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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一枚銅錢 -【侯門嫡女】《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31 PM     標題: 一枚銅錢 -【侯門嫡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9-30 12:46 AM 編輯

【書名】:侯門嫡女 (台版名《一品壞姑娘》)

【作者】:一枚銅錢

【內容簡介】:

     穿成官家嫡女,父慈母愛,兄友弟恭。

     和姐妹們的相處也算融洽。

     更何況左有青梅,右有竹馬。

     安然覺得,這樣的生活真算是要怎麼順心就怎麼順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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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37 PM

第一章 二月春風

      二月,初春,氣溫寒涼。

  卯時過半,山頭漸顯晨光。不消片刻傾灑飛簷,照入濱州李府樓閣上,打在春光爭艷的花園中,洋溢著春日韻味。

  驚蟄前後,萬物復甦,正是踏青的好時節。

  李家太太韓氏早早起身,檢查下人備好的出遊食盒,又命人帶上炭爐,一來初春仍舊寒涼可暖手,二來李老太太吃不慣冷食,即便是糕點也不喜冷,到時可用暖爐燻熱。三個姨娘在後面垂手立著,沒有多言,若不是幾個孩子在戲耍玩鬧,怕院子靜得怕人。

  一會一個老太太拄拐由寬長廊道走出來,看面龐,知命已過,未到花甲,卻是滿頭銀白,如初冬寒霜。歲月痕跡表露無遺,唯有一雙眼眸銳利有神。看見這雙眼,便知曉此人有著一波三折的往事,堅韌和果敢。

  這便是李家老太太了。當年大羽國驃騎將軍遺孀,因隨夫君多年,年輕時也算得上是巾幗鬚眉,個性要強,獨自一人撫養四個兒女,如今住在大兒子李世揚家中。

  韓氏請了安,笑道:「老太太今日神色仍是那麼好,越發精神年輕了。」

  李老太笑笑:「比不得你們了。」掃視一眼四下,眉擰成川,「大郎不是休沐麼,怎的如今還不見人。」

  韓氏答道:「大郎一早起身便收到齊大人送來的請帖,早早赴宴去了,讓我同母親說一聲,會晚些到,還請母親原諒。」

  李老太說道:「一家人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這麼早出門,可有帶上外衣,若沒有,快命人送去。」

  韓氏說道:「爺說不冷,但已經讓小廝拿著,老太太放心。」

  李老太一臉讚許,這大兒媳做事就是讓人放心,面面俱到,不似那二媳婦……她偏頭問道:「京城那可有什麼消息?你弟妹是這月生吧。」

  韓氏想了片刻:「約摸就是最近十幾日了,老太太可是要去京城?」

  李老太淡聲:「二房素來不喜歡我這老太婆管事,黃嬤嬤在那邊也算是替我看著了。天色不早了,走吧。」

  言語之間,儘是對二房的不滿。韓氏眉眼微挑,邊扶著老太太,邊想著,老太太也是夠偏心的,但幸好偏的是她在的大房,否則有個如此厲害的婆婆,日子就該難熬咯。

  二月二,龍抬頭。芳草始生,萌芽破土。

  遠在京城的李府上下,卻不如濱州的李府那麼悠閒愜意。

  今日是翰林學士李仲揚妻子沈氏分娩的日子。

  沈氏過門五年,一直未孕,自有了身孕,李府上下皆是伺候的小心,食宿照顧妥帖精細,以名貴藥材進補,身子是補的不錯,但畢竟是頭胎,從破曉時腹中作痛到現今完全天明,高陽漸起,也未生下。

  僕婦已經煮好開水,備好母子衣物,婢女在屋裡暖爐旁烘熱著潔淨的被子,只等一聲嬰兒啼哭,及時換下。誰想在屋裡候著的人站了許久,唯有時時傳來的慘叫聲。生過孩子的僕婦倒是面不改色,驚的幾個小丫頭面面相覷,真想進那幔帳內看看到底是什麼情形。

  周姨娘在外頭使喚著下人燒水遞送,光潔的額上已緊張的滲出細汗。倒不是緊張屋內痛聲大叫的人,她對沈氏的情誼倒還沒到那份上。自沈氏有孕,老太太又住在李大郎家,二房家中事務大半都交由她操持。雖明白不過是暫且的,但一心想借此表現的她做的十分細心,家裡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可惜她光芒太露,夜裡枕邊又對夫君李仲揚邀功,卻被他冷聲堵道「妻便是妻,妾便是妾,再妄想逾越,你就走罷」。

  一席話說的周姨娘心涼,而李仲揚一連四月都未再去她房中。

  一身苦勞卻無半分慰藉,還被夫君責怪。她在家中未受過什麼委屈,迎面被他潑了冷水又遭冷待。周姨娘對家中的事務越發不上心,結果沈氏臨盆,才發現許多繁枝細節未準備,頓時慌張起來,生怕待會傳到那還在書房的李二郎耳裡,責怪於她。

  領頭的人一著急,連著那伺候的下人也忙暈了頭,等到子時,周姨娘一拍腦袋,竟然忘記給二爺備食了,又趕緊讓人去廚房弄飯,急的她差點沒想鑽進裡頭和沈氏一起生孩子得了,省得她心煩,指不定待會還得挨罵。

  在書房坐了半日的李仲揚心神不安,書拿在手上卻一頁未翻,見窗外烈日刺眼,按捺不住,往翠竹院走去。步子剛邁入,一聲清脆響亮的嬰兒啼哭便震入耳畔,頓覺春光明媚,喜不勝收。

  李家嫡女出世了。

  有人鬆了一口氣,有人歎了一口氣。

  歎氣的人,是沈氏。

  大夫之前便告訴過她,她的身體虛弱,能懷上已很難,能順利生下也是老天庇佑,日後若要再生,怕是不易,她每日去佛堂,祈求能賜她兒子,不至於對李二郎心有愧疚,可撐著虛弱的身子聽完產婆喊了一聲「是個千金」時,那明亮的眼眸便染了淚,悄然而落。婢女以為她是痛的緣故,忙說道:「夫人快躺好,孩子好看極了,待身子好些再起身。」

  沈氏往那邊看去,只看見裹著嬰孩的冰藍色夾金線繡百花棉緞襁褓,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太太生了女兒的消息傳到外頭,周姨娘立刻揉了揉心口,心裡的大石頭可算是落下了。又免不了暗暗譏笑,憑你再怎麼得寵,要兒要女也不是你可以左右的。如今過門五年才生了個女兒,看今年族中祭祀你有何顏面操持。想到這,頓時痛快。

  李仲揚剛拐進廊道,便見一抹亮色人影站在屋前,身姿曼妙,面頰粉若桃花,鼻子精巧好看,確實是個絕色的人兒,可惜面上戾氣太重,一眼看去便是善妒之人。他不動聲色走近,聽著屋內的嚎哭聲,心下歡愉,也不責怪她杵在這裡。

  周姨娘見了他,忙問了安:「二爺怎的來了。」

  李仲揚淡聲:「來看看。」

  周姨娘笑了笑:「聽說是個女嬰,可愛得緊。」

  語調無異,可心中十分不舒服,當初那婢女生女時,他連院子也沒進,差人問了問,便走了。若是這屋子可進去,怕是早就入了裡面,又怎會這般耐心與自己說話。周姨娘暗自冷笑,與他說著話,心思卻並不在這。

  不一會,樓道那便有小兒歡呼聲,周姨娘抬頭看去,只見是李家嫡子李瑾軒和自己的兒子李瑾良,見他又與李瑾軒玩在一起,周姨娘愈發不滿。人家是嫡子前途大好,你不好好在房裡看書,竟又跑出來玩耍,當真該抽一頓。

  李瑾軒年八歲,生得虎頭虎腦,三分似過世的母親,七分像父親,長相俊朗,雙眸卻是水靈得似小姑娘,十分討喜。後頭跟著跑的是李瑾良,李家二公子,長得更像李仲揚,不過才五歲,卻能背誦長篇古文,聰明非常。

  兩人早就聽娘親說要給他們生個弟弟,今日下人說娘親生了,立刻結伴跑來,剛到門口只見父親和姨娘都在,忙停了步子行禮。

  周姨娘忍著不滿,笑道:「下次莫跑那麼急,摔著了可怎麼辦。」

  李瑾良仰頭道:「姨娘,娘給我們生了個弟弟嗎?」

  喊親娘做姨娘,喊嫡母做娘親,周姨娘每每聽見他這麼喊,總覺心中苦澀。身為嫡女的她,以前聽那些庶出的兄妹這麼喊自己的親娘,便覺可恨。可如今想想,最覺難過的,怕就是為人母親的了。她揉揉他的頭:「你們多了個妹妹,可要好好疼她。」

  兩人拍掌大讚:「多了個妹妹了,多了個妹妹了。」

  李仲揚微蹙了眉:「別在這鬧,去外頭。」

  周姨娘忙將他們領了出去,到了外面,便輕輕捏了捏李瑾良圓乎乎的臉:「快回書房去做功課,晚上考你。」

  李瑾良玩心上來,才不管她,李瑾軒順勢一拉,兩人便立刻散開了,氣的周姨娘直跺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42 PM

第二章 李家嫡女

      這幾日來李府拜訪的高官婦人不少,想來結親的,也不在少數。

  李家曾是大羽國的顯赫世家,後漸漸敗落,到了李增一輩,竟只有他一房榮華。其他各房不得出息,屢扶不起,令人痛心無奈。李增為將軍,戰功卓著,娶了文安伯之女林氏,兩人有二子一女,嫡長子李世揚,嫡次子李仲揚,女兒李心容。另有一名妾侍生得一子李悠揚。後李增戰死沙場,那小妾重情,消息傳來,當晚自盡。林氏便將那孩子記在自己名下,當做親兒。

  林氏娘家子弟漸趨糜爛頹敗,林氏見此更是痛心。因不擅經營名下鋪子,效益甚微,但有朝廷撫慰和亡夫故交幫扶,日子過的也並不緊迫,但其不願三子一女再步那無能長輩的後塵,故管教甚嚴。

  三子聰慧,其中屬李二郎李仲揚最為得意,慶豐十年進士及第,少年身成狀元郎,入翰林授修撰。沛國公當即將自己的女兒九姑娘許配給他。九姑娘雖是庶出,但自小養在老太太身邊,身份也算得尊貴。許給家道已敗落、剛露鋒芒的李二郎,也算是他高攀了。

  沛國公的眼光不差,李仲揚為人穩重而不失果敢,處世毫無稜角,又有妻子娘家幫扶,天子憐其為忠臣之後,一時官場順意,年紀輕輕便深得天子寵信。

  李仲揚與妻子琴瑟和鳴,雖納了妾,但也不過是隨了母親的囑咐,為李家開枝散葉罷了。

  可惜寧氏生下一子後,不久便歸了西。

  兩年後,李仲揚被提拔為翰林學士,娶長安侯嫡女沈氏做了繼室。

  沈氏性子溫順,但容貌並不十分美麗。又因其出世時是逆產,其母不喜,長輩也覺不祥,府裡上下都不太待見她。那日花會,無意見到那年輕學士,當時不過是眼神交匯片刻,不想幾日後,便有媒婆上門,一問,竟是替李家二郎做的媒。

  長安侯家中與沈氏同輩嫡出的有兄弟四人,姐妹三人,沈氏非嫡長女,又並不得寵,那媒婆一登門,族中長輩立刻覺得這是段好姻緣。誰都知曉入了翰林前途不可限量,若做了學士承旨那基本便是丞相的接班人,況且填房也是正妻,倒也不會太委屈了她。

  母親差人來告知她時,沈氏也順了他們的意,反正這不過是跟她說一聲罷了,哪裡有自己做主的份,便點頭了。

  成親那晚,李二郎對那將與自己過一世的新娘子道,「同為逆生子,我懂你,願你也懂我」。

  沈氏那時才知,那花會一瞥是生了情,只是後來探得她的身世,才決意要娶。這男子,外在繁花似錦,可在敗破的家族中爬到今日位置,其中苦楚卻沒有一個枕邊人可安撫。簡單一句話,已讓她心疼得怦然心動,立刻下了決心,隨他一世,不離不棄。

  可惜嫁入兩年,一直都未生養。李仲揚不急,畢竟已有兒有女。但沈氏不安,勸他多納妾侍,李二郎也未有表態。沈氏便將自己的陪嫁丫鬟推給了他,丫鬟也爭氣,很快便有了身孕,可生下一女後不到半年卻撒手而去。沈氏念及舊情,自己又膝下無孩,便將那婢生女記在自己名下,取名安寧。

  婢女去世那年清明,李二郎跪在祖墳前,退了下人,執著沈氏的手,對那墳塚說道,「此生再不會做混賬事,願先祖庇佑」。

  那時沈氏才知,他這位置,也不知是背棄了多少恩師好友、踩了多少人的屍身上來的。前妻、妾侍接連死去,便覺得是自己作孽過甚,如今決定洗盡過往罪孽,為妻妾、子女祈福。

  沈氏大膽的握住他的手,想寬慰幾句,卻終究未尋得什麼話,只是靜靜陪著這看似剛毅堅強,實則疲累空虛的男子,直至斜日頃落。

  自此,李二郎待她更是不同。

  如今在李仲揚一眾翰林學士中最為得寵,提拔為承旨學士指日可待,前途大好,膝下唯一名正言順的嫡女出世,上門攀親的人立刻多了。

  沈氏不便招待,婦人來了房中一般都是說幾句寒暄的話,說到結親的事,她便笑笑推說孩子太小。言笑晏晏間旁人也聽出了她不願談這話題,識趣的打住了,不至於讓她太為難。

  這日剛吃過午飯,下人便報宋府的趙夫人到了。

  沈氏一聽,忙讓僕婦引路迎進來。

  趙氏是梁國公嫡女,與沈氏自幼交好,情誼深厚。後來嫁與鎮國將軍之子宋成峰,如今宋成峰任職吏部尚書,官居二品。一家獨住在皇上賞賜的大宅子。一妻兩妾,有嫡子宋祁、嫡女宋敏怡。妾侍共生得一子三女,也是個熱鬧人家。

  兩人即便各自嫁人,也常有來往。當初沈氏要嫁給李仲揚,最不滿的便是趙氏。認為家道敗落的李家人根本配不起沈氏,只是父母之命,她一個閨中好友也阻攔不了什麼。婚後來過幾回,見兩人伉儷情深,這才放寬了心。

  趙氏已生了兩個孩子,但自小千寵萬愛,嫁的夫君又待她極好,沒吃過什麼苦頭,性子仍如小姑娘驕傲直率,不等那僕婦去迎,已自己進來,笑道:「阿如,我來看你了。」

  下人已去煮水泡茶,單是這大大方方的喊閨名,不如其他官家人喊一聲沈夫人,兩人關係已不必明說。除非是不長心的下人,才會想這人好不客氣。

  沈氏見了她也是開心,不怪她如今才來,而是知她體恤自己,更覺好友貼心,見她坐前,便拉了她的手:「我倒明白在我有身孕時,你囑我多走走的用意了。如今不過在這屋裡待了幾日,我便覺無趣得很。想著還要待上大半個月,都睡得不香。」

  趙氏笑出聲:「你身子本來就差些,我看你坐完月子也得再好好養養。」末了又往她旁邊挪了挪,「我不跟你拐彎抹角,我今日來,是要討個兒媳回去的。你可還記得,我們曾說過,日後生了孩子,就結成親家,可不許唬我。」

  沈氏沒想到她這麼直接的說了這事,不是她不捨得,也不是宋家不好。宋家家世顯赫,而她唯一的兒子便是宋祁,必定是他無疑。宋祁年七歲,有神童美譽,她也喜歡。只是定娃娃親的約定是兩人做姑娘時許諾的,可嫁為人婦,女兒的婚事又怎麼是她能左右。一時為難起來。

  趙氏見她皺眉,便知她心裡在想什麼,也不為難她,擺了擺她的手:「這事你若點頭,我立刻去跟你們家的老太太說。」

  沈氏聽了更急,打發了下人出去,才輕聲:「老太太素來不喜歡管我們二房的事,你若跑到她跟前說,她更是不喜。等孩子長大些,再說不遲。好姐姐,就當我求你了。」

  聽她這麼求了,趙氏也不好多說。恰巧奶娘領了安寧進來,安寧穿著霞彩百蝶錦裙,外罩碎花柔絹褙子,蹬著虎頭鞋,一雙圓眸如杏,五官精巧,雙頰不染而紅,模樣乖巧可愛。她顛著小步子進來,撲在床前,仰頭奶聲奶氣道:「安寧給娘親請安來了。」

  沈氏憐愛的撫著她的腦袋,因長的與她母親極像,不由又想起了過世的容翠。趙氏偏就不喜那爬了李仲揚床的丫鬟,連帶著討厭安寧,見她朝自己問安,也懶得搭理。接了茶冷眼看她們兩人親近。

  沈氏抱起安寧放在膝上,她的親生母親自小就服侍自己,任別人如何看她這逆生兒,但容翠待她從無二心。這也是她甘願將所喜之人推給她的緣故,別人會叛她,會奪她夫君的寵愛,可唯有容翠不會。她過世後,自己也哭的斷腸。結果傳回娘家,又嘲笑她死了個婢女倒跟死了娃似的。可那份勝過姐妹的情誼,他們又怎麼能懂。

  安寧窩在她懷中,眼神斜看那搖籃。卻不知,在襁褓中的人,竟與自己一樣,都是現世過來的穿越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46 PM

第三章 心有猛虎

      安然睡飽了,勾畫在薄紗上的花草映了滿眼,屋裡沒風,輕紗也不動半分。她打了個哈欠,好餓。可是沒人理她,屋裡隱約有人聲,她想坐起來,可是身子軟軟的,根本動彈不了。使勁的嚎了嚎,立刻有人過來抱她。

  新家真好,娘親和奶娘也很好,想著前世在孤兒院的日子,她便心滿意足了。快些長大吧,好孝順娘親。

  趙氏聽見聲響,才想起今日的正事,又免得沈氏再說把安寧給她做兒媳的話,起身去看孩子。

  出生十天的孩子肌膚已經很水靈,與第一日完全不同。睫毛濃密,眼眸水靈有神,胖乎乎的甚是得意。

  安然以為這是奶娘,頓時破涕而笑,奶娘奶娘我餓了。

  趙氏見她衝自己笑,煞是可愛,不由更喜三分,邊逗她邊問道:「孩子取了名字沒?」

  沈氏笑笑:「已經讓人送了八字給算命先生,還在等著回話。名字要取好,不急。不過按照字輩,安字是一定有的。」

  安然無暇聽她們說話,正喝著奶水,先把肚子填飽了再說。喝了好一會,奶香四溢,終於是喝飽了。

  奶娘將襁褓放在搖椅裡,要給她換乾爽的褲子。她迷迷糊糊的睡著,忽然只見一個瓷娃娃般的女童正在看自己,聲音嬌嫩:「妹妹長的真好看。」

  沈氏倚在床柱上,看著搖籃那邊笑道:「看,安寧多喜歡妹妹。」

  安寧輕笑一聲,是啊,她多喜歡這小丫頭,以後她名義上的嫡長女更是虛設了,都拜這丫頭所賜。見嬰兒朝自己展顏,她嫌惡的躲回沈氏的懷裡。

  安然想到安寧的眼色,不由奇怪,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娃兒,怎麼會一臉隱晦的笑意,根本不是小孩子該有的神色。

  趙氏臨走前又看了看安然,越發喜歡,一指抹過她細巧的鼻子:「跟個玉人似的,遲早要將你討了去做自家人。」

  沈氏也是笑笑,使喚奶娘抱她去睡。

  剛抱起孩子,周姨娘就領著下人端了雞湯來,不消片刻,李仲揚也進來了,先是看了看孩子。自孩子出世後,不是在睡覺就是在餵食,今日一看,果然好看,卻長的不像自己,眉眼也不像沈氏。

  見全部人都將心思放在那嬰兒身上,安寧也覺無趣,隨奶母回了自己院子裡。

  安然朦朦朧朧看見個男子俯身逗她,旁人又喚他二爺,約摸這就是自己的爹爹了,不由又咧嘴笑,好俊朗的爹爹。

  李仲揚見她笑的喜氣,少見笑意的臉上也是展顏,對沈氏道:「八字拿了回來,說是叫安然最好。」

  沈氏淡笑:「二爺喜歡就好。」

  安然大喜,老天待她不錯,連名字也不用換了。這一笑,更是開懷。沈氏看著她笑,又是歡喜又是心酸。

  奶娘笑道:「這孩子真聰巧,別人家的孩子,非要逗的開心才會笑,她倒是無師自通,日後定有福氣。」

  李仲揚也是面帶笑意,耳側卻聽見歎息,問沈氏:「怎麼了?」

  輕柔話語落下,沈氏的淚便撲簌直落:「是我不爭氣,沒給李家添個男丁。今年中秋去濱州,老太太怕又要指責二郎了。」

  她不怕自己被責罵,只怕老太太責罵自己的夫君。

  李仲揚倒不在意這些,淡聲:「李家有一個嫡子足以,多幾個女兒好,女兒不用背負功名,家中歡聲笑語也會多些。太太不必介懷。」

  這一席貼心的話,聽的一旁的周姨娘直恨。她雖是妾侍,但在世代經商的周家也是嫡女,只因大羽國輕商,因此即便娘家家境富裕,卻也配不起當時已是翰林官的李仲揚。

  那日偶然見了那傳聞中的人物,心生愛慕,不顧母親勸阻,甘願嫁作妾侍。

  她本以為憑藉著美艷容貌和豐厚的嫁妝能讓李仲揚待她不同,可是事與願違。

  李仲揚平日待她不錯,但卻也做不到像與沈氏那樣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每每想到這,她方才明白娘親為何會在她出嫁那日哭的那般難過,可嫁都嫁了,又有什麼法子。

  看著這俊朗豐神的男子柔聲輕語,何曾如此待過自己,周姨娘心中隱約作痛,絞著手中繡了月季的綢緞帕子暗恨。你沈氏不過是靠著娘家權勢,才得了這般寵愛。若論容貌,怎比得過我,即便論財勢,也未必比得過我娘家。

  此時沈氏一心在想,她過門五年無所出,老太太已經有微言。還未生產,老太太便讓黃嬤嬤來,孩子一出世,黃嬤嬤沒看兩眼,就立刻回了濱州。說是找個有經驗的人服侍她,實則不過是在盯著她而已。如今生了個女兒,怕過不了多久,老太太就會過來質問了。

  沈氏想的不錯,孩子剛滿月,老太太便來了。

  春光明媚,沈氏正抱著剛滿月的安然在亭子裡看飛蝶撲花,聽著她清脆的笑聲便覺景致更是美麗。

  周姨娘喚李瑾良過來吃糕點,他只看了一眼,便瞄向李瑾軒手裡的糖:「姨娘,我要吃那個。」

  沈氏抬手要給他,周姨娘忙笑道:「正長著牙,吃太甜不好。」說罷又嫌那棗泥糕太甜,乾脆不給他吃,「快回去看書。」

  將李瑾良攆回去,她又看向李瑾軒,每日除了上兩個時辰的學堂,便都是在玩鬧。果然是嫡子,仗著日後李家的東西全是他的,也不長進。再看看沈氏,那一臉的溺愛,說是真疼,倒不如說是假愛。不過反正兒子不是她生的,日後大了也不會疼她這姨娘,出不出息也礙她不著。

  沈氏哪知道她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將糖球給李瑾軒吃下,笑問:「可要再吃些?」

  李瑾軒搖頭:「給妹妹吃吧。」

  老嬤嬤笑道:「那麼小的娃兒還吃不了,大少爺真有心,長大了想必也疼四姑娘。」

  沈氏愛聽這樣和和睦睦的話,輕拍襁褓對著懷裡的小人兒說道:「安然以後也要對哥哥好,才不枉哥哥疼你。」

  抱的姿勢太高,襁褓邊緣又豎起擋風,安然看不到李瑾軒,不然她可以咧嘴笑一下,展露嬰兒的招牌式微笑,這招殺傷力無比大,她已經驗證過很多回了。比如對沈氏笑笑,她面上的愁容便會立刻消散;對奶娘笑笑,她注意到自己的次數會增加一倍;又比如對帥爹爹笑笑,他就會多停留逗自己玩。

  但這招並不是對誰都奏效,比如那個叫安寧的姐姐。

  不管怎麼衝她笑,她都是不大願意理會自己。

  如今安寧也在一旁,看著那哥哥疼妹妹,娘親笑開顏的模樣,想著自己前世的孤苦,不由心下悲涼。聽見沈氏問她吃不吃糕點,又立刻恢復那天真爛漫的神色:「寧兒也要吃。」

  這邊正其樂融融,下人便報老太太的馬車已到了城門口。沈氏一聽,忙張羅下人準備吃食,又命人去告訴在外頭與同僚飲酒的李仲揚一聲。

  周姨娘柳眉微擰:「這老太太信上不是說要後日才到麼,怎的步程快了兩日。」

  沈氏淡笑,將安然交給奶娘,囑她將孩子抱回屋裡,免得曬著,一面往外頭走:「大概是急著想看看孫女。」

  嘴上這麼說,她也知道未必如此。別人不敢說,對老太太她放的心思多,剛進門她不喜自己,小心翼翼的伺候,這一來二去,就伺候出經驗來了。這次提前到,只怕是想看看她有沒將這家打理好,否則依老太太的身體,那馬伕也不敢足足多趕出兩日的路來。

  後來李大郎赴任濱州做知州,老太太也跟著去了,沈氏才過了幾年自在日子。往後四年二房皆是在中秋時舉家前往濱州團聚,其餘日子老太太也不怎麼來。

  這次收到信後,沈氏便讓周姨娘再將家裡上下打掃乾淨,收拾好房間,迎老太太來。

  周姨娘雖說不喜歡沈氏,可到底也不會壓著自己,倒也自由。可老太太一來,每日要請安,還得聽她訓話。老人家又特別愛清靜,她便不能拉著沈氏請戲班子到院子裡來,得到外頭去聽。若老太太能偏袒自己,她倒歡喜,偏偏老太太對二房的人都不上心,她也懶得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說話間,眾人已經守在大門前,下人也都一一站好,立在後頭。李府上下六十多人,無一出聲。不一會,那去報信的下人回來,說李二郎還在和同僚暢飲,要晚些回來。

  沈氏一聽,不由和周姨娘對望一眼,皆是苦笑。若是傳到外面,可是要被說成不孝的。雖說老太太自小就不疼他,偏愛李大郎,甚至對那記在名下的李悠揚也更寵愛,可到底是親娘。但自家夫君的性子她們做妻妾的也明白,不好多勸。

  等了一會,便見先去城門口迎的李府下人引著一輛紫色馬車走來。金灰色流蘇垂落馬車頂蓋邊緣,在初現的陽光下閃著金色光芒,伴著紅褐色簾幕,金貴大氣,又因是暗紫,稍顯沉悶。馬蹄聲響,緩緩而來,車未至,便覺氣氛壓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53 PM

第四章 細嗅薔薇

      李府下人微彎身子,前腳挨著後腳跟,身碰著身,卻是鴉雀無聲。

  馬伕停了車,搬了馬凳放置好。婢女撩開簾子,便見一個老婦人彎身下車,沈氏不怕李二郎,卻獨獨怕李家老太。

  頓了片刻,沈氏方才反應過來,笑上眉眼,上前去扶:「老太太千里迢迢過來,舟車勞頓,兒媳已備好了酒菜。」

  李老太巡視了一眼那黑壓壓一片的人,眸色更冷:「致遠呢?」

  沈氏暗暗叫苦,微彎了身:「朝中同僚有事,二爺相談去了。」

  周姨娘本不想在這種場合當出頭鳥,誰想眼神不小心與沈氏對上,見她示意而來,只好笑著接話:「因是急事,大概會晚些回來。二爺差人回話,他一忙完,就立刻回來,還請老太太先行歇息。二爺常說,家事總比不過國事的。男子因以國為天,君為上。」

  身為將軍夫人,李老太也明白。確實如周姨娘所說,家事自然是沒國事重要。這才收了不滿,淡聲:「領著一家子在巷子裡站著,像什麼話,都散了吧。」

  得了話,下人便都散開了。沈氏在李老太右側,輕扶著李老太。左邊是跟了多年的馮嬤嬤。

  馮嬤嬤自小就服侍李老太,後來嫁了李府馬伕,生了一女。馬伕嗜賭,正逢李家落魄,便拋棄妻女跑了。馮嬤嬤二話不說將女兒送人,自己全心侍奉已落敗的李家。

  李老太心中感激,待李家形勢好轉,讓人去打探馮嬤嬤女兒下落,知她自幼過得艱苦,嫁了個屠夫,待她也不好,只生了個女兒,名喚何采。李老太便想讓李大郎納何采做妾,但因年齡相差太多,不忍將來變成老夫少妻,就做主讓李二郎將她納進門。這才減輕了她多年來的愧疚。

  如今一看,那何采並未來迎,李老太倒也不氣,反而略有憂色:「采兒身子可又是不適?」

  沈氏應聲:「是,又染了些風寒。」,心裡卻默默的想,何采的身體是不太好,可也不至於三天兩頭病著。不給她請安,也不一塊吃,平日設宴也不出來,只待在自己的院子裡。明明是個十七歲的人,卻是七十歲的心。因知道她外祖母對李家的情分,李仲揚也不薄待她,該有的有,該送的送,但也少去。兩人性子都是淡然偏著冷漠,見了面,活似陌路人。沈氏也猜不透何采在想什麼,想到自己那博學又俊朗的夫君,真不知是哪裡不入她眼了。

  李老太說道:「定是你們欺負她了。」

  沈氏賠笑:「采兒妹妹確實是身子不大舒服。」

  李老太對馮嬤嬤道:「這不用你候著,去看看采兒吧。」

  馮嬤嬤對李家忠心無二,可到底是年紀上來了,也想有兒孫伏膝。想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對自己閉門不見已是懊悔痛心。那外孫女長的神似她娘,每每見了總覺親切。自己有意無意求得老太太應允她,讓何采做了李家人,一來是為了親人榮華著想,二來是可以常見。得了李老太的話,不由大喜:「老奴去去就回來。」

  走過前院,步子還未踏入大堂,李老太便道:「那小丫頭前日該滿月了吧,現在何處?」

  沈氏聽她尋安然,心下不由登登直跳,這果然是要質問她了麼。一面心慌,一面讓奶娘抱她出來。

  奶娘抱著安然出來時,安然就覺得大堂裡的氣氛不大對,為什麼每個人都不說話,連平日裡愛嬉笑的周姨娘也大氣不敢出。仔細一想,對,李老太,也就是她的祖母來了。想罷,鼓了鼓腮子,轉眼見到個老人家,她立刻露出笑顏。

  李老太一見襁褓中的小人兒笑得如春光燦爛,愣了片刻,抿緊了唇不出聲。沈氏不知老太太在想什麼,遲疑片刻,想著許是孩子太重了,俯身要去抱回安然,李老太卻不肯了,不滿道:「我雖上了年紀,手腳可利索著,難道怕我連個孩子都抱不動麼?」

  沈氏笑笑:「老太太身體好著,只是怕您累著。」,卻也不敢多言。

  李老太探手逗了逗安然,聽她咯咯直笑,笑聲如鈴,輕歎一氣。這一歎氣,更是讓旁人不知所措。正好馮嬤嬤進來,李老太便道:「阿慶,你來看看這孩子,是不是跟心容長的一樣。」

  馮嬤嬤忙快步上來,仔細看了看,點頭:「這眉眼跟三小姐長的一模一樣,黃嬤嬤回來說我還不信,如今一看,像極了。」

  周姨娘好奇,湊上去看,笑道:「都說三小姐跟老太太年輕時長的像,那四姑娘豈不是像老太太?難怪一臉福氣。」

  沈氏見不是來責怪她,而是專門來看孫女的,這才鬆了一氣。誰料馮嬤嬤說道:「不如養在身邊吧。」

  這話一出,沈氏便覺心頭有大石壓來,連周姨娘也不敢說話了,要是讓李仲揚知道她幫著說話,回來非得給她臉色看。安然一聽,驚的笑都笑不出來。這老太太她依稀知道,是住在很遠的大伯家,那不是要她離開爹娘身邊,跟著祖母住?她可不想,金窩銀窩比不過爹娘身邊的窩,這一想,她不笑了,可憐巴巴的看著祖母。

  李老太在濱州住的舒服,黃嬤嬤回來說,那剛出生的娃兒跟自己的女兒長的極像。那黃嬤嬤帶過李心容,她說的自然不會有錯。在路上就和馮嬤嬤說好了,看她臉色幫腔引話,要親自帶那孩子。如今見一屋子的人臉色變了,連懷裡的孩子都嚇的噤聲,頓時冷笑:「我這老太婆果然是老了,想帶帶孫女,享兒孫之福也讓人嫌棄。」

  嫌棄二字沈氏可擔當不起,無法,只好把李二郎搬出來:「二郎也很喜歡安然,每晚回來都會逗她玩呢。安然又小,怕不適合去那麼遠的地方。」

  李老太唬著安然,想逗她笑,佯裝沒聽見。

  屋內一時尷尬得悄然。

  李老太見逗不笑她,也覺無味,抱著也乏了,交還給奶娘:「歇著去了。」

  周姨娘問道:「飯菜已經……」

  「不吃了。」

  周姨娘吃了一臉的冰渣,面上還得笑。好不容易伺候李老太去睡下,出了院子,只覺臉都笑酸了,抬手揉了揉,丫鬟鳳雲笑道:「打理家宴的時候也沒見姨娘這麼累過。」

  周姨娘戳了戳她額頭:「就你話多。」

  鳳雲跟了她四年多,分得清她是真氣還是假氣,如今分明心情好著,笑著應聲:「奴婢是話多,不過姨娘,老太太不會真的把四姑娘帶走吧。」

  周姨娘頓了頓,帶走個女兒有什麼用,把李瑾軒帶走才好。那李二郎約摸就會疼她的兒子了。

  李仲揚傍晚回來,先去了老太太那請安,母子兩人不鹹不淡的說了會話,老太太就說乏了,打發他走。李仲揚也不虛情,洗漱後,回了房中,去逗安然玩。見沈氏面帶愁雲,淡聲:「母親又數落你了?」

  沈氏歎道:「我倒希望母親數落我。」她拿了撥浪鼓搖著,又覺心煩,放在一旁,不知該怎麼開口跟他說。停了好一會,才道,「老太太想將安然養在身邊。」

  李仲揚一頓,薄唇微抿輕揚。沈氏繼續說道:「老太太說,安然長的像三妹。馮嬤嬤和阿蕊也說確實像,老太太約摸是心動了,你看,三妹幾年不回一次家,也難怪老太太想帶安然走。」

  那阿蕊便是周姨娘的閨名,李仲揚皺眉,逗著安然緩聲:「今晚我去阿蕊那,你帶安然睡。」

  沈氏一門心思放在安然身上,也沒心情服侍他。她再怎麼懊悔為什麼安然不是男孩,那也是怪自己不爭氣,自己的骨血怎麼可能討厭,更別說讓別人領走去養。她抹抹安然精巧的鼻子,看著她紅潤的臉頰,更是不捨:「好孩子,要是老太太堅持要帶你走,你以後可別怪娘。」

  安然說她不會怪她,也不想跟老太太走,留在親娘身邊最好。耳朵裡聽的卻是咿咿呀呀。咿呀了一會,她就累了,小孩子的身體就是不好,還不能自己翻身。安然呀安然,快些長大吧。

  李仲揚通過長長的廊道,進了周姨娘的屋裡,便看見圓桌上放著紫銅月季翠葉熏爐,微微飄散梅香,頓時消散了春日的寒意。再看坐在一旁的人,穿著做工精細的長裙,明亮燭火下,面龐精緻,膚色如玉,柔媚中帶著小家碧玉之氣,美艷卻不俗氣。一如初見美好,不帶半分歲月劃痕。

  婢女見了他,要去喚周姨娘,李仲揚抬手,讓下人出去。走到一旁,拿了那繡好的帕子看,淡聲:「你的女工做的越來越好了。」

  周姨娘倒以為自己在夢裡,五個月不見他進房,她簡直要忘了她是李家姨娘了。輕輕抬眸看他,想和他好好道個歉,可性子驕傲的她根本說不出來。見他似乎要在這裡過夜,試探道:「屋裡比外頭暖,二爺可熱了?」

  李仲揚知曉她的心思,抬手讓她脫了外裳,周姨娘便知他今晚是要在這過的,不由歡喜。

  「今日母親說安然長的像三妹?」

  周姨娘只顧著高興,哪裡注意得到他的臉色,將那衣裳掛好,笑道:「那些老嬤嬤都說像,我瞅著眉眼也像。」

  李仲揚掃了她一眼,語氣更淡:「旁人說像,你幫什麼腔,添亂。」

  周姨娘這才聽出來不對,忙解釋說:「我是個急性子的人,話一時沒藏住,二爺可千萬別氣。」能讓老太太不帶走安然的法子她早就想到了,可沈氏的事她不想多管,可李二郎不同,她生性聰慧,一聽話鋒不對,便立刻說道,「我看我們二房,在老太太跟前說話最有份量,老太太也最肯聽的,就是何妹妹了。」

  李仲揚瞭然。他自幼獨立,不喜他人為他安排人生,無論事情大小都厭惡別人插手。他對這門親事不滿,可由於母親施壓,便要了。幸好何采生性淡然,不爭不搶,兩人也處的平淡。只是每每見了自己,眼神不像是見了自家丈夫,而是像見了普通男子。同床共枕倒覺得奇怪,又因她年紀比自己小上許多,太過淡漠,便極少去她房中。

  如今周姨娘說起,他才想起這麼一個人。

  她說的沒錯,李老太在這個家中能聽得入耳的話,唯有何采了。

  周蕊腦子活,點子多,這一點沈氏比不上她。李仲揚抬手替她取下髮髻上的翡翠孔雀金步搖,低聲:「阿蕊辛苦了。」

  千言萬語也抵不過這句話,先前受的委屈也煙消雲散了。這男子到底還是疼著自己的,周姨娘已笑如夏日蓮荷,暖的入心。看得李仲揚也是心動,俯身她抱入暖帳,正如少年得意,少女含羞。

  一夜歡愉,夢境悠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57 PM

第五章 所謂伊人

      晨起,婢女端水伺候兩人起身,只見周姨娘容光煥發,甚是得意,心情極好的模樣。婢女們也是開心,這五個月來,李仲揚不來這靜心院,她們的日子也連帶著不好過。

  去李老太那請了安,她也不說要帶走安然的事,這事急不得。沈氏肯定將事情告訴了李二郎,可看著他平靜如水,毫無波瀾的神色,她便來氣,這孩子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什麼都不跟她這做娘的說,表面和氣,卻屢屢違背自己。果真是逆生子,比起大郎來,絲毫不親近自己。當初有人要討了他去做養子,真該點頭,不該自己操勞十載,卻不得人心。

  何采托人來說身子抱恙,不能親自來請安,李老太也沒責怪。散了眾人,李仲揚便往何采的院子裡走去。

  說她性子孤傲清冷,不如說是根本沒這份心思去維繫這些。有了便收著,失之也不痛心,對什麼都不上心,只活在自己的一片天地中。李仲揚不知她以前是怎麼過活的,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嫁入李家前,絕不是那樣的性子。

  進了清婉院,便聞到山茶幽香。一眼看去,石子鋪就了一條幽徑,兩旁都栽種著茶樹。正是二月,還未有花,葉子翠綠嬌嫩,聞得茶香,便能想像山茶開滿園的壯麗。每一株山茶都打理的很好,品種多樣,養茶需小心費神,倒是拿來消遣的好東西。只是北方地冷,這茶從南邊運來,怕也是熬不過這天寒地凍,遲早要枯萎。想著這一園子的茶將謝去,文人的憂傷感上來,那青翠的綠意,倒變成了一種感傷。

  穿過前院,步入寬長廊道,遠遠便看見個身形消瘦的綠衣人兒倚在柵欄處,素手拿著盛著魚食的淺盆,右手將魚食撥弄下去,垂頭靜靜的看著池中爭搶的魚兒,清素淡雅,宛在畫中。

  婢女眼尖,先瞅著了李仲揚,忙請安。何采手勢微頓,緩身站起,聲調透著淡淡疏離:「二爺。」

  同在屋簷下,卻是大半年未見她。沒有碧玉年華該有的朝氣,眼眸滿是看破紅塵的慵懶。李仲揚看到她這模樣卻不氣,心下反而覺得悲涼。他猶記得洞房那晚,揭開蓋頭時她略微倔強的眼神,如今一想,明明不過一年,卻好像已是久遠往事。

  何采身形微瘦,面色稍顯蒼白,一雙大眼卻無飛揚神采,持著不急不緩的音調問道:「二爺可是有什麼事?」

  李仲揚也不太過跟她拐彎抹角:「老太太想親自撫養安然,但她現在年紀尚小,不宜遠居。」末了又道,「母親疼你,你若有空,去母親那坐坐。」

  何采欠身:「何采明白,待會便去請安。」

  李仲揚點頭,知她也不願自己多留,便走了。一人不虛情假意,一人不假仁假義,這奇怪的相處模式,他意外的能接受。許是在官場圓滑處事太久,這樣直來直往,倒也好。

  在朝堂已夠累,在家中,如此便好。

  不過半個時辰,何采就將自己收拾了一番,換了明亮的綢緞衣裳,描了淡妝,髮髻插一支碎玉垂柳翠步搖,更襯顯臉蛋如玉淨白。頓時便朝氣起來,看的婢女也歎確實是個美人。

  在外頭報了話,馮嬤嬤立刻出來,昨日沒跟她說幾句話,依舊是平淡得近乎冷漠,令她好不尷尬。可畢竟只有這麼一個親外孫,只有疼的份,哪會嫌惡她。見她今日肯出來,以為是自己昨天勸她多露臉好在李家爭得一席之地的話起了作用,不由高興,迎了出來拉她手,輕聲囑咐:「見了老太太可要好好說話。」

  何采垂眸淺應,隨她進了裡頭,向李老太請了安。因是早晨,沈氏和周姨娘及一眾孩子都在,又一一請安,才坐在了末位上。

  李老太打量著她,笑道:「長的越發標緻了,配老二倒可惜,老二不懂疼人。」

  何采應聲:「二爺待人寬和,對誰都好。」

  李老太輕笑一聲:「倒也不見得。」說罷,喝了茶,又讓奶娘將安然抱過來,喚何采過來看,沈氏和周姨娘倒被冷落了。

  何采緩步走上前,襁褓中的娃兒似乎是晨起猶困,咧著沒牙的粉嫩小嘴打了個哈欠,眼眸澄清,不沾染世俗污氣,看得她久未起波瀾的心也微動。做孩童便是好,什麼都不知,什麼都不用管,即便是鬧了事,也不會有人斥責,無憂無慮,多好。

  安然睜著朦朧睡眼看著紛紛湊來的腦袋,想的可完全不一樣。她想快點長大,然後到處去玩鬧,總做小孩有什麼好。她這一個月把這一大家子人記的差不多了,性子深沉俊朗風神的爹爹,嫻靜端莊喜歡安靜的娘親,爭強好勝愛計較的周姨娘,足不出戶冰山美人何姨娘,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長大了就能更快的融入這個大家庭了。

