎麼樣!」李小麼不願意多說這個話題,那碧透的海,她在那碧透的、冰冷的海裡睡了不知道多長時候:「這開平府的頭牌你會過沒有?要是沒會過,你這會兒這麼空,還不趕緊去會會去?我有正事,沒空理你,我們吃飯早,申末你不回來,就不等你吃飯了。」李小麼一邊說一邊徑直往前走,呂豐緊跟在後頭,有點摸不清頭腦,這小五,一提頭牌就彆扭,真是!

    「哎!你等等,萬姓交易你不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到比你上次那塊還好的花珀!」呂豐緊走幾步追上去,討好的說道,李小麼停住步子,看著呂豐問道:「你就沒點什麼事要做?」

    「你說我能有什麼事?」呂豐攤著手反問道:「你有什麼事沒有?我替你辦去!」

    「那好,你去幫我打聽打聽,像隔壁范家那樣的宅子要多少銀子,再幫我打聽打聽,這開平府有幾家綢緞莊,最大的是哪家,裡頭賣的綾羅綢緞,是吳國過來的,還是北平的織坊裡出的。」李小麼乾脆的吩咐道。

    「你打聽這個做什麼?想做綢緞生意?這生意可不好做,你哪有那麼多本錢?」

    李小麼無奈的看著他:「是你要幫我辦的!問那麼多幹嘛?你要去就去,要不你還是去找你的頭牌玩去吧。」

    「好好,我去,這就去!」呂豐忙答應道,看著李小麼轉進范大娘子理家務的小花廳,才扔著折扇,晃晃悠悠的出了門,逛綢緞莊去了。

    范大娘子早就理完了不多的家事,正和月亭說著話做針線,見李小麼進來,忙起身讓著她坐下,倒了茶過來,李小麼說了范先生明天也要跟去軍中的事,瞄著月亭,沒再往下說話,范大娘子笑著閒話了一會兒,打發月亭道:「早上二嬸子交待過,說你夜裡睡的不安穩,讓你別太累著,中午回去吃飯,你趕緊回去吧,免得二嬸子擔心。」

    月亭有些不情願的蹭起來,正要說話,范大娘子揚聲叫了玉硯進來,一邊推著月亭往外走一邊交待道:「玉硯好好送月亭姑娘回去,路上別貪玩耽誤了,讓二嬸子著急了。」玉硯答應了,月亭只好跟著玉硯出了花廳,轉過角門回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36 P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事真多

    李小麼瞄著月亭走遠了,衝著她的背景努了努嘴問道:「想開了?」

    「算吧,這兩天蔫頭蔫腦的,話也不大肯說,大約是想開了。」范大娘子歎著氣替她開解道。

    「想得開是她的福氣。」李小麼淡淡的說道,范大娘子轉過身子看著李小麼,笑著說道:「你來的正好,正想找你商量商量,我看,還是趕緊給月亭定門親事算了,這姑娘家想東想西,終身大事定了,心也就安穩下來了。」

    「姐姐有合適人家了?」

    「嗯,我看張狗子和趙六順都好,年紀也相當,月亭就算了,回頭我和二嬸子商量著挑一個,你看呢?」

    李小麼抬頭看著范大娘子,沉默了半晌,垂著眼簾說道:「這婚姻之事,兩情相悅最好,若狗子或是六順看中月亭了,這是他們的緣分,若沒看中,我不替他們拿主意的。」

    范大娘子微微有些錯愕,看著李小麼,停了半晌才說出話來:「月亭性子柔順,雖說有時候糊塗了些,也不是全然不聽人言。」

    「姐姐,這一個家日子過得好不好,靠的不是男人,是女人!撐家的人,要那麼柔順做什麼?一味柔順再時不時犯點大糊塗小糊塗,這日子得過成什麼樣?」李小麼不客氣的說道,范大娘子聽得怔神了片刻,一時倒說不出話來,李小麼瞄著她轉了話題:「姐姐,我來是想跟你商量商量這開源的事,咱們家的家底,都在帳上了,過了年,張家就出了孝,二槐哥和鐵木就該成親了,二槐哥還能湊和一陣子,鐵木那宅子年裡年外就得買好,這銀子都倒空了也不夠。」

    「我那裡還有些!」

    「姐姐啊,坐吃山空!」李小麼打斷了范大娘子的話,范大娘子忙陪笑道:「我知道,你說的是正理兒,你事多,我沒敢打擾你,正想著明後天孫大娘子從莊子裡回來,和她商量商量呢。」