  李老太見何采似乎也喜歡安然,問道:「你身子弱,養好了再要孩子不遲,不急。」

  何采伸手抱過安然,輕拍襁褓:「我喜歡這孩子,若是能日日見著,常笑笑,身體也會好些吧。不是有句話說,笑一笑,十年少麼?老太太絲毫不像老人家,勝似年輕人,怕也是常笑的緣故吧。在濱州,大房的孩子也多,常伴膝下,著實讓人羨慕。只是這奶娃子不如幾歲的孩童,太吵了。這樣偶爾來看一回,倒是可愛得緊,若是要我帶在身邊,定要愁死。」

  沈氏真想上前去幫腔,何妹妹說的話有理,帶孩子的苦差事還是讓她這做娘的來吧,別苦了老太太您。可她不敢,老太太向來愛逆別人的話,只怕說了後,她會立刻強硬起來,孩子可就真的剛滿月就被抱走了。

  李老太聽著這話也挑不出毛病,何采指了孩子指了她自己,唯獨不說她這老太婆不便帶著。這孩子真是鬼精。今日李仲揚早早去上早朝,怕是先去了她的院子裡打了招呼,所以如今才容光煥發的出來,跟她打太極。頓時又氣又疼,氣自己的兒子又變著法子忤逆她,疼何采怎的也不聽話了。

  馮嬤嬤真是掐死何采的心都有了,讓她好好說話,卻偏跟老太太對著幹,這李府上下都曉得老太太要帶走孩子,她還不知輕重。心裡氣著,嘴上卻為何采說著好話:「采兒說的倒也不錯,孩子太小不好帶,不如長大些再說。」

  安然一聽,開心起來,笑的咿咿呀呀。看著她笑的開懷,何采只覺手上的重量有些微妙,默默的想,若是能添個孩子,倒也是不錯的。只是轉瞬即過的念頭,立刻壓下。

  見形勢扭轉,昨晚惹李仲揚不滿的周姨娘也想將功補過,湊上前笑道:「何妹妹真是實打實的替老太太著想,誰不知奶娃子最是吵鬧。我常去姐姐那坐,最清楚不過了。這一嗓子嚎起來,可是要破天的。」

  李老太不應聲,揚了揚下巴,聲音冷清,問立在前頭的沈氏:「你是什麼想法?」

  沈氏微微頷首,強笑道:「隨老太太高興就好。」

  李老太巡視了她們幾眼,二房的人這個時候倒是少見齊心,她若再要帶走孩子,就該被外人說她不體恤兒媳,自己老了,還非要自己帶孫兒。又想著她五年才生了一個孩子,婆子又轉述大夫的話,說日後怕不能再生,也不好強要,面色微冷:「罷了,多個孩子也太鬧騰,等大了些,我再來領。」

  末了到底還是不捨得,囑咐沈氏好好養孩子,又說了許多細末,讓各個嬤嬤好好幫看著。仔細說了一番,這晨起問安,才終於是結束了。

  出了正堂,周姨娘拿著軟帕捂了捂心口,搖頭:「都說別人嘴上長刀子能把人戳死,我看老太太不說話也能。」

  沈氏輕責:「妹妹不可這麼說。」

  周姨娘笑笑:「只願以後我若生了女兒,可千萬別長的像三妹。」

  周姨娘名下有子,早就以生母身份記在李家族譜上了,故而可以直呼李家三妹。若是何采,還要恭敬的叫李三妹一聲三小姐。

  李瑾良搖了搖她的手:「姨娘,三妹是誰?」

  周姨娘答道:「三妹便是你爹爹的妹妹,你唯一的姑姑。你年紀還小,沒見過她也不奇怪。連姨娘都快忘了她的模樣了。」

  李瑾良又擺擺兄長的衣裳:「哥哥見過姑姑沒?」

  李瑾軒長他三歲,可也不太記得李三妹的長相,撓撓頭:「只記得姑姑很愛笑,笑起來特別好看。她一笑,祖母也就跟著高興。不過姑姑一走,祖母就常哭,不給笑臉,我多希望姑姑一直住在家裡。」

  周姨娘輕笑:「養個老姑娘在家裡,豈不是讓人笑話。老太太給她讀書,說姑娘家該有些主見,結果『主見』過剩,小小年紀就說什麼要遊歷眾國,一個人到處跑,見識是長了,可歲數也起了。如今二十有五,挑來揀去,把自己變成了老姑娘。」

  沈氏又不喜她多舌沒顧忌,蹙眉:「三妹不是挑,只是緣分未到。老太太最忌諱別人說三妹的事,讓人聽見了可不好。」

  「這不是事實麼。」話雖這麼說,卻到底只是嘀咕一聲,這話題便作罷了。

  安然悠哉的吐著泡泡玩,聽見那李家三妹的事,倒覺有趣,卻不想在這十五及笄便論嫁,十八不嫁無婆家的羽國,竟然也有能頂住世俗壓力的女子在。

  周姨娘回頭見何采緩步走在後頭,眉眼一挑,又對沈氏說道:「也不知二爺當初為什麼答應老太太迎她過門,整日像李家欠了她似的。窮人的身,公主的心,每日的安也不給你請,討厭得很。」

  沈氏因何采今日幫了她,不管是李二郎拜託的,還是她真心的,總歸是為她留住了安然,聽不得周姨娘這麼數落她:「二爺孝順老太太是一方面,何妹妹長的好,會伺候人,二爺自然也是喜歡的。何妹妹身子不好,請安不也是個形式,少了也無妨。」

  周姨娘倒想反駁她一句那我明日便不給你請安,看你是不是少了無妨。當下更是不滿沈氏,身為正妻,卻懦弱得很。若自己是當家主母,作風硬朗些,哪裡會讓府裡的人如此散漫。可偏偏不是,又哀傷起這揮之不去的心結,想著今日事成,歸功何采,今夜李二郎怕也不會進她房中,更是不舒服。

  李老太待了四日,也覺乏味,尋了個理由,便回了濱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2:02 AM

第六章 七月流火

      七月流火,原本聒噪的蟬也開始漸漸消停,趁著這最後一絲酷熱還未散去。周姨娘命人熬了梅湯放進冰窖裡,只等過了個把時辰,再進去取。

  雖然李府如今漸復榮華,但李仲揚的俸祿也是擺在那的,李老太的鋪子大部分都交給李大郎的妻子韓氏打理,二房也沒分得什麼。沈氏不得娘家喜歡,嫁妝多是現成的金銀首飾,用了便沒,名下田地和鋪子並不多。

  周家良田千畝,生意遍及四海八方,其中屬米鋪開的最多最大,曾有人言,周家富可敵國。但周家長輩深諳以退為進的法則,每年都會贈軍隊大量米糧衣物,也不許周家子弟去考功名,安心為商,是以一直安然。只是任憑他周家錢財再多,多的可以買下整個大羽國,也不能改變它商家人的身份。

  羽國輕商,同朝為官,商人的兒子比那農戶人家的兒子還要低上一等。一來是因為國策方針,二來是無奸不商,那骨子裡的狡猾為人所不齒。

  周姨娘嫁入李家為妾,因身份非正妻,派頭上自然不能壓過當初的寧氏,因此出嫁時表面低調。可到底是嫡女,又得疼愛,記在她名下的產業,買下三座城池有餘。周姨娘出身商家,家中氛圍不如官家嚴謹,自幼便可看書習字,在經商上頗得天賦,手上的鋪子交由心腹打理,自己只需要看看賬本,便知哪裡不對,但凡是一些小碎銀子對不上帳的,她也不點破,由得他們貪去。可若是數目大了,便當場揪出,將那偷帳人打的死去活來,再不用他。

  不費多少氣力,便震懾了眾人。

  初嫁李仲揚,正是少女心思正盛,每日用自己的銀子購置府裡上下的東西,穿的比那寧氏還艷。想以錢財和美貌壓倒寧氏,得李仲揚喜歡,可事與願違。後來周家老夫人來探望她,聽她哭訴,唯有苦笑,囑她不可如此張揚,壓了正妻不說,府裡的東西也不是她這做姨娘該置辦的,哪怕是一張椅子破了,也該是由寧氏發錢去買,她只管看著就好。況且,若是傳到外頭,說李二郎吃妾侍軟飯,男子最看重面子,她卻偏偏處處抹他面子,難怪要獨守空房。

  一番話說的周姨娘恍然大悟,隨即低調行事。只是她素來怕熱,李家人卻空有個冰窖不藏冰,她又不敢自己置辦,便想了個法子,讓娘家每年送冰磚來,又怕李二郎多想。周家老夫人便索性在酷夏時給全部嫡子女送三車冰磚,這樣一來,也沒人有閒話可說了。

  沈氏今日出門上香還願,孩子交由奶娘帶著,讓周姨娘從旁照看。

  此刻裹的跟粽子般的安然正眼巴巴的看著周姨娘在喝冰鎮過的酸梅湯,饞的她嘴裡泛酸。已是半歲大的她,雖然能坐起來,手腳也能揮舞,可張嘴依舊是咿咿呀呀,她都想給自己取名叫丫丫了。

  李瑾良見她直勾勾的盯著,用涼乎乎的手捏了捏她的臉:「姨娘,妹妹也想吃,都流口水了。」

  安然忙吸了吸嘴,竟然流口水,太丟臉了。對著山珍海味她還沒動靜,可區區一碗酸梅湯就讓她失態,立刻抿嘴,閉眼,不看不看。

  周姨娘笑了笑,只要沈氏不在跟前,她對這娃兒也沒什麼想法,已經有了兒子,她倒還想要個女兒,兒女成雙,人生美矣。纖纖長指拿了帕子,拭去她嘴角的污漬,笑道:「那就喝一口吧。」

  奶娘一聽,忙說道:「這奶娃子受不起涼,要不熱熱再喝。」

  周姨娘瞥了奶娘一眼,嫌她礙眼,打發她站遠些。自己舀了一湯匙吹了吹,待到涼了,給她喝下。但對嬰孩來說,也是微冷,卻也恰好。安然哆嗦了一下,呷呷嘴,甜中帶酸,喝多了奶水,換換口味也不錯,不由咧嘴一笑,報以謝意。看的李瑾良也覺有趣,趁著旁人不注意,舀了一塊碎冰塞進她嘴裡。看她哆哆嗦嗦便覺好玩,也沒想著嬰兒經不住冷。

  結果到了下午,安然就拉肚子了,急的周姨娘如大難臨頭,一氣請了三個大夫來,開了湯藥,餵她喝下。只求在李二郎回來前,安然就無礙了。

  可到了傍晚,沈氏還願望歸來,安然依舊是上吐下瀉,還發著低燒。

  安然迷迷糊糊的看著焦躁的娘親,很想說我沒事,屋裡那麼多人很吵,她想睡覺。

  李仲揚赴宴回來,聽奶娘戰戰兢兢說了這事,先散了屋裡大半的人,讓大夫和奶娘好好看著孩子,勸沈氏去睡一覺。沈氏哪裡放得下心,不肯去睡。李仲揚明日要上早朝,不能陪著,又不想見到周姨娘,便去了何采那。

  往那邊走時,又想起那日她伏欄餵食的模樣,如畫中人,不食人間煙火。若周姨娘有她一半乖巧,這家也安寧了。忽然想到那日母親走時,讓他多去何采那。不由頓足,母親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在用自己的兒子來幫她彌補她對馮嬤嬤的愧疚,從未考慮過他的想法。

  自小便是如此。

  他不怪母親疼愛大哥,甚至那非一母同胞的四弟比他更像親子,他也不怨。他只是恨,為何母親要將李家的不幸歸結在他是逆生子的頭上。每逢不幸便以埋怨眼神看他,將他視為禍害源頭。甚至在大哥爬樹跌傷,也指著他的頭說,「生你,一世不祥」。

  他做錯了何事,他也想像個正常人,順生順產。可天不由他,所以便該背負這惡名麼?

  越想,面色便越是凝重。

  明明是還未到而立之年的人,卻有著蒼老蕭瑟的心境。拼了命的寒窗苦讀,懸樑刺股,為的就是能早日離開這吃人的李家。可似乎到底是遲了一步,他的魂魄,早就被吞噬的髒惡,連他也不想每日三省吾身,因為只會更加憎惡如此的自己。

  負手站在廊道下,下人打了燈籠靜聲立在後面,只道他是為女兒的病煩心。誰能想到,外在光鮮得意的人,內心卻已腐爛不堪。

  許是風雨欲來,屋內悶熱。何采在池邊泡涼了腳,一人提鞋回來,從廊道另一頭過來,便見一個身形頎長,發綰玉冠的男子負手遠目。燈火不動,投映下的光火卻不安分的在微微晃動,照在男子臉上,說不出的清冷,說不出的俊美。

  李仲揚蹙眉往那抹人影看去,何采便覺他的眸子寒光懾人,卻含著隱約落寞,這一看,便忘了避開。等見他走來,已是來不及擺出冷漠的神色。

  李仲揚看了看她手上提著的粉色蓮花繡花鞋,又看向她的身後:「婢女呢?」

  何采答道:「打發走了。」怕他多想,責罰下人,又道,「不喜歡人跟著。」

  不喜歡人跟著……依舊是簡單而又不考慮後果的做法和說辭,李仲揚也習慣了她說一不二喜獨處的性子:「進屋吧,外頭涼。」又回頭向下人道,「打盆熱水來。」

  進了屋裡,何采自己換了便鞋,才想起應當先伺候李仲揚。

  兩人無話,等下人打了水來,婢女也早被轟醒了,院子裡走動的人一多,夜便不靜,聽的何采直皺眉。當初沈氏給她配下人,她只要了個端飯的丫鬟,免得煩心。可沈氏按足了規矩來,兩個粗使的僕婦,兩個貼身的丫鬟,外加三個幹重活的男丁。開始他們不敢聽她的話去休息,後來何采關緊大門,他們才懂得這主子不同,喜歡安靜已到了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程度,這才敢不伺候在跟前。

  誰想那幾個月不來一次的李二爺不吭不響就來了,驚的他們收到風聲立刻起身,在外頭等候。

  何采把玩了一會杯子,見李仲揚在燈下看書,問道:「安然好些了麼?」

  李仲揚稍顯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一直以為她躲在院子裡不問世事,什麼都不管,原來不過是人躲著,心卻在外頭,家裡的事她還是有在探聽的:「大夫來過,燒還未退。」又道,「水要涼了。」

  何采連看也未看:「等著涼。」

  李仲揚想著剛才見到她的場景,沒有多問。兩人又無話了,他繼續看書,何采也在等著水涼。屋內寂靜,卻又不顯尷尬。

  屋外人聲消停,蟲鳴蟄伏聲此起彼落。李仲揚看向窗外,又看那在轉杯子玩的人,夏夜意外美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2:06 AM

第七章 家長裡短

      半夜,安然的病總算是好些了,沈氏抱了她大半日,這會見她面色好轉,才終於睡下。

  寅時的天,還如冬日那般冷峭,來伺候沈氏起身的周姨娘站在屋外,裡頭卻沒動靜,心下只以為沈氏還在氣她。頓時又委屈又無奈,這事她有錯在先,可李二郎不責罵她,沈氏也不語,倒還不如痛痛快快罵她一回,心裡更順暢。

  白白站了兩個時辰,沈氏還未起身。周姨娘真想俯身去捶捶酸痛的小腿,她何時受過這種氣。嫁入李家幾年,當真是比她做姑娘時受的氣更多,幾次想甩手離去,可想到李二郎,又忍了。

  巳時剛過,李仲揚因惦記安然,又擔心沈氏強撐,告了假早早回來。結果剛進來就見一抹艷麗秀色站在門前,神色不安又焦躁。周姨娘聽見聲響,偏頭看去,看著一身朝服的李二郎,差點落淚。想上前去與他說話,卻見他一臉淡漠,又退怯了。

  她不是怕他凶自己,而是怕他連凶都不想凶。

  不會又像上回那般,五個月都不入她房中了吧?

  李仲揚也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只是她這次做的確實過分,想著要冷落她幾日,便沒有理會,問門前的婢女:「夫人可起來了?」

  婢女欠了身,低聲:「夫人寅時才睡,還未醒。」

  「安然的燒退了?」

  「回二爺,已無大礙,宋嬤嬤正在裡頭照顧。」

  李仲揚點點頭:「去熬些清淡的粥,夫人醒了就端過來。」

  婢女應聲,立刻去了廚房。李仲揚見周姨娘還站著,淡聲:「回去吧。」

  周姨娘見他抬腳就走,怯怯跟在他身後,出了院子,才輕聲問:「二爺可是去書房?」

  「嗯,不必跟著。」

  「二爺……」周姨娘性子傲氣,到底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昨日那冰梅湯,我是吹涼了才餵安然喝的,只餵了一口,並不是存心要傷姐姐的孩子。」

  李仲揚本無波瀾的面上立刻沉了下來:「無論如何,做錯了就是做錯了,給一個剛滿月的孩子吃那冰水,你當真覺得自己無錯?若是換做瑾良,你可會餵他喝?我不是怪你給東西安然吃,而是怪你冷漠無情。阿如待瑾良如何,完全如親兒,為何你不能一樣待她的女兒?」

  一席話說的周姨娘啞口無言,卻無論如何都不想完全認錯。沈氏之前沒有孩子,待孩子好不出奇,你倒是看看日後,是否依然會如此待妾侍的孩子。況且自己的孩子是沈氏的孩子,沈氏的孩子卻不是她的呀!要她疼愛夫君的其他孩子,她沒那麼大肚。

  李仲揚見她沒有悔意,已不想和她多說,剛提步要走,便聽見後面腳步聲急促輕巧,轉身看去,李瑾良已經撲在他的腿上,差點摔著,哭的小臉都花了:「爹爹別罵姨娘,不是姨娘的錯,是孩兒錯了,我不該偷偷餵妹妹吃冰。」

  周姨娘愣了愣,忙將他拉了回來,急道:「胡說什麼!」說罷,抬手打了他身後兩掌,「小小年紀的,就算要護著你姨娘,也不該撒謊。」

  李瑾良哭的氣喘:「是我偷偷餵妹妹吃冰,尚明沒撒謊。」

  周姨娘更是慌神,氣的對奶母說道:「還不快把二少爺帶回房裡去!」

  李仲揚攔下奶娘,面色平板如常:「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不責怪你姨娘,也不責罰你,你自己去找你娘說,她若原諒你,這事才作罷。」

  一聽娘親不會再被罵,李瑾良這才止了淚,嫡母向來待他很好,去道個歉求原諒應當不難,立刻應聲,往合興苑跑去。

  李瑾良一走,周姨娘偷偷抬眸看李仲揚,見他正瞧過來,大了膽子說道:「孩子還小,掂量不了事情輕重,以後會好好管教他。」

  李仲揚頓了頓:「物極必反,不必太過嚴厲。」

  周姨娘嘴上應承,心裡倒覺奇怪。那李老太對子女嚴厲整個京城都知曉,自家夫君如今才識過人,也得益李老太的教導,怎的對自己的子女他卻不願如此?莫不是因為……她心下覺得荒涼,只因李瑾良是庶出的罷。

  李瑾良到了合興苑,沈氏還未起來。等她起身了,他已在外頭站了一個多時辰,不由責怪僕婦為何不喚醒她,又忙讓他進來,抱在膝上給他揉小腿。見他圓亮的眼睛紅腫,問道:「告訴娘,是誰欺負你了?」

  李瑾良從她懷中爬下,跪在地上就叩了個頭,嚇的沈氏忙把他拽起,拿絹子抹他額上的塵,命婢女拿藥來。

  「娘,是我偷偷給妹妹吃冰,不關姨娘的事。爹爹說,娘原諒尚明瞭,才不怪姨娘。」

  沈氏愣了愣,氣他不懂事,又心疼幼女。可若罰的重了,又怕外人指責她這嫡母。最後打發他到外頭跪半個時辰,再將修身養性的《論語》抄三遍,才肯原諒他。

  轉瞬已快到中秋,安然半歲大了,已經能坐起來。奶娘吹著泥叫叫,鳥鳴聲愉悅如身處林中。她抬手要抓過來自己吹,奶娘可不會給她,怕她一口給吞了,拿了撥浪鼓兒給她,安然不要,那五顏六色的泥叫叫看起來比小鼓好玩多了。

  奶娘宋嬤嬤逗著她玩,偏不給,次數多了,一旁的婢女都看不過了,笑道:「改明兒我去買個大鳥哨,好讓姑娘拿著玩。」

  宋嬤嬤笑著:「只是聽著好聽,這麼小的人,哪會吹。」

  婢女駁話:「這可未必,四姑娘可聰明著呢。嬤嬤可見過哪個嬰孩像姑娘這樣的,人來了便哭,沒人時半句哭聲也沒。半夜尿濕了褲子也不嚎,天亮了我們一露臉,她就哭起來了。長大了必定乖巧。」

  她這倒沒反駁,話確實如此,這樣的孩子也招人疼,她帶了那麼多個孩子,只她最讓人放心。一個晃神,手裡的哨子已經被安然抓了去,拽在手裡不放,放嘴裡吹了吹,竟吹出了聲音,隨後便聽她咯咯直笑,模樣俏皮得很。

  沈氏從外頭回來,見她笑的歡喜,也沒接過來,由著她玩去。

  宋嬤嬤起身請了安,笑問:「夫人忙了一日,先歇歇吧。四姑娘正長身子,越發的重,抱著會累。」

  沈氏笑了笑,接過婢女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自從有了安然,家裡大小事都是阿蕊打理,安逸的太久,如今接手回來,似乎比以往更累了。」

  宋嬤嬤嗓音微低:「早就該把府裡的事接回來了,那周姨娘,越發不像話,真當自己主子,夫人還是看著些。若不是她如今又有了身孕,怕還要虛情假意的說替夫人打理。」

  沈氏頓了頓,眉眼微挑,心下自有想法,面上卻淡笑:「阿蕊不是那樣的人。」

  宋嬤嬤暗歎一氣,只道人她被人欺負了還不知道。末了換了話,問道:「今年中秋,夫人可要帶安然姑娘去濱州?」

  沈氏歎道:「老太太信上說的最多的,便是安然,要是不讓她見見,我們二房就罪孽了,旁人只會說,祖母要見孫女,我這做兒媳的偏不讓。這帽子可戴不起。」

  越是大戶人家,行為作風就越容易被人說閒話。她五年無所出,本就惹老太太不高興,若不是因為她是繼室,李二郎又有了子女,怕早就將她攆走了,因此行事非常小心。想著上回拒過老太太一回,這次總不會又要把安然留下吧,想到這,便不由苦惱。卻還是得去打理舉家去濱州團圓的事。

  卻不想東西打點好了,因太后最疼愛的十公主在八月十六日出嫁,宮中設宴,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員都要攜夫人赴宴。翰林院素來是官品低而職權重,故並不算官階,全都需赴宴。沈氏便趁機和他說了心事,李仲揚也略有擔憂,便讓下人快馬加鞭告知老太太,等逢著有空了再過去。

  一時氣的李老太又是幾夜睡得不香,只道是他們兩人怕自己強留安然,更是嫌棄二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2:12 AM

第八章 中秋臘月

      飲一壺桂花酒,吃一塊桂花糕,賞中秋明月,已是一件約定俗成的美事。

  十五月圓,月光清冷而皎如白雪,傾瀉院落,映照在圍牆下整齊的翠竹上,光影斑駁稀疏,本是幽冷之景,卻因頻繁有人來往,不顯得冷清,倒塗添了一種詩意。

  下人早早在後院擺上果珍糕點,冷酒是給不喜熱食的李仲揚備的,溫好的酒是給家中婦孺所備。

  安然早就喝過百歲酒,吃過百歲魚。可說是喝酒,卻不過是沈氏拿筷子沾了點酒,在她唇上抹了一下。說是吃了百歲魚,也是沾了下唇。酒香魚香卻不能入口,心中甚癢。

  桂花酒香隱約飄入鼻中,她探頭使勁往石桌那邊看,沈氏以為她餓了,便讓奶娘抱她去餵食,頓時哭笑不得,只好喝了滿腹奶香。

  將孩子交給了奶娘,沈氏身邊一空,去尋安寧的蹤跡。

  李仲揚崇尚以自然為美,因此建這宅子時,挖至深處有大石阻礙,他也不讓人挖走,而是改變院落格局,將石頭留下。既可以觀賞,又讓人隨處可坐。此時安寧正托腮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又安靜又寂寞。沈氏看得不由愧疚,作為母親,她到底還是更疼愛自己的幼女。

  安寧小小的背影無助又落寞,沈氏立刻想起容翠。她死前不是求自己好好照顧安寧,而是讓她好好照顧自己,手段果敢些,態度強硬些,不要再讓人欺負。為僕一世,都如此為她著想。

  沈氏起身走到安寧一旁,俯身笑道:「寧兒怎麼坐在這吹冷風,跟娘去吃糕點,桂花糕好吃得很。」

  安寧梳著雙丫髻,仰頭看去,分外可愛,小臉卻掛著可憐之色:「娘要抱著妹妹,寧兒在這坐著就好。」

  因坐的不遠,這話讓周姨娘聽見了,不由瞅了一眼,輕笑:「這小丫頭是吃醋了麼?」

  安寧佯裝沒聽見,她就是吃醋了又怎樣。她前世二十歲便被查出罹患癌症,苦苦熬了五年,身邊親人紛紛離去,丟下她一人孤獨離世。陰差陽錯又成了個嬰兒,她只當自己忘了喝孟婆湯,人生重來,生母卻又拋下她。幸而沈氏疼她,可偏又多了個瓜分母愛的,教她怎麼能不討厭安然。

  憤憤想著,小小的身子已經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中,沈氏說道:「娘喜歡寧兒,也喜歡然兒,因為你們都是我的女兒。若先出世的是妹妹,娘也會疼後出生的你,寧兒可明白?」

  安寧在她懷中不動彈,小小的胳膊環住她的脖子。安然還小,長輩疼愛幼兒自古都是如此。只是她不甘心罷了,明知道不是自己的,但是擁有的久了,被人奪去,卻又不願意。她只是太想得到這久違的溫情呀。

  一旁的奶娘笑道:「約摸是平時夫人的寵愛都在三姑娘這,如今把這份疼愛全給了四姑娘,即便是個孩子,也會難過吧。」

  沈氏想著也是,抱著她回了石桌旁,把她放在膝頭上餵桂花糕。直到見她笑了,心下愧疚才少了些。

  夜裡風涼,周姨娘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便起身先告退了。過了一會孩子也犯了睏,這賞月便結束,各自回房。

  只留下滿地銀霜,滿院的寂寥蕭索。

  臘月天,京城百姓一早起來,滿城銀白,雪似軟絮一夜鋪滿屋頂瓦礫,大街小巷皆是不見原貌。

  寅時剛到,李府下人便起身清掃門前積雪,院子裡的石子路也一一掃淨。天一飄雪,便意味著快過年了。

  李府莫管家已經依照吩咐,開始分派婢女清掃屋子院落,尤其是寧馨院的三間大房,兩間小房要打掃仔細。那是給來京城過年的李世揚一家準備的。

  李家大郎李世揚在濱州做知州,平時少來李二郎家中走動。中秋未聚,李大郎就想著過年舉家回京城,一同祭祖。李老太素來聽他,也沒異議。

  只是李世揚的妻子韓氏不喜,即便她是李二郎的嫂子,輩分上是要大些,但畢竟是在別人家裡,總有些寄人籬下的感覺。況且最重要的一點,是李仲揚的翰林身份要比李世揚好太多,面子上就比不過沈氏。

  莫管家分配好了任務,便去向沈氏稟報。周姨娘也正好來請安,因懷了六個月的身孕,行動有所不便,沈氏讓她不必請安,可李家統共就兩個姨娘,何采是不會來的,周姨娘可不敢,傳到外頭別人指責的不會是沈氏,而是她。

  沈氏無法,便讓她晚些起身也無妨,因此推到了卯時。

  十個月大的安然已經可以說話了,雖然還有些吐字不清,但至少能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不用悶著。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現在的食物還是奶水為主,有時候會餵一些米粉和山藥粉。肉呀肉呀,什麼時候才可以吃上肉呢。

  周姨娘有了身孕,待孩子都溫和了許多。見她直勾勾盯著沈氏的碗,不由笑道:「明年四姑娘抓鬮,指不定會往吃的東西撲去,從她睜眼開始,盯的最多的,便是那些吃吃喝喝的東西了。」

  沈氏放下枸杞棗子羹,摸了摸小床上的安然,笑問:「然兒想吃什麼呀?」

  安然立刻說道:「肉、肉。」

  滿屋的人撲哧笑起,李瑾軒放下勺子,沖安然做鬼臉:「羞,羞,牙都沒長齊。」

  安然鼓起腮子,小拳揮了揮:「肉、肉。」

  李瑾良向來是哥哥的小跟班,也朝她擠眉弄眼:「羞羞羞,以後肯定特能吃,吃成個大胖子,沒人敢娶。」

  安然回道:「二哥,胖,胖,胖。」

  一屋的人笑的不能攏嘴,宋嬤嬤說道:「若是真長的像三小姐,就是個美人,三小姐也喜歡吃,卻偏是吃不胖的身段。」

  一個老嬤嬤也說道:「三小姐長的像年輕時的老太太,漂亮得很,四姑娘也定會是個美人,到時上門提親的人,怕要踩破門檻了。」

  沈氏聽了,一面喜一面憂。周姨娘自然知道她愁什麼,便笑道:「別逗妹妹了,快吃飯,吃飽了就快去學堂,祖母來了可是會考你們的。」

  這話果然奏效,兩人一聽,急忙吃完去學堂了。

  安寧喝完粥,沈氏拿帕子給她抹去嘴角的髒東西,笑道:「寧兒來年也可以上學堂了。」

  自中秋過後,安寧對安然也少了些敵意。沈氏也更加疼她,免得她又多想。

  安寧想的也不多,只要沈氏對她好,只要安然不瓜分完她的寵愛,就足夠了。

  大年三十,老太太和李大郎一家回到了京城。

  最前頭的馬車坐著李老太和李大郎、妻子韓氏及兩個嫡子。中間的馬車是妾侍庶出兒女,最後一輛裝著行囊。

  李世揚許久沒回京城,馬車一路往李府去,途徑大小攤檔,連吆喝聲也覺親切。看著夫君興奮的模樣,活似孩童,韓氏便說道:「讓別人瞧見,還以為我們是外鄉人。」

  李世揚笑道:「久居別地,確實像外鄉人了。」

  韓氏見他不明白,又說道:「外頭的冷風吹進裡頭,可別冷了娘,快放下簾子。」

  李世揚忙放好扯簾,又用腳踩住簾腳,免得冷風灌入。

  李老太笑道:「雪還未化,倒也不冷,你愛看便看吧。」

  李世揚說道:「晚上起了燈再看,應當會更好看些。」

  伏膝在韓氏腿上的嫡長子李瑾賀抬了抬頭:「京城好冷,還是濱州好。」

  嫡次子李瑾璞可不在意天冷天熱,只惦記著他今年的壓歲錢能收多少:「爹爹,今年我又大了一歲,壓歲錢要給多些哦。」

  韓氏立刻瞪了他一眼:「身為男子,怎能惦記這些東西,不成器。」

  李瑾璞立刻往李世揚懷裡縮,他怕嚴厲的韓氏,反倒不怕爹爹,爹爹可疼著他。果然,李世揚笑道:「好,長一歲多一份壓歲錢,和善也要更聽話。」

  李瑾璞拍拍手,笑的歡喜:「聽爹爹的話,聽話。」

  韓氏拿這兩人無法,抱著幼小的女兒憂心,擔心兒子再這麼教下去,又要變成第二個老老實實的李世揚。她倒不是嫌棄自家夫君,這樣老實性子的男人可靠得很。只是太過庸庸碌碌,官場上也不愜意,守著個五品官做了那麼久,也不見得有陞官的可能了。大房比不過二房,面子上就過不去。偏他一點也不在意,還常為有這麼個有能力又聰明的弟弟驕傲。

  呸,能在翰林院中混的那麼好,敢說沒有一點貓膩麼?韓氏可不信,回京前趁著快過年,讓李世揚給濱州官員四處送禮。反正朝廷在這種時候,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也不怕夫君落下個賄賂的罪名。要是能調回京城,她的娘家也可以使上一分力了。

  馬車緩緩停下,李世揚下了車,抬頭看去,只見門口牌匾所刻的「李府」字體剛勁而俊逸,十分醒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2:16 AM

第九章 團年抓周

      李仲揚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明日便是正月初一,需要在新年來前將舊案文檔整理妥當,比平時忙了許多。下人在門外侯了許久,也不能入內。這一出來,聽見大哥李世揚來了,立刻趕回來。

  大年三十,一家團圓。

  夜幕一落,街上各種玩意兒也出來了,戲團雜耍,煙火花燈陸續擺出,因此各家的團年飯吃的早些,孩童拿了壓歲錢,便跑到外頭四處玩鬧,更沒心思等到晚上。

  大廳上,李老太抱著安然逗她玩,心情極好,也不問李仲揚何時回來。孩童都吃了零嘴,也不覺餓。沈氏見他們玩的拘謹,讓莫管家拿了早早準備好的煙火炮仗出來,讓下人帶著他們在前院放。

  李瑾璞向來黏李世揚,拉著爹爹也去放煙火。李世揚疼愛兒子,又炮仗無眼,便在一旁教著他們玩。韓氏看在眼裡,雖是和睦,卻又不喜。周姨娘本在和李大郎家的兩個妾侍說著話,但兩人並不擅言談,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著,喜歡熱鬧的周姨娘索然無味。而何采坐在一旁,依舊是冷冷清清的神色,連過年的熱鬧也染不上她的面龐。沈氏見韓氏悶聲,上前與她說話,誇讚了幾句李瑾賀,韓氏的臉上才見了笑意。

  李仲揚回到家中,便見一派熱鬧和諧,也覺喜氣。莫管家迎上,高喊:「二爺回來了。」

  沈氏和周姨娘忙迎了上去,請示了李老太,才喚老嬤嬤快上年夜飯。李仲揚向李老太請了安,見了大哥李世揚也分外高興,一直聊至大廳,年初到年末的事簡略的說了下,卻都不涉及官場。

  李老太領著眾人先向祖宗上了香,保佑一家人平安和順,這才開始吃年夜飯。

  安然眼巴巴看著一桌的葷菜,全都在吃,跟自己一樣還在喝奶的嬰兒也沒有,全家都在吃,就她窩在襁褓裡,都說新年許願特別靈驗,那她的願望就是,快點長牙吧!

  年夜飯吃完,孩童就出去玩鬧了。大人在大廳裡說著話,聊至夜深,孩童早就玩累回來了,因李仲揚還要晨起赴宮中宴席,便各自回房就寢。

  正月初一,皇上大宴群臣。李仲揚早早就進宮去了,李世揚也拜訪昔日同僚,家中只剩婦孺。

  周姨娘依照吩咐,請了戲班子過來唱大戲,李老太看的歡喜。但畢竟不如年輕人體力精神好,看了兩齣戲,就午歇去了。

  沈氏一心要讓家中歡喜些,李老太剛歇下,便笑道:「嫂子可喜歡梅花,聽聞城郊驪湖苑的梅花開的喜人,還有人在那裡遊船賽詩,去看看可好?」

  韓氏也覺總是坐著乏味,笑答:「去走走也好。遊船賽詩,以前做姑娘時常去,後來嫁了大郎,又去了濱州,那邊可荒涼著,哪有如此活潑景致。」

  沈氏笑而起身:「那可真要去看看了。嬤嬤快備暖爐。」

  一聽見可以出去玩,幾個男孩也鬧了起來:

  「娘我要去我要去。」

  「嬸娘我也要去。」

  沈氏心軟,問了韓氏意見,便都帶上了。周姨娘有孕不去,何采不愛熱鬧。坐足了人,也不過三輛馬車。下人跟在車旁,馬車緩緩往城郊趕去。

  昨夜下了雪,白雪堆疊樹枝,襯著錦簇梅花,紅白相映,斗雪吐艷。梅花徹骨怒放,冰雪傲然冷艷,兩兩相照,進了驪湖苑,一路賞雪賞梅,十分有趣愉悅。

  正月初二開始,官員間互相拜訪送禮。李仲揚是翰林官,官品不高,但同年同鄉紛紛往來,花銷不小,但收的禮也多,這年過的也不算寒酸。

  初七,李世揚年假已快過,回濱州又要一段時日,便啟程回去了。沈氏打點了許多東西,裝了一個馬車。韓氏見了,當面不語,出了京城,才撇嘴說道:「二房的日子果然見好了,早知如此,就該多帶一些值錢的禮來,這一比較,我們禮薄得很。」

  李世揚笑道:「弟妹一番好意,不會計較這些。」

  李老太也說道:「弟弟待哥哥好,也是禮數,即便你們不帶一點東西去,他們也不該有異議。」

  韓氏見他們母子又同心,便笑著應承:「老太太說的是。」

  李老太又歎道:「可惜一家團聚,卻缺了心容。」

  雖然她將夫君妾侍的兒子李悠揚記在了自己名下,但總歸也不是親生的,說不上疼愛,淡得很,因此這一歎氣,也沒想到那同樣未歸家的第四子。

  李世揚知她又掛念三妹李心容,安慰道:「母親放心,三妹自幼性子倔強傲氣,誰也欺負不了她。她上回來信,說人在周國,約摸又是聽見什麼好玩的過去了。」

  每月李三妹來信,李老太都要從月初看至月尾,哪裡能不知道她在哪。李三妹早已成人,但在老母親的心裡,卻仍是孩童。即便她已年過花甲,在為娘的眼裡,終究不過是孩子。

  元宵一過,這年也就真正過完了。再過半月,安然就滿一歲了。沈氏又忙活著給安然準備抓周的事,夜裡伺候李仲揚躺下,她便笑歎:「都說為人父母,為兒女操勞一世,我如今算是明白了。」

  李仲揚撫著她的髮,柔滑而有光澤,又想起初見她的光景,人在花燈下,拿著輕羅小扇,略微不安的在等著誰,靜謐美好。如今兩人成婚竟有六年,人生如白駒過隙,快得很。

  聽見夫君似也輕歎一氣,沈氏問道:「二郎可是有什麼心事?」

  李仲揚答道:「想起過往,覺得人生短暫罷了。」

  沈氏笑道:「短暫無妨,只要開心便好。」

  李仲揚深以為然,手中握了一束她的長髮,緩緩而上,手觸到細嫩的脖子,便見她縮了一下,不待她縮回,已將她攬至懷中。春宵帳暖,又是一年伊始。

  二月二日這天,李仲揚特地休沐,早早祭拜了祖先,求列祖列宗保佑安然健康平安,隨後下人將大小十七種物品一一擺上神桌。這也是嫡女有的待遇,安寧當時抓周,只是簡單告知祖宗,也沒弄那麼多供品。看的她一陣嫉妒,遠遠站著,不肯靠近。

  沈氏將安然放在桌上,笑道:「然兒喜歡哪個就去拿吧。」

  李瑾軒和李瑾良在一旁嘻嘻的笑著:「妹妹一定會去拿雞腿的,妹妹喜歡肉。」

  宋嬤嬤笑道:「雞腿好,一生吃喝不愁有福氣。」

  周姨娘抿了抿嘴:「宋嬤嬤,一個姑娘家抓周抓走了雞腿,讓外人聽見還不得笑壞了。我看四姑娘精靈得很,應當會去拿元寶,富貴一世。」

  旁人直笑:「那元寶又硬顏色又不好看,小孩子一般不抓那個,況且還是個女孩子,還是福氣重要,日後嫁了好夫家,榮華富貴還不是輕易的事。」

  沈氏笑而不語,扶著安然讓她自己去拿。一家人都逗著安然,她琢磨了一下,眼前的東西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文房四寶不說,連蔥和蒜都上了,說是選蔥寓意聰慧,擇蒜心思不簡單。她確實是多看了幾眼那雞腿,臘月時醬了香料,吊在屋簷下由北風吹乾,樣子又乾又丑,一看就咬不動,她還是選其他的吧。

  元寶嘛,就算拿了也不是自己的。她又盯在了小刀上,說是抓了小刀,是立志做將軍俠客的。她搖搖頭,像李家這樣的人家,怎麼可能讓姑娘舞刀弄槍,拿了也是白拿。

  她巡視一圈,終於是往書那邊爬,一把抓起,抱在懷中。後面的人聲聲驚喜,李仲揚更是喜歡,抱了她讚道:「不愧是我的好女兒。」當即讓管家去打掃出一間屋子,要為她從小攢書,待日後能識字了,便可以好好看書。

  抓周結束,回了房中,沈氏卻別有心思。直到李仲揚將安然放回小床上安睡過去,才憂心道:「我記得老太太說過,三妹當初也是抓了書。」

  李仲揚想了片刻,淡笑:「大哥拿了匕首,我和三妹拿了書,四弟拿的是算盤。」

  沈氏微微苦笑:「大哥確實更像武將,不似文官。四弟棄了李家四處游商,你也做上了翰林官,抓周不過是個儀式,卻又好似冥冥中注定了。」

  李仲揚總算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太太在苦惱什麼?」

  「我是想,安然莫不是要變成第二個三妹。日後也要離了我們,一人遊歷十國。你看她的性子、樣貌,連喜好也一樣。我真是怕了……」

  李仲揚輕拍她的背,安慰道:「只是巧合罷了,太太多心了。」

  沈氏問道:「二郎可知三妹為何會如此?年紀小小便拒絕婚嫁,為了躲左鄰右里的閒言碎語,一人駕車東去,一走便是幾年,只有一月一封的書信,信上只說她過的如何好,從不道苦。可正是如此,才更讓人擔心吧。」她摸了摸已經熟睡的安然,真怕她的女兒,也會如此倔強怪異。

  李仲揚也不知自家三妹的想法,只是隱約覺得發生過什麼事,可她不說,也沒人知道。安慰一番,沈氏才稍稍放下心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2:22 AM

第十章 重陽祭祖

      五月,初夏微熱,李家五姑娘出世了。

  因非頭胎,周姨娘午時腹痛,不過半個時辰便順產了,母女平安。只是比起沈氏上回生女,她這靜心院冷清了許多。她微微恢復些精神,問道:「二爺可回來了?」

  丫鬟鳳雲答道:「二爺還在翰林院,太太已經讓人去外面候著,只等著二爺放衙。」

  周姨娘心下悲慼,卻也無可奈何,身子虛弱,不一會喝過湯水,沉沉入了夢境。

  半個月後,先生排了八字,將名字送來,五姑娘取名安素,安之若素,平淡安定。

  周姨娘本想讓李仲揚取一個,五個兒女中還未有人得過他的字,以此彰顯不同。但李仲揚淡聲回話,以不懂排字算命,誤了孩子命理不好為由,拒絕了。周姨娘只好本本分分的收了安素這名字,心裡倒不希望孩子一生太過平淡。

  快一歲半的安然已經能走路了,雖然走的還有些不穩當,但因可以四處走動,奶娘稍不注意,她便往外頭跑,偶爾摔了一跤,也不哭號,起來再走。窩在搖籃裡那麼久,她早就想到處走走了。

  宋嬤嬤簡直拿她沒辦法,哭笑不得:「以前常說你乖,如今下地了,反而好動得很。若是日後能跑,這院子可就不夠地方了。」

  沈氏笑道:「勞煩嬤嬤費心了。」

  宋嬤嬤忙道:「可不敢當,能照顧四姑娘是我的福分。」

  「嬤嬤客氣了。」沈氏說完,安然又偷偷溜走了,不知是絆到了什麼,五體投地趴著,她忙走過去抱起她,見臉上擦破了許多,生怕她嚎起來。

  安然擰眉,小孩子的皮膚就是易破,雖然很疼,可是看著娘親的眼神,她怎麼能哭。眼眸滿是憐愛,看的她心窩一軟,享受著這從未得到過的母愛,柔嫩的小手環住娘親的脖子,奶聲奶氣道:「娘,不疼,不哭。」

  這麼一說沈氏卻更心疼,將她抱回石凳,放在膝上,替她輕擦臉上灰塵。婢女已經去拿藥了,沈氏揉著她的小手,說道:「然兒別急著走,等腿再長結實些了,就可以好好走路了,要是真摔疼了可怎麼辦。」

  安然低低應了一聲:「以後然兒會慢慢走,不讓娘擔心。」

  四歲的安寧撐著下巴盯著安然,不得不說,她確實很聽話,摔了那麼重的一跤竟然也不哭。手忽然被握起,仰頭看去,只見沈氏笑道:「寧兒帶妹妹去走走。」

  安寧一頓,安然也不知要做何回應。

  沈氏將兩人的手疊交,柔聲:「寧兒,然兒,即便你們非一母同胞,但也是你爹爹的骨肉,都流著李家人的血。日後定要彼此扶持,這才是姐妹。」

  安寧握著那胖乎乎的小手,聲調略沉:「摔著了可不要哭。」

  安然隱約覺得她並不壞,雖然很冷漠。可如果是自己的母愛被瓜分了,或許她也會不喜歡那瓜分走的人吧。姐姐……輕輕的兩個字照入因是孤女而嘗遍世間冷暖的心,不由一暖,她不但有了爹娘,還有姐姐了。

  安然走的東倒西歪,也不怕摔痛。安寧略微緊張看她,不覺中手握的緊了些,嘀咕:「走慢點。」

  院落的青草幽幽,小碎石頭早已被下人拾走,兩雙小腳走在上頭,也不覺膈腳。

  沈氏看著兩人小小的背影,頓覺人生如此已然足矣,不求富貴奢華,不求有子承歡,有女便好。

  對李家而言,重陽祭祖是年內的一件大事。

  李家世代為官,祖輩官位居高。但盛極必衰,一時落魄。如今本家及遠房都日漸復甦,告知先人李家子嗣如今榮寵,也是想得祖先庇佑。因此重陽這日的祭祀,比過年和新季的更隆重些。

  今年打理祭祖的是沈氏。

  沈氏思量一番,讓最懂珠算又知門路的周姨娘負責採購食材和準備菜餚,何采心思縝密負責祭祀燭火,她則佈置家中擺飾。

  何采倒沒什麼異議,周姨娘卻活生生被一句「知門路」氣的直發抖,鳳雲遞茶過去,也被她抬手打落,燙的鳳雲直皺眉卻不敢吭聲。

  「知門路知門路,這不是打落我是商家女的身份,富可敵國又如何,家裡沒個做官的,就是低她娘家一等。哪怕她娘家沒了,她頭上也頂了個長安侯嫡女的頭銜!」說著她又悲從中來,「況且,這樣的祭祀,我們這些做姨娘的,也根本不能進祖祠,偏偏還得操這份心。我不懂明明都是李家的人,生的孩子都可以進去,為什麼做娘的不可以?」

  鳳雲給她捶肩,低聲安慰:「姨娘別難過,若是要鳳雲來選,我是寧可做商家人的。又富足又自在,世家貴族規矩太多。」

  周姨娘輕笑:「你是年紀小,不懂。好丫頭,你以後若要嫁人,寧可嫁個粗使的漢子做妻,也莫給富裕的人家做妾。你若嫁個漢子做妻,嫁妝我會替你準備妥當,若去嫁人做妾,以後就別回我這了。」

  鳳雲聽了大喜,周姨娘出手向來闊綽,既然有了這話,禮定然不會薄,忙俯身叩頭:「謝姨娘疼愛。」

  周姨娘說完這些話,氣也順了,又冷聲:「方纔的牢騷話你聽聽就好,若是傳到別人耳裡,我非掐掉你耳朵。」

  鳳雲順從笑笑,起身在衣裳抹乾淨手,又替她揉起肩來:「姨娘放心,奴婢的嘴緊著呢。」

  周姨娘問道:「安素可醒了?」

  鳳雲答道:「五姑娘還在睡著呢。」

  周姨娘歎氣:「當初就想著兒女雙全才是人間美事,如今想想,倒不如求菩薩再賜個兒子,庶女可有什麼出路。」

  鳳雲勸著,「兒孫自有兒孫福,姨娘不必擔憂」,但心底下卻也是同意她這話的。那四姑娘討李二爺的喜歡,整天逗著玩,疼的不行,連那名義上是嫡女的三姑娘也跟著一起得了福氣,這五姑娘卻少了許多疼愛,無怪乎周姨娘要長吁短歎。

  重陽之日,野菊盛開。所開的花不過指甲蓋大小,朵朵簇擁,如網織密,卻錦簇好看。由陌上一路蔓延至家廟,似鋪了一條黃金富貴路。

  神主和影像都已在宗祠內一一擺正,無一絲塵埃。本家旁支按著輩分一一上香行禮,年幼的孩子只覺好奇好玩,拜過祖宗,便去外頭玩鬧,不消一會,家廟外的野菊便被糟蹋的快禿枝了。

  拜過祖宗,眾人上了馬車浩浩蕩蕩往李府駛去。而李府早已擺好家宴,只等著眾人歸來。

  大戶人家輩分嚴明,只按輩分圍坐,任你官職再大,在長輩面前,就是個小輩。

  整個宴席除了族長及幾個長輩開了酒宴前辭,便無人說話。周姨娘和何采立在巷子裡,等他們吃完了還得出去指揮收拾東西,卻無份一同吃喝。

  何采站了一會,便告辭要走,周姨娘拉住她:「好妹妹,平日我可不管你,可現在你要是跑了,我一個人杵在這多冷清。」

  何采說道:「不是還有丫鬟嬤嬤在。」

  周姨娘直叫苦:「丫鬟是丫鬟,你是你,反正你是不許走,我可不管。」

  何采無法,只好跟她一起站著等。

  周姨娘等的煩躁,她本就沒什麼耐性,見何采不說話,便主動和她說:「聽聞妹妹院子裡的茶每年都長的不錯,改明兒也教我種種。」

  何采回話:「養茶是個粗活,怕髒了姐姐的手。」

  周姨娘聽了,執了她的手看,笑道:「這手可嫩著,二爺擅品茶,妹妹真是有心。」

  何采縮回,淡聲:「姐姐多想了,種茶不過是打發時日,況且一年也沒繁盛幾個月,曇花一現罷了。」

  一問一答,周姨娘也覺得無趣。倒不如跟個木頭說話,至少不會膈應她。好不容易等宴席散了,忙出來使喚下人收拾。夜幕快至,又讓人挑燈掛起,亮如白晝。

  一年一次的重陽祭祖,也結束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1:06 PM

第十一章 波瀾不驚

      慶豐二十三年,當朝丞相張大人致仕,回家安享晚年。翰林學士承旨呂大人提拔為丞相,而承旨一位懸而未定。

  翰林院表面風平浪靜,但在一眾翰林學子中,也清楚這一次調職,將意味著未來前程。自知與學士承旨一職無緣的眾人,也開始思量該投入誰人陣營。此次有三人最有可能獲得提拔,當中便有李仲揚。

  還未放衙,便已有同僚向他獻計,呂大人喜古玩字畫,投其所好,應當會增大舉薦勝算。李仲揚淡然道謝,也未多說,退衙後便回了家。

  皇城腳下皆京官,同朝為官,不是左鄰便是右裡,同一條巷子住著幾個京官也不是沒有,張大人致仕,呂大人上任,學士承旨一職待定的事不到半日,便傳遍朝野。

  沈氏自然也聽到了一些風聲。李仲揚回來,平日裡兩人不提朝廷的事,只是今日不同,見他面無波瀾,替他拿毛巾拭手時,退了下人,才問道:「聽說張大人已經離朝了。」

  李仲揚說道:「嗯,張大人年初已有這個打算,只是皇上一直沒應允。畢竟皇上從登基開始,便由張大人輔佐,君臣和睦。」

  「父親與呂大人向來交好,待會我就回娘家一次,讓父親去拜訪拜訪呂大人。」

  李仲揚頓了頓,淡聲:「不必,一切隨緣。」

  見他欲言又止,沈氏才反應過來,這個時候明目張膽去拜訪,呂大人不好做,連累父親也要被人非議。她一時心急,差點就害了他,心下愧疚不已:「我又莽撞了,聽二郎的。」

  李仲揚心中也不平靜,若是這次未成,苦等呂大人退位再提拔,怕也熬不到那個時候。只能走翰林學子其他的路,但再好的前程,也比不過相位。想的略微心煩,執了她的手要就寢溫存,沈氏悄聲:「這幾日不舒服,夫君去其他妹妹房裡吧。」

  李仲揚心下瞭然,忽然想到周姨娘,便順勢應聲,囑她好好歇息,往靜心院去了。

  一個月中,除了沈氏身子不舒服,他才會去周姨娘那,而何采的院子,已許久未去。只有極煩躁時,才會到那裡得個安靜,但因李老太的關係,想著厭惡,也懶得常走。

  進了房裡,只見周姨娘正在餵李瑾良喝雞湯,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每晚都是讓他喝了再睡。見李仲揚進來,周姨娘忙將碗交給僕婦,起身迎他,笑的歡喜:「二爺。」

  李瑾良嘴甜,立刻喚了一聲「爹爹」,撲進他的懷裡。李仲揚將他抱起,掂了掂,淡笑:「重了。」

  李瑾良說道:「奶娘說,這雞湯每天要用一隻雞來燉,燉好後,雞賞給下人,我就喝這湯。所以尚明每日等於吃一隻雞,自然要重。」

  李仲揚笑笑,嫡子李瑾軒的性子像他,個性獨立不親近人,而幼子李瑾良更膩人些,一張嘴便辟里啪啦,不怯生,這點倒更得他喜歡:「告訴爹,近日讀了什麼書?」

  「先生教了《論語》,閒暇在讀《春秋》。」

  「哪個難些?」

  李瑾良吐吐舌頭,撓頭:「都難。」

  周姨娘知他讀書不如兄長,但是當面這麼說,未免太沒城府,真不像她的兒子,讓他圓滑些,卻怎麼教都教不會。

  李仲揚倒是喜歡他說話直接,將他放下,取了腰間的玉珮給他:「君子如玉,不染污濁。不懂的話,便多請教兩個先生,知難而上學識才精。」

  李瑾良拿著玉珮,通透潤澤,看著就好玩:「尚明會好好學的。」

  李仲揚看著他喝下雞湯,便讓嬤嬤帶他回房去睡。周姨娘替他寬了衣,才道:「聽聞翰林院近日要有變動,二爺這可是真的?」

  李仲揚略覺意外,周姨娘是商家人,別說對朝廷官位的事,就連翰林院和都察院她也分不清,因此也不問他在朝堂的事,說了也只是說說,聽過便忘,其它事她倒是精明:「你從哪裡打聽來的?」

  周姨娘笑道:「用不著打聽,都在說呢。」她問道,「可要給上頭送禮?」

  無論是官場還是商場,送禮這種事是共通的,周姨娘深諳此事。即便周家家大業大,但同行間,若有事拜託,即便對方只是一個小商舖,也要笑臉相對。

  李仲揚沉思半晌:「聽聞呂大人喜愛王羲之的書法。」

  周姨娘俯身替他脫鞋,笑著:「爹爹也喜歡,素來又喜歡古玩,定然收藏有他的真跡。」

  李仲揚聲調淡淡:「他人心頭之好,怎能奪走,更何況對方還是你爹。況且讓旁人知曉,也要說閒話。」

  周姨娘應聲,李仲揚又問:「安素近日可有進步?」

  說到女兒,周姨娘已面有愁色,如今女兒已經兩歲,可話卻還說不太好,同齡的孩子都能跑了,她還在踉蹌學步。李仲揚見她憂愁,說道:「慢慢教,不急。」

  語氣溫和,周姨娘已陷入這暖意裡,憂心的事也拋之腦後,隨他一起入了帳內。

  翌日,正逢初一,周姨娘便領著丫鬟去上香,中途折回娘家,與周老爺說了這事。周老爺一聽,立刻讓周夫人拿了兩幅王羲之的真跡出來,疼女兒是一個緣由,助女婿騰飛,對周家也好。雖然直系子弟不許做官,可外姓親戚官位大了,也照樣可以庇蔭周家。

  周姨娘倒是愁了,拿也不是放也不是:「這字我若拿了回去,二爺該罵我多事。可我一個婦道人家,總不能自己去送。」

  周老爺也犯了難,他雖然縱橫商行,也認識許多京官。但呂大人是翰林出身,翰林跟商人向來沒來往,他也不認得。幾人正思量要如何名正言順送去,剛好周姨娘的弟弟周鑫進來,一聽這事,立刻笑道:「這有何難。近日在鳥市認得一個公子哥,可巧就是呂大人的公子。明日我見了他,托他拿回家便可。」

  周老爺點頭,又囑咐:「可千萬要讓他知道,這是何人的心意。」

  周鑫答道:「這點爹爹可放心。」

  不過五日,李仲揚便接到聖旨,提拔為學士承旨,一時道賀的人幾乎踏破門檻。請柬如雪,李仲揚以身體不適為由,一一婉拒。外人也知他並非真的不適,但結黨營私最讓皇帝忌諱,可不客套客套又怕他日後真做了丞相惦記,請柬送了去又被退回,倒也沒人說他背棄故交之類的閒話,反而雙雙鬆了一氣。

  夜裡,沈氏替他試穿著新的朝服,抹順衣襟,笑道:「二郎身形頎長,穿什麼都好看。」

  李仲揚見她誇的也不避諱,笑了笑:「你倒不怕安然笑話你。」

  安然已經三歲,但還睡在自己的小床裡。爹娘親熱的時候她便被奶娘抱到別的屋裡去,正玩著光溜的翡翠珠子,聽見這話,抬頭直笑:「夫妻恩愛,舉案齊眉,然兒才不會笑話娘。」

  這話一出,沈氏立刻面如棗紅:「小小年紀從哪學來的胡話。」

  李仲揚讚道:「出口成章 ,我看然兒入秋後便可以去學堂了。」

  安然忙擺手:「不要不要,然兒愚笨,去了學堂一定天天被先生打手板。爹爹捨得嗎?娘親捨得嗎?」

  沈氏抿嘴直笑,搖頭道:「這丫頭,越發伶牙俐齒。」笑過後,又道,「這次能得呂丞相大力舉薦,也是二郎命中注定的福氣,可不要辜負了呂大人厚愛。」

  聽見這話,李仲揚頓了片刻,嘴上答應了一聲,在鏡前看了看,十分貼身。只是看了一眼,便讓沈氏褪下:「你葵水剛過,我明晚再陪你。」

  沈氏雖然不敢獨佔他,但這幾日他都留宿靜心院,心下也有些醋意。但想著夫君是體恤自己,也點了點頭,沒有異議。

  安然轉悠著眼眸看著爹娘,暗歎,爹爹是好,豐神俊朗,又疼娘親。在男子中,妾侍已算少,可還是有兩個姨娘。女子七出中,善妒便包括丈夫納妾妻子不許。那她以後的姻緣,是否也會如此?只能看著丈夫帶回一個又一個女人?

  想多了也是徒增煩惱,安然乾脆不想了,想著爹爹不在這房裡過夜,她便抱了被子,呼呼大睡過去。

  李仲揚去了靜心院。

  這次能順利得到舉薦提拔,他又怎麼不知是周姨娘使的力氣,李家雖然漸趨榮華,但到底落敗過,李家其他子弟哪有那份心思幫他。當時告訴周姨娘這件事,也是示意她助自己一臂之力。而以她的性子,也定然會盡力。自己當初娶她,正是看中她的娘家財力雄厚。如此一想,他欠了她一世真心。

  早有知己說他是個冷漠薄情的人,他也未反駁。年少追求功名,年輕追求名利,如今已而立,靜下心來,才發現自己欠了太多人。

  如此一想,不由重歎一氣。

  人活一世,到底為何,連他也有些茫然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1:11 PM

第十二章 鏡花水月

      北雁南飛,秋色宜人。

  趙氏娘家家中栽種有一棵柿子樹,每年結的果子都比別家的甜,個頭又大。幼時常和沈氏坐在樹下洗淨了吃,如今兩人都已嫁作人婦,聚的也並不多。趙氏唏噓一番,命人摘下一籮筐送來,揀了一籃好看的,起身去李府。描好妝容,收拾好行頭,經過前院,只見長女宋敏怡正在桂花樹下玩耍,俏皮可愛。長子宋祁向陽而立,手執書卷,神色驕而不縱。

  宋敏怡見了她,小跑過去:「娘。」

  趙氏憐愛的摸摸她的頭:「娘親去你沈姨家,敏怡也去跟安然妹妹玩好不好?」

  宋敏怡說道:「是那個娘親一直惦記著要給哥哥做媳婦的安然妹妹嗎?」

  趙氏撲哧一笑,宋祁往這邊看了看,忍不住說道:「人小鬼大。」

  她不過七歲,常睡在爹娘房中,這些話聽的多了,意思雖然不知道,但是話卻能一一記下,聽見兄長這麼說自己,吐了吐舌頭:「你才是人小鬼大,叔公他們常這麼說你。叔公還說,你一個小毛孩整天像個小學究,就知道看書看書。」

  宋祁笑了笑,沒有辯駁。若他不是宋家嫡長孫嫡長子,他肩上的單子也輕些。只是既然自己是,那便唯有擔負起嫡長子的責任,真的跟別的孩童那般玩鬧,怕叔公他們就不是這麼和顏悅色的說話了。他拍拍她的腦袋:「去玩吧。」

  宋敏怡立刻往門外跑:「去玩咯,去見哥哥的小媳婦咯。」

  宋祁唯有苦笑。

  趙氏邊喚嬤嬤跟上去,又對他說道:「看的累了就進屋去歇歇。」

  宋祁笑道:「孩兒不會累著自己的,娘親放心。」

  趙氏心裡感歎,這孩子自己從來沒操過心,事事都獨立得很。可越是如此,倒是越讓人不安。

  到了李府,沈氏正抱著安寧在院子裡賞花,安然牽著嬤嬤的手滿院子的跑。趙氏見了這景象,直搖頭,沒見過疼別人女兒勝過親女的。況且還是個爬了自己夫君床的丫鬟女兒。

  沈氏聽見她過來,也不起身,抓著安寧的手擺了擺,笑著:「快跟趙姨打個招呼。」

  趙氏忙抬手,嫌惡之情表露無遺:「別,受不起。」

  沈氏皺眉:「阿和……」

  安寧也懶得理會她,出身好的人就可以看不起她這俾生女了麼,她腦子裡的等級觀念未免也太嚴重了。

  一個是不喜對方的親娘沒廉恥,一個是不喜對方狗眼看人低。實則並非如此,可許多話不攤開來說,卻會產生無法避免的誤會。反正這一大一小,是厭煩透了對方。

  安寧也不想娘親在好友面前為了她而難堪,自己跳下沈氏膝頭:「寧兒回房裡看書。」

  沈氏甚是無奈,她的性子也不知像誰,冷淡而孤傲,像隻小刺蝟,生怕別人靠近,柔聲應她:「去吧。」

  安寧剛走,安然就從院子那頭跑了過來,方纔的事也沒看見:「姐姐呢?」

  趙氏拿了兩個柿子給她,笑道:「柿子可甜了,安然喜歡吃嗎?」

  安然接過:「謝謝趙姨,喜歡。」她剛把柿子揣好,臉就被人捏了捏,瞪大了眼抬頭,只見是個穿著花紅緞襖六七歲的小姑娘,正滿是好奇的盯著自己。

  宋敏怡見她不怯生,擺了擺娘親的手:「娘,小媳婦長的真好看。」

  趙氏不由笑出聲,也沒糾結她的用詞,她也未必懂,只是覺得好玩。沈氏見兩人嬉鬧,就知道這好友又在打趣安然了,不由又氣又笑:「沒羞沒臊,讓別人聽見可怎麼好。」

  趙氏答道:「我當你是好姐妹,也就只有在你面前才這模樣。」

  沈氏又道:「你若真當我是好姐妹,下回就別再冷眼對安寧了,不過是個孩子,對她好些吧。」

  趙氏任性慣了,哪裡聽得了在心裡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擺手:「知道了。不冷言冷語聽你的,但要我對她好還是罷了,橫豎我就是不喜歡她,那對眼睛,戾氣太重,看的我不舒服,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苗子。」

  安然一手拿著一個大柿子,聽見這話,心裡一個咯登,仰頭道:「趙姨,古語有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和寧姐姐志同道合。這樣看來,她不是好苗子,安然也不是什麼好孩子。」

  她並不想這麼堵她的話,畢竟趙氏是疼她的,只是聽著安寧被這麼貶低,心裡到底還是不舒服。處的久了,這個姐姐倒是不壞。

  趙氏聽的一愣,憋的俏臉通紅,半晌氣餒:「好吧,你們都是好苗子。」

  安然頓時笑靨如花:「趙姨也是好人。」

  趙氏哭笑不得:「我當然是好人,就沒見過這麼小的孩子出口成章的,比起子晨來,更像個神童。」

  安然笑道:「是爹娘教導有方,趙姨您慢坐,我拿柿子給姐姐去。」

  宋敏怡一聽,也吵著要和她去。這大人說的話她聽的有趣但是聽不懂,還是跟年齡相仿的孩子一起玩好。

  兩人一路吵鬧跑向茗景院,僕婦婢女跟的連連叫苦,生怕這兩個小祖宗摔著。就沒見過三歲多的小孩這麼愛跑的,偏偏跑的還不太穩當,在後頭看著分外揪心。

  跑到廊道,正巧李瑾軒也剛從書房出來,剛拐了個彎,就見兩抹亮色疾跑,見是自家妹妹,忙道:「跑慢點,別摔了。」

  宋敏怡和安然性子相近,都是玩起來便瘋的人,也沒聽勸,一灰溜便跑了過去,嬉笑聲起起落落,笑聲爽朗而無煩心事,李瑾軒聽著也笑了笑。

  安寧還在屋裡就聽見外面那兩個小魔頭在鬧騰,不由頭疼。不一會安然就跑了進來,把比她拳頭還大的柿子放在桌上:「姐姐,吃柿子。」

  安寧愣了愣,沒想到她還惦記著自己。低低應了聲,讓嬤嬤削了皮,切成塊,拿剔牙杖紮了給她們。她看著安然,忽然覺得有個妹妹也好,只要她不會像前世親人那樣捨棄自己,她也不是不會疼這個妹妹。

  前提是,安然不會背棄她。那真如這大羽國風俗,庶出子女要追隨嫡子女,又有何不可。

  沈氏和趙氏聊的正歡,下人送了封信來,沈氏見了那信封上的字,原本輕鬆愉快的神色一瞬繃了繃,趙氏問道:「怎麼了?」

  「是老太太的信。」

  趙氏笑道:「你呀,怕老太太都快怕成耗子了。」

  沈氏淡淡一笑,方才是下意識的反應,只因老太太對他們二房頗有種無事不登三寶殿之感,明明是李家老太太,卻將自己弄的像客人,連帶著他們二房也覺得是在伺候一個客人,怪不得她緊張。

  展信一看,沈氏說道:「老太太說,李家以前的一位故交病重,她近日回京城一趟,大概會住到年後,再和我們一起去濱州團年。」

  趙氏瞪大了眼:「你不在京城過年?你夫君有那麼多空餘時日去濱州麼?」

  沈氏笑道:「我們兩房,不是大房過來,便是二房過去,不礙事。二爺他商量好輪值便能騰空去了。」

  趙氏搖頭:「這家都分了,還搗騰這麼多。」

  「老太太吩咐下來的,說多聚聚人心齊。」沈氏笑著收好了信,讓人去收拾房間,準備妥當好迎接李老太。

  傍晚,宋敏怡隨趙氏回了府,晚上吃飯,擠眉弄眼的對宋祁說道:「哥哥,我今天見到你的小媳婦了。」

  宋祁差點沒被一口飯嗆著:「食不言,寢不語。」

  宋敏怡也是大小姐脾氣,才不管他,繼續說道:「小媳婦好能說,比我懂的還多。她今天還把娘堵的沒話說呢。」

  趙氏忙說道:「倒不是堵,只是因為三歲多的孩子竟然說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話來,嚇了我一跳。」

  宋成峰頓了頓:「哦?真有如此機靈?雖然跟致遠兄不是同科,但他十八便成狀元郎,定是極聰明,這樣一看,倒可惜了李家四姑娘是女兒身,否則又是一個少年狀元。」

  宋祁笑笑:「爹爹,若天下女子無一聰慧,聰慧便覺身為姑娘家是可惜了,那豈不是要女子皆愚鈍?」

  宋成峰點頭稱讚:「晨風此話有理。那李家長子與你在同一個學堂,他為人如何?」

  宋祁答道:「也是個聰敏機巧之人。」

  宋成峰思忖,若是日後有出息,與李家結一門親事也好。

  趙氏瞧著這爺倆一唱一和,想著自己與沈氏的情誼,心下不由又打定了主意,當真要將那安然討過來做兒媳。

  兩人果真是恩愛夫妻,連想的都湊一塊去了,不過一個想的是嫁女,一個想的是娶妻。

  宋祁和宋敏怡兩兄妹年紀尚小,哪裡知道父母已經在為他們的終身大事考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1:24 PM

第十三章 一世寂寥

      李老太這次來,面上說是看望病重故交,實際卻是因為馮嬤嬤染了惡疾,怕熬不過冬末,來為她了卻心願的。

  馮嬤嬤伺候主子大半輩子,棄女奉主,直到李家再復榮華,才探得女兒下落。女兒卻已是嫁作人婦,怨恨她這親娘,不肯見她。好不容易有了個外孫女,求來做了李家人,唯一牽掛的,便也只有何采一人了。

  只是她進門幾年仍沒有身孕,自己又患上惡疾,心下知道李家二郎性子冷漠,因老太太的緣故而不親近何采,可若自己過世後,何采一直無所出,等老太太也登天了,李二郎豈不是有理由休了何采?

  馮嬤嬤憂心忡忡,厚了臉皮與李老太說了這事,李老太聽後,本不想管這種事,畢竟這是夫妻間的房事,要她這做娘的怎麼勸。只是見她日漸消瘦,大夫又斷言馮嬤嬤活不到明年,歎了一氣,便尋了個借口來京。

  到了京城,李老太便讓何采在白晝去伺候,以往再怎麼生分,畢竟是祖孫倆,總不會有隔夜的仇。只是她想的太簡單,別人還好說,見了風燭殘年的老人會起憐憫,只是何采不同。

  伺候的時候她盡心盡力,可也只是將她當作一個普通老人,溫情的話絲毫沒有,連下人都覺她不是冷漠,而是冷血。何采聽見閒言碎語,也不辯駁。李仲揚因母親施加壓力,這些日子往她那走的也多了。

  李老太第一次找兒媳商量起事來,滿滿急意:「你身為正室,那些妾侍也是歸你管的,你替我去勸勸采兒,哪怕是做做場面,讓阿慶走的安心就好,統共也不過幾個月的時日了。」

  沈氏也犯了難,那何采的性子古怪,她去了也未必肯聽,只是老太太開了口,便答「且去試試」,隨後便去了清婉院。

  夕陽斜下,大片餘暉穿透雲霞,傾灑在這勝似茶莊的院子。因下人少走動,邁入園中,便有一股清冷之氣迎面撲來,冷進沈氏的心窩去。

  何采正倚在柵欄上投餵池中游魚,懶懶打了個呵欠,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婢女聽見腳步聲,欠身請安。何采隨即站起,也問了安。

  沈氏面上起笑:「可是剛從馮嬤嬤那回來?」

  何采答道:「已回來一會。」

  這半個月馮嬤嬤和何采的事府裡上下也都傳遍了,婢女端了茶水上來,知道沈氏應當是為了此事前來,斟好茶便與其他下人退的微遠。

  沈氏飲了一口茶,笑道:「這茶清甜,可是你自己園子裡的茶?」

  何采搖頭:「這裡地冷,每逢冬日,便全都凍壞了。只能在春夏時從南邊找一些種種,循環往復,看見的是茶樹,但實際卻已不是原來那些。」

  「既然如此,那為何還偏執於茶?」

  何采頓了頓,眸光清淺:「我種的並非是茶。」

  沈氏掌管家中財務,何采由南方購茶的開支她自然知曉,本想用這話題與她開個場面話,卻不想繞了一圈,反而把自己給繞的雲裡霧裡,話都接不下去。再說下去,怕聊至夜幕,都是一通茶經了。

  何采也不催她,品著淡淡清香的茶水,許久才聽她開口道:「妹妹可知馮嬤嬤已病入膏肓,時日不多?」

  終於是聊到正事上了,何采淡然一笑:「知道,姐姐是來責怪妹妹伺候的不夠用心麼?」

  沈氏說道:「你的用心是主僕間的用心,但你分明知曉馮嬤嬤要的並非這個。妹妹可否用親人的心思去侍奉?噓寒問暖,倒也不見得是件難事。」

  何采清冷一笑:「姐姐只想著我身為外孫女的不孝,可又知她身為外祖母的不是?」

  沈氏愣了愣,柳眉緊擰:「馮嬤嬤確實是對你母親有愧,但對你倒還是好的。」

  何采默然不語,良久才道:「但凡怨恨一人,總不會平白生恨。希望姐姐能諒解。」

  沈氏歎氣:「你若如此無情,如今又沒孩子,只怕老太太也不會再喜歡你,你就當真不怕二爺日後將你打發走麼?」

  何采聞言,眸色越發黯然:「打發?」末了那姣好面上縈繞苦意,「李家待我寬容,我心中感激。只是若二爺留我不過是看在老太太面子上,這個家,也無可戀的。」

  沈氏已是勸無可勸,只好又好好說了一番綱常道德,這才離開。

  婢女收拾茶杯,見何采神色怔然,那明眸氤氳霧色,不由擔心,喚了她幾聲姨娘,才見她回神:「姨娘可是身子又不舒服,快進屋罷。」

  何采輕輕搖頭,又伏在欄杆處,淡聲:「在外頭涼快。」

  婢女說道:「奴婢去拿件衣裳給您披上。」

  何采應了一聲,夜色寂寥,卻比不過寂寥的心。

  入了冬,馮嬤嬤的病癒發重,已是無力回天。李家是大戶人家,養個垂死的老嬤嬤在家,總是不太好。只是老太太沒出聲,沈氏也不敢多說。倒是馮嬤嬤識大體,主動要求搬出去,尋個安靜的地方度日。

  李老太歎氣,順了她的意。沈氏便托人尋了處清靜的好地方,將她安置好。

  何采也依舊是每日卯時過去,申時回府。

  這日下人熬好藥,何采接過要餵馮嬤嬤喝下,馮嬤嬤抬了抬手,讓其他人退出去。細看她這外孫女,不由又落了淚:「你與你娘,長的有九分像。見了你,便像見了她。」

  何采放下碗,遞了帕子過去,淡聲:「藥涼了更難喝,先服藥吧。」

  馮嬤嬤不肯,問道:「你們娘倆可是真的不願原諒我這老太婆?采兒,你聽我說,老太太對我有恩,若不是老太太,我早餓死街頭,又怎會有今日的你。當年我將你娘送人,也是萬不得已的事,況且那戶人家家世良好,也沒委屈你娘。」

  何采見她挑明了話來說,也說道:「你捨棄娘親,這是你跟娘之間的事。」

  馮嬤嬤愣了愣,急聲:「那你為何對我這老太婆如此?」

  何采抬眸緊盯著她那染了歲月痕跡的臉:「你真的不知?」

  馮嬤嬤被盯的一陣心虛,歎道:「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何采冷笑:「是,你自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可細細推敲,卻一目瞭然。爹爹是個本份的殺豬人,娘親在家耕種,一家和睦安然。可為何那日剛開檔口,便有四人將一整頭豬買走,說是做家宴要用。可翌日卻說吃那肉吃壞了肚子,人家告上衙門,把爹爹收押,你偏巧就出現了,還告訴娘,這事只有李家能擺平,可他們絕不會幫外姓人。我嫁過去的第二天,那些吃壞肚子的人便來衙門撤了狀紙,可當晚我問過二爺,他對此事一無所知,根本不可能是他出手了,這才覺得事情蹊蹺。」

  馮嬤嬤聽的原本就白如紙張的面上更是慘白,直避她冷冽眼神。

  何采聲調冰冷,連恨意都似早被磨光,只剩滿滿冷意:「直至後來,我查了那些人的去向,才知道他們不過是一群賭徒。給了他們一袋銀子,他們便將你原原本本的供出來了。是你給了他們錢,讓他們吃了別的壞東西,賴在爹爹頭上。等我嫁了,你又指使他們撤狀紙。馮嬤嬤,你真是心狠,為了逼我做李家人,用了這種卑鄙的法子。」

  馮嬤嬤額上冷汗涔涔,苦聲叫道:「我這是為了你好,以你的家世,要麼是嫁個老翁做妾,要麼是嫁個寒酸人家做妻,可李家不同,二少爺年輕有為,即便是給他做妾,也比人家好了百倍。」

  何采更是冷笑:「馮嬤嬤,你當真是一世自私。你說將娘親送去個好人家那裡,是為了她好。可你怎知,對年幼的孩童傷害有多大?若是我,寧可留在母親身邊吃苦受累,也不願去別人家中低聲下氣。你又說我嫁了二爺好,二爺是待我好,這話暫且不說,只說我嫁進門之前的事。你可曾知道我那時已喜歡一人,卻因這門官司活活拆散,又可知道,衙役惡言,將以投毒罪名處決父親,娘為了父親的事哭的幾乎斷腸。你害的我們一家不安數十日,也斷送了我的一生。你說這是為了我們好,這不過是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心罷了!」

  馮嬤嬤被堵的啞口無言,何采說完,冷漠已久的心也開始犯疼。被人算計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自己的親人算計了。

  良久,馮嬤嬤才長歎一氣,淚已是流不出,緩緩躺下身,聲音疲倦:「出去罷。」

  她到底是做錯了……明明是為了她們著想,可為什麼就做錯了……

  冬日太過嚴寒,馮嬤嬤已經病的下不來地,眼見著時日已不多了。李老太這日和沈氏前來探望,剛進院子,便聽見裡頭有人在和馮嬤嬤說話,語氣聽來,卻不像是下人。

  何采正好從外頭回來,見了兩人,問了安。沈氏便問:「這是誰在裡面?」

  何采回的平板:「我娘。」

  李老太大喜,本要進去也退了出來,不忍去打攪她們。沈氏思索片刻,低聲問何采:「可是你讓你娘來的?」

  何采未答,沈氏已然明白。面上冷酷無情,實際卻還是關心著她這外祖母。只是以她的性格,卻是不會明說的。

  臘月,一夜醒來,霜雪滿城,一年中最冷的月份,已經來了。

  馮嬤嬤西去時遺憾已消。她對何采,也不過是建立在對女兒的愧疚之上,想借外孫女拉攏與親生女兒間的關係,如今目的已經達到,何采是否有後,也不在她的心上了。

  馮嬤嬤至死,所想的,也都是如此自私。

  頭七時,何采上完香,心口悶得慌,幾乎暈倒。李仲揚忙喚大夫來診,竟是有了身孕。李老太聽後,喜極而泣,立刻為追隨了她一世的馮嬤嬤感謝上蒼。

  第二年秋,李家六姑娘出世,老太太親自取名——安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1:30 PM

第十四章 跋扈女童

      安平剛滿月,就被老太太帶到濱州去了。讓黃嬤嬤去說時,本以為以何采的倔強脾氣要好一番勸,可沒想到她皺眉片刻,便點頭了。

  在外人眼裡何采對孩子也薄情,唯有她自己知道,她總歸不過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妾,孩子養在老太太身邊,日後的地位即便不如嫡女,但也比庶女強,更容易尋個好人家。屋裡好不容熱鬧起來,孩子一走,便又冷清了。

  心裡記掛親女,見到家中其他孩子,何采面上也多了笑,倒常出來走動看她們玩鬧。

  周姨娘的女兒安素已經三歲,別說跑,就連走路也走不穩當,也不喜說話,問一句答一句,急的她以為女兒有什麼毛病,請了幾個大夫都診斷不出,氣的她差點拿掃帚轟了他們。

  安素此時正窩在周姨娘懷裡,沒有睡,卻也不動半分。四歲的安然拿了個橘子在她面前搖了搖:「妹妹吃果子。」

  安素瞥了一眼,把頭埋進周姨娘心口,絲毫不理會。

  安然墊腳:「妹妹吃果子。」

  她默默琢磨著,她這個妹妹不會是得了自閉症吧。可看她平時的行為卻又不像,她前世喜歡文學,對這些醫學領域上的事也不太清楚,依稀記得大概定律,可也無法確定,要是真得了自閉症,倒是糟糕了。

  這邊鍥而不捨的遞橘子,那邊埋頭不起,僵持了好一會,也不知是喚了多少聲「妹妹吃果子」,連一旁的僕婦都想替她接了。又過了片刻,安素才微微回過頭,胖白的小手將橘子接了過來。安然笑了笑:「妹妹真乖。」

  尾音未落,安素又重新埋首,一聲不吭。

  周姨娘替她謝了安然,又道:「還是四姑娘貼心。」

  沈氏笑道:「安然這脾氣太倔了,姑娘家的還是溫婉些,比男子還強硬可不好。」

  李家資格較老的嬤嬤笑說:「日後是要做主母的人,這性子倒也好。」

  何采剝好橘子,拿了一瓣遞給安然,安然張嘴就咬住了,含糊吐字:「謝謝何姨娘。」

  何采淡然笑笑,又想起尚在襁褓的安平,心下不由掛念寂寞。只是面上神色淡淡,旁人也看不出什麼。

  周姨娘笑道:「好妹妹,瞧你最近常出來走動,氣色可好了許多。年紀輕輕的,就該有些朝氣,整日躲在屋裡做什麼。」

  何采應聲:「姐姐教訓的是,日後會常來走走。」說罷,又餵了安然一瓣橘子,見她乖巧,無瑕笑意暖暖入心。

  沈氏性子和善溫順,無論是對周姨娘這樣的良妾,還是對何采這樣沒有納妾文書的妾侍,都讓其以姐妹相稱,聽起來不會生疏。宋嬤嬤勸過她,身為主母,威嚴還是該要的,但沈氏只是笑笑。

  只要家中和睦,這些森嚴規矩淡些也無妨。只是若她們真想踩上頭來,她倒也不是會一味忍讓。

  李家二房如今有六個孩子,四個都已經上了學堂,雖在一處,但也分男女學堂。

  男童的教學以考取功名為主,所學書籍也偏於家國天下,先生皆是男子。女童多授以女誡、女論語,每逢初一十五,還會教授女工,基本都是女先生。

  別家除了送孩子進學堂,還會再請幾個名師在家裡教習。李仲揚並不支持子女過早拘禁孩童心性,也不請先生,放了學便讓他們玩鬧去。但兩子正是好玩年紀,雖然聰明,但功課卻也只是一般。

  安然四歲,進了小班。

  鳳凰苑的左面是女學堂,右面是男學堂,兩面並未築起高牆,但在以矮籬笆相隔的中間,卻是種上了一列長於百丈的梧桐樹,盛夏青枝碧葉,身披朝陽。秋季葉子金黃,風吹散開,如滿堂黃金。有書云:鳳凰不落無寶之地。這學堂,用意便在此。

  學堂奉行的雖是有教無類,但因費用昂貴,能進這裡的,非官即富。皇族子女自有宮中教導,也不會到這私塾來,而皇城下京官雖多,但父親是承旨學士,母親是侯府嫡女,安然的身份比大多數姑娘都好的多。

  而宋家庶女宋敏芝比安然大一歲,也在同一個學堂。這日宋成峰問起幾個子女的的功課,問到她時,宋敏芝一一回答,答案正確又保守,基本都是本著書上的答。

  趙氏知道她與安然同在一班,問道:「安然的功課如何?」

  宋敏芝答道:「安然功課一般。」

  趙氏十分意外:「那孩子去年還出口成章 ,一副小學究的模樣,如今怎的落下了。」

  宋成峰笑笑:「不是有句話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趙氏反駁道:「不許這麼說阿如的女兒。況且前後不過一年,就算『不佳』,也不是這時候。」

  宋敏怡也學著娘親的樣子,認真點頭:「對,不可以這麼說哥哥的小媳婦。」

  見長子宋祁一臉無奈,宋成峰瞪了她一眼:「以前說說無妨,如今大了,可不能再打趣你兄長。」

  聽夫君語氣微重,趙氏也護起女兒來:「小孩子說話有什麼不能不能的,若是多說兩句真能招進門做兒媳,那我立刻去邊城,將那些蠻子全都說退三十里。」

  宋成峰唯有苦笑,對這世家出身傲氣慣了的妻子也是無法,抱起聳拉著腦袋的宋敏怡:「說便說吧,是爹爹錯了,別氣了可好。」

  宋祁暗歎一氣,只想說,爹爹,如此嬌慣,你倒是輕鬆了,我可要繼續被妹妹說。

  宋敏怡倒也不是真不懂事,雖然有娘親打了圓場,但也不是個小毛孩了,自然知道爹爹語氣裡的輕重。翌日宋祁又買了許多好玩的給她,兄妹兩人便達成協議,再不打趣「小媳婦」。

  已快臘月,等考了功課,年前便不用再去了。

  這日四兄妹分別上了兩輛馬車,李瑾軒和安然一輛,李瑾良和安寧一輛,一起往學堂駛去。

  車上,李瑾軒問道:「功課可複習好了?」

  安然撓頭:「一知半解。」

  李瑾軒笑道:「你平日在家看的書比在學堂裡的可深奧多了,可先生那,怎麼卻聽見你的功課非常一般。」

  安然笑了笑:「家裡看的都是挑著喜歡的看,在學堂都是先生要求看的,而且多是授課女四書,我倒更鍾愛詩經道德經之類的。」

  自家妹妹喜歡這些他這做兄長的也知道,只是一個姑娘家,更偏愛男子所學,倒是少見。

  到了學堂,馬車停下,安然和安寧往左邊走去。別家孩童不是有父母來送,便是一堆的下人緊隨其後,個個都是寶貝。

  安寧和安然這裡並沒有嬤嬤婢女,雖然冷清,但兩人都如玉瓷娃娃,在一眾孩童中分外出彩。

  未走兩步,便有人攔了她們的去路,隨即安寧被推倒在地,因牽著安然,手上一扯,連帶著安然也倒進泥濘裡。順著那雙花紋繡鞋看去,只見是個碧霞綵衣的女童,沒等她站起來,女童又俯身一推,安然又重新跌回泥坑裡,滾了一身泥。

  安寧立刻抓住女童手腕,瞪眼:「秦依,你欺人太甚!別推我妹妹!」

  秦依的爺爺和父親都是大將軍,母親又是郡主,性子高傲,飛揚跋扈。天資聰明卻屢屢敗在安寧手下,早就生了怨氣。今兒趕巧讓她看見了,身邊又沒人,便像教訓她一番。立刻甩開她的手:「賤婢!不要拿你的髒手抓本小姐。」

  安然氣道:「不許你這麼說我姐姐!」

  「賤婢賤婢!」

  安寧在前世哪裡受過這氣,作勢還手,安然見狀,忙抓住她,要是這一巴掌拍過去,受罰的就是安寧了。那秦依順勢要踩,卻被人硬生生推開,往後跌去,背後的奴僕忙托住她,不至於摔倒。她氣的叫道:「誰敢推我!」

  安然睜眼看去,竟然是大哥和二哥。

  秦依立刻叫道:「你們跑到女學堂來做什麼!」

  兩人方才剛要進去,便聽見吵鬧聲,聽見一人喊「將軍家的人和翰林家的人打起來了」,便多了一份心思,急忙過來,竟然是自家妹妹被欺負了。李瑾良性子急躁,當即要揍她一頓,秦依的僕人忙攔下,也不敢傷了他,畢竟能來這裡的都是富貴人家。

  秦依哭鬧起來:「扇他們耳光,扇他們耳光!」

  李瑾軒冷笑,十二歲的少年足足比她高了一個腦袋,神色又竣冷,驚的秦依急往後退,再不敢哭出來。他冷聲:「你要是再欺負我們李家人,挨耳光的就是你了。」

  秦依想罵又不敢,哭哭啼啼上了馬車,跑回家去告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1:34 PM

第十五章 當家主母

      安然四人回到家中,沈氏早就接到了秦將軍的質問信函。若說兩家交好,完全可以當作孩童嬉戲打鬧。可偏這大羽國有個壞習慣,武將看不起文臣手無縛雞之力,文臣也瞧不起武將粗俗空有一身蠻力。兩派互相看不順眼,早就是朝野皆知的是。

  沈氏派下人去翰林院請李二郎回來,自己在大廳守著四人,罰李瑾良和安寧跪著。當朝律例,妾侍所生的子女便是嫡子女的僕役,僕役連累了主子,這一跪便似乎理所當然了。

  安然想攔,卻被李瑾軒拉住,示意她不要再添亂子。周姨娘就算心疼孩子也沒辦法,只恨安寧不安分,讓她的兒子受累。

  半個時辰後,那送信的小人疾奔回來,通報後進來,喘氣低眉:「回夫人,二爺說公務繁忙,放衙再議。」

  周姨娘急了起來,難道要自己的兒子跪到日暮黃昏麼?急聲道:「姐姐,讓孩子先起來吧。」

  沈氏不答,使退了下人,才復坐下,問李瑾軒:「尚清,我問你,下次若再遇到這種事,你當如何?」

  李瑾軒跪下,字正腔圓:「孩兒不該推她,應當讓人去尋個先生來主持公道。」

  見大哥跪下,安然也跪在一旁。

  沈氏問道:「你覺得為何妹妹們會被欺負?」

  李瑾軒遲疑片刻:「與人結怨。」

  沈氏不動聲色,繼續問他:「那秦將軍的女兒我也見過幾次,小小年紀跋扈得很,以她這樣的性子,在學堂結怨應該不少,那為何獨獨欺負你三妹?」

  跪了許久的安寧說道:「我最易欺負。」

  沈氏點頭:「正是,秦依誰人不欺,偏欺負你。別說唯有你的功課比她好的鬼話,若你是公主郡主,她又如何敢碰你。女兒家的家世無可選擇,但身為李家男兒,便要擔負起李家的重任,榮華至無人能欺。」

  李瑾軒愣了愣,已是叩了一記響頭:「孩兒明白了,今日開始,再不會揮霍光陰,定當寒窗苦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護著李家繼續繁榮。」

  李瑾良年紀雖然比他小,可也隱約知曉,當即也叩了頭:「尚明定追隨兄長左右。」

  沈氏又對安寧道:「寧兒,你生性聰慧,定然知曉選擇鋒芒畢露會有何種後果,既然知道,那便自己做好承擔的準備。若是如今無力反擊,便以忍為上。你太爭強好勝,可莫說以你的身份,就連大羽國公主,也未必能事事得勝,也得有忍讓的時候。你可懂得這道理?」

  安寧沉思半晌,叩首一聲:「寧兒明白了。」

  沈氏又轉向安然:「你能護著你姐姐,娘親很欣慰。只是對方比你高大,還有奴僕,你挺身在前,唯一的結果不是震懾了對方,而是激怒了對手。掂量自己的能力,再在恰當的時機救人,這才是上策。」

  一旁的李瑾軒皺眉:「可若是逃走去找救兵,我們李家人就顯得太懦弱了。」

  沈氏說道:「當時四周可有其他長輩?」

  李瑾軒點頭:「回母親,有。」

  「若你看見個幼小孩童哭鬧,可會上前一看?」

  李瑾軒恍然:「母親是說……」想到答案,不由笑了起來。

  安然也樂了,大大叩了個頭:「若是有下回,一定會按照娘親的法子。」

  有時候以退為進,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若當時她立刻嚎哭,引來其他長輩注目,秦依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欺負人。當時或許只是以為她們在玩鬧罷。安然的心性並非四歲,因此即便受了傷也不會想到哭鬧,但在當時的情況下,確實值得一哭。

  沈氏歎氣:「娘只是個婦道人家,道理不全對,你們自己思量思量,都起來吧。」

  李瑾良問道:「那和秦家的事……」

  沈氏擺手:「這些你爹爹自會解決,回房洗洗身子吧。」

  若是這事棘手,李仲揚收到消息便會趕回來。但既然沒有,沈氏也自然知曉李二郎能解決這事情,因此並不著急。

  四人站起身,沈氏俯身替李瑾良撣去膝頭上的灰塵,又輕手揉了揉,喚旁邊的嬤嬤:「待會送些熱水來,用毛巾敷敷。」又轉身抱了抱安寧,「寧兒別怪娘狠心,只讓你們跪著。」

  安寧在這大羽國活了七年,已不如初來時那般不懂這時代規矩,適應環境才能生存下去,與真正的嫡女爭寵,有弊無利,雖微微不甘心,卻仍是點點頭:「娘的苦心寧兒明白。」

  周姨娘本以為沈氏柔弱好欺,可今日剛柔並濟的手腕,卻著實讓她驚懼。想到往日自己對她的不屑,便覺脊背寒涼,若她當初逾越過分,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別人都道沈氏軟弱,可他們又怎知,實則沈氏是只會吃人的老虎!