    「在汝城時,聽王爺說,北平所費絲綢,十之七八販自吳國,北平本地的織坊織不出吳國那樣的精緻時新花樣,我想咱們不如開家小織坊試一試,這事有便宜處,若織出來的絲綢和那些大織坊出來的不差太多,我就能說服王爺採買咱們的東西,若織出來的東西不那麼好,就做成籠被紗帳,本錢總能收回來,這是一,其二,姐姐也算半個懂行的,這絲線織機上,好歹能明白些,其三,也不會多長時候,張大姐她們就回來了,也不用外面找人,這織坊你和張大姐一起料理,范家幾位嫂子嬸子的,都能用一用。」李小麼一件件說著,范大娘子凝神仔細想了想,看著李小麼苦笑道:「這家裡織幾匹布做些針線,和織坊裡大不一樣,只怕難。」

    「無妨,這事我去找王爺,請他幫忙尋幾個好織工回來,那天在莊子裡,我問過了,開平府周圍桑樹極多,也有人養蠶,姐姐你不知道,北方蠶生長時候長,出來的蠶絲質量比南邊的好,今年先買些蠶絲試著織一織,明年一開春,就讓莊子裡孵蠶養蠶,咱們自己養蠶抽絲織布,這價錢上誰也比不過!」李小麼說得眼睛亮亮的興奮起來:「這要是做好了,咱們李家這立家之本就算有了,姐姐是個仔細人,張大姐又能幹,必定能做得好!」

    范大娘子細細想著李小麼的話,這麼一說,倒還真能試一試:「那好,咱們就試試,我看也別到外頭再買院子置地方了,不如把前後院中間的那個月亮門封上,就把前院做織坊,反正明天你大哥他們就去營裡了,家裡空著也是空著。」

    李小麼舒了口氣,笑著說道:「這事你定就行,我明天去尋王爺去,尋織工的事,得趕緊才行,織工來了才好定織機什麼的,還有絲線,這事回頭我讓狗子去打聽,尋一家便宜的先定些過來。」李小麼和范大娘子商定了這事,心裡輕鬆,腳下也輕快起來,和范大娘子告別出來,走了幾步,猶豫了片刻,招手叫了個婆子過來問了,往東院後頭的小花園裡尋范先生說閒話打發時候去了。

    李小麼端著杯茶,搖著搖椅,和范先生閒閒的說著話:「先生,我看了好些書,那些人都說什麼亡國之恨,救萬姓于倒懸,我就不明白了,他們難道不明白,這亡了國,有恨又倒懸的,不過是那些宗室王公,轉眼間,從雲端跌入人間,自然痛苦之極,可對萬姓來說,不過換了皇帝,誰做皇帝,都是皇帝,有什麼分別?改朝換代之際,倒還是政令最清明之際,他們有什麼好倒懸的?你說說,這些文人是明知這些還睜著眼睛胡說八道,還是真不知柴米油鹽,不知萬姓為何物?」

    范先生尷尬的咳了幾聲,李小麼忙轉頭解釋道:「先生,我可沒說你!」范先生正尷尬著又笑出了聲:「我知道!你說這不知柴米油鹽,倒是實情,一來做學問這事辛苦非常,不傾全力專注於此,難有所成,二來,讀書的人自命清貴,這柴米油鹽之事,連聽都不屑聽之,讀書人說話,直提銀子的幾乎沒有,不知世情艱難的居多,當初我一時衝動,帶著老弱婦幼就跺腳離家,上了山才後怕的汗透衣背,唉!」

    「先生還算好的。」李小麼中肯的評價道,范先生笑著點了點頭,李小麼歪頭看著他:「那先生自己料理過一日三餐,柴米油鹽過沒有?」

    「那倒沒有,我雖家貧,還不至於此,真貧到這一步能中舉的,可是少之又少,有一個都是難得的天資聰慧。」范先生哈哈笑著答道,李小麼呼了口氣,搖著搖椅感歎道:「今天看到一份梁國被俘押過來的俘官名單,一長串,先生你說說這些人,要殉節,國亡之日就好殉了,要從善如流,也早該從了,這既不殉,又不從,耿著脖子談忠貞有什麼意思?」