  鳳雲見沈氏喚了周姨娘幾聲都魂不守舍,急忙就近喚她,周姨娘回神看去,沈氏笑道:「快將尚明帶回屋裡去。」

  周姨娘急忙應聲,牽著兒子的手,卻不敢直直看她,只覺自己當真愚鈍。

  李仲揚回來後,已是晚上,看了秦將軍的信,又聽莫管家說了沈氏訓導孩子的事,這才回了房。沈氏替他更衣時,李仲揚說道:「太太今日辛苦了。」

  沈氏笑笑,問道「事情可容易解決?」,對方回了一聲「嗯」,兩人便都沒再多言,夫妻間的信任和理解旁人莫及。

  翌日傍晚,趙氏來訪,一進院子便拉了沈氏的手,氣道:「秦將軍的女兒欺負你們家了?」

  沈氏苦笑:「你這是哪裡聽來的。」

  趙氏憤然:「粗蠻人養粗蠻女兒,看日後誰敢娶她。當初她的郡主娘親懷孕時,還跟我說,若她生了女兒,一定要結成親家。我呸!還好被我搪塞過去了,否則還不招了個野蠻人進門。」

  院子裡的人見她說的逗人,紛紛抿嘴笑了起來,沈氏也甚是無奈:「說話又沒遮沒攔,我們這些侯門到底是比不過人家皇親的。」

  趙氏辯駁道:「和敏郡主的爹與先皇非一母同胞,封了個王爺,生的女兒雖然得了郡主稱號,但比起正統郡主,可差的遠了。」

  沈氏輕噓了她一聲:「你今日來可是要一直嚷嚷讓我煩心的?」

  趙氏笑了笑,面色寬和下來:「這倒不是,你家二爺可回來了沒?」

  「他素來晚歸。」

  「我家爺方才回來了,聽他說了今日在朝堂的事,可真是痛快。」

  沈氏笑笑,親自揀了個蜜餞給她:「如何痛快?」

  趙氏接過,說的高興:「這事表面說是孩童打鬧,但秦將軍卻說是文臣對武將的不屑,聯合其他武將參了你夫君一本,眾文臣當即辯駁。聖上便道,到底是誰欺負誰朕也不知,孩童生性天真善良,朕不問你們,只問當時在場孩童。當即派了侍衛前去官員家中,不許群臣離去。你可知,當侍衛來敲門時,倒嚇了我一跳,只是晨風和敏怡敏芝當時都不在場,故而也沒問著什麼。」

  沈氏安慰她:「累你受驚了。」

  趙氏不以為然:「後來侍衛回到朝堂,聖上一看,將那一沓供詞丟在群臣面前,上面多是說沒看見當時情景,可看見了的,都說是秦依先動的手。隨即聖上以管教不嚴、挑撥文武眾臣為由,賞了秦將軍五十大板。」

  沈氏淡笑,秦將軍為人飛揚跋扈,仗著自身家世也做過不少惡事,只怕聖上早就知曉,如今不過是藉機懲罰,僅憑一家之言無法定奪,便讓侍衛去詢問清楚,證據面前,秦將軍也無從抵賴。只是他這挨了板子的滿腹怨氣,只能由李二郎承受了。

  朝堂關係,果真險惡。因此沈氏從來不願多問李二郎,在朝中已夠累心,在家中也想他清靜自在些。

  事情風平浪靜後,李家四人讀書皆是刻苦起來,也不需要人督促。李仲揚對他們從來都是放任式,由著他們,沈氏倒是常讓他們不必太過辛苦,只是四人懂事。吃一塹長一智,唯有強大自己,方能不被人欺負了去。

  而秦依也不來學堂了,秦將軍專門請了先生在家中授課。

  有了這事,學堂也無人再欺兩人。安然也不再刻意韜光養晦,專心學業。

  李仲揚休沐時,難得的帶上妻妾兒女,一起出遊賞那臘月傲骨寒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1:38 PM

第十六章 悲歡離合

      六月,蟬鳴鬧天,吵的人午睡不香。沈氏使喚莫管家讓人拿網去將院子裡的蟬捉下一些,安然見了有趣,也拿了天高的長桿跑到樹下捕蟬。

  安然生的愈發乖巧俊俏,膚色白膩,一雙眸子澄清如湖水,鼻子小巧,唇紅齒白,像觀音座下的小童子,看著便覺喜氣聰慧。隨沈氏去赴宴也總比其他孩童要多得些稱讚,紛紛問可許了人家沒。

  捕蟬也是個體力活,更何況還是安然這麼小的孩童,拿著長竹竿已經累得慌,不一會那捕獲的興趣便全沒了,又熱又累的坐在大石上,看著下人抓。

  烈日刺眼,她躲在樹蔭下,抬手接陰影外的陽光。來到這裡已經五年,毋庸置疑在這父慈母愛的環境下,她過的很開心,回憶起前世孤兒時的時間非常非常少。她不止一次想過,這一定是老天在補償她,補償她從未得到過的親情。

  她無比痛快的伸了個大懶腰,後頭的宋嬤嬤立刻就「哎喲」一聲,輕責:「我的好姑娘,這可不是千金小姐該有的儀態。」

  安然笑笑:「嬤嬤說的是。」她望望天,或許唯一不好的就是,深宅大院裡,規矩忒多了些。

  她又默默的想,或許得到一物,便要失去一物吧。

  穿過院子,見母親沈氏立在自己房前,目光遠遠的看著院子裡的光景,卻不知眸落何處,身後奴僕也未做聲,許久,忽然歎息一聲。幽幽長長,淨白面上是少見的傷感。

  從未見過母親有如此神色,安然心下不安,快步走了過去。沈氏聽見腳步聲,緩緩轉身,見了她,眼中的神傷卻頃刻消散,眉目染笑:「然兒。」

  「娘。」

  見沈氏張手要抱她,安然順勢伸手,沈氏將她抱起,手上微沉,抱的更緊,笑道:「去哪玩了?」

  安然笑道:「到後院抓知了了。」

  沈氏笑問:「可好玩?」

  「好玩,但力氣不夠,它們飛的又太高了。」

  沈氏騰了一隻手替她抹額上的細汗:「以後長高了,再去。」

  一旁的嬤嬤開口:「四姑娘長大了,太太若抱得累,還是放下吧。」

  沈氏淡聲:「小孩子長的快,若不趁著能抱得起的時候抱,日後就再沒這機會了。」

  嬤嬤連忙噤聲,安然聽著這話心中滋味紛雜,抱著她親了一口臉頰:「然兒最喜歡娘了,以後然兒有氣力,就讓女兒抱娘親吧。」

  沈氏笑了笑,將她抱進房裡,許是太累,進了屋便讓她自己坐著,問了一會功課女工,才道:「然兒可記得你四歲過生時,向爹爹討了個什麼禮?」

  安然自然記得,笑道:「女兒求爹爹,以後不可以再添其他姨娘,要疼娘親,爹爹也答應了。」她頓了頓,忽然明白過來,試探道,「爹爹莫非又要納妾?」

  沈氏面色淡然帶笑,摸摸她的頭:「那晚你爹爹說你人小鬼大,卻又讚歎你年紀小小卻會為娘著想,當真該疼一輩子。只是人生漫長,許多事都由不得自己。」

  安然小心翼翼道:「母親有什麼話不妨直說,然兒不會怪爹爹的。」

  沈氏又是輕歎,這才說道:「你大伯染了怪疾,久治不愈,方才接到你祖母的信,說是病的更重,大夫束手無策,連道士和尚也驅不了邪,因此想讓你爹爹納妾沖喜。」

  大伯李世揚染病的事安然也知道,只是這沖喜一說,在她這生活在文明世界二十載的人來說,卻荒唐可笑,不由說道:「若是沖,也該是大伯沖不是麼?為何要爹爹?」

  沈氏說道:「你大伯心善,只怕自己隨時西去,便不肯連累別家姑娘,不願點頭,你祖母也是無法。」

  安然默歎一氣,這樣的事若不答應,怕爹爹也要受到譴責,她總算是知道娘親方才為何會那般了,即便她掩藏的再好,自己的夫君被人分去,心中也會難過罷。可為了嫡妻的身份,卻不能失了大方,還要為丈夫謀劃納妾一事,忍著苦楚來說服兒女。安然撲臥在她懷中,輕聲:「然兒不攔著爹爹,也不怪爹爹,娘親不要難過。」

  沈氏幾乎落淚,抱著她微微哽咽:「娘親不難過。」

  安然聽著心酸,說不難過,實則已經傷透了心罷,不由抱的更緊:「娘親還有然兒。」

  沈氏點頭,聲音更是哽咽:「娘親還有然兒。」

  只是……這女兒遲早是要嫁的。想到這,更是難過。

  李仲揚要納妾,雖然是欲以沖喜,但聽到風聲的人仍是紛至沓來送上自家姑娘八字。除了寒苦人家,還有不少芝麻官員想攀李家這門親戚。只是挑了兩日,都沒有與老太太信上所說八字吻合的。

  沈氏也是著急,說句不好的,萬一李大郎突然離世,他們二房就當真罪過了。

  這日嬤嬤替她收拾那一桌的紅紙條兒,又是沒一個可挑,見她累得直揉額心,悄然示意婢女去拿緩神的藥來,自己替她捶肩:「太太不必急,隨緣便好。」

  沈氏右手手肘撐桌,兩指捏著額頭,聲音略輕:「那八字上的命,可真是硬的讓人咋舌,哪裡去尋這麼合適的姑娘。」

  李二爺的八字太硬,娶了寧氏,寧氏不久就嗚呼了。收了她的婢女,竟又死了。她和周姨娘何采的八字與李仲揚匹配,一直安然。如今又要去找這麼一個姑娘,還不能比過李二郎,不怪她要頭疼。

  嬤嬤頓了片刻:「若說命硬的姑娘,我們府裡莫管家的小女兒,倒是出了名的,只是不知是不是與二爺的八字般配。」

  沈氏一聽,忙說道:「快去使喚莫管家,讓他送八字過來。」

  嬤嬤一聽,立刻去尋了莫管家。莫管家兒女四個,也記不清,回家去問了自家婆娘,兩張紅紙一對,竟對上了。喜的沈氏鬆了一氣,當即告訴李仲揚。見他點頭,才與莫管家說。

  因李仲揚不願再添良妾,因此只是立個契約,不往官府交納妾文書。面上說是妾,但實際地位與何采一樣,連見了周姨娘也只算半個奴婢。沈氏也不想強壓伺候李家多年的莫管家,待他點頭,這才送了聘禮去。

  莫管家的女兒名喚莫白青,年十八,人生的是好看,只是媒婆將八字一送給男家看,便被退了回來。一拖二去,年紀不大不小,更沒人上門。如今碰上李仲揚也是她沒想到的。

  沒想到她會嫁給李仲揚的,還有周姨娘。

  周姨娘本以為以李二郎的淡漠性子不會再納妾,可沒想到事出意外。莫白青抬進門那晚,她坐在房中恨的睡不著,半夜起身喝茶,鳳雲小心伺候著她,也不敢出聲。

  「何采是老太太塞的,如今又來了個莫白青,老太太這是變著法子讓二爺開枝散葉罷。說什麼是病重不願拖累良人,他倒是沒拖著人家姑娘,卻將我們二房鬧的雞犬不寧。」

  周姨娘只覺鳳雲手上捶肩的力氣大得很,一巴掌撣開:「滾開!」

  鳳雲大氣不敢出,輕聲道:「何采生的比那莫白青好看多了,可二爺也不疼她。府裡上下都知道,二爺不喜歡老太太插手二爺的事,奴婢看那莫白青,也得不了寵。」

  周姨娘抬指戳了戳她:「莫白青莫白青,明早兒你再這麼喊,太太非得割了你舌頭。」

  鳳雲嚇的臉色發青,一時慌了神,改口道:「奴婢錯了,是莫姨娘莫姨娘。」

  這話一落,又挨了周姨娘一掌,氣的她直歎:「跟了我那麼多年,卻還是笨的可憐。」

  「奴婢愚笨。」鳳雲跪著不敢動,心裡恨得緊,只道不像她,一肚子花花腸子,怪不得自己揣度不出來。

  周姨娘喝了半盞茶,氣也漸消了,冷冷一笑:「不管如何,她也是上不得檯面的賤妾。她若敢造次,太太自會收拾她。」

  鳳雲微微抬眉:「太太不是素來不管幾位姨娘的麼?可隨和的很。」

  周姨娘輕笑一聲:「我本也像你這般想。」

  話說到一半,她也不再說,鳳雲滿是疑惑關了門,晚風驟然吹來,冷的她縮了縮身子。

  沖喜一事過後,沈氏讓下人快馬加鞭送了信去濱州,稟告李老太已經在莫白青抬進門奉了茶當日告知了祖宗,求祖宗保佑。而李式樣的病竟也漸漸好轉,可不過歡喜了十幾日,又日漸病重。

  八月,秋風已涼,正是金桂飄香家家團圓之際,李家大郎病逝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1:44 PM

第十七章 多事之秋

      因是秋季,天氣並不寒冷,靈柩不能停放太久。因此李仲揚將妻妾留在京城,自己快馬加鞭去了濱州處理兄長後事,又準備將老太太和韓氏以及二子一女接過來,李大郎其餘妾侍和庶出子女仍會留在濱州。

  沈氏接到信,讓嬤嬤去收拾房間,周姨娘重歎一氣:「這回家裡可熱鬧了。」

  「老太太來了後,妹妹不可再說這樣的話。」沈氏輕責,哪怕老太太對二房再不好,但也是自家夫君的娘親,沒有她也沒有李二郎。更何況老太太也沒做什麼混賬事,只是偏愛大房罷了。如今李世揚離世,最難過的,便是她這做母親的人。

  周姨娘沒再開聲,見何采埋頭繡花,問道:「六姑娘也跟著老太太回來,何妹妹可高興?」

  何采頓了頓指上長針,淡淡道:「她想必根本不認得我這個姨娘,而且回來也不是養在我身邊,倒不如住在濱州,離的遠了,掛念的心也就淡了。」

  這話說的薄情,周姨娘接不了話,總不能當面說你這親娘太冷漠吧。沈氏品著茶看她,雖是面色淡然,卻還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來,不由笑笑:「無論相隔多遠,身上的骨血是不會變的,你的便是你的,養在誰身邊都無妨。」

  何采神色怔松片刻,又復淡然。

  莫白青才剛進門不久,見她們聊的歡,自己也插不了話,百無聊賴的絞著帕子。又暗自揣度,這何采與自己一樣,不過是個不正名的姨娘,卻能對沈氏這般冷淡,沈氏卻不惱不怒,著實怯弱,那周姨娘說話也沒遮沒攔。堂堂一個世家嫡次子,妻妾卻這個模樣,虧她還以為李家的門檻有多高,心下不禁譏笑。

  周姨娘率直,見莫白青眸色閃爍,神色似十分不耐煩,著實不喜,輕笑一聲:「莫妹妹是身體不適還是被這大太陽曬暈了?一副急著要走的模樣。」

  莫白青忙笑笑:「哪裡的事,只是姐姐們說的話妹妹聽不懂。」

  周姨娘冷笑:「姐姐們?你我姐妹相稱倒是說得過去,太太可同意了你喚姐姐?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莫白青被堵了一句,下不來台,緊咬了唇卻不敢辯駁。

  沈氏慢慢飲了一口茶,才道:「阿蕊可別嚇壞了人,我們都是服侍二爺的,喚一聲姐姐妹妹也親近。」

  「姐姐說的是,阿蕊逾越了。」周姨娘越發喜歡跟沈氏一唱一和,以前總覺她懦弱無趣,如今手段硬朗些,倒讓她覺得親近了。只怕正妻太弱,連累自己也被那些新進門的小妾踩上頭。那莫白青仗著自己年輕好看,也不想想她是沖喜進來的。穿的花枝招展,一朝飛上枝頭,就忘了自己曾經是隻麻雀。

  沈氏嘴上說她剛進門,不該多加管教。周姨娘倒是明白,先讓她跋扈招搖一段日子,讓府裡上下的人都厭煩透了她,沈氏再找機會罰她,如此一來只有大快人心,而無閒言碎語。以李二郎的性子,也不會寵這樣的人。殺人於無形,周姨娘既覺得痛快又覺得可怕。

  莫白青莫名挨了一頓訓斥,回到房中便將茶壺茶杯全摔在地上,小丫鬟上前來收拾,她便抬手扇了她一記耳光,氣的要瘋了:「你是姨娘,我也是姨娘,不就是比你晚進門幾年,憑什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低賤的商家女,難怪大羽國都討厭商人,一副奸佞相!」

  丫鬟不敢揉臉,埋頭清理地上的碎瓷。莫白青見她像個木頭人,氣又打不過一處來,又扇了她兩記耳光:「連指配的丫鬟也比不過人家,人家何采都配上僕婦和大丫鬟了,我房裡的卻是個毛孩,我這是來做妾不是做奴僕的!」

  小丫鬟到底年紀小,捂著臉眼淚直落:「姨娘別氣,太太說如今二爺不在家,要讓二爺過目後看得順眼才敢送人來,奴婢本是服侍太太的,太太讓奴婢暫時先服侍著姨娘。」

  房裡有三個丫鬟,早中晚各一人,如今當值的剛好是她。

  話一出口,莫白青氣的更甚:「好啊,連個丫鬟都是被人剩下的,還是那沈慶如不要的。」

  說罷,拿了桌上的雞毛撣子便打,打的她身上淤青一片。

  小丫鬟是世僕,母親是李府下人,後來指去沈氏身邊做丫鬟。嫁了李府的車伕,生下女兒。兩人識墨不多,只求她身體健康平安一世,夫妻倆一商量,便給孩子取名叫柏樹。

  柏樹本是跟在母親身邊做些輕活的,後來莫白青進門,沈氏讓柏樹母親去伺候她,不料生了病,柏樹便替了母親的位置。想著也不過一個月的光景,又有其她兩個大丫鬟,端茶倒水應當無礙,沈氏便讓她去了。

  李家下人都是經過挑選才能進來,性子太狂躁,脾氣太差的絕對進不來。又因是伺候在姨娘房裡,李仲揚會常見,也不能讓他看了不悅的。因此找了幾個姑娘,還在等著李仲揚從濱州回來看過後才能安排在莫白青房裡。

  沈氏哪裡想得到莫白青如此狠心,將個孩童打的這般狠。

  柏樹不願告知病中的母親,也不想告訴老實巴交的父親。自己向嬤嬤討了藥膏,說是跌傷了腿,躲在柴房裡胡亂抹了一把,痛意才減輕。

  只是母親一病,家裡的活基本都是柏樹做,這日提了半桶水,手實在是疼的無法,兩丈長的距離走走停停。柏樹爹李順停了馬車回來,在門口見女兒直揉手,仔細一看,竟有許多瘀痕,不禁大駭,逼問她怎麼回事,柏樹這才說了實情。

  李順心疼女兒,可那畢竟是主子,僕人去告主子,萬一沈氏不給做主,不就得罪主家了。柏樹也攔著他,統共不過還剩半個月,熬過去就好。

  翌日,李順趕馬車送李瑾軒和李瑾良去學堂,心中太過擔憂幼女,路竟走岔了。

  李瑾軒心細,又是自小就服侍李家的僕人,便問他何事。李順難忍痛心,立刻跪下說了這事,李瑾良是個急性子,氣的握拳:「那狐狸精簡直就是往我們李家臉上抹黑,再這麼下去,可要打死人了。」

  李順叩了兩個響頭,高個大漢差點落淚:「還請少爺們做主。」

  李瑾軒還在想著這事的輕重,李瑾良可等不了:「我這就去告訴母親。」

  見他掉頭就走,李順可急壞了,攔下他哀求道:「二少爺還要去學堂,若這時回去,怕太太要責罰您。」

  李瑾軒也說道:「等下了學堂再去不遲,否則母親說你不重學業,倒更是麻煩。」

  李瑾良只好答應。待日落黃昏,回到家中,便找沈氏說了這事。沈氏喚來柏樹,見她身上果然有許多傷痕,一旁的嬤嬤直呼造孽,沈氏抿嘴不語,讓人拿了藥膏領她去上藥。

  第二日,沈氏將那三個丫鬟全喚了回來,使喚了一個府裡地位高的老嬤嬤給莫白青。除了斟茶倒水,疊被理衣,其他的事,全由她自己做去。

  莫白青啞口無言,氣也沒處撒,那老嬤嬤她也得罪不起。莫管家知道這事,將她痛罵一頓,惹的她更是鬱悶。

  這日李瑾良先出了大門,正等著兄長,李順又朝他叩了個響頭,這從車裡拿了包蜜餞出來,略有些窘迫:「柏樹的事謝過二少爺,小的家中貧寒,也沒什麼像樣的東西,還請二少爺不要嫌棄。小的粗人一個,也不會說什麼好話。」

  李瑾良伸手接過,見他卑躬屈膝的模樣分外樸實滄桑,心中憐憫,笑道:「李叔叔不必客氣,等事情過了後,我去求母親讓柏樹來伺候姨娘,莫姨娘就不敢再打罵她了,好歹是我靜心院的人。」

  李順聽後更是歡喜,又要叩頭,李瑾良忙攔住他。

  李仲揚回來了,李家二房將傷心得似蒼老了二十載的老太太和韓氏一家迎進房中,也不敢太過打攪。當晚李家上下寂靜無聲,李仲揚也是心情沉鬱。

  自小老太太不疼他,可兄長李世揚卻是實實在在的疼他這弟弟。誰想大哥不過壯年,就去世了。兄妹三人變成兄妹兩人,在送殯時,也是悲從中來,母子哭的斷腸。

  沈氏擰乾了臉帕遞給他,見夫君鬢角已生了白髮,也是心疼:「二郎不可再傷心,否則大哥泉下有知,也會不安的。」

  李仲揚歎了一氣,默然不語洗淨了臉,許久才說道:「怎麼好好的就這麼去了……」

  沈氏握了他的手,寧可替他承受這痛楚。掌上溫熱,李仲揚反手將妻子的手握緊:「如今大哥已去,母親對我們二房應當會更加嚴厲,太太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沈氏搖頭淡笑:「無妨,李家重任落在二郎肩上,日後也更是辛苦。只是莫太操勞,傷了自己的身。」

  聽著妻子體貼的細語,全是為自己著想,心中動容,一路的奔波勞苦也隨之散去了。李仲揚執了沈氏的手,更覺此生夫復何求,有子足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1:49 PM

第十八章 冬去春來

      有語云,過年大過天。無論發生了什麼惡事,只要過了年,便又是一個伊始。

  過完年,李府上下的氣氛也漸漸緩和起來,李老太也常出來走動了,只是痛失愛子,心情到底還是陰鬱。坐在院中,心掛長子,念叨小女兒,問那沈氏:「可找到心容了?」

  沈氏頷首:「已經派了許多人去找,但仍無音訊。」

  李老太眸色黯淡,理了理安然的髮髻,說道:「以後安然可千萬不要嫁遠,不然祖母就沒力氣去看你了。」

  安然過完年,六歲了,又比去年拔高了許多,沈氏已抱不動她,就更別說老太太了。她笑了笑:「安然不會嫁遠的,一定在祖母走路便能到的地方。」

  李老太總算是笑了起來:「真是我的乖孫女。」

  韓氏見這祖孫和睦,又不由看向自己的女兒安陽。

  安陽大安然三歲,是大房嫡長女,在濱州時,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她。可到了京城,寵愛全落在了安然身上。同樣是嫡女,卻因為沒了父親,在二叔家受了許多冷待。如今祖母的疼愛也沒了,頓時冷眼看她。

  回了房中,女工也不做,女四書也丟在一旁,坐在床邊生悶氣。

  韓氏又怎麼能不知道自己女兒的心思,別說她這孩子,就連她這大人,心下也不舒服。她當初跟老太太過來,便是想,操持一個家需要許多用度,日後寒酸了,子女也難熬。若住進二房,用度上李二爺絕不會虧待他們。把兒女養好了,日後仕途和婚嫁也順當些。

  要受些委屈和冷待,也在她的意料之內。自己能這般想,女兒安陽卻想不通。見她進來,安陽便說道:「娘,我們回濱州,不要再待在京城了。」

  韓氏說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怎的一點委屈都受不得,日後可是要做主母的人,不可如此。」

  安陽冷笑:「主母?嫁個小戶人家做主母,倒不如嫁個大戶人家做妾。孤兒寡母的,沒娘家幫扶,有錢有勢的誰願要我做主母。」

  韓氏也是沒了好脾氣,抬手提了提她身上的綢緞衣裳:「那你回濱州去,看你能不能吃的這麼好,用的這麼好,有沒有學堂上,有沒有銀子使。如今不就是少了些疼愛便受不了了,人在屋簷下,能不低頭麼?要怪,就怪你沒良心的爹去的早罷!」

  話說完,自己便先落了淚,愈發委屈。當初她嫁了李大郎,雖說不是十分滿意,但至少對她也是好的。可沒想到,卻是個短命的,自己的命真是苦的很。

  安陽看她又抹淚,心下厭煩。起先還會安慰母親,可次數多了,心生反感。爹爹去了快半年,娘親一提起還哭哭啼啼,難過又有何用。有這樣軟弱的母親,想在屋簷下過的好,那便奇怪了。想罷,乾脆拉過被子,躲裡頭睡了過去。

  莫白青沒想到沈氏竟然一直沒給她配丫鬟,天天對著個只會給她端茶倒水疊衣服的老嬤嬤,她得自己洗衣裳擦拭房內擺飾,這半年過去,她的兩隻手都要用粗了。跟老爹訴苦,莫管家只念了句自作孽,也不敢去沈氏跟前說。

  後來老太太來了,想著自己是因她的緣故嫁進來的,對自己應當會和善些。可總沒法子靠近,請安時自己站在最後頭,也沒說話的份。平日裡何采都伺候在老太太跟前,自己一出聲,何采的眼神便冷冷刺來,驚的她幾次把話嚥下。

  過了許久,她才想明白,李府的太太姨娘,都在聯手整她呢。

  可就算太太姨娘都不喜歡自己,李仲揚竟然也像是徹底把她忘了。洞房花燭夜過後,就再未入自己的房裡。她竟是完完全全進來沖喜的,用之則棄。實在是熬不過這日子了,回了一次娘家,在家裡拉了娘親一哭二鬧。莫管家被妻女的煩的不行,拉下老臉答應會在李仲揚跟前提提,這事才了了。

  莫管家服侍李家二十四年,可說是看著李仲揚長大的,這李二爺人是長的好,但就是性子太冷漠古怪。當初沈氏找八字匹配的姑娘沖喜,他一眼就瞅出了自家閨女合適,可他怎麼也捨不得把女兒送到李府。誰想那老嬤嬤多嘴,他只好推脫回去問問自家婆娘。

  誰想母女一聽,都大喜,女兒莫白青更是歡喜。他只好回稟太太,這門親事便定下來了。

  落得今日下場,只能怪她們母女見識太短。可終歸是自己的女兒,入夜,報了賬給沈氏,遲疑未走。沈氏見他杵著,笑道:「可還有事?」

  莫管家雙膝跪下,叩了個頭:「老奴教女不嚴,在太太面前張狂放肆,確實是該罰的。只是……老奴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實在不忍看她日漸消沉,還請太太海量。」

  沈氏讓旁人扶他起身,淡笑:「可憐天下父母心,莫管家為李家盡心盡力,按照年月來說,我還得尊稱您一聲莫伯伯。可你也知道,李家待下人不敢說是最和善的,但也從來不會薄待你們。」

  莫管家頷首:「太太說的是。」

  「可她卻將個孩童打的父母不認,我未將此事告知二爺已算是莫大寬容。如今她犯了事,卻要您老人家來求,倒不見得她有悔改之心。」

  莫管家當下立刻明白沈氏話裡的意思,這是要她親自負荊請罪,也不是全無通融的餘地,當即說道:「老奴明白,謝太太大量。」

  沈氏擺擺手:「下去吧。」

  莫管家退出去後,宋嬤嬤便道:「太太為何不將此事告訴二爺?若是以二爺的脾氣,知道莫姨娘做了這般惡事,早就該掃地出門了。」

  沈氏搖搖頭:「莫白青的做法我確實不喜,但是莫管家是李府的老奴,不看僧面看佛面。況且就算她留在府裡,也折騰不了什麼大風大浪。而且她當初是為沖喜而來,總不能沖喜無果,就立即棄之,否則旁人只會將那糟蹋良人的罪名扣在二爺頭上。」

  宋嬤嬤點頭笑道:「太太真是為二爺著想。」

  沈氏笑笑,又問道:「然兒已經睡下了麼?」

  「四姑娘已經睡下了,二爺方才說,公文未處理完,大概會晚些,讓太太先睡。」

  沈氏頓了頓,差宋嬤嬤拿過外袍,取了燈來:「也不知要看到多晚,我去給二爺磨墨陪著,你去讓廚房熬些山藥粥。」

  宋嬤嬤笑了笑,兩人琴瑟和鳴她也見慣了,應了聲,讓其他婢女提燈,自己去了廚房。

  沈氏到了書房,先拿剔燈仗放了滿滿蠟油,燈火立刻明亮起來。李仲揚微微察覺,抬起頭來,見了沈氏,說道:「這裡有下人伺候,你先睡。」

  沈氏從婢女手中接過石磨,研磨著墨汁,輕聲:「二郎快看公文吧。」

  李仲揚未多言,繼續埋頭。

  下人悄然退下,房內寂靜無聲。唯有夫執筆,妻研墨,簡單而又安和。

  翌日,向老太太請安後,沈氏領著安然去後院賞春日百花,莫白青便在外頭求見。

  沈氏聽言未答,等過了半個時辰,才讓她進來。

  莫白青一進院子,便跪在沈氏面前,一副花容月貌已十分消瘦,身形也清減了許多。原本不描而紅的面頰,不點而朱的唇皆是蒼白,滿目病態,未語淚先落:「太太,賤妾往日太過得意忘形,如今知道錯了,太太大人有大量,原諒賤妾吧。」

  沈氏看了她一眼,笑道:「妹妹這話嚴重了,我何曾氣過你。這話讓外人聽見,可要說我欺負你了。」

  莫白青一時拿捏不準她話裡的意思,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說了許多好話。沈氏見她窘迫,又聽她話說的越發沒頭緒,想必也是詞窮了,便示意宋嬤嬤扶她起身,淡淡道:「李家幾代人多居文官,待下人和睦,妹妹不可再壞這規矩。」

  莫白青唯唯諾諾:「太太教訓的是。」

  「回去吧。」

  莫白青慌忙離開,剛出了院子,又見到周姨娘,見她眉眼笑意中似有譏笑,心中既尷尬又氣憤,哪裡受過這種委屈,回到自己院中,哭濕了半邊枕頭。

  周姨娘牽著安素進了亭子裡,給沈氏請了安,笑道:「方纔見莫妹妹出去了,整張俊俏的臉都快扭的變樣了,怕回去得哭成淚人。」

  沈氏抬手讓她坐下,笑了笑,似當真無事發生過:「我也沒罵她沒打她,有什麼可哭的。」

  安然看著娘親,方才莫白青若是挨了罵,怕心裡才會好受些。這種冷暴力更讓人心慌,她末了又慶幸,還好這是她的母親。不過就算她是庶出,只要姨娘本分,沈氏也會待她們和善吧。

  許是看光景美好,沈氏看了一會,拉了安然的手,笑道:「午後小睡一會,然後去趙姨那裡玩好不好?」

  安然點點頭,看向安寧,她又在抱著本書看。以她的聰明其實並不需要如此刻苦,可是給安然的感覺,卻是她好像怕不看完這本書,便再沒機會看了般。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1:53 PM

第十九章 圍爐夜話

      趙氏一早起來,下人就來報娘舅來了,說是之前答應了兩個孩子,休沐時去驪湖苑釣魚,便接走了宋祁和宋敏怡。正覺得無趣尋思著去哪走走,不一會就收到順王府和李家的拜帖,喜好熱鬧的她立刻歡喜起來,讓兩個妾侍安排下人仔細清掃屋子。

  丑時,沈氏先到了。

  趙氏在前院見著安然,比上回更俊俏了,面頰紅潤水嫩,明眸閃爍,見了自己便笑的喜氣:「趙姨好。」

  趙氏俯身摸了摸她的臉,笑道:「嘴真甜。」

  沈氏笑笑:「安然自小就不怕生。說起來,倒是第一次來你這。」

  「可不是,你養女兒跟養鳳凰似的,一問起便說在看書,姑娘家的,看那麼多書作甚,像個老先生。」趙氏也不管沈氏了,牽了安然往院子裡走,「趙姨揀很多好吃的,安然一定都喜歡。」

  安然應聲,一路抬頭看去。聽聞這宅子是皇帝賜的,單是柱子上精雕細刻的牡丹花紋和腳下所踩踏如鏡面光澤的大理石,便覺與別家不同。

  趙氏見她張望,問道:「安然可喜歡這裡?」

  沈氏淡笑道:「你這孩子,怎的這麼不懂規矩,哪有這麼看的。」

  安然仰頭笑笑:「趙姨家很漂亮,只想著多看幾眼,卻挪不開視線了。」

  趙氏嘖了一聲:「上回你宋伯伯還說怕你『大未必佳』,我看是越來越聰明了,話說的聽著便喜歡。如今在學堂的功課如何?」

  安然答道:「倒不是十分通透。」

  沈氏說道:「那女四書學的還比不過人家剛進學堂的,整日抱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書看,說了幾回她不聽,她爹也不管。」說罷,歎了一氣,面上卻還是帶著淺笑,滿是寵溺。

  趙氏笑道:「我們大戶人家的閨女,多些見識也好,省得跟那些粗野丫頭般。」末了又悄聲,「聽我家爺說,聖上如今也在考慮是否要設立女官。若真能成,讓安然多讀些書也好,日後指不定能做女官。」

  沈氏搖頭笑笑,即便當真是有女官了,像他們李家這樣的人家,也是斷然不肯將女兒送進朝堂的。

  兩人說著話,進了院子裡,趙氏還沒坐下,管家便進來報,順王妃來了。沈氏一聽,頓了頓:「可是那成國公家的女兒?」

  趙氏說道:「可不就是,嫁了順王爺後,便隨王爺去了邊城守關。前陣子才回來,我先去迎,你先坐著。」

  沈氏點頭,見安然靜悄悄坐在石凳上,笑道:「待會在王妃面前,可不許調皮。」

  「然兒會乖乖的。」

  平日裡安然乖巧,沈氏也少操心,別的高官貴婦來,也少管教她要遵守禮儀。只是那順王妃不同,當朝國公雖不少,但成國公卻是最有能力的,聖上最為倚重。甚至親自做主,將成國公的女兒許給自己的親皇弟順王爺。身份十分不一般。

  而趙氏的父親梁國公與成國公交情甚好,但兩家姑娘脾氣並不太投緣,也沒聽說玩的這麼好。如今王爺一家剛回京城不久就來拜訪,想必也是有其他緣故。

  沈氏如此思忖,不消一會,就聽見了交談聲。仔細看去,只見是一個穿著紫色錦緞長裙的年輕少婦,那裙面上以嫣紅絲線勾勒出細碎花紋延綿衣角,環成一圈如群花綻放,紅色抹胸以金絲勾畫了一大朵牡丹。手執一方素雅絲絹,伴著髮髻上流蘇金步搖的細碎聲,輕步踏入花園中,優雅而又奪目。

  還未到跟前,沈氏已欠了身:「翰林學士承旨李仲揚之妻沈氏見過順王妃。」

  順王妃輕笑應聲:「都是來做客的,不必拘禮。」末了又瞧見立在她一旁的安然,笑道,「這可是李夫人的孩子?多大了?」

  沈氏回道:「剛滿六歲,名喚安然。」

  「長的真是好看,比我家清妍小一歲。」順王妃微微偏頭,抬手招了招後面,「清妍,還不快出來跟妹妹玩。」

  安然歪了歪腦袋,便見紫裙後面也探出個腦袋,模樣俊俏而眸色倔強,扁著嘴盯她,身子卻不肯出來:「我才不要跟京城姑娘玩,膽子比星星還小。」

  順王妃略有尷尬,輕微歎息:「這孩子是在邊關出生長大的,整日跟著王爺去軍營玩耍,結果把性子養的驕橫了,膽子也大的跟斗般,男孩子敢做的事,她也都不怕。可如今回京城定居,總不能再跟以往那般。她總嫌京城的姑娘小姐嬌氣,我又不許她跟男童玩鬧,一來二去,一個玩伴也沒,整日悶在家中,也不肯去學堂,脾氣越發的差,我都怕她要悶出病來。」

  她的話剛落,清妍便說道:「我寧可自己一人待著,也不要跟那些嬌滴滴的小姐一起繡花做女工。難道我日後還要做女工補貼家用麼?既然如此,那不如耍耍刀劍,不但強身健體,還能保護自己。」

  音調明明還帶著一點奶聲奶氣,說起話來卻一點也不含糊,活脫脫一個英姿颯爽的小姑娘。

  沈氏倒是明白了為什麼順王妃會來這,可不就是瞅著宋家有幾個年齡相仿的姑娘。多年在外,恐怕和京城舊識的關係也早就淡了,重新熟絡是要的,但對順王妃而言,給女兒找到合意的玩伴,才最重要。

  安然倒是喜歡她這脾氣:「學堂裡雖然多教女工,但也有其他的可學,姐姐可以挑著喜歡的學。而且京城的姑娘裡,家世不同性子也不同。順王爺是皇族,清妍姐姐這幾日見的,應當多是皇親,皇族規矩嚴謹,姑娘自然不能放肆。可我也見過幾個將軍家的姑娘,性子灑脫,倒跟姐姐一樣颯爽。」

  清妍本來是蹙著眉,聽見灑脫颯爽的字詞,才鬆開了眉頭,眸如明星:「你說的可是真的?這京城裡當真也有膽子大的姑娘?」

  安然笑道:「若是清妍姐姐只待在家裡,那是一定遇不見的。在外頭見的人多了,應當能遇見一兩個,不至於完全沒了希望。」

  清妍微微點頭,身子已探出大半,驀地問道:「那你呢,你是那樣的姑娘嗎?」

  順王妃笑笑:「哪有這麼問人的,沒規矩。李夫人還請不要見怪,這孩子直來直去慣了。」

  沈氏笑道:「小孩子家直接些好,安然,快跟郡主去玩。」

  安然大大方方的伸出手,面色坦然看她。清妍盯了一會,才伸手,末了齜齜牙:「我看你也是那樣的姑娘。」

  順王妃三人都輕聲笑笑,由著她們去玩,自己圍桌品茶閒談。

  安然看著清妍的眼神,簡直要拉著自己去跟她一塊弄刀劍。這種武將的事,安然向來只有羨慕的份,家裡別說有刀槍,連拿個小刀子削削果子,也要立刻被嬤嬤拿走,不許她碰。

  走著走著,變成了清妍拉著她,蹦蹦跳跳的跟她說邊關軼事,安然聽著也入了迷。又問了她許多事,聊了半晌,越發投緣,不過半日,清妍便說明日去她家玩。

  翌日,清妍果然乘了馬車過來,只是李家下人待她太客氣,來了一次之後便不願再來,常拉著安然去外頭,抱著一兜瓜子去靶場坐在一旁看他們射箭,或者拿著魚竿到湖邊垂釣,倒也自在。

  這日回到家,沐浴後,應還是春季,夜裡微涼,怕她冷著,沈氏讓嬤嬤去點了暖爐來,自己給幼女梳著髮,問道:「你桌上那把鑲著寶石的匕首,可是清妍郡主送的?」

  「嗯,她說我們的情誼要像寶石堅固,若其中一方受到傷害,另一人要像匕鋒那樣銳利保護對方。」安然笑道,「清妍姐姐真的跟京城的姑娘不同。」

  沈氏將她的髮攏好,說道:「有個好的玩伴,日後對你的前程也好些。」

  安然頓了片刻,輕聲:「娘親說的是,但然兒真的很喜歡跟清妍為伴。」清妍不矯揉造作,在她來這裡這麼久,見過那麼多人,卻也沒見過像她那樣直爽單純的人。

  沈氏說道:「這世上弱肉強食,然兒別怪娘親左右你的選擇。」

  說罷,歎息一聲,安然轉過身,握了她的手:「女兒明白,母親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女兒好。」

  沈氏摸摸她的頭:「能這般想就好,你自小就懂事,與安寧一樣,都不要人操心。只是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罷了。我自小就不得你外祖母疼愛,做姑娘時也掉過許多淚,後來將我嫁給你爹爹,雖說如今萬分慶幸能嫁你爹,但當時卻是傷透了心。我再不濟,也是侯門家的嫡女,誰想卻將我這般打發出去。所以娘親想讓你萬事學好,高嫁出去,不要像當年的我被其他侯爺家的姑娘笑話。」

  說起往事,又復傷心,眸色卻是無半點軟意。安然看著這樣的娘親,又心疼又擔心,埋頭在她心口前:「爹爹待娘親很好,安寧姐姐和我都會聽娘的話,以後也會一直這樣,所以娘別不開心。」

  沈氏輕拍她的後背:「如今只有一事,願你嫁個好人家。聽聞清妍郡主有個哥哥,如今十三,若是見著了,倒可以多說說話。」

  安然總算是明白母親前頭說了那麼多話的主題了,不由撲哧一笑,那憂傷的氣氛瞬間全被打散,從她懷裡滾落下來,笑道:「娘親又在用軟硬並施的法子了,女兒年紀尚小,世子見了我只會將我當作不懂事的孩童。」

  沈氏愣了愣,真真覺得她這女兒要成精了,這才幾歲就看穿她的想法了。她想的是多玩耍玩耍,自小一起長大,感情也會比別人不同。看著她一臉笑靨,自己也是笑笑:「青梅竹馬的婚事最好,多見見,總不會有差。為娘知你聰慧,才與你說這些,同齡的姑娘哪裡懂這些。早些為自己打算才好。」

  安然沒有辯駁,順她心意應了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1:58 PM

第二十章 六月徂暑

      四月維夏,六月徂暑。酷熱滿京,城郊風景卻依舊如春滿目蒼翠,安然與清妍郡主約好到城外荷塘賞荷垂釣,乘一葉扁舟,穿進大片荷葉深處,釣一條肥美的鯉魚,依照煎煮難易交錢給河岸的迎賓客棧宰殺,不一會,便成了一道新鮮美味的菜。

  這地方今年剛建,清妍隨順王爺來過兩回,那時荷葉還比較稀疏,如今荷根碧綠挺拔,她便立刻去接了安然,一起去苑塘賞玩。

  聽見那清妍郡主又來找安然了,韓氏瞅了瞅那還邊嗑瓜子邊看書的安陽,見她看的歡喜,便知她又是在看亂七八糟的書,氣的奪了書就往窗戶外頭扔。安陽愣了片刻,跳起身大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韓氏冷冷看她:「再把嗓門扯大些,好讓屋外的下人都聽見。」

  安陽置氣的坐回椅子,冷笑:「母親又要教訓女兒什麼?」

  聽她說話越發陰陽怪氣,韓氏氣不打一處來:「讓你去多走走你偏不去,人家是嫡女,你也是嫡女,她能去的地方,你也能去。整日說自己沒爹沒權勢,你倒不想想我帶你來京城是為了什麼,沾一些二房的光,只要日後自己騰飛,受受氣遭遭冷眼又算什麼。」

  安陽更是冷笑:「說的倒輕巧,怎的不見你跟二嬸出去飲宴。我們是母女,你臉皮薄,倒要我臉皮厚些。」末了身子一轉,不願再辯,又從桌上拿了一本民間話本看。

  韓氏氣的抬手便扇了她一掌:「小小年紀就這麼跟親娘說話,以後還不得逆天,早些將你打發出去好了!送給別人家做童養媳去。」

  安陽被打的懵了片刻,隨後嚎啕大哭起來,捂著臉就往外頭跑:「我要去告訴祖母!」

  韓氏也不急,拿了茶抿了一口,才冷眼看她:「如今你祖母最疼誰,你倒還沒弄明白。她自從回了京城,哪裡正眼看過你。別說你,就連你大哥二哥,也受了冷落。你祖母是指望不了的了,如今養她的可是你二叔,又怎會對我們好。你若要翻身,就聽為娘的,多去結識貴族子弟。」

  安陽哭聲漸減,卻也是想明白了,她若再如此,一輩子都要做個窮酸小姐,嫁個窮酸人家,她可不願做那些下里巴人的事,可又不願原諒韓氏那一巴掌,索性呆坐不動。

  韓氏見她安靜下來,起身將她平日看的那些不正經的書全拿走,使喚丫鬟拿去燒了。

  翌日,韓氏起身,果然見安陽在看書,十分欣慰,讓嬤嬤熬了雞湯給她。再去看其他兩子,也依舊刻苦用功,立即鬆了一氣。不過晌午,下人便來說娘家來人看自己,不由奇怪。

  韓氏的父親是四品京官,母親也是個京官女兒,但官品不大。自她喪夫後,爹娘覺她不祥,她回過一次娘家,待她的態度淡漠,她也不想再回去,寧可窩在李府。如今非年又非節,來尋她做什麼?又是誰?

  帶著滿腹疑惑,韓氏往大堂走去,沈氏正好要出去,剛進廊道,便碰了面。

  沈氏微微欠身,笑道:「大嫂這可是要出去?」

  韓氏回笑:「娘家來人了,在廳上等著呢。」

  兩人一笑一答,不知道的,倒以為妯娌和睦,卻也不過是一片假象。李府的下人都是沈氏安排的,又是她來發月錢,他們心向著誰不言而喻。在韓氏那聽見的,也都一五一十稟告。

  只是韓氏願意假,沈氏自然要陪著她虛情假意。沈氏只是明白,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即便嫌惡,不也要無奈維持。

  沈氏從正堂經過,只見是個男子,負手抬頭在看掛在正堂中間的字畫,看背影是個年輕人,再看那通透玉冠和白玉腰帶,便知是個富貴公子。身為李府主母,沈氏自然要去問候一聲。

  那人轉過身,是個面龐白淨眸色卻略顯邪氣的男子,韓氏只看了一眼,便說道:「晉西,這位是我弟妹李夫人。」

  那男子手握扇子欠身笑道:「在下韓晉西,見過李夫人。」

  沈氏笑笑應答,使喚丫鬟上果子茶點,便走了。

  韓氏緩緩坐下,也不多看她這堂弟,淡聲:「是哪陣風把你韓大少爺吹來了。」

  這韓晉西是她伯父的兒子,伯父雖然不為官,卻是經商的好手,富甲一方,素來看不起她這做官的人家,平日裡極少來往,在她出閣後,幾乎沒了往來,堂姐弟間更別說有什麼感情了。

  韓晉西嬉笑道:「堂姐可別將我當外人,久未來探望堂姐,今日天氣正好,便想著來看您了。」

  韓氏輕笑一聲,抬手讓下人在外頭候著,這才壓低了嗓子淡淡然道:「你只管說你來尋我這無權無勢的姐姐做甚,自家人的,拐彎抹角可不好。」

  韓晉西終於是道明瞭來意,坐在一旁隔著桌子微微湊近:「昨日我去苑塘遊玩,無意見了個姑娘,長的實在是順眼。向旁人一打聽,說那是李家四姑娘的丫鬟。我就琢磨著,把她收了,可又沒人牽線搭橋,實在是苦惱。」

  韓氏嗤笑道:「於是你就想起我這寄人籬下的堂姐來了。」

  韓晉西笑道:「堂姐這話說的生疏也自卑了,什麼寄人籬下,您這是臥薪嘗膽。若這事能成,弟弟我自然不會讓你白白做這媒人。」

  韓氏說道:「若我沒記錯,你還未娶妻,但是未正名的妾侍就有七八個了,你還要糟蹋人家姑娘。」

  這話韓晉西可不同意:「糟蹋?我待她們個個都好,吃喝用度都沒虧待過。如今要個丫鬟,也是她的福分。」

  韓氏心中冷笑,面上淡然:「若說是安然丫頭昨日帶出去的丫鬟,那就是紫鵑無疑。可那是二房的人,我怎麼好說話。」

  韓晉西沒有大智,卻也有點小聰明,女人的小心思他再清楚不過,笑道:「姐姐要是幫弟弟這個忙,弟弟自然要孝敬你的,八百兩白銀,這可夠了吧。」

  韓氏怔松片刻,盯他:「八百兩你買十個姑娘都足夠了,還要個粗使的丫鬟。即便是有錢,也不是這麼花的。」

  話說完,她又後悔了。這錢可是給自己的,她倒先嫌多了。若有了這銀子,日後等兩個兒子做官了,也好打點上下疏通門路,她卻往外推。不由緊張看他,生怕他收回了話。

  韓晉西笑了笑:「我跟那丫鬟有緣分,這緣分就算是買一百個姑娘也抵不過,小爺就是看上她了。一千兩,堂姐可不要再推辭了。」

  韓氏忍著心內雀躍,卻又恨原來伯父家這般有錢,當初李世揚被外放濱州,去求他借些銀兩疏通,好繼續留在京城,卻答沒錢。如今買個丫鬟罷了,就費了一千兩。嘴上答應了他「我且去試試」,實則滿腹怨氣。

  她原以為這事不難,不過是個丫鬟,向沈氏討了賣身契就好。可誰想沈氏答她「我先去問問安然」,就將她打發了。不由冷笑寒心,這種事她這當家主母做不了主?還要去問個幾歲大的孩子?就算安然再聰明,那也是個孩子,分明就是在推脫她,把她當球使!

  安然聽沈氏一說,問道:「那韓公子母親可知道?為人如何?」

  沈氏說道:「只見過一面,略顯輕佻。」

  宋嬤嬤問道:「若說是大太太的堂弟,可是叫韓晉西?」

  沈氏點頭,淡笑:「宋嬤嬤知道?」

  宋嬤嬤滿是嫌惡道:「那麼蛾子的名聲可大著,出了名的好色之徒。韓公子出身商家大戶,家裡十分富裕,他是嫡出,倍受疼愛。但不喜讀書,也不愛經商,每日玩樂,養了八個美姬在家,卻還常逛窯子。我家那位正好在韓公子朋友家做事,這些傳言假不了。」

  話一落,在斟茶的紫鵑手已是一抖,她是個苦命人,這事也由不得她做主。俏麗的眼眸氤氳著淚意,眼巴巴看著安然。

  安然皺眉:「那怎能將紫鵑的賣身契給他,擺明了不是做妾侍,只是圖新鮮吧。這一給,就是真真切切把紫鵑的一生害了。」

  沈氏問紫鵑:「我們李家向來待人寬和,你又是四姑娘的貼身婢女,你自己掂量,你可願意過去?」

  紫鵑想也未想,跪在地上頭叩的咚咚響,安然忙攔住她,宋嬤嬤也拉住她,輕斥:「你這丫頭,把頭磕壞嚇壞姑娘了怎麼辦。」

  紫鵑兩行清淚滾落,哽咽:「太太救我,姑娘救我,奴婢不願去那樣的人家,寧可找個窮漢子嫁了,也不要過去。還請太太看在我專心服侍四姑娘的份上饒了奴婢。」

  安然急道:「饒了你什麼,你又沒做錯事。快起來。」

  沈氏抬抬絹帕,讓宋嬤嬤攙扶她起身:「你對四姑娘好,我也知道。但這來做媒的,是我的嫂子,總要顧及面子。我且問你,你可有喜歡的人沒?」

  紫鵑慘白的面上復燃嫣紅,輕點了頭。

  沈氏笑笑:「對方是何人?」

  紫鵑頓了頓,見沈氏是認真問自己,才低聲:「張大哥。」

  宋嬤嬤抿嘴笑笑:「可是那廚房裡砍柴的張曉二?」見她神色羞澀埋頭不答,笑道,「果真是那張曉二,太太,那漢子為人憨厚,還未娶妻,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沈氏笑道:「勞煩嬤嬤去幫我問問那張曉二,我想給他許個人,他可願意。」

  「太太親自做媒,哪有不成的道理,況且還是紫鵑這麼一個水靈人兒。」宋嬤嬤與紫鵑處的不錯,倒也高興,立刻便去了廚房。

  沈氏對紫鵑說道:「你去把臉洗乾淨,收拾收拾自己。」

  紫鵑千恩萬謝,這才退了出去。

  屋裡沒了旁人,安然才說道:「這姻緣如果真成了,伯母只怕會不高興吧。」

  沈氏面色淡淡,聲音更淡:「總不能讓那樣家大業大的人欠她一個人情。」

  安然愣了愣,這才明白母親的用意。意不在救紫鵑,而是不想韓氏有靠山罷了。雖說韓氏一家是寄住在這裡,但面和心不合她也早看出來了。韓氏娘家不幫扶,她也唯有在屋簷下低頭。可若是有了幫手,性子傲氣起來,怕這家就容易亂了。

  身為女兒的安然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娘親,其實是個腹黑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12:03 AM

第二十一章 妯娌間隙

      宋嬤嬤往張曉二那一說,問了是哪家的姑娘,聽見是紫鵑,便說自己可配不起她。宋嬤嬤笑答:「人家姑娘可是願意的,又是太太做主,天大的喜事,你還猶豫什麼。」,張曉二又說自己家中貧寒,怕日後委屈了她,莫要嫌棄自己才好。好說歹說,這才歡喜的回了她,這就回家告訴家人去挑日子。

  小戶人家沒那麼多規矩和禮節,又因沈氏催促,不過十日,紫鵑便嫁進了張家。

  韓氏一聽,氣的差點吐了一口悶血,眼見要到手的一千兩竟然就這麼沒了。而且沈氏說是他們兩情相悅已久,正準備商議成親的事,就碰見了韓晉西來討人的事,可真不趕巧。

  她才不會信這些說辭,分明是故意要斷她的財路。

  這事萬分為難的跟韓晉西說了,他也不聽她腹中苦水,便拂袖而去,冷聲:「還不如我當日親自登門,勞煩堂姐費心了。」,說罷就走,韓氏當即氣的頭暈,待恢復了些精神,就去了老太太房裡,哭訴了一番。

  李老太見長媳如此,又聽她哽咽說:「若大郎還在世,哪裡連個丫鬟都要不過來,被人坑騙。」自己也是聽的落了淚,揩了淚讓嬤嬤去叫沈氏過來。

  沈氏正在房裡看安寧和安然做功課,聽見嬤嬤傳話,起身理了理裙褶,安然也放了書:「我也去。」

  沈氏低眉思忖一番,笑道:「乖乖在這裡和姐姐看書,娘去去就回來。」

  安然有些不放心,安寧手執書卷,淡聲:「娘說了不用,自然是自有分寸,你去了也添亂。」

  沈氏笑笑,摸摸安寧的頭:「倒是越發的懂為娘的心思了。」

  只是太過懂事,比起小時候來也沒那麼親近自己,就像是一直對自己好的容翠開始疏離她,心下不免有些感傷。

  進了頌合院,便聽見了韓氏抽泣的聲音,沈氏眸色微沉,不動聲色的站在屋外,等著嬤嬤進去通報。不一會,嬤嬤請她進去。一進屋,只見韓氏坐在老太太一旁,拿著帕子拭淚。她欠身請了安,問道:「大嫂這是怎麼了,可是誰欺負了你不成。」

  韓氏聽的冷笑,仍在拭淚:「我們孤兒寡母的,誰都能欺負。」

  沈氏賠笑,嬤嬤搬了凳子來,坐下後才說道:「嫂子可要好好說說,若是我們李府的下人,我定不會輕饒。」

  李老太終於是開口道:「聽聞前幾日阿蕙向你討個丫鬟,你非但不願,還立刻將那丫鬟許給個蠻漢子,這可是真的?」

  沈氏頓了頓,眉目微閃:「既然嫂子這麼說了,那便是吧。」

  李老太沉聲:「你且實話實說,大是大非面前,理字為先。」

  沈氏這才說道:「那丫鬟名喚紫鵑,老太太也見過,就是服侍安然的丫鬟。長的聰慧可人,早就和那劈柴的漢子張曉二生了情愫。那日嫂子來尋我要人,我立刻便去問了她,誰想她把腦袋磕破哭著求我饒命。一問之下,才知曉原來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我自然不能強拆了人家鴛鴦,那可是作孽。」

  韓氏冷笑道:「那張曉二不過是個窮酸漢子,我堂弟可是富貴公子,紫鵑倒是個不長眼的。若真是兩情相悅,那為何早不成親晚不成親,偏是在我說了後,還聽聞這事是弟妹做的主,倒像是故意要讓我姐弟倆不合。」

  李老太沉聲:「阿如,這話可是真的。」

  沈氏歎氣:「這話不假,確實是由我做主。但卻是紫鵑求我的,說那韓公子乃是紈褲子弟,未娶妻,但是卻養了八個沒正名的女人,還常去青樓花天酒地。紫鵑性子溫和善良,哪怕跟著貴人衣食不愁,她也不願。差點把腦袋磕破,我看著實在不忍,就做主了。」

  宋嬤嬤在一旁幫腔道:「那韓公子的花名早就傳遍了京城,稍微打聽便知道了。」

  韓氏見李老太蹙眉,一時無話,只因對方說的也是實情,驀地氣道:「好啊,如今主子說話,連個奴才能插話了,就是欺負我們大房沒了個領頭的。」

  宋嬤嬤連忙跪下:「奴婢一時嘴快。」

  黃嬤嬤輩分高,馮嬤嬤過世後便最得老太太倚重,平日裡得過不少沈氏照顧,如今她的人受到責罵,也出了聲:「大太太別跟我們這些下人見識,護著主子是做奴才的本份,但不分時候確實該罰。老奴也是多嘴插了話,一起和宋嬤嬤去領罰。」

  李老太眉頭皺的幾乎成了兩個川字,對韓氏道:「好了好了,護主是對的,奴才本來就該全心服侍好主子。你方才說話,怎的不見有人為你幫腔?許是你平日裡待他們不好,又或者是你堂弟真是那樣的混賬人。」

  韓氏被倒打一耙,哭不出也氣不著,絞著帕子坐著生悶氣。原本想指望老太太幫她翻身,如今一看,根本不可能。反倒通通是自己錯了,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沈氏輕歎:「紫鵑服侍了安然六年,也是同她一起長大的,兩人素日就如姐妹。安然一聽那韓公子的品行,也是不願。如今紫鵑嫁了張曉二,安然也托我送了禮給他們,這主子給下人送禮,可見情誼是有多深,我這做娘的,也不忍見她不樂,還請老太太、嫂子諒解。」

  一提到安然,李老太的心便懸了,點頭道:「不過是個丫鬟,兩房人這麼鬧便是個笑話。都退了吧,日後這種事就別來打擾我這老人家了。」

  韓氏哭訴無門,出了屋裡,連沈氏跟她說話她也不搭理,逕直回了房。

  沈氏出了頌合院,便向送她出來的黃嬤嬤笑道:「今日謝過嬤嬤。」

  黃嬤嬤在奴才中輩分大地位高,饒是如此,也不過是個服侍人的,急忙說道:「二太太折煞老奴了。」

  沈氏笑笑:「日後定會好好孝敬嬤嬤。」

  黃嬤嬤自然明白,也笑道:「二太太客氣了。」

  已是入秋的季節,傍晚,李仲揚從街上乘車回府,風吹簾動,外頭攤販掛起的紙鳶紛揚入眼,烙著斜陽餘暉煞是好看,心中一動,讓馬伕停了車,買了十隻紙鳶。回到家中,沈氏出門來迎,見下人手上拿著的東西,笑道:「二郎可是起了興致要去郊外探探好景。」

  李仲揚淡笑:「雖未到不惑,但也過了而立之年,也沒那份少年的心了。太太待會跟尚清他們說,若想要明日外游放風箏,做一首詩給我,以秋為題。」

  沈氏應聲,進了房裡,為他換下朝服,才道:「二郎素來不多管他們功課,如今怎的突然要他們作詩了。」

  李仲揚默了片刻:「還是太太細心。以往他們年幼,不想太過嚴厲,如今尚清已是個少年,雖然刻苦,但如今局勢,還是再多學些學識的好。」

  沈氏點頭:「那以秋題詩放紙鳶一事,可要跟大房說?那兒可有三個孩子。」

  李仲揚對兩房的事也並不太瞭解,只是兄長去世後,也是全心照顧大房的人,吃喝用度都讓沈氏盡量給多給好,聽她一說,挽起袖子淨手:「自然是要的。」

  沈氏應聲,李仲揚擦拭乾手,又道:「我尋了幾個名師,尚清和尚明各挑一個,明日下了學堂,晚上再學兩個時辰吧。」

  沈氏微微蹙眉:「各配一個……若說是『幾個』,兩個倒擔不得『幾』字吧?莫不是二郎也給大房的人尋了?」

  李仲揚歎息一聲,越發覺得幾個妾侍只是貌美,妻子才是事事貼心,淡笑:「大嫂有她自己的方法,我做弟弟的也不便插手。你這月多挪一些銀子給大嫂,讓她琢磨。那第三個先生,是給安然請的。」

  沈氏稍有吃驚:「怎的然兒也要?」

  李仲揚微壓嗓音:「聖上打算設立女官,雖然我不是想安然日後步入仕途,但多學些始終沒錯。若哪日我不在了,尚清可擔起李家二房榮華重任,但只怕待安然出嫁時,李家猶未繁華,若是能考個女官,在夫家也不會受委屈。」

  沈氏怔松片刻,眼眸便濕了,她以為這大半年過去了,他也淡忘了突然英年早逝的兄長,卻沒想到,那夢魘,早已在他的心中緊緊纏繞,不能退去。她握了李仲揚的手,聲音微哽:「二郎的心思阿如明白,只是這話說一遍就好,日後別再說了,聽著心中難受。」

  李仲揚應聲:「日後不會再說。」

  因是聖上還未召明的事,只得幾個親貴和翰林院知曉,風聲極嚴。沈氏與老太太說請先生的事時,也未提設立女官一事。起先李老太聽見要為兩個孫兒請先生,立刻贊同,她早就如此勸了他們卻一直沒聽,當下欣喜。可聽見沈氏說給安然也請了一個,當即便不高興了,只說「姑娘家的讀透女四書,學好女工便可,請什麼先生」,一句話,就給打發了回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12:07 AM

第二十二章 紙鳶之禍

      李仲揚翌日放衙,聽了沈氏所說,便親自去李老太房裡。

  李老太見了他,也知曉他來做什麼,當下讓黃嬤嬤奉了茶,聲調極淡:「若是要為安然請先生的事,那便不用說了。」

  李仲揚不動聲色道:「安然天性聰慧,讀多些書總是好的。」

  李老太冷笑:「女子裝一腦子學識做什麼,雖說是嫡女,但同為李家女兒,難道庶女也要找先生?我們也算是大戶人家,讓其他人家聽見,倒覺得我們逆行,要處處顯得比他們開明。」

  李仲揚皺眉:「只是請個好點的先生到家中教學,哪來這麼多的閒言碎語,況且大戶人家的女兒有才有德的不少,怎的我們就是逆行了。」

  李老太面色微變,許久才道:「當初心容若是沒看那麼多書,也不會整日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不想安然變成第二個李三妹。」

  李仲揚簡直是哭笑不得:「心容個性倔強,即便她少讀書,也不見得不會變成今日模樣。」

  李老太偏是不聽,聽著便覺心煩,說道:「由小到大,你便沒有一件事是順我心的。大郎若還在,哪裡會讓我如此煩心。」

  聽見這略帶怨氣的話,李仲揚面色竣冷,雙膝跪地:「讓母親憂心,是兒子的錯。」

  老老太手肘撐桌,扶額擺手:「罷了,出去吧。」

  李仲揚離開後,李老太重歎一氣,向黃嬤嬤說道:「我讓大郎莫給姑娘們看那麼多書,也別總在外頭瘋玩,他哪句不聽?可到了京城,二房的姑娘通通不像話。且說那安寧,雖說是嫡女,但終究不過是庶出,卻疼的什麼似的。還有安然,像個瘋丫頭,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安素脾氣古怪不好動彈,整日病怏怏的模樣。還有安平,雖然自小就養在我身邊,可一回家,就親近她娘了,我真是白白帶在身邊。都是沒良心的……」

  黃嬤嬤給她捶著肩,賠笑:「二房的人確實不如大房,但養老太太的,是二爺。方纔那話著實太重了些,二爺心裡只怕難受。」

  李老太冷笑一聲:「這世上哪有母親順著兒子的,孝義還要不要了。我自知我在家中說話沒份量,可到底也是生他的人,他的命也是我給的,為了請先生的事如此與我說話,倒是我這為娘的錯了。」

  黃嬤嬤知曉她素來與李二郎的母子情分比不過李大郎,當即也是賠笑不再幫腔。

  給安然找先生的事就這麼擱置下來了,而這頭剛提到李三妹,不過三日,就接到她的書信,說會在年底前回來。

  老太太一聽見這消息,悶了幾日的不快,也煙消雲散了。

  李三妹歸期未定,老太太已經讓沈氏將家中徹底清掃一遍,擇了個最安靜好看的院子,連下人也要早早擇好。

  花園後院,周姨娘正給安素餵著米粥,在涼亭裡遠遠瞅著那打掃的下人,不由撇嘴:「那樣一個女兒,竟然還當寶貝的往家裡接,若是我大而不嫁,早就被我娘拿掃帚趕出去了。」

  何采抱著三歲的安平在玩綵球,聽見這話微微抬眼,只當作沒聽見。即便是在一個屋簷下,她也很難能這麼抱著安平玩耍,也懶得費時去說閒話。

  莫白青自得了上回教訓認錯後,沈氏也給她配了下人,倒也不敢再對他們非罵即打。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話也沒個遮掩,附和道:「姐姐說的是,老太太太嬌縱三小姐了。」

  周姨娘輕笑一聲:「老太太願意這麼疼著,旁人看不過又能如何。說起來,你還沒見過三妹吧?」

  莫白青答道:「沒見過。」

  周姨娘歎道:「那可真是個美人胚子,肌膚如脂,雙瞳剪水,用回眸一笑百媚叢生來形容也委屈了她。這般嬌媚的人,偏有一副倔脾氣,微微顯露三分英氣,這樣的女子,若我是男的,也得喜歡。」

  莫白青本就生的美貌,聽她這麼誇讚,心下不服:「按年紀算起來,也不小了吧,美人遲暮,生的再好看也沒用。」

  周姨娘也聽出這語氣不對,勾唇笑笑,話鋒急轉:「二爺這半年來再未去過你房裡?」

  這話莫白青最聽不得,明知道她是在打落自己,就算你生得貌若天仙,沒自家夫君正眼相看,那還比不過人家美人遲暮,一時無法辯駁,低聲說道:「是。」

  見她憋紅了臉,周姨娘這回舒心了,舀了粥吹涼:「來,安素張口。」

  請先生的事停了下來,但以詩換紙鳶的事還在繼續。

  在上學堂的都要拿詩去換,大房有三人,二房有五個。安平三歲,跑的還不穩當,又沒上學,並不在列。只是看著那花花綠綠的紙鳶眼饞,一聽管家說她沒份,當即哭成了泥人,滾了一地的灰不罷休。長輩笑作一團,沈氏便拿了個最小的給她。

  安平緊抓在懷,生怕別人搶了去,結果不到半日,就被她抓成了一團紙糊,只剩幾根竹架子。老老太怕她戳傷了自己,趁著她睡著,讓人悄悄拿去扔了,換成了泥人。

  最先拿到紙鳶的是安寧,其次是李瑾軒和李瑾璞,不多久,安然也拿到了。其餘四人拿了詩去,皆是不合格,來回試了四五次,幾人氣餒不已。周姨娘心疼安素,便不讓她再去湊這熱鬧,反正也是便宜玩意,日後她要玩,買一百個堆著也好。

  韓氏只怪李仲揚太嚴苛不通融,不想讓安陽繼續,安陽心覺如果此時退出太沒面子,不肯就這麼算了。韓氏便讓個先生寫了首不太難但也通順的詩,安陽拿去,這才通過。

  第三日,七人終於是領到了風箏。李仲揚近日無暇,由韓氏領頭帶幾人去郊外。

  安然拿到的是一隻蜻蜓紙鳶,比較輕巧,快步跑了十餘丈,風箏乘風而起,手中放線,越飛越高。

  以前在孤兒院,哪裡有色彩這麼斑斕的風箏,都是他們用舊報紙糊的,風一大,便破了。後來工作了,也沒那份心思。如今就像重生了一回,又重回年少時光,開心不已。餘光瞥見一抹鵝黃色,偏頭看去,只見是安寧,笑道:「姐,你離的這麼近,待會我們的風箏要打起來了。」

  安寧直皺眉頭,她以前住的地方根本沒空放這個,附近的公園雖然可以,但每到起風的季節,人便多。她不喜歡熱鬧,從來沒去過。剛才瞅著幾個人放,才摸到了法子,但那風箏在半空中歪歪扭扭,又飛不高,額頭都起了汗。

  安然簡直要笑趴了:「扯線,扯扯線就好。一邊飛一邊放就往高處飛了。」

  安寧照辦,果然漸由自己控制,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麼放的。」

  不等兩人高興完,手中長線一頓,紛紛抬頭看向空中,竟然真的卷在一起了,在天穹下直打轉,兩人驚呼一聲,往那邊跑去。

  安陽聽見聲響,見安然朝自己這邊跑來,直呼「我的風箏」,想到自己在這受的委屈,被她奪去的疼愛,心中頓時怨氣急堆,待她擦肩而過,微微抬了腳,攔了她的去路。

  安然只顧著看天上,根本未有防備,猛地踢在安陽的腳上,兩人都痛的哎喲一聲。安然身子朝前撲去,而李瑾璞正在前頭,聽見聲響回頭看去,就被安然重重撲倒。腦門狠狠的磕在地上石子,痛的他兩眼一白,差點暈死過去。

  長輩們正在遠處樹蔭下品茶嘮嗑,遠遠看見那邊亂作一團,下人們聚擁到一處,幾個做娘的心裡也是不安,忙起身往那邊疾走。

  安然傷的最輕,右腳腳趾痛的不能伸直,因為是撲在別人身上,自己別處也沒傷。安陽傷的也是右腳,但整個掌面都被踢傷了。傷的最重的是李瑾璞,倒在地上連嚎也嚎不出。

  在一旁看守的僕人心驚膽戰,誰也沒想到瞬間的事三個少爺小姐都受了傷。等韓氏幾人過來,剛俯身碰了碰李瑾璞,就見他低聲叫痛,聲音顫進了韓氏心裡,罵道:「不長眼的奴才,你們是怎麼看著少爺的!」

  下人不敢開口,沈氏說道:「先去醫館吧。」

  韓氏喝道:「還不快些!」

  下人忙動手抬人去馬車,往醫館駛去。

  安然和安陽傷的都是右腳,纏了小木板定位。李瑾璞腦袋受了傷,怕留有血塊,大夫開了十貼藥,喝完後再看。

  看完了大夫,韓氏便追究起責任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12:12 AM

第二十三章 初設女官

      韓氏這是新仇加舊恨,上回被沈氏坑了一把,這回有了把柄,打定主意要教訓安然一番 ,最好讓老太太也煩她,疼多一些自己的女兒。

  李老太讓人去問三個孩子,李瑾璞說是被安然撲倒的,安然說是被安陽絆倒的,安陽說是安然橫衝直撞過來,疑點集中在安陽和安然的話裡,一時也分辨不出是誰說了慌。問了下人,都未注意。又問了其他幾個孩子,也都說不知道。

  韓氏不依不饒,說盡了安然人小心眼多,惡毒得很。老太太素來偏愛安然,聽不得這些,敷衍著打發她走。又跟沈氏說,就當是安然不小心撩到了安陽的腳,隨便認個錯吧。

  素來聽從的沈氏這回不肯了,這一道歉,擺明了就是安然撒謊,名聲便不好。

  老太太瞅著兩房不合,也是無法,乾脆不出院子,抱恙不走,也免了她們晨起請安,免得韓氏又在她面前晃悠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

  安然低頭看著被紗布裹著的腳,不由苦笑,她傷的其實只有兩個腳趾呀,卻綁的像粽子。

  沈氏見她又不好好吃飯,輕責:「食不言,寢不語,耳目也別亂動。」

  安然抬頭笑道:「娘,這回我可以名正言順不去學堂了。」

  沈氏見她說的俏皮,也氣不起來,夾了菜給她:「本來功課就不好,還動歪腦子,該罰。」

  安然笑笑:「腳傷了真好,不用早起請安可以睡懶覺,連飯也端進來吃。」

  「呸呸,說話沒個譜。」沈氏輕啐,又催促,「快吃飯。」

  安然這才乖乖吃,吃完後,沈氏囑咐她好好歇著,安然問道:「堂姐還是一口咬定是我撞上了她麼?」

  沈氏唇角微抿,說道:「嗯。」

  「女兒沒撞她,是堂姐伸了腿……」安然雖然知道安陽比自己大該尊重她,可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她可不想白白受,這要是認了,自己的爹娘也會被扣上「子不教父之過」的惡名。為了爹娘,她也不能擔這罪。

  沈氏淡笑:「我家然兒心地善良,為娘最清楚。」

  安然抱了抱她的胳膊:「還是娘好,只是以後伯母也不會給我們好臉色了吧。」

  沈氏笑笑,不給好臉色,關係鬧僵了,吃虧的不還是她那好嫂子麼。

  回了房裡,沈氏讓人去叫安寧。

  安寧進了房裡,沈氏便招手讓她過來。明明只有十歲,眸裡卻沒有孩童的澄清,常年縈繞的肅色像極了李仲揚。

  安寧剛來到大羽國,沈氏確實疼愛她,自己撒嬌她更是歡喜。只是後來安然出世,她心中不平了許久,後來終於想明白,自己不過是沈氏膝下無孩,抱來打發時日的。或許她也是疼自己的,但那種疼愛,比不上安然。原本的怨氣,也漸漸平息了。這個娘親,從來都不屬於她。

  沈氏摸摸她的頭,笑道:「近日功課做的可好?每次見了先生,都誇你用功。平日在家你也是悶在房裡不出來,這倒不好。」

  安寧答道:「寧兒以後會多出來走走。」

  沈氏輕歎一氣,與她說了許多話,才輕聲問道:「那日下人說,你跟在安然後面跑,那你可看見了當日的情形?」

  安寧身子微僵,雖然早就想到沈氏叫她過來是為了這事,可她心底還抱著一絲期盼,不要問她這件事。沈氏那麼聰明,又怎麼可能不知道要是她說她看見是安陽絆倒妹妹的,在這個家就等於是得罪了韓氏和老太太。可她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卻是一點也不顧及她的立場。越想越是難過,前世臨死前發誓,若有來生再不會為人落淚,可如今百感交集,眼眶一濕,淚便落了,偏頭答道:「娘要我說看見,我就看見了。娘說沒有,安寧就沒有。」

  這哽咽聲音刺的沈氏心頭一疼,將她抱進懷裡,撫著她的頭說道:「娘錯了,娘只是覺得,身為姐妹,為妹妹作證這事兒不過分,也是在理的。寧兒別多想,千萬別多想。」

  安寧眼睛澀的厲害,也不伸手抱她。

  沈氏這才後悔起來,容翠要她照顧好安寧,這麼多年,以為自己真當她是女兒了。可原來不是,她竟是如此自私的人。越想越愧疚,懷裡的人卻始終沒有再像兒時那般,躲在她身邊撒嬌。

  她如今才發現,安寧比想像中倔強。一旦被傷,傷她的人就再也不能靠近了。

  事情僵持不下,時日一久,也就不了了之了。老太太不出頭,韓氏也沒辦法。誰讓他們娘倆四個都是吃喝二房,她自己的嫁妝也不捨得拿出來,日後孩子成器,還得靠那些錢打點。

  李仲揚這日下朝,便告訴沈氏,朝廷過幾日就要設立女官了。只是並不像男子那樣通過考試以及大臣舉薦,而是挑選女童集中栽培。

  沈氏聽後問道:「為何只要女童?」

  「孩子天性純然,從小授以『盡忠朝廷』的觀念,日後對朝廷有益。」

  沈氏瞭然,又問道:「那是在何處栽培?」

  「若日後進宮做禮法女官,便是進宮去。若以文官為主,就是在京城設學堂。若喜好武藝,想做都尉參將之類的女武將,那自然是在城外校場。」

  沈氏嘖嘖稱奇:「竟然也設女武將。」

  李仲揚說道:「武將辛苦,別說女童,就算是男童怕也沒肯去的。」

  沈氏點頭:「那確實是。」

  過了幾日,朝廷便發佈了榜文,與李仲揚說的無異。一時京城轟動,有意的人家四處托人問個明白,俸祿、前程、年齡大小之類的,去的女童多是貧苦人家的。也有少數幾個小官將庶女送去。

  順王妃聽見這消息,心肝都顫了,果然榜文貼出沒半個時辰,女兒清妍就跑到她面前,嚷嚷著要去做女將軍,好說歹說也沒用,世子賀均平聽了,笑笑說:「你當你一去到便可以做將軍麼?」

  清妍努嘴:「自然不是,可我相信我日後定能做將軍。母妃我不管,我要去領牌子,我要去做女將軍。」

  順王妃被她纏的直叫苦,先前就跟王爺說了,結果他笑著說「那就讓她去吃些苦頭,日後就不會再這麼說了」,真真切切不懂她身為親娘的心,好不容易從那刀光劍影的邊城回來了,哪能又讓她去。

  清妍見她不答,甩開她的手,哼聲:「我找皇伯伯說去,他那麼疼我一定答應。」

  順王妃忙喚住她,認真道:「去了那,可就見不到安然了。你要做個背離好友的人麼?」

  清妍大驚:「我怎麼會做小人。」末了說道,「我這就去把她也拉上。」

  順王妃一計不成,一不小心反而要把人家翰林官的女兒拖下了水,眼睜睜看她歡快的往外頭跑了,歎了一口氣:「真真不像個姑娘家。」

  賀均平笑道:「母妃多慮了,就算她真拿了牌子,在校場裡也會被刷下去。哪怕她真的吃得了苦,我去和那校場校尉說一聲,不讓她通過就好。」

  順王妃點頭:「若她真的把那李家姑娘拉進來,可千萬要再囑咐一句,別讓李家姑娘過關,可不能害了那孩子。」

  賀均平笑笑:「母妃放心。」

  這邊說著話,清妍早就跳上了馬車,往李家去了。

  安然還在養傷,清妍進來時,她正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看書。一見清妍,便笑了:「你可終於來了,我都要悶死了。」

  清妍瞧瞧她露在外面的腳,笑趴了:「你說你只傷了腳趾,我看是傷了整條腿吧。要是我,連跑都不是問題,虧你還窩在床上。」

  安然低聲笑道:「要是我敢離開這房裡一步,嬤嬤就要叫起來了。」

  兩人嬉笑成一團,半晌清妍才道:「今日我來的急,下回給你帶好吃的。」

  安然問道:「有什麼急事?」

  清妍抬抬手,把房裡的下人都打發了出去,才笑道:「你可知皇上頒布了告示,這朝廷要設女官了。」

  見她不知,清妍便把自己知道的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說罷,她搖安然的手:「我們一起去吧。」

  安然眨眼,舉了舉自己的胳膊:「手無縛雞之力。」又笑道,「就算去了,我看我們兩家的大人,也會跟那邊說,別讓我們去。」

  清妍一拍腦袋:「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難怪母妃那麼著急世子哥哥卻不攔我。他常去校場練箭,定是跟那裡的人熟絡。他是世子,誰會不賣這個面子給他。」

  安然說道:「可就算你真去了,王妃會很難過吧,你如果要做個文官還好,至少還在京城。」

  清妍說道:「可我不想一輩子依附父王母妃。」

  安然見勸她不動,轉了轉眼眸:「等今日我爹放衙回來,我去跟他討個女武將操練的時辰表來,等我傷好了,我們一起去練。」

  清妍以為她同意了,大喜,當即點頭:「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01:33 PM

第二十四章 雀作鶴鳴

      安然腳傷好了以後,果真按照那表格時辰去找清妍。因寅時校場便開,碰巧家裡請安也是這個時候,便向老太太說了這事。李老太聽見關係到郡主,就暫且免了她晨起問安。

  秋日寅時,天還灰濛濛,安然乘車到了王爺府,下人通報後,清妍出來和她一塊乘車去。起先清妍還覺得有趣,不過三日,就累得渾身疼,每日又睡得不夠,睏得直打哈欠。

  順王妃想勸阻她,賀均平卻攔下了,笑道「讓她吃些苦她便懂了」,只好將那份心疼壓下。

  第五日,安然依時尋來,不一會下人就出來了,彎腰說道:「郡主今日身體抱恙,去不了校場。」

  安然笑笑,也不多問,就回去了。第六日,第七日皆是如此,到了第八日,安然如約而至,下人終於是請了她入府。

  雖說跟她認識的時日不短,但安然也少來王府,在這樣的皇親家中,到底是不自在。

  進了房,只見清妍臥在床上,躲在被窩底下,露出一隻眼睛幽幽看來,悶聲:「我可是想明白了,你和世子哥哥心眼一樣壞,就是想不讓我去。」

  安然坐在床沿說道:「你若一頭撞進軍營,還能反悔麼?可要是不讓你去試,怕你會惦記一輩子吧。我也一樣,以前看男孩爬樹摘果子,總覺得容易,可自己來爬,腳都不知往哪放。我一開始也不贊同你去,只是你執著,我就陪你一起。要是你能熬過去,我一定全力支持你做女將軍。」