    范先生哭笑不得的看著李小麼,想了想才開口解釋道:「這殉節要大勇氣,從容就義難,要從龍,讀書人,不就講個氣節麼?這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

    李小麼轉頭看著他,想說話,又想到他的不入仕,到嘴的話又嚥了回去,兩人沉默了半晌,范先生看著李小麼,猶豫了片刻,低聲說道:「王爺既將這樣的文書拿給你看,這些事上,大約也能聽聽你的看法,若有機會,替這些人開解一二吧,都是百無一用的書生,殉節鼓不足勇氣,從龍彎不下腰,逢上亡國,時也運也命也,都是可憐人。」李小麼定定的看著范先生,范先生閉了閉眼睛,傷感的說道:「吳國若不自救,也脫不了這樣的劫數。」

    「嗯。」李小麼低聲答應著:「王爺讓我看這些東西,可從來沒問過我什麼事,若有機會自然替他們開脫,只怕沒那個機會,那份折子是一個月前呈上去的了。」范先生閉著眼睛沒再說話,李小麼沉默著搖著搖椅,眼睛遠望著天上變幻不定的白雲,想出了神。

    未末時分,呂豐剛回來,和李小麼雜七雜八的說著打聽到的事兒,還沒說完,婆子就引著南寧進來,南寧滿臉笑容見了禮:「五爺,呂爺,我們爺今晚想請兩位到豐樂樓吃飯,給兩位接風。」呂豐差點跳起來,急忙擺著手:「我病了!病的厲害!哪也去不了!」

    李小麼轉頭看向屋角的滴漏,南寧忙笑著說道:「爺正忙著,說申正一刻到。」

    「嗯,我也申正一刻到。」李小麼笑盈盈看著南寧說道,南寧面色如常,答應一聲,轉頭看了眼還在不停擺手的呂豐,笑著告辭回去了。

    呂豐擰著眉頭,不滿的看著李小麼抱怨道:「飯有什麼好吃的?咱們都到了好幾天了,這才想起來接風!接什麼接?!一點誠意也沒有!你也別去了!你想去哪裡吃,明天我帶你去!」李小麼看著他,半晌才慢吞吞的說道:「我就喜歡和你小師叔一起吃飯、逛街、說話兒,等會兒和大哥說一聲,我出去吃飯了。」

    呂豐怔神的眨了眨眼睛,李小麼也不理他,跳起來徑直回去她的半畝園了,還有半個時辰,她是趕緊回洗個澡,挑身衣服去。

    李小麼換了件藕色長衫,繫了用那塊花珀裝飾的絲絛,打聽了豐樂樓的遠近方位,想了想,使上張狗子,扣著時辰從半畝園出來,一路不緊不慢的往豐樂樓過去。

    豐樂樓遠看如同富貴人家的宅院,離大門還有七八步遠,南寧就迎出來,引著她從進了正門,轉過影壁,沿著掛滿歡快鳴叫著的各色鳥雀的抄手遊廊,一路往院子深處行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6-10-25 09:38 P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蓮與藕

    連轉了幾個彎,不遠處一片大湖,湖中尚有晚開的荷花,一處精緻暖閣,三面臨水,南寧在暖閣門口站住,讓著李小麼進了暖閣。

    蘇子誠已經在暖閣裡了,正背著手看著湖裡晚開的荷花,聽到動靜轉過身,李小麼明朗的笑著長揖到半,直身打量著蘇子誠,氣色不那麼好,陰鬱裡透著絲疲倦,李小麼心裡生起絲疑惑,怎麼回到這開平府,倒煩成累成這樣了?這北平,不是握在他們兄弟手裡麼?大皇子蘇子義主理內政,他主外戰事,這回到開平府,應該輕輕鬆鬆,好好歇歇才是,照她聽到的那些,這兄弟兩個沒什麼不合的理由啊?唉,這不管什麼事,一沾到皇家,那就統統沒了常理。

    沒等蘇子誠說話,李小麼也站到了窗前,滿臉驚歎的看著湖裡的荷花,低聲讚歎道:「這個時候看到這麼滿湖的荷花,真是太好了!」蘇子誠轉頭看著笑容明淨如荷花的李小麼,嘴角露出絲笑意,轉頭看著荷花,沒有說話,李小麼扶著窗欞,探出頭看了看,轉頭問道:「荷下生藕,這荷花下面有沒有藕?」