  清妍輕哼一聲,這才探出腦袋,歎氣:「好吧,大概真如母妃所說,不管我在邊城再怎麼住過,卻也是錦衣玉食,不過是膽子比別人大些,舞刀弄槍不過是皮毛。」

  安然笑道:「要做個英氣的女子,倒不是一定要做女將軍來證明自己。若你我同路,有惡霸攔路,你將他們趕跑了。在別人眼裡,你也是個女俠。若真成了女將軍,卻屢打敗仗,也不會有人尊重你的。」

  清妍點點頭,起身道:「我這就去給母妃認錯去,不該讓她擔心那麼久。」

  安然笑了笑,她珍惜和清妍的友誼,因為她絲毫不矯揉造作,也敢承擔,錯了就錯了,一點也不會為了面子遮掩。這樣愛憎分明的人,能成為朋友是她之幸。

  誰想她委婉打消了好友去做女官的念頭,家裡這頭又不消停了。

  安寧要去報女官,而且還是女武將。

  安然和安寧做姐妹那麼多年,她的性格雖不能完全瞭解,但卻絕對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這一決定,就等同是非去不可了。

  沈氏是第一個不同意的,且不說這事粗糙辛苦,好一些的能派到後宮做女侍衛,可日後也難保要去千里之外的邊城,也不能接受。

  老太太知曉這事後,倒是覺得可行,反正不過是個又倔又冷漠的假嫡女,以他們現在的家世也指望不了她能高嫁,嫁的遠些不知她是婢生女的,卻離皇城太遠,橫豎對李家沒有一絲貢獻,倒不如去碰碰運氣。

  安寧從黃嬤嬤知道李老太的想法,便每日去奉茶說話,軟磨硬磨,越發堅定了李老太的心思,不久就命沈氏拿戶牌來,讓安寧快去。

  沈氏一聽,當天就氣倒了,安寧在外跪見,她也不讓她進來。安然知道後,勸娘親,這性格天定,姐姐也定有她自己的想法,誰沒事願意去受那份罪。沈氏這才讓她進屋,一見就忍不住打她小腿,見她皺眉直忍,偏是不哭不求,自己也哭了起來:「寧兒,你怎的如此狠心,丟下為娘不顧。那戶牌我斷然不會交給你祖母,你快快死了心罷。」

  聽著哭聲真切,安寧心下不安,沈氏是疼她的,只是比不過安然。可正是如此,她才決定要去做女官。那些文官報的人太多,簡直就是炮灰集中營,而且權貴家的女兒不少,若是有內幕,她鐵定要被刷下無疑。

  她默默想著,日後若有出息,給李家爭了臉面,娘會更疼我一些吧。

  哭聲幽咽,安寧那淡漠的心也起了漣漪,抱了她哽咽:「寧兒自知不孝,只求娘原諒女兒。」

  一旁的嬤嬤婢女也是好一番勸,沈氏才止了哭聲:「然兒出世後,娘愧疚於你。上回的事,娘也沒考慮你的立場,只是既然做了姐妹,即便娘親不說,你也該站出來道明實情。心胸廣闊,不能過於自私,否則日後也無法成器。如今你又是如此自私,可想過為娘會多傷心?」

  安寧微微點頭,娘親還是關心她的,只是生怕她因為個性太獨立太倔強而吃了虧。但她仍是想去,可沈氏卻不肯給她戶牌去報武官。

  趙氏聽說安寧要報女武官,雖然不大喜歡她,但也不想沈氏難過,安慰笑道:「她從小錦衣玉食,一定熬不過三個月,你且放心讓她去好了。」

  沈氏搖頭,淡笑:「別的子女我不敢說,但安寧的話……是一定能成的。」

  趙氏嘖嘖幾聲:「倒看不出是個這麼厲害的丫頭。你若不想她去,我讓我家老爺找人在最後刷了她便可。」

  沈氏連忙說道:「不可……安寧聰明,這麼做遲早有一日會知曉。以她的脾氣,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再親近我了,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讓她去。」

  趙氏歎道:「你呀你,不過是個婢女的女兒,疼的跟親生的似的。」

  沈氏笑笑,她又怎知,在娘家過的最艱苦時,她屢次恨不得死了去。而容翠是唯一不離棄她的人,每次母親將氣撒在她身上,鞭打她時,旁人不敢出聲,唯有容翠會撲過來替她擋鞭子。

  想起往事,不由歎息。逝者已逝,她卻終究是沒能好好對她的女兒。

  用周姨娘的話來說,就是人不能太閒,一閒,就愛沒事管事。

  這日丑時,周姨娘午歇起來,剛漱乾淨口,聽了鳳雲附耳說的事,差點沒將那茶水嚥下,生生噁心了一把,問道:「你這死丫頭,說的可是真的?」

  鳳雲說道:「可不就是真的,當時在屋裡的人,可有好幾個。」

  周姨娘冷笑:「老太太真是,管自己的兒子娶妻納妾不算,還要管夫妻房事,真是閒的。」

  鳳雲接過茶水,態度恭敬:「雖然老太太不喜二爺,但老太太吩咐下來的事,二爺十之八九沒有忤逆過。如今說是為了二房上下和睦,讓二爺多去莫姨娘房中,又教訓了太太不該有妒意,讓李家多多開枝散葉才好,二爺估計今晚是要去莫姨娘那了。」

  周姨娘面上冷意更甚:「老太太再怎麼糊塗,也不會突然找這吃力不討好的事來做。怕是莫管家在背地裡使了什麼壞心眼。」

  鳳雲唯諾答道:「姨娘說的是,終究是自己的女兒,這都獨守空房大半年了,做爹的心疼唄。」

  周姨娘撫了撫面頰,心中感慨美好年華不再。雖說一個月有五六日李仲揚是會來她房裡,但那也不過是沈氏身子不便。說句難聽的,是正妻不要了才是她的。

  鳳雲見她蹙著柳眉,小心問道:「姨娘是怕二爺將心留在莫姨娘那麼?」

  周姨娘輕笑:「你太不瞭解二爺了。我擔心二爺會戀上何采,可從不擔心他會喜歡上莫白青。她算什麼東西,也配得起。」

  鳳雲不懂,也沒敢多問。

  周姨娘料的不錯,即便莫白青年輕貌美,在房中柔情似水,在性子冷淡的李仲揚眼裡,卻聒噪而虛情假意得很。

  只是莫白青自視甚高,不識眼色,只道再度春宵,必是疼惜自己的。往日那鄰家男子、茶樓公子,自己只消笑笑,便敗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李家妾侍中,周姨娘雖貌美但也有了年紀,何采冷漠,哪裡比得過自己。

  魚水之歡後,莫白青枕在他臂上,聲調低柔:「奴家一直在等著二郎,今日二郎終於是來了。只願二郎日後多來看我,青青一定會好好伺候您的。幾位姐姐都有孩子,定會服侍不好吧。」

  李仲揚眉頭緊擰,抽離了手,起身盯著她,語氣低沉:「是誰許你喚我『二郎』的?背後道她們的不好,長舌婦人,甚至長過那蟾蜍!」

  莫白青不知他怎的就翻臉了,面上一陣青一陣白:「二、二爺這是怎麼了?」

  李仲揚掀了被子,下地穿鞋,拿上衣裳便走,冷聲:「你日後不生事,我不會趕你走。可若再像個陰險婦人,定不饒你。」

  莫白青愣神,待那腳步聲走遠,才將那瓷枕猛摔地上:「人面獸心!我是瞎了眼才會同意這親事。嫁個糟老頭子也比你李仲揚好!」

  沈氏剛從安寧房裡談心回來,到了門口,見燈火亮著,眉頭剛皺,門外的丫鬟就迎上去,悄聲:「二爺回房裡了。」

  這一聽,立刻進了屋裡。李仲揚坐在床上,手中拿著一卷書,見她進來,端莊而賢德,不由安心:「去了何處?」

  「寧兒那。」沈氏拿了衣裳給他披上,又去點了就近的兩隻蠟燭,「二郎怎麼這個時辰回來了,莫妹妹那……」

  李仲揚沉聲:「莫再提她。」

  沈氏應聲,在旁看了一會,說道:「明日你還要早起,歇下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01:38 PM

第二十五章 李家三妹

      午後,日光紅艷,是入冬前少有的明媚。因是深秋,又一直起風,落葉飄飛不停,滾滾落在四處。李府下人吃過飯,拿了掃帚掃大門口。還沒掃完,就見一輛褐色馬車停下,瞅著不像是大戶人家的,看著也眼生,就沒迎上去,邊彎腰掃地邊等著車上的人下來。

  過了片刻,一隻細長白皙的手伸出,撩起車簾,俯身探出,緩步落地。

  下人往那看去,是個女子。隻身著素淨長裙,青絲以玉簪輕挽,額前兩縷碎髮,眉如秀峰,目若彎月,溫婉不失雍容,悠悠而清然。水眸總是含笑染著一絲妖嬈,看了一眼,便還想再看清楚些,教人挪不開視線。樣貌看來已過三十,卻比一般的年輕女子更引人注目。恰巧西風拂過,輕軟衣裙隨風而起,如仙人不可侵犯。

  女子仰頭若有所失的看著李府牌匾,旁若無人。

  下人大了膽子上前:「姑娘有何貴幹?」

  女子回神看他,驀地笑開了:「看來二哥又換了一批李家人。」

  李瑾軒已經長大,就算是自家妹妹,也不便同乘一輛車。安寧和李瑾良在後頭的馬車裡坐著,安然自己坐在空蕩蕩的車廂裡,百般無聊,探身出來坐在車伕一旁,笑道:「王伯伯,教我怎麼駕車好不好?」

  王奇忙緩了緩馬車速度:「這可使不得,您是金枝玉葉,學這些髒了您的手。」

  安然笑笑:「金枝玉葉可抬舉了,行行出狀元,趕馬車也是一行,我還得多向王伯伯學習,王伯伯可不要嫌我笨。」

  王奇知她待下人隨和,沒法推辭,也不敢讓她握繩,只是挑了幾處緊要的技巧教她。

  進了巷子,未免王奇被責罵,安然回到了車子裡。

  到了門前,剛下馬車,就見下人進進出出說是在忙活晚飯,不由好奇是誰來了。蹦進裡面,宋嬤嬤正站在外頭,見她又蹦蹦跳跳的,立刻皺眉,迎過來俯身替她順好衣裳,輕責:「要有姑娘家的樣子。」

  安然笑問:「家裡有貴客麼?怎的這麼熱鬧。」

  宋嬤嬤笑答:「是你三姑姑回來了。」

  安然眨眨眼:「那個獨自周遊列國的姑姑?」

  「是是,我候著你許久了,老太太要你一回來就領著你去院子裡。方才哭了一番,剛平復下來。你進去後,可千萬別提你大伯的事,免得老太太又傷心。」

  安然應聲,雖說她沒事也不會特意去提大伯父,但宋嬤嬤這麼囑咐也是為了她,為了老太太好,她也沒不耐煩。隨宋嬤嬤去了頌合院,還在廊道,便聽見了祖母的聲音,比往日精神有氣力了許多。

  穿過廊道,就見著院子裡聚了許多人,伯母韓氏、母親沈氏、周姨娘、何采、莫白青,還有先散學回來的兄弟姐妹。坐著的有李老太、韓氏和沈氏,還有一個素白衣裳的女子,其他人全都靜靜站在一旁,氣氛略顯壓抑。

  安然瞅著那,側面看去,白衣女子寧靜而美好,遠觀如蓮花白淨不染世俗。別說她這一世,就連前世,也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走上前,還沒向老太太問安,她便先偏轉了身,將安然拉到跟前,問李心容:「你看,這便是安然,她長的可像你?」

  安然眨眨眼,方才側臉沒看出來,這麼正眼一照面,終於知道為什麼旁人總說她像李家三妹了。眉眼最像,還有臉型也是。想著日後自己也能出落的好看,安然自戀了一把,登時展笑:「三姑姑。」

  李心容附手笑道:「果真長的像我,明日我就帶你去故交好友那玩,說我這是我生的娃,一定沒人懷疑,嚇他們一跳。」

  旁邊站的一灰溜人立刻忍笑,忍不住的,已笑出聲來。老太太也沒氣,順勢道:「再怎麼像你,也是你二哥的孩子,倒不如找個好人家,自己生個。」

  李心容笑笑,搖頭對安然歎道:「然然,你祖母大人又想把我這盆水潑出去了。」

  安然撲哧一笑,這姑姑說話好生幽默。

  老太太無法,歎氣:「你大哥臨終前,還跟我說,這輩子沒能見你成家,他這做大哥的也是心中有愧。」

  李心容面上仍是帶著淡笑,握了母親的手,緩聲:「娘別難過,是心容不好,讓你們擔心了。得知大哥病逝的消息已經過了幾個月,從鶴國趕回來,卻是深秋了。」

  李老太又重歎一氣:「早早言歸,卻是歸期不定,可教我這老太婆等白了頭。你這一次,可不許再走了。」

  李心容笑笑,沒有答話,李老太便急了:「你莫不是想讓娘去世時也見不著你最後一面?哪有姑娘家四處亂跑的,成何體統。」

  韓氏和沈氏忙勸李老太莫生氣,李心容默然半晌,才道:「女兒會多回來的。」

  李老太一時氣的又落了淚,李仲揚剛好放衙回來,聽見自家三妹歸家,步子也快了些,遠遠見了她,又放慢腳步,緩緩走入院中。

  李三妹早已上前:「二哥。」

  李仲揚微微點頭,見老太太在拭淚,不由皺眉,責聲:「一回來就讓娘親傷心,不孝。」

  李老太聽見他責怪李心容,又不高興起來:「心容難得回一次家,你想把她罵走麼?」

  安然仰頭看著祖母,果真是做母親的,自己再怎麼罵,也不許人責怪她的親生女兒。見氣氛微顯沉滯,她擺了擺李老太的手:「祖母,姑姑剛回來一定餓了,然兒也餓了,我們吃晚飯吧。」

  李心容瞅著這小侄女,笑道:「確實好餓。」

  老太太只好說道:「先吃飯吧。」

  韓氏和沈氏忙去使喚下人準備晚飯,府裡上下立刻活氣起來。

  吃過晚飯,李老太又和李心容說了大半宿的話,第二日也不要他們請安,好讓李心容睡個飽覺。

  安然翌日不用上學堂,剛晨起誦讀,黃嬤嬤就過來請她去頌合院。

  李老太太見了她,笑著拿了一罐春時蜂蜜給她:「知道你喜歡吃些有火氣的東西,偶爾沖沖水喝對身子好,這可是親自從採蜜人那買來的。」

  安然拿在手上笑道:「謝謝祖母。」

  李老太笑道:「祖孫倆說什麼謝話,你只管替我去你姑姑面前說一句話就好。」

  安然笑笑,果真是為了那三姑姑的事:「祖母請說。」

  李老太低聲:「你且去說,你想要個姑父。」

  安然明白她是想旁敲側擊要李三妹嫁人,不管是怎麼寵著,在心裡這件事到底還是有疙瘩的。只是那姑姑看起來就是極有主見的人,寧可讓老母親傷心,也不願嫁人,恐怕是有難言之隱。便當作沒聽明白:「什麼是姑父?」

  黃嬤嬤歎氣:「三小姐不聽老太太的,又不聽兄長的,讓個小丫頭去,大概也沒用。」

  李老太眼眸登時黯淡:「這不是沒辦法了,總不能一直做個老姑娘。趁著現在還有點樣貌,太好的人家是尋不到了,可平常些的還是有的。」

  安然笑笑:「祖母很喜歡姑姑。」

  李老太摸摸她的眉毛,笑中帶著些許傷感:「你呀,長的跟你姑姑真像。當初要把你討過來養,你爹不肯,我如今想著,怕是又擔心我把你養成第二個心容。你爹娘倒是阻了我又做錯一件事。」

  安然說道:「祖母疼安然孫女知道,但爹爹和娘親也疼安然,實在捨不得我離家太遠,並不是怕祖母養不好我。」

  李老太笑笑:「真是個乖孩子。」

  安然笑道:「既然祖母喜歡姑姑,那自然想看姑姑開開心心的。祖母你看,如今姑姑開心得很呀,自由自在的,旁人看著都覺喜氣。若非要嫁人,夫家管束,姑姑會不高興的。祖母要看著姑姑每日把臉皺的跟苦瓜似的嗎?那多不好看呀。」

  李老太愣了愣。

  安然又繼續說道:「姑姑難得回來一次,你們都嘮叨她嫁人嫁人,安然擔心,以後姑姑都不肯來了,安然又要好久見不到漂亮姑姑了。」

  李老太神色頓時微慌,黃嬤嬤也說道:「我說怎麼三小姐這麼少來回來,活似躲著我們,怕是這個緣故了。」

  許久,似乎也是無法,李老太歎氣:「罷了罷了,你帶安然下去,叫心容過來。」末了又道,「若她還未醒,就等她醒了再說。」

  即便是最得老太太喜歡的安然,也從沒見過祖母這麼體貼過。以往總覺得祖母有些刻薄,可如今一看,不是對誰都刻薄,只是那個讓她寬容的人,一直沒有出現。

  李老太,到底也是個做母親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01:46 PM

第二十六章 冬鯽夏鯉

      安然剛回到院中,婢女就告訴她,安素又躲進她屋裡了。安然聽後,忙回了房。

  安素依舊如孩提時不愛說話,也不好動。安然最開始還懷疑她是不是得了自閉症,可久了才發現,這根本就是犯懶。懶得動彈懶得看書甚至懶得說話,徹徹底底的一個小懶人。有時考她什麼,分明聰明得很。

  偏這麼一個小懶人,碰上了一個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周姨娘。整日被逼著學習的安素便常往安然這跑,因為只有在這,庶母才不敢來抓她,安然想想便會苦笑。

  進了裡頭,就見安素乖巧的趴在圓桌上睡覺,小小的身子微微起伏,安然走近輕聲:「素素,去床上睡吧。」

  安素比她小一歲,個子卻比她矮多了,揉了揉眼:「這裡睡就好,姨娘來了一定要說我不在。」

  安然失聲笑笑,還是讓宋嬤嬤抱她去床上睡,隨後自己拿了一本書去涼亭那。還沒看幾頁,婢女就說周姨娘來了。

  周姨娘見了安然,笑笑:「四姑娘看書呢,真是個勤快人。」

  安然笑道:「姨娘又是來尋安素的?」

  周姨娘面上在笑,眉眼卻微染憂愁:「可不又是來找那丫頭的,晨起時,我正梳洗著,轉了個身就不見了她的蹤影。約摸是往你這來了,但又怕你未起身,等的好一會這才敢過來。」

  安然淡笑:「姨娘見外了。」

  周姨娘試探問道:「安素她……」見安然淡笑未說不在也沒說在,她自然是知道什麼意思,歎道,「安素自小和你投緣,還請四姑娘多帶帶。五姑娘的身份比不得四姑娘,若又不懂文墨又如此疏懶,日後也是苦了她自己。」

  「妹妹現在還小,等長大了些,一定會懂姨娘的苦心。」

  周姨娘苦笑,等長大了,可就遲了。女兒養在身邊不過是十多年光景,她倒是不想她早早刻苦學那麼多東西,可為了日後能找個好人家還是苦些好。

  周姨娘剛走不久,婢女又來報三小姐來了。

  李心容進了院子一路打量,遠遠見安然過來,距離微遠,恍惚間似見了年幼時的自己,頓時生了一絲年華易逝的感慨。她當初離家時,大哥還健在,二哥才剛進翰林院,母親頭上仍是烏黑青絲,如今卻已大不相同,自己也過了最美好的年華。

  聽見那脆生童聲喚「姑姑」,李心容回過神,俯身笑道:「方纔我聽黃嬤嬤說了,果真是個機靈的小鬼,姑姑可該謝你。」

  安然笑道:「只是覺得姑姑笑起來比苦著臉好看罷了。況且姑姑已經是個大人,又好看又聰明,定然是有自己的想法。」

  李心容歎道:「我們四兄妹裡,二哥最機靈,我看你呀,也是人小鬼大。」她看看她手中的書卷,蹲身歪頭看了看,笑道,「你喜歡兵法?」

  安然搖頭:「倒不是,只是看《國策》時,說到了一些軍中糧草安排的事有些不太懂。爹爹說,這本書裡有提及一些,我便拿來看了。」

  李心容想了想,摸摸她的頭:「博覽群書的習慣甚好,我去遊歷的時候,若看到好看的書,就給你捎來。」

  安然大喜,雖然爹爹李仲揚在她週歲時就騰了間書房給她,這麼多年來收集了許多好書,可她仍覺欠缺了什麼。如今一想,欠的其實就是五湖四海的書呀。現世裡若有什麼不懂的,在那網絡年代,什麼知識都可以搜索知道。到了這大羽國,只能一本一本的啃,不過誠然知識精進了不少。

  李心容見她開心,從腰間取了一塊圓潤通透的白玉給她繫在腰帶上,緩聲:「這玉伴我十年,如今贈你,但願日後品行依舊能如玉般潔淨。」

  「謝姑姑。」安然瞅著那玉,著實好看,想回禮,可又不知回什麼好。想了片刻,便讓紫鵑把自己房裡的小木匣拿來,捧著給她,「姑姑,回禮。」

  李心容笑問:「裡頭是什麼?」

  「銀子。」

  李心容怔松半晌:「嗯?」

  安然被她看的面上緋紅,略有些不好意思:「這裡頭是爹娘還有祖母平時給我的銀子,雖然不多,但姑姑遊走四方,這錢比然兒在家有用處的多。」

  宋嬤嬤在旁直笑:「哎喲,四姑娘送什麼不好,偏送銀子,這可俗氣得很。」

  李心容笑道:「我收回方纔的話,其實你一點也不像二哥,倒像我。那這盒子我就大大方方收下了,約摸二哥知道,要板著臉說我騙孩子的錢了。」

  安然隨她笑著,甚至有些懷疑這直爽英氣又逆世俗的姑姑是不是跟自己一樣是穿越而來,可仔細聽她談吐,卻又不像。一面又想著,遊歷各國需要許多錢財,看她穿的雖不華麗,卻也體面,而且十指纖白,日子應當過的不差。只是娘親的賬本上,可沒有要給李家三小姐的月錢,難道她有什麼生錢的財路?因涉及到隱私,她便沒有問。

  第二日,李心容打聽到釣魚的地方,以「呼朋喚友」的姿勢帶著李家上下的孩子去苑塘。說是江南那邊民諺有言「冬鯽夏鯉」,此時鯽魚肉肥籽多,味道最是鮮美。聽安然說開鑿苑塘的老闆在夏日全養鯉魚,冬日又全換成鯽魚,進了同屬那老闆名下的客棧,便去拜見。那掌櫃竟真是來自江南一帶,聊了半日,掌櫃爽快的宴請李家吃全魚宴。

  一眾孩子皆是驚奇,只覺這姑姑有本事得很。

  韓氏深覺不妥,這要是傳到外頭,說李心容勾搭掌櫃可怎麼好,還是堅持要給錢。一推二推,掌櫃倒也沒了好脾氣,說道:「分成兩桌罷,左邊收錢,右邊我請。」

  沈氏笑道:「沈氏謝過掌櫃,只是李家是官家人,雖說官職不大,但若讓外人知曉我們在外吃白食,怕是會招來閒話。還請掌櫃見諒。」

  這話一出,那名叫鄭浩生的掌櫃面色才好了些:「是在下疏忽了,李夫人見諒。」

  李心容笑道:「鄭掌櫃,我離京前,再來痛痛快快吃一回。」

  鄭浩生笑笑,作揖:「那便等著李姑娘。」

  待他出去,韓氏輕笑:「三妹方纔的話裡,倒是嫌棄我們多規矩,不能讓你盡興了。」

  沈氏笑道:「若是我與好友一起,即便安然在一旁,有些話也是沒法直說的。更何況三妹和鄭掌櫃是一見如故。」

  韓氏淡聲:「到底是個姑娘,留在家中本身就是個閒話,與男子交談更是個閒話,三妹還是少任性的好。從昨日起便有人問我,是不是你們那老小姐回來了,問的我這臉都紅了。」

  這裡多是孩子,沈氏幾人輩分又比她小,見她當面冷言冷語,也不好勸說什麼。李心容面色淡淡,也懶得去反駁這尖酸的大嫂。氣氛登時尷尬,安寧忽然開口道:「聽說這裡的鯽魚豆腐湯不錯,盛一鍋魚和白嫩豆腐,底下生了文火,慢慢熬燉,魚有豆腐清香,豆腐有魚鮮甜,湯更是香甜。」

  安然嚥了咽:「姐,方纔我們沒點這菜吧?」

  安寧點點頭:「沒有。」她淡淡看了她一眼,「姑姑認識掌櫃,你讓姑姑帶你去和掌櫃說一聲吧。」

  安然瞭然於心,跳下凳子,拉了李心容笑道:「姑姑走。」

  李心容瞅著這兩孩子,不知該說她們是天真使然,還是太懂世故。隨安然出去後,點了那菜,回來時說道:「方纔那個是安寧?真像個小大人,不苟言笑。」

  安然答道:「姐姐之前說要去做女武官,娘不肯,所以姐姐一直不大開心。不過姐姐性格一直都很冷靜,有時候娘也常說,像個老學究。」

  李心容笑笑:「以她的性子,做女官倒是可以。安然可知,我遊歷七國,其中有四國早就設立了女官,如今我們大羽國也終於開始實施了,但一開始必然會有很多阻力,而缺的,正是她那樣沉著冷靜的女官。」

  安然深以為然,但凡改革都絕不會一帆風順,更何況還是在當今女子地位低下的情況下。

  兩人一路聊回廂房裡,韓氏也未再說什麼。菜餚一一上來,比其他地方的魚宴美味,一時吃的歡喜和睦,直至日落。

  李心容對安寧多留意起來,每次見了她不是在看書便是正準備看書,別的孩童還在沉睡,她已起身繞著院子跑。請安吃過早膳後,便去學堂。天氣愈發嚴寒,卻是風雨不改。

  這日見她下了學堂,李心容在前院見了,喚她:「安寧。」

  安寧頓了頓:「姑姑。」

  李心容笑道:「你很愛看書?」

  「是。」

  「你看那麼多書做什麼,只是個姑娘家,二嫂又不許你去考女官不是麼?」

  安寧緩聲:「因上努力,果上隨緣。」

  李心容愣了愣,想了片刻這話。因上努力,果上隨緣。拼盡全力努力去做,結果如何便隨緣吧。只要過程不後悔,會有什麼結局,又有什麼意義。她笑笑:「我知道了。」

  傍晚吃過飯,沈氏打理好家裡,去了書房給李仲揚研磨。下人報李三妹來了,她剛進來,見了這琴瑟和鳴的一幕,笑道:「二哥二嫂還是跟以往那般恩愛。」

  沈氏淡笑:「我倒是聽出了這話裡有羨慕的意思,既然不是全然抗拒成親之事,為何不找個人家。」

  李心容手上拿了書把玩,說道:「二嫂,你可別像大嫂那般,把我嚇跑了。」

  沈氏搖頭笑笑,拿她沒有辦法。

  李仲揚看了看她:「夜深過來,有何事?」

  李心容笑道:「我再過幾日就走了,這回想帶個人走。」

  沈氏問道:「不多住幾日?」

  「嗯,二嫂知道我是待不住的人。」

  沈氏倒是想她留在府裡,有她在,老太太開心,府上的人也自在些。

  李仲揚問道:「帶誰走?」

  李心容笑笑,已將書放下,認真道:「安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01:54 PM

第二十七章 雞犬不寧

      沈氏沒有想到李心容要帶安寧走,甚至想不通為何她看上了安寧。雖然她說這樣的孩子帶出去歷練幾年,必然比在家裡待著更好,日後定有大作為,可她捨不得。可李三妹態度堅定,問了安寧,竟連半分猶豫也沒有,就答應了。

  這一回,沈氏不想再留安寧了。

  屢次要走,真真是傷透了心,可真有再挽留的必要?沈氏歎氣,心中感受紛雜,頭痛欲裂。

  安然小心翼翼道:「娘,讓姐姐起來吧,都在門外跪了一個時辰了。」

  沈氏扶額淡聲:「跪吧,趁著她現在心裡還畏懼我,多跪一些。日後她大了,也不會再記得我這做娘的。就當是償還我養她的這十年恩情,待她冷情些,她在外面也不會常想著這家。」

  安然聽的心頭泛酸,拉了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門外的安寧痛的是膝頭,娘親痛的卻是心吧。

  痛心的不光是沈氏,還有李老太。

  老太太哭勸一番無用,也接受了這事實,讓黃嬤嬤去拿了許多財物和購置了乾糧被褥,備了一輛寬大馬車,塞了滿滿一車。

  李心容到底還是帶著安寧走了,老太太臥床幾日不起,沈氏也無心打理家務,離過年不過一個月的光陰,李府上下卻還是死氣沉沉。

  春草年年綠,王孫歸不歸。

  這一晃,安然八歲了。

  沈氏每個月都會收到安寧的來信,每每下人拿來,都不願看。安然便拿著信在一旁念,念完後。拿了紙筆回信,說些近況。

  這一晃,到了夏季。

  夏日酷熱,熱的人剛在春意綿綿的春日恢復的精神,又被烈日曬的乾涸了。唯一讓安然歡喜的,只有家裡的冰窖。每日鑿一碗冰出來,搗爛果子,壓了果汁到碗裡,便是現成的冷飲。

  男童多是結伴去湖裡泅水玩。

  沈氏聽多了那孩童溺水的事,寧可孩子做旱鴨子不善泅,也不許他們跟那些孩童一塊去水裡玩鬧。是以二房的孩子都不識水性。

  大房的孩子不同,濱州臨水,湖泊甚多,百姓多會打漁謀生。受附近孩童的影響,李瑾賀和李瑾璞也常去玩水,水性也好。

  李瑾賀如今已是十八歲的少年,早不去那些地方,李瑾璞年十四,天氣酷熱難耐時,仍會偷偷溜出去。

  這日烈日當頭,知了趴在樹上也喚的沒氣力。韓氏怕兩子讀書心煩,便拿了凍的冰涼的酸梅湯去側院。

  人還沒進院子,前頭便有下人迎上問安:「大太太。」

  韓氏擺擺帕子,讓他退到一旁,皺眉:「如此大聲做什麼,擾了少爺們讀書。」

  下人唯唯諾諾:「小的該打。」

  韓氏進了屋裡,誰想只見長子,不見次子,頓時不滿:「莫非又去湖裡了?」見李瑾賀桌上整齊,手裡拿了一卷書翻看,不由抬手,將書拿過,平放桌上。卻不見書卷起凹凸,頓時冷笑,「裝什麼?你若真看了半日的書,這書早就皺的拱身了。」

  見被母親識破,李瑾賀也懶得裝了,癱在椅子上叫苦:「這大熱天的,哪有心思唸書。我晚些再看吧。」

  韓氏將酸梅湯給他:「那吃些冰再看。」

  「吃了也不看。」

  韓氏氣道:「方纔嬤嬤說,二房那邊男子看書女子女工,他們那難道就是涼風習習,唯有我們這是酷暑難熬?你可給我長點心眼,早早考個狀元,好早些離開這裡。」

  李瑾賀輕笑一聲,對母親說的這麼輕巧十分嘲諷。同個學堂中他尚且不能奪得頭籌,又如何在殿試得狀元。況且通過秋闈緊接著又是來年春闈,那麼多的書,那麼多的考試,還得去跟別人爭個頭破血流,他倒是寧可只得個舉人回濱州,也自在。

  韓氏哪裡知道她這兒子如此不上進,在旁邊嘮叨了許久,直到見他打了個哈欠,才停下,歎氣:「可別怪娘如此嚴厲,都怪你爹去的早。」

  李瑾賀聽見這話,微有不安,終於是安慰道:「母親放心,兒子定會努力。」

  韓氏這才笑著點頭:「好好,這樣你爹在九泉之下才安心。」

  安心二字尾音剛落,就見個下人突然闖進來,嚇的韓氏眉目瞪圓,罵道:「不長眼的東西,就沒一個能讓人省心的嗎?!」

  那漢子臉青唇白,哆嗦跪下:「大太太,二少爺他……他……」

  韓氏頓覺不對,李瑾賀也忙起身,那漢子顫聲:「二少爺他、他溺亡了。」

  前年夫亡,韓氏一夜老了十歲。如今二子去世,韓氏年不到四十,卻已如老婦人般。她身著灰長衣裙,髮髻一朵白花,已有些零落。面上無妝,更顯蒼老無力。長子李瑾賀攙扶著她,同她一樣看著在院子裡做法事的道長,偌大的院中,只有黃袍道士舉著桃木劍咿咿呀呀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周圍的下人、親人無一出聲。

  這日是李瑾璞的頭七,李老太讓莫管家請了道士來超度,失了親孫子,又想起英年早逝的大郎,又是臥床不起。

  法事做完,道士囑咐了管家一番,將手上的符交給他,讓他們貼在宅子四處。

  韓氏聲音瘖啞,沉沉問道:「道長可否賜幾張平安符,好讓我們母子三人隨身攜帶,保一世安平。」

  道長將手中桃木劍收好,皺眉沉吟:「這符怎能與天抗衡一世,除去禍害根源才是上策。若我每月初一十五前來做法,不消半年,便能將邪靈驅逐了。」

  韓氏連忙點頭,沈氏微擰柳眉:「不知道道長需要我們備多少香燭錢?」

  道長說道:「開壇做法耗費天命,利人損己,因此會高些,每次十兩。」

  沈氏心頭一登:「當朝五品官的俸祿不過十六石,折合白銀八兩。道長這……」

  道長面色不改,略顯冷淡:「這宅子邪靈甚凶,做法可是耗損我天命的事,只是十兩,並不貴。」

  沈氏未立刻作聲,讓下人收拾好院子,送道長出去。韓氏哽聲道:「若是早些請道士來,我可憐的兒也不會被水鬼索命了。」

  沈氏略有尷尬:「只是實在是過高了些。」

  韓氏冷笑:「二弟的俸祿確實算高,可朝廷的補貼不少,總不會出不起這二十兩。」

  沈氏賠笑:「倒不是說不請道士來看,只是這道士看起來並不太穩重,怕虛喊高價又無用。我待會便和嬤嬤去請幾個有名氣的。」

  周姨娘雖然是那種富裕到丟了千百銀子也不會皺半分眉頭的人,可聽韓氏說話就是不痛快,插話道:「我們二房素來安和,大房不安,那邪靈對我們倒沒什麼。而且既然大嫂覺得這價格公道又堅持要請,那跟我們好似並無關係。大嫂愛請二百兩的道士我們都無妨呀,是吧,姐姐。」

  沈氏還未開口訓斥,韓氏已抬手狠狠扇了周姨娘一巴掌,怒喝:「只不過是個賤妾,哪裡輪得到你說話。」

  周姨娘脾氣上來,旁人登時拉不住,氣得冷笑:「賤妾?我的納妾文書如今還在衙門裡,李二爺唯一名正言順的妾侍。況且這裡是二房的宅子,你若要耍威風,回你濱州去,何苦要來用我們的穿我們的,你留在這,不過是想省下自己的錢給你兒女鋪路,這府裡上下誰人不知!」

  李仲揚剛放衙,探望完老太太,進後院看看情形,結果聽見周姨娘這話,沉臉走過來。周姨娘一見他,嚇的三魂不見七魄,韓氏立刻哭倒在地,直嚷著自己命苦到處受人欺負。

  沈氏愣了片刻,知曉李二郎的性子,生怕他又給周姨娘添一巴掌,立刻叱喝:「你們還不趕緊拉她下去!」

  下人回神,急忙抓了周姨娘要走,李仲揚定身,沉聲:「目無尊長,口無遮攔,關進柴房去。」

  沈氏急聲:「二爺……」

  周姨娘心如刀割,也不求不鬧,話一出口,卻是夾著哭音:「關吧,死了更好。」

  李仲揚瞪了她一眼:「還不快關起來!」

  周姨娘被連拖帶推的送了出去,韓氏的哭聲漸止,沈氏好一番安慰,才止住了哭聲。對那李仲揚道:「道士說這宅子有邪靈,我為李家上下著想,那周蕊卻道我在李家吃白飯,讓自己出錢請道士。我活該白操這份心!明日我就帶著瑾璞的骨灰回濱州,再不麻煩二弟!」

  李仲揚明知道她說的是氣話,可一個只讀聖賢書不理會家中瑣事的男子,滿腹經綸也尋不到一句可安慰的。幸而沈氏又勸了起來,應聲「請請,嫂子是為了我們好,那道士自然是該請的」,見她臉色好轉,便讓嬤嬤一起攙著她進屋。韓氏這才起身,一路仍是以帕拭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02:02 PM

第二十八章 多舌之禍

      韓氏回了房中,坐在軟塌上抹淚。越想便越覺委屈,人在屋簷下,被二房正妻欺負就算了,還要被個妾侍欺辱。可她實在捨不得放下這吃喝不愁的日子回濱州,當初二叔李仲揚想將那兩個賤妾和四個庶出子女帶過來京城,她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服老太太讓他們留在濱州。怕的就是他們來了後,李仲揚把給她和三個孩子的用度挪了給那些賤人。

  沈氏站在一旁說盡好話,只見她一直在發愣,也知她心中甚苦,但心裡到底還是偏向周姨娘的,不管怎麼說,韓氏只能算是外人,比不得周姨娘親。

  韓氏哭鬧的乏了,嬤嬤伺候她淨臉後,才讓沈氏出去。

  沈氏出了院子,思量一番,去了書房。

  白色大氅藍色花紋蜀繡穿在李仲揚身上恰到好處,精緻而襯顯氣質,絲毫不顯嬌縱。沈氏看他安好如常,與方纔那臉色沉的可怕的模樣全然不同,別說周姨娘方才被驚嚇到了,連她也覺害怕。本以為已經很瞭解他,卻原來不是。

  李仲揚頭未抬,神色未變,忽然淡聲:「若是為周蕊求情,就出去罷。」

  聽他直呼起姓名來,沈氏知他確實是生氣了,從婢女手中拿了茶來,輕放在他面前:「二郎,妹妹性子直爽,你也知曉她素來管不住自己的嘴。」

  李仲揚冷聲:「她如此模樣,就是因為由小到大都沒人管束過她。在周家如何我不管,可這裡是李家。大嫂剛痛失愛子,無論如何,都不應這般頂撞她。若今日說這話的是你,我也不會留情面。」

  沈氏神色微微一頓,李仲揚自覺話說的太過,這才抬頭看她:「夫人切莫放在心上,只是李家是大戶人家,容不得這種逾越規矩的人。」

  沈氏重歎一氣:「容不得?難不成二爺要把周妹妹趕出去?你讓尚明和安素怎麼辦?」

  李仲揚收了視線,又落回書上:「先關兩日。」頓了頓又淡淡補了一句,「若有悔改之意,早些放出來也可。」

  沈氏欠身:「妾身替妹妹謝過二爺。」

  說罷,也不想多留,這樣的男子,到底還是讓她感到心冷了些。周姨娘今日的下場,不就是日後自己行差踏錯的下場。出了房門,輕歎一氣,撣去心上塵埃,片刻也未休息,就往柴房去了。

  李老太喜歡乾淨,李仲揚也是個見不得髒亂的人,即便是後廚,也乾淨得很。只是柴房再乾淨,也不比屋裡。

  下人打開柴房門,周姨娘倚在乾燥的木柴上,聽見聲響立刻抬頭,見是沈氏,神色又怏怏不樂,連笑也笑不出來。

  後面的僕婦由後面進來,搬了兩張四腿圓木凳。沈氏坐下身,招了招周姨娘,笑道:「地上涼,妹妹快起身。」

  周姨娘撣開那嬤嬤來扶的手:「二爺說要罰,妾可不敢不聽。姐姐回去罷。」

  沈氏說道:「我去二爺那,他趕我走。來見妹妹,妹妹也趕我走。我倒是裡外不是人。」

  周姨娘也不敢太過任性,也知沈氏還念著姐妹情,乖乖坐下,試探問道:「二爺那如何說?」

  沈氏抬抬手,讓下人都退出去守著,才說道:「二爺說了,你若有悔意,現在就走。」

  周姨娘撇撇嘴:「然後再去給大嫂放鞭炮道個歉?跪在她面前求得原諒?」

  沈氏直皺眉:「阿蕊。」

  周姨娘攏攏髮髻,聲調高揚:「這事兒明明二爺和姐姐也知道是誰錯了,我不過是說了出來,為何要怪我。」

  沈氏說道:「大嫂拖家帶口住在二房的用意,誰不知曉?偏你要耍嘴皮子戳破,這於你有何好處?二爺與兄長手足情深,哪怕是自己吃喝差些,也要照顧好大房。你如今是戳了二爺的痛處,孩子都已有兩個了,你真該收收你的嘴,否則二爺也不會再疼你了。」

  周姨娘眸色黯淡,笑著笑著,淚便落了:「二爺何曾疼過我?姐姐當我不知二爺為何要我進門?只不過是看在我娘家份上。我當初又何嘗不明白這道理,只是想著,以我的樣貌,身為男子又怎會不疼不愛。可惜二爺不同,先有寧姐姐,後有你。我終歸不過是個家底豐厚還有用處的姨娘。可這才教人痛心,因為這樣專情用心的男子才配得起我周蕊呀,唯一可惜的便是,那份情並非用在我身上。」

  沈氏想勸,周姨娘面色淡淡,閉眼緩聲:「以前一直不知哀莫大於心死是何意,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一時這狹小房內兩人無話,沈氏也忽然明白周姨娘心裡的苦,自己風華絕代家底豐厚,可偏錯付了真心。

  周姨娘起身,離了凳子:「是妹妹不對,太過自大。只是這一回,阿蕊真的沒做錯。護著李家,也是妾侍的職責。」

  沈氏見說服不了她,只好作罷:「妹妹再好好想想吧,你為了李家,二爺自會感激。但若是法子不對,卻是給二爺抹黑的。」

  周姨娘心中疲累,也不多答,立在門口送她出去,門還未關上,便有下人跑過來,差點摔了一跤,到了跟前急聲:「大房少爺姑娘跟咱們的少爺姑娘在衡韻閣打起來了。」

  沈氏聽的腦袋一嗡,周姨娘忙問道:「可有二少爺和五姑娘?」

  「都打著呢!」

  周姨娘一聽,立刻甩下沈氏往衡韻閣跑。

  衡韻閣此時已經是亂作一團,大房的李瑾賀、安陽,二房的李瑾良、安素互相撕扯,上前勸架的下人也遭了殃,卻不能還手,臉上都掛了彩。

  剛才做法事,道士說是裡頭有惡靈,把孩子都趕到了不遠處的衡韻閣候著。忽然李瑾賀的小廝跑過來,說周姨娘欺負了他的生母被關到柴房反省去了。冷言諷刺說了幾句,大意便是周姨娘一個賤妾竟然敢以下犯上,關了好,李瑾良素來疼母親,這一聽,立刻辯駁。兩人愈吵愈烈,安陽也是個刻薄人,罵的難聽了。安素雖然懶,可這種時候可不含糊,辟里啪啦回罵。

  李瑾良開始還好聲好氣的勸,但後頭罵的太難聽,連沈氏也被罵了,脾氣上來,與他們理論。

  因今日是李瑾璞的頭七,韓氏娘家也來了些人,見自家外甥受了氣,在旁說了些挑撥話,也不知是誰先出手,片刻兩邊就混戰起來,只苦了那些勸架的下人。

  此時安然正在老太太床邊,服侍祖母喝藥。李老太如今失去孫兒,又想起英年早逝的大郎,傷心得茶飯不思,安然也敬這素來疼愛自己的祖母,只是平日祖母對自己的母親多加挑剔,給了許多難堪,安然也不是非常親近她,如今李老太臥病在床,沈氏還讓她多去探望,安然也聽話過來了。

  李老太喝下藥,安然拿手絹替她擦拭,黃嬤嬤接過空碗,笑意淡淡:「四姑娘真是細心,老太太沒白疼。」

  聽著孫女受了誇,李老太也稍感舒心,卻又悲從中來:「可惜日後是要嫁人的。」

  黃嬤嬤接話:「只要心還沒嫁,還疼著老太天就好。」

  安然應聲,拿了蜜餞給李老太,沉滯的氣氛正消散了些,門外便有下人來報:

  「大房和二房的少爺姑娘打起來了!」

  李老太一聽,差點氣暈,哆哆嗦嗦要下地:「造反了,這是要造反了!」

  安然忙扶住她:「祖母您身體才剛好一些,吹不得風。安然和黃嬤嬤去看看,您就在房裡吧。」

  黃嬤嬤也勸道:「四姑娘說的有理,要是老太太您染了風邪,這身子可經不起啊。」

  好一番勸,李老太才沒動身,氣的老淚縱橫:「速度帶多些人去,那邊指不定是拉不住了,快去快去。」

  安然趕緊去了那頭,讓黃嬤嬤喚人。這個時辰爹爹已經放衙了,要是讓他知道他們二房跟大房的動手,就算自己這邊有理,也得跪祠堂。可那些下人賊精著,一定是見場面控制不住了,只好跑到老太太這來,那必然也有人去了爹爹房中。

  人還沒進院子,就聽見一片雜聲,聲調刺耳而難聽。安然皺眉進去,還未看清眼前,就見一個白點飛來,反應不及,砸在了腦門上。身子登時往後一傾,所幸紫鵑跟在了後頭急忙接住,定睛一看安然一額頭的血,地上一塊石頭滾落在旁,嚇的俏臉雪白,哭音都起了:「來人啊,四姑娘傷著了,流血了。」

  那邊已然瘋魔,根本無人聽得見這呼喚。

  安然暈乎片刻,抬手摀住,試著站了站,還能起身。黃嬤嬤已經領著人來了,沈氏也趕到了,安然未看見,立刻朝那十幾個要上去勸架的下人道:「拿了盆子潑水!」

  那下人多是婢女,哪裡敢去那男人堆裡找揍。一聽安然吩咐,急忙就近拿了木盆木桶連瓢都拿來了,齊齊往那人堆潑去。

  雖是夏日,但這水潑來,原本急躁瘋了一片的人,頓時回了神。

  周姨娘衝進人群裡,用力推開人牆,終於是找到了安素,雖然李瑾良一直護著,卻還是受了許多傷。剛顫顫伸手抱住滿臉傷痕的她,就見她咧嘴說道:「姨娘,手斷了,可以不用做女工了。」

  周姨娘對兒女雖是刀子嘴,但確是豆腐心,這話一出來,眼淚就決堤了,輕摟著她哭出聲來。

  安然向來喜歡她這庶女妹妹,這裡最小的便是她,可這些人卻絲毫沒有顧及,氣的也落了淚:「姨娘,快抱妹妹去找大夫。」

  李瑾良後悔不已,跪在一旁:「姨娘孩兒錯了。」

  周姨娘一心只在幼女身上,不想與他說話,只想抱著安素回去。沈氏用帕子摀住安然的額頭,讓紫鵑快帶她回房,讓人快快去找幾個大夫來。她冷眼瞧著這混亂的場面,沉聲:「這件事在查清楚之前,就勞煩韓家各位留在這裡。其餘李家人,通通去前院。」

  李瑾賀身材高大,方才雖受了傷,倒也沒李瑾良慘,偏頭喚了安陽「小妹走」,連招呼也不朝沈氏打,便回自己院裡了。

  沈氏歎了一氣,這大房,她是真的不想留。半晌,見場面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她才對一旁的黃嬤嬤道:「嬤嬤,此次的事怕老太太又要操心了,唉。」

  黃嬤嬤試探問道:「可要老奴說些什麼話?」

  沈氏笑笑:「嬤嬤是個明白人。」

  黃嬤嬤瞭然,立刻回了老太太那,說大房的人欺負二房的,還將五姑娘的手打斷了,又殃及了四姑娘,砸的一腦袋血。剛說完,僕婦就報韓氏來了,老太太氣的立刻躺下,喝斥韓氏滾。

  韓氏滿腔苦楚,卻無處可訴,自己的娘家人還被扣在李家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02:08 PM

第二十九章 休戚與共

      韓家人至巳時才被放行,出了李家大門,立刻回了本家要告狀。誰想剛進門,就被韓老太爺的梨花杖亂棍打了一通,罵著他們竟跑到朝廷命官的家中打架鬥毆,通通打了個半死,直到有人說了聲「罷了,再打可就死了」,韓老太爺才停了手。

  眾人半死不活的往那邊看去,只見是個年過花甲卻精神滿滿的老人家,他說這話時,甚至一直坐在椅子上,根本沒起身。可韓老太爺卻恭敬的很:「周老爺若不解氣,老夫立刻將他們捆了。」

  這老人家便是周姨娘的父親周順水。

  韓家雖然有人做官,但多是商人。尤其是本家一脈,如今生意做的正當紅火,誰想傍晚時突然有幾個商戶說要斷了貨源,不再與韓家做買賣。好不容易探到了口風,才知道是那首富周家背後使壞。再仔細問問,竟然是那幾個去弔唁的後輩打了李家人,還把周順水外孫女的手打斷了。

  韓老太爺一聽,趕緊讓人備馬車要去道歉,結果周順水就登門了。好一番說,見他面色仍沉,自知不妙。瞅著那後輩進來,當即拿了木杖狠打,打的手都軟了,卻不見他勸停,只得一邊痛心一邊打,人都快打死了,才聽他喊停。

  周順水負手沉聲:「有什麼解氣不解氣的,二房本就比大房的輩分低些,更何況是庶出的子女,大房嫡子嫡女要打要罵,挨著就是了。竟然還讓人來家裡說這事,我聽著就是不懂事,所以來找韓老太爺謝罪了。」

  韓老太爺能屈能伸,這話聽在心裡雖不是滋味,可為了子孫富貴,在這比自己還小上許多的人面前低個頭又算得什麼:「周老爺這話可真是折煞老夫,明日我便讓人喚我那不成器的曾外孫過來,非折斷他的手不可。」

  周順水笑笑:「若是讓外人知道,還以為我女兒是個狠心又狂妄的人,連嫂子的一雙子女都不放過。也罷,就這麼著吧,若是韓老太爺不出這風頭,這商行裡的事,自然好說。」

  韓老太爺總算是鬆了一氣,恭送他出門,待關上大門,方纔的好臉色便全變了:「去找大夫過來。」

  聽完下人從韓家那探回來的消息,沈氏擺擺手,讓他下去。所幸早早讓人去告訴周老爺,否則韓家早就鬧上門來了。下人剛走,宋嬤嬤就進來了。

  「太太,四姑娘已經睡下了。」

  沈氏點點頭,揉揉額心:「二爺還在老太太那聽訓麼?」

  宋嬤嬤奉了茶,應聲:「已經在老太太面前跪了半個時辰,黃嬤嬤勸了兩句,也被攆了出來,看來這回是真氣著了。」

  沈氏歎氣:「雖說家中不合是當家的錯,但二爺在朝中辛勞一日,這跪下去可怎麼受得了。」又問道,「安素的手可好了些?」

  宋嬤嬤搖頭:「手腫的老高,約摸要大半個月才能好。就是周姨娘精神有些恍惚,五姑娘沒哭,做娘的都快哭瞎了,看著就覺難過。」

  沈氏輕歎,周姨娘這擔心的,不但是女兒,還牽扯到了今日被關在柴房的事。兩件傷心事加一起,性子再擰的人也得哭吧:「阿蕊今日說的話倒是太過分了,無論如何,也該考慮考慮大嫂痛失愛子的事,挑什麼時候不好,偏在這頭七。鬧的家裡雞犬不寧,合該被二爺罰,只是苦了幾個孩子。」

  宋嬤嬤也應聲:「雖說奴婢是個下人不該這麼說,可不吐不快,這話也只敢在太太面前說說。大太太素日裡便疑神疑鬼,總覺我們欺負他們,但二爺從未薄待過。二太太管著家裡賬務,每月他們用的比二房還要好,還要多,可二太太從未道明。這事在奴婢看來,也是各自有錯,若周姨娘這話擱在幾個月前說,也無妨。只是在這頭七說,周姨娘也是有錯的。」

  沈氏又重歎一氣:「這事兩邊都有錯。阿蕊不該逞口舌之快,是該收收性子了,否則日後只會給李家添亂。」

  宋嬤嬤小心問道:「既然太太覺得周姨娘確實是錯了,那為何還要扣住韓家人?還要拜託周老爺出面?」

  沈氏說道:「我身為二房主母,事事以二房利益為先。即便大嫂應得同情,要顧及她的情緒。但為了二房名譽和睦,我也唯有如此。唉,就當是我對不起韓家人吧。」

  宋嬤嬤聽的心中一動,忙說道:「二太太此事無錯。」

  沈氏默了片刻,才淡聲:「作為妻子,我自認無錯。作為一個人和弟妹,卻是違背了道義。只是……若這事重來,我仍會如此。」

  宋嬤嬤微歎一氣,只覺太太的處事手段都是實打實為了二房,若是有人要侵犯二房利益,平日裡的柔弱便瞬間散去,化作石壁,將李家護的好好的,即便自己受傷,也不會退讓。即便違背了道德,只要李家好,她要護著的人好,她被人指責無情無義,也毫不在乎。

  這樣的人,卻讓她從心底認定了這主子。

  周老爺堵得住韓家的悠悠眾口,卻是管不了李家的事。

  沈氏的頭痛剛好些,又有人踉蹌來報,說老太太讓人抓了李瑾良去祖祠,要家法伺候。她聽的眼前黑了黑,也禁不住氣道:「這事可有完沒!」

  宋嬤嬤扶著她過去,心裡也埋怨著李老太這罰是該罰的,但未免太急,又得鬧的家裡雞犬不寧。

  到了祖祠,便聽見李老太在訓話。沈氏急急進了裡頭,站在李仲揚一旁,見黃嬤嬤手裡捧著雞毛撣子朝自己示意,心下立刻覺得今晚的事要嚴重了。

  李瑾良跪在蒲團上,面上還有傷,剛裹了紗布,神色不卑不亢,脊背直挺,一句話也不辯駁。

  韓氏攬著安陽,見李老太也只是在罵,沒有要替她討回公道的意思,哭的淒涼:「母親大人,您一定要為我們做主。若這次再不嚴懲,日後怕家裡的下人都敢欺負我們母子三人了。」

  周姨娘輕輕冷笑,神色漠然:「做人做成如此,就連街邊的乞丐也瞧不起你們。在別人家裡還招搖過市,不知收斂,死了都活該。」

  韓氏聽的一愣,沈氏怔松片刻低斥:「阿蕊!」

  李瑾賀掄起拳頭要揍周姨娘,李瑾良立刻跳起,攔了他,喝聲:「在祖宗面前你也要如此張狂嗎!」

  韓氏冷笑:「到底是誰囂張,這麼以下犯上真的不是給祖上抹黑?妾便是奴,子女也是奴。打死奴僕連律法都不管,就算活活打死你,也不為過。」

  沈氏皺眉:「大嫂,這話未免說得太過。」

  周姨娘拉住李瑾良的手,眸中神采全無,已是萬念俱灰的模樣,話一出,淚便落了:「尚明,是娘錯了,娘當初不該任性嫁進李家,讓你受一世冷眼。跟娘回你外公家,做個大少爺,再無人會欺負你。」

  李瑾良愣神:「娘……」

  沈氏也忙上前要勸,李老太只當她說氣話,拿了雞毛撣子抽在周姨娘身上:「我李家也容不得你這目無尊長的人,你周家富可敵國又如何,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此造次,留不得。」

  李瑾良攔在前頭,擋著那撣子:「祖母!姨娘沒有做錯什麼,即便她真錯了,也是為了我和妹妹。和堂哥動手的是我,祖母打我吧。」

  李老太素來不喜歡周姨娘,也不喜這孫兒,手上氣力未減。周姨娘想護住兒子,背上挨了幾鞭,哪裡受得了,疼的眼淚直落。母子跪著想護住對方,只覺天地間都晦暗無光,剝奪了全部希望。

  周姨娘只想著,熬過這次,就離開李家,再不會回來。已經後悔了快二十載,剩下的時日,不想繼續後悔。

  只聽得沈氏驚呼一聲「二爺」,身上已有人護來,淚眼看去,卻是李仲揚。

  李仲揚面上緊繃,神色漠然攬著這母子,以背向著李老太,擋著撣子抽打。

  周姨娘頓時泣不成聲,幾乎癱在他懷中。李瑾良想起身,李仲揚沉聲:「跪著。」

  沈氏忙跪在前頭:「老太太,周妹妹知錯了,您就饒了他們吧。」

  韓氏也拉著安陽跪下:「家風不正,老太太再不管束,我們李家就亂了。」

  何采抱著安平微微背身,對奶娘悄聲:「快去請四姑娘來。」

  奶娘瞭然,趁著人不注意,跑去請安然。安然正睡得迷糊,聽見這事,連外裳也來不及披,趕緊往祖祠跑。

  跳進門檻,差點摔了一跤,雖然剛才那奶娘報的急,但也沒料到會是這種場景,愣了片刻急忙去抱祖母的手,卻不料位置沒找對,啪的臉上就挨了一抽。嚇的李老太忙收手,沈氏也驚得心痛。

  剛挨的傷倒還不疼,安然跪身叩頭:「祖母,身為李家人,休戚與共,還請祖母一同懲罰。只是爹爹明日還要早朝,若面上有傷,同僚問起,怕家醜要外傳。姨娘還要回房照顧五妹妹,若病了妹妹又得傷心。安然願替爹爹姨娘受罰。」

  李仲揚沉沉道:「下去,這裡豈容你多舌。」

  安然說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既然如此,那替父親受罰,也在情在理。」

  李老太正氣在頭上,打個妾,孫兒出來攔,兒子出來攔,連她最疼的孫女也阻攔。這二房的人,全都逆她的意,又想起那事事孝順自己的大郎,不由老淚縱橫,卻也沒力氣再打,扔了手中東西,哭的難過:「罷了,我明日就回濱州,再不受你們的氣。」

  黃嬤嬤扶住她,勸慰道:「老太太可別氣壞了身子,先回房罷。」

  李老太連歎氣的力氣也沒了,由幾個僕婦攙扶著下去。

  韓氏見這一家都挨了打,心裡也舒坦了許多,拉著一雙兒女輕笑站著看笑話。黃嬤嬤還未離去,見她如此,說道:「大太太也請回吧,晚睡火氣易大。」

  韓氏也懶得和這站在二房那邊的老嬤嬤說話,頗為得意的回了房。

  李仲揚攬著周姨娘和李瑾良站起,問道:「可還能走?」

  周姨娘哭得無淚,點頭,瘖啞著聲答道:「能。」末了抬頭看他,「二爺傷的可重?」

  李仲揚淡聲:「無妨。」又對沈氏道,「找個心細手輕的丫鬟,給阿蕊上藥。」

  沈氏忙喚人,又讓人把藥抓來,連夜熬藥。

  李家到了亥時,滿院子還縈繞著苦澀藥味。

  沈氏給李仲揚寬衣上藥時,見了那紅痕交錯的傷,眼便濕了:「即便是自己的母親,那樣沒章法的打,可是要把人打死?」

  「兒時便常這樣挨打,那時清瘦,如今還長結實了些,倒也沒什麼。」李仲揚聽她低聲抽泣,說道,「莫為為夫傷心,小傷罷了。」

  「唉。」沈氏說道,「待會我去看看安然,二郎明日要早朝,先睡吧。」

  李仲揚頓了頓,沈氏立刻會意:「二郎若是擔心周妹妹的傷,就過去看看罷。想必今日過後,周妹妹也知收斂收斂嘴皮子了。」

  李仲揚點點頭:「我去看看尚明便回。」

  沈氏笑笑,也不點破,只是覺得,自己的夫君是個有擔當的人,這就足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02:13 PM

第三十章 燕雀兩飛

      周姨娘沒有料到李仲揚此時會來,方才哄安素睡下,回了房裡,坐在窗前發呆。她本已決定回娘家,再不做這身份低賤的姨娘,對李仲揚也是心灰意冷。為了兒女,回去或許是好的。

  只是今晚李仲揚護著他們母子,卻著實讓她意外,自己愛慕了十餘年的男子,第一次這般為她遮擋風雨,若非當時有人,真想哭倒在他懷中。

  見了李仲揚,頓覺尷尬,手也不知往哪兒放。見她拘謹,李仲揚自己坐下,又招她坐:「我過來看看就走,傷可上了藥?」

  周姨娘點點頭,從銅鏡那瞅見自己的模樣,簡直像個乞女,不由更是低頭不敢看他:「給二爺添了麻煩,累二爺受苦了。」

  李仲揚說道:「一家人,哪裡來的麻煩和連累。」

  周姨娘鼻尖微酸:「妾身日後再不會如此口無遮攔,姐姐說的沒錯,有些話即便知道,也不該明說。說與不說的差別大著,若我不逞強,也不會累尚明受傷,安素手折,二爺又惹老太太動怒。就連四姑娘的傷,也是因我而起。」

  李仲揚見性子素來強的周姨娘說出這番話,深感欣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爛攤子交給為夫,你們且安心養傷就好。」

  周姨娘輕點了頭,又道:「夜深了,姐姐今日也受了驚嚇,二爺快些回去吧。」

  「阿如還在照顧安然,再坐一會無妨。」李仲揚默了問道,「在祖祠上說的話,可是真的?」

  周姨娘想了一番,才記起今日說了什麼,頓時便急了:「那不過是氣話,並非當真要回娘家,二爺切莫放在心頭,我真該掌嘴。」

  李仲揚攔了她:「日後莫再說這種話便可。」

  周姨娘收回手,歎息一聲。其實只要她安分,哪怕當初李家二郎娶她不過是看中她的家世,但同床共枕這麼多年,又為他生下了兒女,怎麼可能一點情分也不顧及打發她走。

  況且她也算是命好,碰著兩個正妻都是性子溫和的人,不曾有過被正室欺負的事,待自己的兒女也好。

  李仲揚起身說道:「好好歇著罷,明日放衙再過來。」

  周姨娘紅著眼眸欠身:「阿蕊送送二爺。」

  「不必了,你有傷在身,歇著吧。」

  周姨娘仍是送他到院中,看著他離去,怔了一會,直到鳳雲喚她,才回了神。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仍能想起初見時,那樣年少美好。如此便好,一直這樣安然和睦,也好……

  韓氏沒料到老太太竟然真的收拾東西說要帶著他們母子三人回濱州,嚇的差點被茶水嗆著。這幾日晨起問安見了一屋子扶腰緩步進來的二房人,心中冷笑,可老太太喝完茶,就說要回濱州。

  沈氏先笑笑勸道:「前幾日我們不該惹母親大人生氣,只是濱州的下人已遣走,怕回去也住的不慣。」

  李老太輕笑:「住的不慣,至少不必看兩房人撕破面皮,再住下去,這命都要短十年。」

  沈氏陪笑:「老太太這話可要折煞我們了,是我們這些晚輩未顧及全面。」

  李老太問黃嬤嬤:「細軟可收拾好了?」

  黃嬤嬤應聲:「已經收拾好了。」

  李老太起身,淡聲:「那就走吧。」

  沈氏還沒開聲再留,韓氏苦了臉,她哪裡想過老太太真要回去,鬧到這個地步不過是想二房對他們大房客氣些,處處禮讓,可不是真要回那窮酸濱州,忙插話道:「娘,濱州離的甚遠,您身體又剛好些,不便長途跋涉。雖然我們受了些委屈,可斷然是不能累了您。」

  李老太輕拍她的手背:「你莫擔心,回濱州罷,免得你們再受氣。」

  韓氏傻了眼,沈氏確實是想著大房不在京城家中會風平浪靜,但事實卻是二房的罪過:「娘,若您如今回去,二爺可要背上不孝之名。」

  李老太沉默半晌,黃嬤嬤才輕聲道:「老太太,您就說實話吧。二爺到底也是個京官,要是老母親突然回那窮鄉僻壤,招來非議,也愧對列祖列宗。」

  聽罷,李老太這才說道:「我昨個兒想著五日前的事,怎麼也想不通。尚和脾氣素來好,尚明也是,還有兩個做妹妹的平日相處倒也還好,可怎的就打起來了。便差人去問了個半仙,這才知道,原來是護著兩家的神明近日起了爭執。半仙說,若要化解,需等神明和解,方能平息兩家爭端。」

  沈氏聽的心裡苦笑,面上慇勤:「那可要多長時日?」

  黃嬤嬤在旁答道:「少則半載,多則一世。這神明壽與天齊,這幾年幾年的,不過是彈指之間的時日,他們哪裡又想得到凡人壽命比不得他們。」

  李老太說道:「我向來都是跟大房的,即便大郎過世了,但長媳孝順恭敬,我與她回濱州。」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韓氏不好再說,當真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可笑的是這老太太還信這些,簡直是老糊塗。她敬她,還不是看在那幾畝良田幾個店舖上。

  牽扯到了神明,沈氏也無話,正要讓下人多備些錢財,就聽李老太說:「這回,我是一定要帶安然走的。」

  安然上回挨了一棍子,淤青從左眼到右邊臉頰鋪開,沈氏怕她去了學堂被人笑話,傷了她的心,便告了假,讓她在家裡休養。

  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冰吃到肚子疼,長輩都由著她,安然覺得這日子其實過的很滋潤呀。

  紫鵑有了身孕,安然怕她累著,老太太也覺要個身子不便的人照顧她實在不妥,便讓她生孩子去了,沈氏使喚乖巧溫順的柏樹替了紫鵑的位做貼身丫鬟。

  柏樹便是那日被使喚到莫白青那,被痛打的小丫鬟。如今已經十三,長的倒清秀,就是常年吃的不太好,身子有些瘦弱,但做起事來卻毫不含糊,又細心。

  初到安然身邊時,話不敢多說,說了也是極小聲,似乎說多了便會吵到人。在安然那待的久了,膽子才大了起來,說笑也多了。人一笑,模樣也更好看了些。柏樹爹娘見了氣色紅潤的她,還驚嚇的以為她總是偷吃四姑娘的好東西。

  安然擺著椅子閉眼默念方才看的書,總有一句琢磨不通,來來回回聽的柏樹都會背了。

  耳畔傳來輕微細語,似乎是在背詩,安然悄然睜開一隻眼,瞅著那在擺著大蒲扇的柏樹,抿笑,問道:「柏樹,你喜歡這詩麼?」

  柏樹面上一紅,訕笑:「只是聽著有趣,奴婢大字不識一個,也不知道這詩是什麼意思。」

  安然點頭:「以後我教你習字吧。」

  柏樹忙擺手:「奴婢的本份是伺候好姑娘,其他的不能逾越。」

  「這可不是逾越。」安然轉了轉眼眸,「好吧,你是我的貼身丫鬟,偶爾替我抄些小本子是要的,可不認字可不行。」

  柏樹笑笑,這才答應:「奴婢會好好學的。」

  這頭話落,亭子外宋嬤嬤疾步走來,見她悠悠然然半躺的極不端莊,眉頭蹙起:「我的好姑娘欸,你倒是要不要大家閨秀的儀態了。」

  安然見她伸手要板正自己的胳膊小腿,抱了她的脖子道:「奶娘就讓我這麼躺著吧,多舒服呀。」

  宋嬤嬤可不管她撒嬌:「我也只能再管你兩天了。」

  安然眨眼,聽出這話裡不大對:「發生何事了?」

  宋嬤嬤撇嘴,給她理順衣裳褶子:「老太太說什麼兩房有神明惡鬥,要帶著大房回濱州去。然後又說要帶你走,二太太才剛開口就被老太太罵的堵回去了。」

  安然若有所思道:「我看呀,我得多往臉上打幾棍子,長的不像姑姑了就好。」

  本來還一肚子氣的宋嬤嬤失聲笑了出來:「就你鬼主意多,二太太可要愁死了。這兩房剛發生這種事,你要是孤身去了濱州,指不定要被大太太欺負的厲害。」

  安然笑笑:「雖然祖母疼我,我也敬她,可要離開爹娘身邊,我斷然不會同意的。」

  宋嬤嬤憂心忡忡:「這次老太太態度堅決得很,怕沒人可以阻撓了。」

  安然沉思片刻,拿了紙筆,洋洋灑灑寫了一段話,折好交給柏樹:「送到順王爺府上,交給清妍郡主。去的時候看著些,不要讓別人瞧見。」不讓別人瞧見,只是怕他們告訴祖母,祖母待她是好的,但自己不願離開,要是知道她背地裡這麼做,怕會難過。她也不想讓祖母太傷心。

  柏樹雖好奇,但也沒問,拿了信就往外頭跑,安然還在後頭喚她跑慢些不要摔著。

  宋嬤嬤問道:「裡頭可寫了什麼?」

  安然淡笑:「能讓我繼續留在京城的法子。」

  宋嬤嬤拿她沒辦法,只是安然是她帶大的,既然如此淡定,那也沒什麼可愁的。心情立刻好了起來,輕輕捏了捏她圓潤的小臉:「嬤嬤告訴太太去,免得擔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02:17 PM

第三十一章 王府花會

      老太太到底還是沒能帶走安然,因為她剛放下話不久,順王妃就登門拜訪了。

  李家一家老小在門前迎接,順王妃先扶起李老太,笑笑:「老夫人不必拘禮,折煞我這後輩了。」

  李老太心裡想著這王妃好生客氣禮讓,一面迎她進正廳。

  順王妃坐主位上,問了問老太太的身體,又拿了許多東西給韓氏,安慰了她一番。這才對沈氏說道:「我今日來也有別的事,只等李夫人點頭。」

  沈氏微微頷首笑道:「王妃請說。」

  順王妃淡笑:「李夫人也知,我家清妍性子急躁好玩,在學堂的功課一塌糊塗。別家夫人問起,我倒是十分不好意思。與王爺商量後,想替她尋個先生。可清妍就是不要,說學堂是先生,回家又是先生,都發了脾氣說不要唸書了。」

  李老太笑笑:「小孩子家就是脾氣大些,好好管束就好。」

  順王妃笑道:「王爺就這一個女兒,嬌慣得很,我說的話她素來不聽。但自從跟你們府上的四姑娘玩在一塊,倒是懂事許多。因此我琢磨著,安然是個聰慧本份的孩子,若讓她陪在清妍身邊,也是清妍的福分。」

  李老太心裡一個咯登,沈氏也是面色略微為難。順王妃淡笑:「老夫人、李夫人盡可放心,我們不會薄待了安然,定當作親生女兒來看。雖說名義上是陪讀,但吃喝一起,禮遇為上客。也不怕說句自誇的,來王爺府的人非尊即貴,若是安然見著喜歡的公子哥,我倒是樂意牽線搭橋,為她尋一門好親事。」

  沈氏陪笑:「王妃厚愛了,民婦萬分感激。只是母親大人住慣了濱州,也掛念那邊的孫兒,因此近日正打算回去,又割捨不下安然,正要帶安然一同去濱州。怕要辜負王妃錯愛了。」

  順王妃頓覺可惜,歎道:「當真是我家清妍沒這福分。」

  李老太沒有出聲,仍在左右衡量,她一個老人家到底是輩分大些,若她堅決要帶走安然,順王妃一個外人也不好說些什麼。可對方是皇親,又是為了獨女求陪讀,她要是強行拒絕,怕也拂了王爺王妃的面子。

  韓氏聽著「不會薄待」「尋一門好親事」,心裡十分不痛快,她本就打算等安然到了濱州,也要好好冷落她寒磣她,可如今竟能如王爺府,若真被她攀上一門好親事,他們大房就更敗落別想有說話的份了。當即說道:「安然那丫頭雖然聽話,但功課向來不好,哪裡能高攀得起。況且安然孝順,也想陪在老太太身邊的。」

  順王妃抿唇笑笑:「哪裡有什麼高攀不高攀,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強要人,四姑娘是個有福氣的人,不用我們順王府來牽線搭橋,也定能找個如意郎君。」

  這麼一說李老太不捨得了,思量一番,說道:「也罷,難得王爺王妃如此厚愛,也是安然的福分。要是折了這福分,倒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是。」

  沈氏暗松一氣,順王妃仍是笑意淺淺:「那當真要謝過老夫人如此開明割愛了。」

  柏樹趴在門外聽見這話,立刻往合興院跑去。剛從王府跑回來,才歇了沒多久,跑進院子裡,喘的臉都白了:「姑娘姑娘。」

  安然忙放下書:「柏樹別急。」

  柏樹倒比她還高興,一來是自己是她的貼身丫鬟,安然去濱州,自己也得離開爹娘過去。二來是她真心喜歡這和氣的主子:「老太太鬆口了,說不帶你去濱州了。」

  安然笑笑:「知道了,先歇歇吧。」末了又問,「祖母可有不開心?」

  柏樹搖頭:「那倒沒有,老太太還蠻高興的。」

  「高興?」安然眨眨眼,「我信上說讓清妍郡主來讓我給她做陪讀,這事有什麼可高興的?」

  柏樹撓撓頭:「順王妃的確說讓你做陪讀……」

  「等等。」安然越發糊塗,怎麼順王妃也捲進來了……她驀地明白過來,「完了,讓清妍那丫頭擺了一道。」

  柏樹不明,安然苦笑。

  她拜託讓清妍來順嘴說一下,把她留下就好。老太太看在順王爺的面上也不會太強求,可清妍分明是真要把她拐去做陪讀,好整日可以陪她一同「瘋癲」,樂個逍遙。

  這麼想著,安然坐回寬椅上,前後搖擺念叨:「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柏樹笑問:「姑娘這是何解?」

  安然歎道:「渺茫的蒼天啊,造成這個後果的到底是誰呢?」

  柏樹笑笑:「姑娘在感慨這是自己造成的後果吧。」

  「然也。隨遇而安吧,就當去王爺府里長長見識壯壯膽子。」安然合上書,起身去外面,「去多陪陪祖母,總覺得我在背後刮了一刀有些不舒服。」

  柏樹倒也明白她的心思:「姑娘只是覺得爹娘的份量更重些吧。」

  「嗯。」

  老太太后日便領著大房啟程回濱州了,這幾日安然一直陪在身邊,何采也走動的更頻繁了。安平四歲,越發黏親娘,一聽要走,又哭的沒日沒夜。老太太聽著又煩又寒心,不管養在自己身邊多久,終究就是不親自己。之前是因為看在馮嬤嬤的份上,抬抬安平的身份。但現在馮嬤嬤過世那麼多年,再濃厚的感情也要淡了。只是既然一開始就說要自己養,總不能現在要推回去,就讓她在那哭鬧,總之是一定要帶到濱州去的。

  韓氏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悶了兩日懶得吭聲。連之前氣焰盛怒的李瑾賀和安陽也意識到這事鬧的太過了,之前一直吵著回濱州,可一想到真的要回去過苦日子,也不捨得了,只是事已至此,無法回頭。

  帶著滿腔的怨氣和不甘,大房眾人隨老太太踏上了回程。

  送走大房,別說跟大房孩子結怨的二房孩子歡喜,就連下人也鬆了一氣。李家又恢復了往日了安寧,一派和睦。

  周姨娘上回吃了個大虧,累得子女也吃了苦頭,如今算是安分許多了,但性子還是大大咧咧,去了哪都是笑聲郎朗,如今大房一走,更像是打了勝仗。何采雖然教之前少出來走動,但也不似往日一直不出門,也會晨起問安,莫白青仍是不被人惦記,自己也自暴自棄起來,躲在院子裡不出來,反正她請安也是白請,不去也沒人說。

  唯一一如既往的是沈氏,不驕不躁,不喜形於色,見了各姨娘,見了下人,也都是淡淡笑意。半個月來家中井然有序,沒有因為人來人往而有一絲紕漏。

  這日安然下了學堂,沈氏就拿了一封請帖給她,笑道:「是清妍郡主讓人送過來的。」

  安然笑笑:「不去學堂便去清妍那,還特地送個請柬來,也不知是要做什麼。」

  沈氏說道:「但凡有什麼大酒宴小宴會,當面說是不算數的,看了請柬才作數。安然日後也要記得這點。」

  安然應聲,在前世倒沒那麼多規矩,果然古代要鄭重些。

  看了請柬,說是明日王府花開,邀了王孫貴族的公子小姐去賞花。又特地說了,請的一眾人年紀都相仿,不必拘束帶禮。

  翌日,宋嬤嬤給安然穿了白底梅花襖配紫梅花裙的襖裙裳,俏皮又清秀,更襯得面色白淨紅潤,不由笑道:「姑娘當真是個玲瓏人。」

  安然瞅瞅鏡子,臉上的傷和瘀痕已經完全化了,小孩子的膚色就是好,連淡妝都不用上,也是白裡透紅,粉嫩得很。

  乘車到了順王爺府上,車伕隨王府下人去了後院,柏樹跟在安然後面。

  因來人上至不過二十,下至不小於八歲,因此氣氛甚是活躍,不顯拘束。安然還在廊道中,就聽見院子裡有嬉鬧聲。她還未看到清妍,清妍就蹦到了她的面前:「安然。」

  安然被她嚇了嚇,齜齜牙:「你要是把我嚇暈了怎麼辦。」

  清妍拍手笑笑:「那今日準備的果點你就全吃不了。」

  安然眼眸一亮,立刻拖了她的手:「看在美食的份上就饒了你吧。」

  兩人笑著往花苑走去,各種花爭奇鬥艷盛開如畫。五月本就是一年中最多花卉的季節,今年夏日氣候甚好,海棠杜鵑月季花開極艷。一派綠葉紅花,翠碧搖曳,身在其中,酷熱也消散了些。

  清妍雖不喜那些嬌滴滴的大小姐,但和安然一起,也不會再以偏概全。走動的多了,認識的少年姑娘也多,這賞花會上請來的人,可多是和她相交的,兄長請的倒不如她多。

  兩人一路賞花一路嬉笑,見前頭石竹花叢聚了許多人,也不知在熱鬧什麼。清妍拉了安然過去,聽了一會,才知道原來是這日來受邀的人中,有一少年姑娘是自小定了娃娃親的,一時眾人玩心起來,笑兩人是小夫妻,羞的兩人不知要往何處躲。

  清妍素來喜好打抱不平,又因都是她請的客人,不由要上前理論,安然哪裡不知她這好閨蜜要去做什麼,忙拉住她,悄聲:「你到底是主,人家是客,這樣上去待會眾人都要尷尬。」

  清妍扁嘴:「那要如何,讓我的客人受辱麼?」她轉轉眼眸,「那你去吧,你可是向來都挺能說的。」

  安然苦笑,這種場合實在不願出頭,這群人中,即便不是說全部身份都比李家尊貴,但至少也有一半身世顯赫,不適合做出頭鳥,話一說的不對,可就是招恨的。清妍見她不說,又邁了一步,安然只好緩聲說道:「為人子女以孝為先,自小定下婚約乃是奉父母之命,依媒妁之言。非自身可為之,倒沒什麼可笑話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02:22 PM

第三十二章 吾家有女

      安然的聲音不輕不重,落在人群後,眾人紛紛往她這看來。雖是客,但都是少年,隨意得很。一人輕笑:「非自身可為之?那姑娘的意思是,要我們安安分分的遵循,不可違背麼?」

  一人又略微譏諷:「或者姑娘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違背孝義,違逆天命,不孝的自己做主麼?」

  要不是安然提醒了清妍身為主人家不可開罪於人,現在見他們咄咄逼人,早就跳出來替安然撐腰了。

  安然搖頭:「我朝信奉的佛法中,沒有命由天定一說。孟子也曰,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雖說天命不可違,但人事有可為。若要反抗天意,違逆命運,以我們如今的能力還不夠。那唯有自強之,方能護自己周全,不將命運前程交由他人決定。父母之命固然不能違背,否則有背孝義,但是良禽擇木而棲,若當真不願不肯,為人父母心疼子女,倒也不見得不會改變主意。人生伊始爹娘安排,但結果卻由自己決斷。」

  眾人一時也找不到話辯駁,細想之下,倒也在理。清妍甚為捧場,拍手笑笑:「好了好了,別再嘲笑人家訂親的事了,不然呀,說不定哪天這事就落到你們頭上了。」

  人人相覷幾眼,紛紛笑了笑,恩怨來的快,去的也快,又由郡主開了口,也不好再戲弄那對少年姑娘,專心賞花去了。

  清妍與安然說著笑,不遠處幾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見了,笑問:「那小姑娘口齒好伶俐,是誰家千金。」

  一人認了幾眼,說道:「是李家姑娘。」

  「哦?可是那翰林學士承旨李大人的千金?」

  「回世子,正是,應是李家四姑娘。」

  那人便是順王爺的嫡子賀均平,方才見那邊都是些十歲左右的少年姑娘,也沒過去,笑道:「雖來過王府多次,但一直未曾碰面,也常聽母妃說起,是個聰明姑娘,如今倒是第一次見她,確實英氣不怯。」

  旁人笑道:「聽聞李家與宋家交好,晨風兄應當見過吧。」

  話問的是個翩翩少年,身著直裾深衣,身姿迎風玉立,俊眼修眉,正是宋家長子宋祁,淡笑道:「家母與李夫人交好,但並不常帶兒女往來,也是第一次見。」

  說罷,長眸往那看去,一群艷麗花衣中,白衣梅花特別明眼。

  又是一年六月,綠樹陰濃,暑氣留戀。

  這日順王妃邀沈氏去東來閣品茶,沈氏早早梳洗裝扮好,本以為有許多高官婦人,卻不想進了包廂,卻只有順王妃一人,當下眉頭微蹙,問安起身,柳眉復然。款款入座,瞧著憑欄外的碧湖遠景,笑道:「王妃真是好眼力,這東來閣我來過幾次,卻不曾在這坐過。瞅著青山碧水,心境也寬闊了許多。」

  下人斟了茶立在一旁,陸續又有點心小菜上來。

  順王妃笑道:「若是雨後再來,這兒的景色才是一絕,詩句有云『新晴原野曠,極目無氛垢』,真是再貼合不過。」

  沈氏笑笑,起茶輕聞,眼眸不覺微亮,淺含一口,悠然入腹,讚道:「這茶濃醇飄香,清幽馥郁,喝起來像烏龍茶類,卻品不出是什麼茶。」

  順王妃淡笑:「這茶名叫鳳凰單樅,是南邊那的茶。名氣甚小卻是無意中發現的好茶。這茶的採摘也極為講究,過嫩不採,過老不採,烈日不採,霧水不採,雨天不採。經由曬青、晾青、碰青、殺青、揉捻、烘焙等六道工序,歷時四五個時辰製成成品茶。喝過這茶,倒是對其他名貴的茶無可掛念了。」

  沈氏又飲一口,口感香氣獨特非常,確實是好茶。又不由想,京城中的貴婦皆是以品上等茶為榮,價格平平的茶絕對上不得檯面。因此茶鋪好茶越發價高,喝的卻不過是個好名聲。這順王妃卻不同,只以好喝為上,不分茶類,當即敬她三分。

  一番品茶暢談,已快午時,順王妃才道:「你家安然今年可是八歲?」

  沈氏應聲:「八歲零四個月大了。」

  順王妃笑問:「可許了婆家沒?」

  沈氏眸色微動,這終於是扯到正題上了,笑道:「倒沒有。」

  順王妃說道:「安然與清妍交情甚好,我也細心看了這孩子,品行十分不錯,翰林家的小孩果然比別家姑娘有靈氣。所以尋思著,若李大人李夫人願意,我是想要過來做世子妃的。如今年紀正好,訂下親事,待安然及笄便可。」

  沈氏微顯惶恐:「蒙王妃厚愛,這是安然的福氣,只是不知世子可願意?」

  順王妃淺笑點頭:「我兒如今已是少年郎,家裡也在想著給他擇個好姑娘。那孩子向來自立,便問他有看中的姑娘沒,他只答了一句『李家四姑娘不錯』。我想許是和清妍一同玩鬧時,見著喜歡了。」

  沈氏笑道:「這事若成,也是我們高攀了。」

  順王妃笑道:「李夫人這話客氣了,我只有一個兒子,安然與清妍又是知己好友,來了後,斷不會有什麼妯娌姑子間的矛盾。」

  沈氏心下思忖,微有歉意:「這事我且跟我家二爺說說,只是安然的脾氣王妃也知曉,倔得很,若她不同意,估計我們也勉強不了,這可著實讓人心憂。」

  順王妃嘴上答應著「那是自然,定不會強求讓你們為難,還是要兩個孩子都同意的好」,心底卻也知道這不過是沈氏還要商議考慮的說辭,免得把話說死了,若後頭不訂這親,就圓不回去了。只是她心裡篤定,自家的門第如此優越,也算是李家高攀,絕無可能拒絕。

  沈氏剛回了家,莫管家就迎上來說宋夫人在廳上等了許久。進了正堂,趙氏便拉了她的手,問道:「你今日可是去見順王妃了?」

  沈氏略感意外,笑道:「你何時做了神算子?」

  趙氏說道:「午時敏怡放堂回來,問我安然是不是要做世子妃了。我一問才知,順王府的世子看上了安然,這學堂都傳遍了。驚的我趕緊過來。」

  沈氏詫異:「這事是如何傳出來的?」

  「說是昨日學堂中有人隨長輩去順王爺府上做客,與清妍郡主玩耍時親口聽她說的。說安然要做她嫂子了,讓她們在學堂裡不許欺負她。」

  沈氏苦笑,搖搖頭,這清妍郡主素來是直爽的性子,怕是順王妃與順王爺商議時在旁聽見的,又和安然交好,自然是欣喜。

  趙氏見她如此,一時猜不透,忙聲問道:「這到底是真是假?」

  沈氏攜她坐下,笑道:「順王妃確實是來尋了我說這事,但我還要和二爺說說。」

  趙氏忙說道:「可還要說什麼,直接回絕了罷。當初我要來討兒媳,你不答應。雖說日後也未必是我宋家人,但世事難料。你若答應了順王妃,那我可是一點盼頭也沒了。」

  這話聽著也是讓沈氏為難,論家世她看中賀家,但私心來說更喜歡宋家。一時也無法,笑道:「這事我是做不了主的,即便二爺那答應了,安然也未必肯。」

  「兒女婚姻就看父母,你不答應就好。」趙氏說道,「安然跟清妍郡主素來投緣,若是聽了日後要嫁進王爺家,必定是同意的呀。你這做親娘的可要好好把關,否則我當真要氣你了。」