    蘇子誠被李小麼問怔了,他只觀荷,這藕的事還真是不知道,呆了瞬間,轉身看向侍立在旁的東平,東平上前半步,垂手答道:「回五爺,有藕。」

    「那可是好東西!這個時候的藕,都是長老了的,挖出來做糯米藕吃再好不過,再淋上些糖桂花汁。」李小麼說的垂涎三尺,蘇子誠手裡的折扇停在半空,直看著李小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原來她看著荷花,想到的是糯米藕。

    東平看向蘇子誠,蘇子誠抬了抬折扇,東平乾脆的應諾一聲,正要出去,李小麼又叫住他吩咐道:「糯米最好用泡好的,煮的時候就放糖桂花進去,出來趁熱切片,稍稍淋上一點點糖桂花汁就行。」東平一一記下,垂手退了出去,蘇子誠挑了挑眉梢說道:「這是太平府的吃法。」

    「你去太平府的時候吃過?」李小麼彷彿隨口問道,蘇子誠『嗯』了一聲:「聽說是吳宮裡秋季時令小吃,宮眷們都喜歡吃這個。李小麼看著蘇子誠,遲疑了片刻,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福寧公主的事,不是她該問的。

    蘇子誠用折扇指了指,示意李小麼坐下,自己也在上首坐了,李小麼端起自己面前的普洱茶喝了一口,彷彿想起什麼,忙放下杯子,站起來鄭重長揖到底,直起身子看著蘇子誠謝道:「多謝你,城外的莊子極好,後面一片桑樹林尤其難得,已經都安置好了,大哥他們準備明天一早啟程去虎威軍,范先生隨行過去,管管文書,大哥他們文字上差些。」

    「那就好,我交待過了,那片莊子就歸在你們兄妹名下,這樣賦稅勞役就能免去,往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些。」蘇子誠笑著示意李小麼坐下,李小麼坐回去,幾個青衣丫頭輕悄無聲的擺了七八樣小吃點心上來,李小麼一樣樣仔細看過,轉頭看著蘇子誠問道:「這豐樂樓是開平府最好的酒肆麼?」

    「嗯?就算是吧。」蘇子誠看著李小麼,這話後頭必定還有後話,李小麼出神的看著那七八樣算是開胃的小吃食,自顧自掂起筷子,伸到碟子裡才想起蘇子誠,忙笑著讓道:「別客氣,別客氣,吃吧。」

    蘇子誠『噗』的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看著挨個嘗著那幾碟小吃的李小麼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我嘗嘗味道如何。」

    「如何?」

    「不如何,我要是在這開平府開家酒肆,生意肯定好!」李小麼放下筷子,看著蘇子誠認真的說道,蘇子誠收了折扇,驚訝的看著李小麼問道:「你精廚藝?」

    「不精,也不會,我會吃,尋幾個有靈性的大廚,我在旁邊指點著就行了。」李小麼淡定的說道,蘇子誠笑到一半,神情漸漸認真,看著李小麼說道:「開酒肆要投大本錢,開平府大酒肆六十幾家,有八家是官營,豐樂樓是其一,你若願意,不如挑一家指點一二,若是真好了,你拿紅利就是。」

    「跟那六十幾家比,這八家官營酒肆生意如何?開平府生意最好的酒肆是哪家?」

    「居中吧,生意最好的是東城長慶樓,是曹國公族裡產業,如今的曹國公是曹貴妃長兄。」蘇子誠說的很詳盡,李小麼眨了眨眼睛,原來是曹國公家的產業,這曹國公家除了有個貴妃,還有個公主兒媳婦,曹國公嫡長子娶的就是蘇子誠嫡親的姐姐英惠公主蘇玉如。李小麼看了看蘇子誠,就是有本錢,這酒肆開起來也艱難,這六十幾家,除了官營的八家,餘下的,只怕家家都是有背景的。

    「好,挑家生意最不好的吧。」李小麼乾脆的答應道,蘇子誠笑著點了點桌子:「就這豐樂樓,開平府的酒肆中,就數豐樂樓的院子屋舍最典雅幽靜,這裡最早是一位老王爺養老用的園子,開張到現在,生意一直沒有大起色,從明天起,就交給你管著,一年為期,若生意有了起色,能比現在好三成就行,這多出來的紅利裡頭,給你七成!」李小麼瞄著蘇子誠,突然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看著他問道:「這豐樂樓是你開的?」

    「不是!這是官營,是我剛管戶部那年開的。」蘇子誠被李小麼笑的有些狼狽,也就這丫頭敢跟他這麼說話,她難道不知道,他是君,她是臣麼?

    「你喜歡這樣的幽靜典雅?這是酒肆,來尋歡作樂找熱鬧的地方,這麼個幽靜典雅法,酒肆生意肯定好不了!」李小麼不客氣的說道,蘇子誠呼了口氣,惱怒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停住話,看著青衣丫頭們撤了小吃,端上熱菜,專心的一樣樣看著擺了滿桌的熱菜,示意丫頭端了只蟹釀橙放到自己面前,嘗了一口,慢慢品了片刻,點頭誇讚道:「味兒很正,這廚子不錯。」說著,轉頭看著蘇子誠讓道:「吃啊,別客氣,先吃這蟹釀橙,這個一定要趁熱吃。」

    蘇子誠呼了口氣,示意丫頭取了橙子過來,剛吃了一口,李小麼一邊吃著蟹,一邊隨意的問道:「你剛管戶部那年?是哪年?那時候你多大?」蘇子誠正吃著蟹,抬頭盯了李小麼一眼沒有答話,東寧嚥了口口水,上前到李小麼身邊,低低的說道:「五爺,食不言。」李小麼恍然大悟,連聲贊同道:「你說對!美食當前,就該埋頭苦吃,說話就太浪費了!」

    蘇子誠一口蟹嗆在喉嚨,連聲咳嗽不停,李小麼一言不發的看著他,蘇子誠漱了口,喝了兩口茶,看著李小麼說道:「你是該好好學學規矩。」李小麼一言不發點了下頭,挑著喜歡吃的,顧自吃自己的去了。

    不大會兒,兩人吃了飯,丫頭小廝撤了碗碟,奉了茶上來,兩人轉到屋外簷廊下坐著,湖水幾乎與簷廊相平,夕陽的餘暉已經散盡,荷花荷葉中間,亮著盞盞燈光,四周靜謐而安然,李小麼往後靠到椅背上,半晌沒有說話,這裡哪像酒肆,誰家的後花園還差不多。

    「我管戶部那年十四歲,大哥說要讓我知道知道北平國的柴米油鹽,就讓我去署理戶部。」蘇子誠接著剛才的話說道,李小麼轉頭看著他說道:「十四歲?那麼小?」

    「不小了,大哥十歲就跟著大軍出征了,我小時候風一吹就病,大哥說小時候我吃的藥比飯都多,母親急病去世那年,我病的起不了床,後來遇到師父,給我調理身子、打熬筋骨,才漸漸健壯,大哥先讓我署理戶部,後來又跟著大哥出征北寧,征北寧那幾年最艱難。」蘇子誠聲音裡透著濃濃的苦澀傷痛,李小麼轉過頭,憐惜的看著蘇子誠,他那個異母弟弟,三皇子蘇子信今年都十歲了,他母親過世不過一年,新皇后、年青美麗的郭氏就被抬進了宮,年青的郭後和蘇子義同齡,進宮時算起來只有十九歲,真是水一般花一樣的年紀,皇家立後典禮繁雜冗長,那就是說,先孝慈皇后屍骨未寒,皇上就忙著立新後了,唉,都說皇上和先孝慈皇后伉儷情深無二,原來也不過如此。

    「好在都過去了。」李小麼看著蘇子誠低聲說道,蘇子誠出神的看著湖裡的燈光荷花,半晌才重重的歎了口氣,李小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這歎息沉甸甸沒有半絲輕鬆,李小麼打量著他,想了想,低聲說道:「我要是想家想爹娘了,就去廟裡上柱香,每次去的時候都想著一定要好好訴訴苦,再哭一場,可跪到廟裡時,又不想說一句不好的事了,淨挑著好事叨念,我總覺得他們能聽到我的叨念,要是淨說那些難心事,他們肯定又擔心又難過,一想到他們難過我就更難過,唉!」

    蘇子誠看著滿臉傷感的李小麼,正要說話,李小麼又歎了口氣,接著說道:「父母心麼,都是盼著兒女好,過得越舒服越稱心越好,為了不讓他們難過,我只好好好過日子,吃好喝好玩好,不委屈自己。」蘇子誠被李小麼說的哭笑不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話聽著像玩笑話,可仔細想想,父母心,不就是這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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