  沈氏笑笑,都已是快三十的人了,說話卻還是像個任性的姑娘。她點點頭:「我且跟二爺說說,你莫急。」

  好一番勸說,趙氏這才安心離去。

  夜幕悄然而至,李仲揚放衙回到家中,一大家子吃過飯,各自回房。沈氏伺候李仲揚洗漱乾淨,屋內無人時,才與他說了今日順王妃的意思。

  李仲揚劍眉習慣蹙起,緩聲:「順王爺是朝中出了名的賢臣,只是這樣的門第始終太高,我倒有些捨不得安然高嫁。而且聽聞世子賀均平雖年少,做事卻雷厲風行,是個聰明郎,只怕日後安然受了委屈我們也不能幫些什麼。」

  沈氏笑問:「那宋家呢?宋家是有名的書香門第,嫡子宋祁細心周到。阿和又是我閨中好友,性子大咧卻和氣。若是安然嫁過去,定不會受婆婆的氣。這門親事未嘗不好。」

  李仲揚說道:「宋家家世無可挑剔,只是宋祁是嫡子,日後也必定會入仕為官。官場骯髒,我只是不想安然繼續待在官宦人家。」

  沈氏輕歎一氣:「夫君日後前途大好,我好歹也是長安侯的女兒,家世雖不能說富貴非常,但也算得是好人家。門第次些的我們也捨不得把女兒嫁過去,但太好的人家又怕她受了欺負。想來想去,倒只有宋家合適,又有交情。不嫁同僚,難不成要把女兒嫁給商人農戶?雖有皇親近在眼前……可我倒也不願她嫁給皇親國戚,約束太多。」

  李仲揚默然片刻,也點了頭:「是許世子,亦或是許宋祁,為夫不想太過草率替安然做主。此事交給夫人決斷。」

  沈氏點點頭:「定會好好思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10:13 PM

第三十三章 臘月銀白  蛇打七寸

      雖說夫君將這事的決斷權交給自己,但沈氏還是想聽聽安然的想法。帶了宋嬤嬤過去,遠遠就見她在涼亭裡看書。

  安然不喜書房,總覺太拘束,不如在院子涼亭裡,身處廣闊天地,讀起書來,心胸也寬廣許多。

  柏樹瞅見沈氏一行人過來,喚安然:「姑娘,太太來了。」

  安然忙起身,放了書往她跑去。沈氏見她一身白紫相交,以梅點綴衣緣,分外靈氣,比那穿紫著紅的孩童不知可心多少,擺了擺方帕:「莫跑那麼急,小心摔著。」

  宋嬤嬤笑道:「四姑娘腿腳還不穩當時,已經愛跑愛跳。那時便說,等她大了,怕這院子就不夠了。」

  一旁的秦嬤嬤抿嘴笑笑:「奴婢還記得,四姑娘自打睜眼,就總愛盯著好吃的東西,那時不也說,日後定是個會吃的娃兒。」

  安然跑到前頭,聽見這話,仰頭笑道:「嬤嬤又打趣我,做個會跑會吃的姑娘多好。」

  沈氏起帕拭去她額上的細汗,輕責:「這烈日毒辣,少些跑動。」

  說罷,牽了她的手進亭子,見了她放在桌上的書,又是一些對她這年紀來說晦澀難懂的書,不由淡笑,卻也沒說什麼,問了她近日的功課,安然一一作答。沈氏這才說道:「你近日在學堂,可有什麼煩心事?」

  安然輕眨眼眸,忽然笑笑:「娘親指的是那牽扯到世子的傳言?」

  沈氏欣慰道:「為娘就是喜歡與你說話,不用拐太多彎,費太多話。」

  安然說道:「這兩日確實是聽了許多傳言,本來還不太相信,但今日母親來了,怕是真的有這回事。」

  沈氏淡笑:「順王妃確實是來尋了我,有意撮合你和世子,定個娃娃親,百年交好。只是我與你爹商量了下,王府雖好,卻到底是皇親,規矩比我們這些小門戶多的多。再則,你趙姨也早就說了,要你做兒媳。我們思來想去,總覺得宋家好些。只是不知你如何想。」

  安然沒想到自己剛在花宴上說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就差點落在自己身上。幸而爹娘開明疼她,否則自己早已被「賣」給別人做媳婦了。不由暖心,笑道:「世子和宋公子女兒早有聽聞,都是俊朗有才的少年。只是少年雖好,我卻一次未見,也不知傳聞真假。哪怕真的見過,女兒也不願將一生隨意許了出去,還請爹娘體諒。」

  沈氏早知她這女兒極有主見,只是世子和宋祁在她眼裡都一樣,到底還是有些意外,問道:「可真的不想?」

  安然搖搖頭,婚姻大事難得遇到這樣開明的爹娘可由自己做主,她斷然不會因為世子有勢,不會因為宋家是世交而點頭答應其中一樁婚事。

  沈氏歎著「都是平日裡把你嬌縱的」,面上倒笑著替她攏起額前碎髮,「看書罷,只是莫學你三姑姑就好,大而不嫁,可是不孝,然兒切記。」

  安然點頭,娘親面上雖不說,但三姑姑的事到底還是李家人心頭的一根刺。她問道:「三姐這月可來信了?」

  一說到安寧,沈氏面上微僵,登時滿目悵然:「遲了兩三日,許是已經忘了吧。」

  安然忙握了她的手:「興許是走的遠了,信使要多費些時日,寧姐姐素來疼娘親。」

  沈氏笑笑:「若是疼,就不會走了。」

  任安然怎麼說,沈氏這心到底是被安寧傷的厲害,說了一會話,便讓她好好唸書,自己乘車去了順王爺府婉拒此事,順王妃聽了後十分意外,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傍晚,將這話轉述給賀均平。

  賀均平聽了李府婉轉回絕「安然還太小,可否日後再說」時,笑了笑也沒有太過在意。

  倒是清妍知道後,氣的幾日不理安然。只是孩子家的「沒心沒肺」,沒過多久,又和好如初,做姑嫂的事也沒再提了。

  趙氏那聽了沈氏回絕了順王妃,心下舒坦了。就算未允諾做宋家兒媳,至少不會被人搶了去,日後總會有機會的。

  中秋時節,因李仲揚無暇,因此二房一家未去濱州。李老太也來了信,讓他們過年時去,免得兩房神明又大眼瞪小眼,慫恿兩房打起來。

  沈氏接到信,也不說老太太信神信鬼,她也不願山長水遠過去。這回去了,韓氏也定不會給好臉色,怎麼說,濱州也是他們長住的地,二房去了就是外來人。

  白駒過隙,轉眼已是臘月天,滿城飄雪,粉妝玉砌,飛雪漫天卷地落在屋頂瓦房,染白天地。

  安然喜歡大羽國四季分明,春日大地蒼翠,夏日酷熱如火,秋日霜天紅葉,最美的便是這寒冬,滿眼銀白。晨起問安,吃過早食後,就拉著安素去門口裡堆了兩個雪人,戴上大紅帽子插個紅棍子做鼻子,歪歪扭扭的甚是可愛。堆完雪人,清妍就派人送口信來,邀她一起去苑塘吃鯽魚。安然便抱著暖爐乘車去苑塘了。

  她這前腳剛走,後腳宋家的下人就送來帖子,趙氏約沈氏和安然去驪湖看梅花,又特地道明瞭要帶安然。沈氏不用多想,也知道趙氏的意思,怕是宋祁也是在的。只是偏生不趕巧,只好帶了李瑾軒赴約。去了那,果真見宋祁也在。

  趙氏好生失望,見著沒人,沈氏笑道:「一來二來都沒見個正面,怕真是沒緣分。」

  趙氏也微微同意這話,可偏就不願點頭,辯駁道:「這可未必,若三次無緣,才是真無緣分。你且瞧著,不需我們撮合,日後他們也定會見面的。」

  沈氏說道:「你倒是真打算做神算子了。」末了抬頭往那梅花樹下看去,梅雪下的少年蕭蕭肅肅,神明爽俊,確實是個好少年。倒有點可惜安然今日未來,否則有這大片白梅的意境,也可增添幾分神采。

  臘月伊始,沈氏就開始準備中旬去濱州團年的東西了。要堵住韓氏的嘴,封了她的寒霜冷眼,最好的,莫過於貴重之物,為此她沒少費心思,就當破財過個安心年。

  李仲揚下旬才開始長休,因此等到中旬時,由沈氏領著一大家子先過去。

  明日便要啟程了,沈氏怕妻妾一起離去李仲揚不適,便琢磨挑個人留下,年底再一起走。周姨娘有子女,莫姨娘惹他嫌,想來想去,沈氏就挑了何采。何采素來是寡淡性子,又較聽沈氏,即便掛念安平,也沒異議。

  安頓好這些,明日便要去濱州了。

  沈氏將李仲揚這十日要穿的便衣疊好,在櫃子裡依次層放了十身衣裳,只怕他到時尋起來麻煩。

  李仲揚在燈下看了半日書,見她還在衣櫃前,說道:「讓秦嬤嬤整理就好,你明日要早起,歇著吧。」

  沈氏關好櫃門,回了桌前,剔掉蠟油,笑道:「秦嬤嬤又怎知你的穿衣喜好。」

  李仲揚頓了頓,仍在看手中的書,見她似又要在屋裡收拾,才放下書:「倦了,睡下吧。」

  沈氏這才放下手裡的東西,替他脫了外裳,熄了燈,入了被褥中,又道:「那錢匣的鑰匙在枕頭底下,你平日易頭痛,那藥膏就在窗前桌上。你素喜喝冷酒,多吃些暖胃的菜再喝……」

  話還未說完,便覺枕邊人動了動,沈氏頓聲,不由自責像個老婆子囉嗦,惹他嫌了。誰想旁人卻是將她攬在懷裡,附耳低聲:「太太若擔心,那便留至年末,再同為夫一起去濱州罷。」

  沈氏笑笑:「正妻不去,讓妾侍孩子打頭陣,規矩便不合適了,日後母親大人又怕會說些什麼。」

  李仲揚淡聲:「婦人有三從,從父,從夫,從子。我若讓你留下,母親也不可管束。」

  沈氏說道:「雖說如此,可到底是自己的親娘。妾身自知二郎與老太太不和,只是孝義為先,傳出去名聲也不好。」

  李仲揚這才答應:「要太太先行,辛苦了。」

  沈氏笑道:「妻子職責,何苦之有。」

  話落,便得了一記輕吻。被下已是春光一片,明媚雲雨。

  翌日卯時,李家四輛馬車往濱州駛去。

  安然和沈氏還有大哥李瑾軒乘坐一輛,周姨娘和李瑾良安素莫姨娘一輛,資歷較老的嬤嬤和少爺姑娘的貼身丫鬟一輛,最後一輛裝的是此次去濱州的年禮。護院男丁僕婦在車兩側跟隨,一行三十多人浩浩蕩蕩上路。

  安然本來對去濱州沒有多大的期望,但一聽說三姑姑送信到濱州,說會在那過年,也就是說,安寧也會在,頓時高興起來,抱了沈氏的胳膊說道:「娘,要是寧姐姐也回來了,你可千萬不要責怪她,三姐肯定也很想見娘親的。」

  李瑾軒也在一旁幫腔:「三妹雖然性子冷淡,但她走的那日我送她,一直在拜託我照顧好母親。」

  沈氏淡然笑笑:「莫為她說好話。安然,這天冷,昨夜可睡好了沒?若沒有,伏在為娘腿上睡睡吧。」

  安然和李瑾軒相覷一眼,知母親仍是不願提這事,也沒有多說。安然倒也真是睏了,伏在她的膝頭閉目養神。

  車馬微微顛簸,恍惚間,安然也睡著了。

  濱州地處大羽國中段偏南,再往前三座城池,便是邊境,一旦戰亂,濱州也常受牽連。只是這裡湖泊眾多,魚蝦肥美,因此雖不是十分榮華,但也不算貧瘠之地。

  安然聽見外頭的熙攘人聲,撩開簾子往外看去,聞到隱隱魚腥,細看之下,所見之處,每隔三四丈,就有一處賣魚賣蝦的,條條鮮活,尾巴扇扇,嘴一張一合,吐了一水盆的泡泡。

  「這裡氣候暖和多了,娘你看,水不結冰。」安然歪頭看看,「也不下雪。」

  沈氏怕她冷著,拉了她回來,給她繫好披風,囑咐道:「等到了你伯母家,可要安分聽話些,不過住半個月,切莫和安陽他們衝起來,到底是堂哥堂姐。」

  安然笑笑:「然兒會聽話的。」

  李瑾軒哪裡不知這話是對他說的,在京城時,安然可沒有跟李瑾賀打起來,也說道:「尚清明白。」

  沈氏點點頭,李瑾軒雖說是她的兒子,但到底不是親生的。嚴格說起來,在寧氏的牌位前,她也算是妾。也不好直接說教他,所幸李瑾軒聰明懂事,也讓她少操許多心。

  馬車一路駛進臨松街,停在李府門前。車伕李順拿了馬凳子,接了孩子下來,沈氏在後。下了車,抬頭看了看那門匾,雖也寫著李家二字,字卻不一樣,塗添了生分。

  李順上前,拉了門環叩響,不一會大門開了一條縫,一人在裡頭往外瞅了瞅,這才將大門敞開,迎了出來:「小的見過二太太。」

  沈氏瞧著左右,門可羅雀,與上回來時相比,十分蕭瑟,心裡不由感慨人世無常。隨下人進去,已看見有人進去通報,坐在正廳,茶喝了半盞,也不見韓氏出來。

  李瑾軒不是個急性子,只是想著這青天白日的,總不能還在歇息,定是韓氏一家是故意冷落,不由氣道:「母親,伯母實在是……」

  沈氏微微抬手,示意他噤聲:「長輩為尊。」

  周姨娘輕笑:「我看是為老不尊。」

  沈氏低聲輕斥:「阿蕊你又口無遮攔,莫忘了老太太也在這。」

  周姨娘撇撇嘴,給安素順著衣裳上的褶子:「實話實說罷了。」

  沈氏搖頭不語,剛吃過這嘴上的虧,也說要悔改,日子一久又管不住,她問來奉茶的嬤嬤:「老太太可是在歇著?」

  嬤嬤頷首答道:「老太太外出上香去了。」似怕她多問,立刻又道,「老奴先去忙其他事,二太太和各位姨娘,少爺姑娘慢坐。」

  沈氏也不留她,又等了半個時辰,安素已經在喊餓,氣的周姨娘要去街上買吃的。沈氏喚住她,淡聲:「忍忍就好。」

  莫白青也等的不勝其煩,起身說要去方便一下,出了正廳就帶著丫鬟去外頭玩樂吃東西去了。

  一大家子舟車勞頓,身子疲累,尤其是那尾隨的下人,更是累得很。在院子裡站了半日,已悄聲埋怨。

  這時敲門聲起,管家去開了門,是個著淺褐色披風的中年婦人,一見便笑道:「可是你們李家二爺來了。」

  管家答道:「回覃夫人,二爺未來,是二太太和兩位姨娘公子姑娘們。」

  覃夫人笑笑:「可不就是來找二夫人的。」

  管家迎她進來,沈氏見了,卻並不認得,只是拘束笑看,覃夫人笑道:「你當是不認得我的,我可知道你。」

  沈氏笑著迎她坐下:「不知是哪位姐姐。」

  覃夫人說道:「我家爺與你家二爺是同科進士,後來外任濱州知府,偶爾回京鮮有人記掛,唯有李大人常問寒暖,覃家十分感激。方才見了趕車馬伕,認得是李大人家的,以為是李二爺來濱州了,於是過來瞧瞧可有什麼幫得上忙的。」

  沈氏這才知曉她的身份,也聽李仲揚說起過,覃連禾脾氣強如牛,初入官場得罪了許多人,因此雖然有才,卻不得人心,最後被人排擠出京城,外派濱州,十餘年了,終於做上知府。因他乃是大哥李世揚的上司,因此覃家一回京,便常去走動,免得他為難兄長。可在覃家人眼裡,卻是暖心之舉,當即笑道:「覃夫人有心了,我大嫂已經安排妥當,暫且也沒什麼需要覃夫人費心的。而且這回來,也是準備歇息後去拜訪覃大人的,怎知與嫂子有緣分,倒是先來了。」

  覃夫人笑的合不攏嘴:「這緣分確實不淺,怎敢勞煩李夫人親自來。」

  沈氏低眉微想,笑道:「可巧你來了,二爺托了我帶些禮給覃大人,這不,我也不知何時有空拜訪,現今拿來給嫂子吧,可莫要嫌棄。」

  覃夫人雖知李仲揚的官品還比不過知府,但到底是京官,日後許是丞相,也是敬意滿滿,慌忙道:「我不過是來瞧瞧,哪好意思帶份禮回去,這可是折煞我了。」

  沈氏笑道:「覃夫人客氣了,既然都是要送的,不過是早晚,沒有理由初次不送,改明兒再見才送,未免太過刻意」,覃夫人這才沒有再推讓。沈氏偏頭對周姨娘笑道:「去拿那紅頂細綢包裹的匣子過來。」

  周姨娘微微一頓,見她笑意淺淺,當即應聲去拿。

  鳳雲跟在後頭,出了正廳,忍不住道:「那匣子裡頭裝著的是蜀錦蘇繡,二太太特地托姨娘買來送給大太太的,折成銀兩可貴著。奴婢是聽錯了?怎的是送給覃夫人的?」

  周姨娘冷笑:「笨丫頭,你沒瞧見太太也被大太太氣著了麼?大太太最心疼的便是錢財,姐姐偏就順手推舟不給她白白賺了。我約摸待會,姐姐還要找機會抽走一半的年禮。」

  鳳雲撓頭:「可大太太若知道了,怕這十五日都不會給好臉色了吧?」

  周姨娘輕輕譏笑:「人敬一尺,還人一丈。一進門對方就不給好臉色,又何須忍著?反正忍了也是被欺負,倒不如讓對方膈應死,量她也不敢當著老太太的面翻臉。」

  鳳雲恍然,隨她去馬車處,讓兩個壯丁抬著匣子出來。想著這麼貴重的東西要送給外人,她看著也覺心疼。周姨娘眉頭也未皺一下,恨不得把這馬車都讓覃夫人趕回去。

  也不知是大房下人將這事告訴了韓氏還是什麼,周姨娘領著人回到正廳,就見韓氏笑意盈盈與覃夫人說話。

  沈氏在旁陪笑,見了周姨娘,淡笑:「阿蕊可去的真久。覃夫人,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韓氏見了那大匣子,問道:「這裡頭的是些什麼?」

  沈氏笑道:「是些蜀錦和一副蘇繡山水圖。」

  覃夫人忙說道:「錦已有寸錦寸金之名,而蘇繡所造山水,素以以針作畫,光彩射目聞名,如此貴重之物,受之有愧。」

  沈氏說道:「二爺與覃大人同僚一場,又志同道合,況且這也是二爺親自囑咐過的,覃夫人若不收,二爺怕是要責備於我了。」

  好一番推讓,覃夫人這才收下,謝了千遍萬遍,才帶著下人離開。

  韓氏眉目微冷,送了覃夫人回來,又復笑意:「方纔在後院熟睡,下人不敢驚擾,迎的遲了,還請弟妹不要見怪。」

  沈氏淡笑:「是我們的不是,趕巧在這個時辰來了,擾了嫂子歇息。」

  韓氏說道:「已經讓嬤嬤去收拾房間了,弟妹的東西可有什麼要府裡下人幫忙搬進房裡的?」

  沈氏知她旁敲側擊想收禮,偏是不說,笑道:「家裡帶來的人手也足夠了,也沒帶什麼。讓他們搬就好。」

  韓氏也不便多說,和她寒暄了一會,老太太就上香回來了。又問了一些話,見他們面帶倦容,便讓眾人沐浴更衣歇著去了。

  晚膳上來時,莫姨娘才帶著婢女回來,見人齊正廳,好不尷尬惶恐。李老太見了她,想著她年輕貌美卻為沖喜而來,一時心軟也沒責罰,淡淡然讓她入了席。

  晚飯是一同吃的,吃過後,一家人在正堂嘮嗑。老太太問了幾個孫兒的功課,又問了安然許多話。妻妾間說些家長裡短,鄰里瑣碎,大房和二房孩子相看兩厭,互相無話。見天色晚了,李老太揮手讓他們回房歇著,明日帶一眾孫兒去玩鬧。

  安然跟沈氏回了房裡,脫去厚實的衣裳,鑽進被窩裡。沈氏見了,忙說道:「被褥裡冷著,娘先暖暖你再進來。」

  安然笑道:「娘親便讓我效仿古人,學學黃香溫席吧。」

  沈氏也怕她冷,拿了暖爐給她捂手,笑笑:「女兒可孝敬娘親,為娘的就不能疼女兒麼?小孩子身子骨還沒長好,就該好好呵護著。」

  安然搖頭:「不是說小孩子身體裡都有一團火麼?女兒給娘暖床才對。」

  沈氏褪了外裳,也進了被裡,笑道:「那便一起暖吧。」

  安然依偎在沈氏身上,暖和得很:「娘,今日你將那貴重的東西送給覃夫人,是在氣伯母麼?」

  沈氏淡聲:「一半罷了。一來是想出這久等不來的氣,二是想著覃大人性子耿直,這付出再多,日後他也會盡力報答。就算沒什麼可報的,也算是交個朋友。」

  安然低低應聲:「可娘為什麼不立刻把那些東西全都給伯母?只給了幾個盒子,她方才看你的眼神,都要化身老虎了。」

  「然兒可懂吃不著的才是最好的?我若早早交出全部年禮,這大年三十前就別想過好。她待我們好些,我就時而送些。若不好,那我就全拿去給左右鄰居,托他們待你祖母恭敬好些。」

  安然這回聽懂了,又往她懷裡鑽了鑽,這可真是得了美名又自保了。韓氏最喜錢財,母親這是打蛇打七寸,正中要害。除非韓氏不要那些貴重之禮繼續冷眼相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10:23 PM

第三十四章 歲暮重逢  舐犢情深

      濱州偏南方,比起皇城氣候暖和許多,十年不見一次大雪,偶有飄雪,也不過一兩個時辰,落在地面,也染不了銀白。百姓晨起,地上只剩薄冰,易滑又不美觀,惹人嫌棄。因此只要下雪,迫不得已也絕不會出門。

  這裡街道佈局不如京城嚴格對稱,也不似京城八街九陌,但因臨近邊境,四海八方的商客行人彙集於此。無宵禁,無嚴苛巡邏,夜裡在寬敞大街上,酒肆喧鬧杯盞叮噹,絲竹悅耳笑語飛揚。

  安然翌日隨韓氏遊玩一日,倒是喜歡上這民風淳樸安居樂業的濱州,買了許多有趣的玩意兒,準備回去送給清妍和學堂的姐妹。

  住了兩日,李瑾賀和安陽對幾個堂兄妹雖不親近,但也不至於太冷淡。

  這日見朝暉明媚,吃過早食,李瑾賀便向沈氏說道:「嬸嬸,昨日城裡來了個唱曲的班子,餘音繞樑三日,那裡奉的茶點又十分不錯,侄子想請嬸嬸和弟弟妹妹們去聽曲。」

  韓氏問道:「可是那停在清湖上的花船?」

  李瑾賀點頭:「回母親,就是那清湖上的花船。」

  一聽是在湖上的,牽連到水,韓氏心頭便覺不舒服。老太太也說道:「船上風大,我便不去了,你們去罷。」又對沈氏說道,「尚和一片苦心,你領著兩個姨娘孩子去吧。」

  沈氏頷首應聲,周姨娘和莫白青也忙表謝意。

  歇了一會,眾人上了車,往清湖駛去。

  清湖如名,河床流水三十餘丈,石頭依稀可見,因水常流,少染青苔。一艘裝飾彩條的雙層畫舫船,長餘四丈多,寬有二十餘尺,輕浮停靠在河岸邊上。遠遠看去,以山作景,似在畫中。

  卯時未過,畫舫上人已很多。只因茶館太靜,酒肆太雜,畫舫不吵不靜,自然痛快。能上船的,也多是文人雅士,丟個紅箋小詩,掛個上闕對子,邊聽曲邊等著緣分人來,好不自在。

  兩個小丫鬟站在岸上,見了沈氏一行人下車,先問安道福,一人在前頭領路,進了裡頭,尋了個寬敞位置:「夫人少爺小姐們請入座。」

  沈氏笑笑應聲,見安然又四下張望,不由將她拉到身旁,扶她坐下,輕聲:「再好看的景致,也不急在這一時看,總會尋到機會打量完。否則看完了,禮數也全沒了。」

  安然笑道:「然兒聽教,只是京城的河水都結冰了,剛才上船瞧見河水清淺,又倒映山景,十分好看,就多看了兩眼。」

  李瑾軒也笑道:「妹妹向來喜歡新奇之物。」

  有他幫腔,沈氏也不好多說什麼,陸續見有人過來與李瑾賀寒暄。坐了一會,李瑾賀也起身去別桌與人交談,言笑晏晏不甚歡快。沈氏笑道:「尚和知書達理,人緣也好,尚清、尚明可要多向堂兄學學。」

  不等兩人作答,安陽便輕笑道:「那是自然,如今兄長已經是舉人,連鹿鳴宴都吃過了,地位不同往日。」

  沈氏淡笑:「原來已是孝廉,我們遠在京城,倒沒聽著,該道喜的。」

  韓氏掩帕笑笑:「不過是個舉人,可有什麼喜的。還得千里迢迢派人送信去,反正春闈時還得去京城,總會知道的。」

  沈氏笑笑點頭,韓氏又問:「尚清如今功課如何?可準備何時去參加鄉試?」

  沈氏頓了頓,淡笑:「正巧也是在今年考了,本來想等三年後的,但二爺說讓他去練練膽子,就秋時去了。」

  韓氏見她方才不說,如今一問才淡淡然,只道他落榜了。來這畫舫就是想給二房的人瞧瞧,如今她的兒子前程大好,教他們再欺負大房,日後有他們受的,笑道:「定是考中了吧。」

  周姨娘在旁暗自輕笑,聲調微揚:「可不就是中了。」

  沈氏微微瞪了周姨娘一眼,韓氏瞧著不對,隱約察覺到倒不止是考中了那麼簡單,弄不好還是個解元,不由轉了話鋒,往那外頭瞧去:「這寒冬臘月裡,還看得到魚呢,游的真歡。」

  周姨娘欲言又止,見沈氏眼神中微有冷意,也沒再多言。不是想給韓氏面子,而是不敢在沈氏面前放肆。

  偏這時李瑾賀回來,對李瑾軒道:「尚和,那邊都是此次孝廉,機會倒難得,可要去結識?」

  李瑾軒面上不動聲色,起身道:「那就托堂兄的福,去認識認識。」

  李瑾良忍不住說道:「先認識認識其他鄉試學子,倒也好,反正會試都在京城考,總要碰面的。」

  李瑾賀面色一僵:「尚和也參加鄉試了?」

  李瑾軒只好答道:「為了練練膽子,就去試了試。」

  李瑾賀略有遲疑: 「可是拔得頭籌了?」

  李瑾軒忙站起身,拘禮道:「只是時運較好。」

  這話一出,席上登時無人說話。周姨娘倒是很想笑,只是礙於沈氏在,拿了茶喝堵自己的嘴,這茶當真是甘冽好喝。

  韓氏一面恨沈氏不早些說,一面又得強顏歡笑:「我們李家可是要出狀元郎了。」

  沈氏陪笑道:「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哪裡比得過尚和。」

  一家人又是歡聲笑語,卻早就是各有想法,各有疙瘩,曲兒聽的也是索然無味。

  安然不喜韓氏總是將他們二房當作對手看,她難道不知,一房榮華也可相互扶持,家族繁盛才得旁人敬畏。若是一家獨大,弟兄無能,倒也不見得能被人看好。當真是越想越覺不舒服,聽完一曲,索性說去外頭看看景色出去了。

  柏樹拿了披風跟在她後頭,見她立在船欄前眺望遠山,便不遠不近站著。

  不一會安陽也出來了,走到安然一旁,倚在欄杆上說道:「堂哥真是給嬸嬸長臉了,日後你們就更有底氣欺負我們了。」

  安然沉住氣道:「我們處處禮讓,何來欺負?況且同為李家人,皆是榮華不好麼?」

  安陽冷笑:「榮華?自我爹爹離世後,你們可幫扶了什麼?我只瞧見你奪了祖母,嬸嬸奪了大權,堂哥甚至還與我們撕破臉皮打了一架。你們可幫扶了什麼?」

  安然不想與她理論,什麼奪不奪,她確實知道祖母偏心於自己,可到底為何偏心李家上下都知曉。若安陽生的像三姑姑,那也必然會疼的。祖母疼的不是自己,而是三姑姑呀。況且什麼叫奪了大權?他們大房雖說是長輩,但畢竟是住在二房,難不成還要將家中的事交給韓氏打理了。

  安陽偏不讓她走,只大了她三歲,卻比她高上許多,拽住她的手惡聲:「理論不過,便想逃了麼?或者是進去找你那惡毒母親告狀?我告訴你,在這濱州,我認識的人多著,你若是敢這麼做,我定要找人宰了你。」

  安然詫異看她,不知這才十一歲的人是如何說出這般陰毒的話,那邊的柏樹瞅著不對勁,立刻回去找人。進了裡頭,正好是李瑾良面對外面,見她神色焦急,眼神交匯,柏樹立刻微微擺手。李瑾良多了個心眼,便說到外頭看看。

  柏樹見他出來,焦急的抬手往那邊指:「二少爺,你瞧那邊,那邊。」

  李瑾良抬眉看去,見安陽拽著欲走不得的安然,當下以為她受了欺負,踏步過去,一掌撣開安陽的手,護住安然,瞪眼:「李安陽你要做什麼。」

  二哥的性子向來急躁,安然生怕安陽頂兩句嘴李瑾良會揍她,忙拉住他:「二哥我沒事,堂姐只是開個玩笑。」

  安陽如今便是地頭蛇,哪裡會怕他,大聲道:「我哪裡有做什麼,倒是你,為何打我?瞧瞧,都拍傷了。」

  安然聽言,聲音微沉:「想強賴了不成?」

  安陽冷笑:「我偏就是要賴你們了,你說這回祖母會不會又將周姨娘和她的賤兒子打個半死?這回可沒人護著他們了。」

  李瑾良聽的一陣暴怒,拳頭都已經掄起,安然一個跨步站在他面前。抬起左手便往欄杆上碰,驚的李瑾良驚呼:「四妹!」

  安陽也是驚嚇得退了一步。

  安然抬了抬那立刻染上紅痕的左手背,沉聲:「倒是讓祖母看看,是你的傷重,還是我的傷重些。我若告訴祖母,你將我傷成這模樣,挨打的指不定是誰了。」

  安陽睜大眼眸,瞪了她半晌,才憤然扔下一句「瘋子」,回了裡頭。

  柏樹急急過來拿了帕子給她綁起,李瑾良也是皺眉:「讓我揍她一頓便好,四妹又何苦傷了自己。」

  安然歎道:「你若是真打了她,你挨罰不說,姨娘也得被責罵。二哥,為了姨娘,你就多忍忍吧。而且……我也不想讓娘親為難,他們不仁,我們總不能什麼都不管不顧。」

  李瑾良暗歎她小小年紀卻一堆道理,默了點點頭:「聽妹妹的。」

  安然還未說話,便聽後頭有人音中帶笑:「我就說,然然不但長的像我,連性子也是像極了,姑姑深感安慰。」

  兩人愣了愣,轉身往那聲源看去。

  只見來人仍是素淨白衣,衣袂在寒風中亂舞飛揚勝似仙人,正是李家三妹。瞧見她安然已經分外高興,再看立在她一旁神色英氣微冷的少女,更是高興。

  「姐。」

  李心容和安寧會出現在這船上是安然未曾想到的,見她們面上雖無疲累,但鞋面卻染了一些塵土,又在這裡見到,那定然是回了家歇了會,卻未沐浴更衣而直接來了畫舫。

  姐妹一年多沒有見面,安然只覺安寧變了許多,她的眸色本就冷,如今更是冷峻,讓人看了,無端生出怯意來。只是眼神雖冷,安然卻也習慣了,況且那雙烏黑明眸看向自己時,也無半分惡意,比起她離家時,又更加沉穩了。

  安寧也在細細打量她這妹妹,看著倒沒變化,只是方纔那舉止卻著實讓人意外。一直以為她性子柔弱,中庸之人,卻不想能為了護著親人做出那樣的事來。

  安然在前頭領著兩人進去,進了裡頭,沈氏因是背對船廊,聽見安然的聲音,笑意然然偏轉了身,一眼看去,卻是看見了個子較高的安寧,不由一愣。安寧俯身作揖:「安寧見過伯母、母親。」

  韓氏瞅見李三妹,面色微微不自然,喚小二添凳子,笑道:「三妹回來啦,怎的尋到這來了。」

  李心容笑道:「回了家裡,管家說大嫂二嫂來這聽曲了,正巧我也想聽聽,便直接過來了。」見沈氏未動,笑笑,「二嫂,我將安寧帶回來了。」

  沈氏這才回神,淡笑:「三妹辛苦了,定是給你添了許多麻煩。」

  李心容笑笑:「這倒不會,安寧很懂事。」

  無人喚安寧入座,她便一直站著,安然忍不住挪了挪位置,騰出個空子:「姐姐坐這。」

  沈氏見她杵著,暗歎一氣,也抬了抬手:「坐下吧,別擋了人家添茶。」

  氣氛方才就微妙,如今更是奇妙。韓氏和沈氏問著李三妹這一年半多又去了何處,見了何人,有何趣事。安然也問了安寧許多事,期間又向李三妹道謝,她差人送回來的書本本別緻有趣,又厚著面皮向她多求了些,惹的沈氏笑責她不懂事。

  茶過腹飽,由韓氏領頭,一家人乘車回了李家。

  李瑾賀今日最是煩悶,被小自己兩歲的堂弟壓了風頭,又自知自己不過是考中了,他卻已是解元,而且還是京城那才學子弟聚集的解元。他卻只是個窮鄉僻壤的舉人,這根本無從比較。說要溫書,回了書房,卻是一字不入眼,一詞不入心,索性躺在小榻上與周公博弈去了。

  李三妹回來時,李老太正歇下,下人不敢來擾,等醒了才知她去了畫舫,氣的好一頓責罵,就要動身去那,便聽見他們回來了。獨拉了李心容,其餘的都讓他們各自回房去,不用陪在身邊。

  沈氏帶著二房人進了院子裡,叮囑了幾句不可生事,安分在房中歇著,便散了。又讓宋嬤嬤帶安寧沐浴,自己領著安然回了屋裡。

  等安寧洗淨身子,因還未有安排房間,也到底算是沈氏的孩子,便去她房裡。一路穿過廊道,宋嬤嬤說道:「三姑娘嘴皮子甜些,太太也會高興些的。」

  安寧頓了頓,緩聲:「母親還在生我的氣。」

  宋嬤嬤笑道:「奴婢看來,倒不像是生氣,只是不知要怎麼跟三姑娘相處罷了。別怪嬤嬤多嘴,三姑娘的性子強,渾身都是刺,你不親近,太太也不知你到底是親她,還是不親她。」

  安寧心中也是滋味紛雜,宋嬤嬤又說道:「這幾年四姑娘也大了,我多伺候在太太身邊。每次三姑娘來了信太太都會看上許多遍,遲了一兩日便心神不寧。三姑娘心裡有芥蒂,覺得太太有了四姑娘冷落了你,可四姑娘出生前,都是你陪著太太,雖非親生,可這情分卻不薄。奴婢悄悄告訴三姑娘,太太聽說你也來濱州,便讓人做了幾身新衣裳帶來,只怕你忘了做新衣裳過年。」

  安寧心裡一動,又微微搖頭:「我如今並不怪母親,也無可責怪。若是我,也會更疼親生骨肉。」

  只是一貫擁有的突然失去了,這個檻還是難以跨過去。說她不知足也好,說她不要臉也罷,現代人的嫡庶意識到底薄弱些。只是這近二十個月的遊歷,見的多了,見識也更開闊,而思念母親的心,也愈發強烈。李心容問她想不想回濱州團年,她立刻點頭。可一刻不停的趕回來,在畫舫見了掛念的母親,看著她眼裡的歎息,她又不敢靠近。

  說她渾身是刺,母親又何嘗不是。

  這麼想著,已到了沈氏門前。宋嬤嬤敲了門,拉著安寧進來。

  沈氏正坐在窗台桌前,低眉穿針,聽見動靜,抬頭看去,淡聲:「嬤嬤去熬些白粥來,配些不油膩的小菜,然兒起了又該喊餓了。」

  宋嬤嬤應聲,關門出去。安寧站了一會,雙膝跪地,朝她磕了一記響頭:「娘。」

  沈氏輕歎一氣:「起來吧。」末了放下針線,俯身替她撣去膝頭的塵。

  安寧見她彎身久不起,低低喚了一聲,再見她抬頭,眼眸都紅了:「瘦了。」

  安寧一愣,伸手環住她的脖子,差點哭出來:「女兒很好,看著瘦了,不過是身子結實了許多。」

  簡單一兩句話,已是心無間隙,雖非親生,卻勝似母女。若是讓外人瞧見,又得說她將個庶女當作親女,外人不明,她也不願多作解釋。將安寧攬入懷中,個子高的已抱不上膝。

  安然恍惚醒來,聽見幔帳外頭的低聲細語,探出個腦袋,見了娘親和姐姐親暱,心裡倒吃了一把醋,末了笑笑縮回身子,重新蓋好被子,佯裝安睡。

  翌日請安時,老太太笑顏多了,氣氛也輕鬆了許多。吃過早食,聽見東街那有個說書厲害的老者,李心容坐不住了,帶著一眾孩子浩浩蕩蕩去聽書。

  李瑾賀心裡還十分苦悶,不願與李瑾軒同行,因此推脫看書不去。安陽見兄長不去,與幾個庶出弟妹處的向來不好,也不去,免得被二房那一眾人欺負。韓氏聽了這事,將兩人叫進書房好說了一頓。若是不去,老太太又會說大房不親二房,氣了她對誰都不好。

  安陽氣道:「去什麼,姑姑又不疼我們,不過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讓我們去罷了。」

  李瑾賀也拿了書倚在椅子上拍著,聲音倦懶:「妹妹說的是,嬸嬸也真是的,客沒客的樣,要是母親再禮讓些,這大宅子就要被他們霸佔了。」

  韓氏冷笑:「若你是父親沒死,如今我們大房也不會如此落魄,眼睜睜看著他們添子添女。」

  安陽聽見她又說起已逝的爹爹,已是十分不耐煩:「又提爹爹,娘,你別怪爹爹扔下我們,你倒是拿出做長媳的氣勢來。碰見這些事便說爹爹的不是,難不成還能說活過來。」

  韓氏喝斥道:「沒大沒小,就是從小把你慣的。」抬手揉揉心口,癱坐在椅子上,歎道,「你二哥就從未這麼頂撞過娘……為何我如此命苦。」

  安陽氣的將帕子甩在地上,冷笑:「娘是在可惜去的不是我,而是二哥吧。」

  韓氏氣的哆嗦,指了她的鼻尖道:「你就氣死我吧!做個沒爹沒娘的,被人賣了去做童養媳!」

  李瑾賀頓覺安陽這話說的太過,眉頭皺起:「安陽你怎麼說話的,快跟娘道歉。」

  安陽只好搖搖她的胳膊:「娘,女兒錯了,別氣了。」

  韓氏揉揉額心,不理會她。安陽這才百般不願道:「我去還不行嘛!」

  李瑾賀也只能鬆口說去,韓氏這才語重心長道:「你們可要明白一件事,如今我們是靠著你們祖母的鋪子過日子。三妹最得老太太歡心,她做東不過是一次兩次,何苦得罪那小祖宗。」

  安陽拾起帕子拍了拍,聽見這話忍不住嘀咕:「那娘你還整日挖苦三姑姑老而不嫁。」

  韓氏語塞片刻,戳了戳她的額頭:「話裡帶刺的毛病該改改了。」

  好一番收拾,兩人才去了正廳,到了那,其他孩子都已經在等。

  兩房孩子加在一起,足足有十一個。李心容、李瑾賀、李瑾軒、安陽、安寧和安然坐一車,其他五人坐另一輛。

  因還是個名氣不太大的說書人,也沒大茶樓請,搭了個簡單的大棚,放的椅子凳子模樣都不一,似拼湊而來,十分簡陋。

  李心容倒是一點也不在意,見有幾個孩子愣在那不肯坐下,笑道:「怎的不坐?難不成你們怕凳子咬你們不成?」

  幾人被逗樂了,欣然坐下。

  見旁人紛紛看來,安陽對這「老」姑姑還沒點正經頓覺十分丟臉,若坐針氈。

  說書人還未開始,這裡也沒奉茶點,安然便對大哥說道:「大哥,我們去買些蜜餞吧。」

  李瑾軒失聲笑笑:「就你最嘴饞,日後真要吃成個胖子了。」

  被兄長打擊過多次的安然已經練就了刀槍不入的臉皮,嬉笑:「你不去我拉寧姐姐去。」

  李瑾軒畢竟是個少年,也不願去那姑娘家進出的地方:「跟三妹去吧。」又使喚了兩個嬤嬤跟著,不要跟丟了。

  安然喚了安寧,剛說完,安陽轉了轉眼眸:「我知道一處地方的蜜餞果子好吃,我帶你去。」

  安然知她小小年紀花花腸子多,可不會自投羅網,笑笑:「謝謝堂姐,只是我們姐妹那麼久沒見,想說會心裡話,只怕會冷落了堂姐。」

  安寧也道:「安陽力氣大,倒是可以幫我們拿些東西,一起去正好。」

  安陽撇撇嘴,收回壞心思:「不去便不去,稀罕。」

  安寧和安然相視一眼,會心一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11:21 PM

第三十五章 天子之心  知府拜會

      年二十七,皇城早已飄雪半月,濱州卻仍是日光明媚。李仲揚下了馬車,抬頭看著那在強光下的木牌匾,上回來時是奔喪,如今再來卻是團年,不禁感慨良多。又想起兒時兄長常背著母親給自己勻好吃的,更是感傷。

  進了宅子,給李老太請了安,又向韓氏問了好。見了李三妹,立刻又板起臉,儼然是個嚴厲兄長模樣:「 回來了?」

  李心容笑笑:「回來了。」

  李仲揚收回視線,韓氏便說道:「二叔先回房歇著吧,後廚那水還在燒著,待會上好了水,再讓嬤嬤去請二叔。」

  李仲揚微點了頭:「有勞大嫂費心。」

  李老太見了跟在他身後的何采,拉了拉伏在膝頭的安平:「安平,你姨娘來了。」

  小孩子忘性大,況且安平才四歲,半年多未見她,根本已忘了她,仍是躲在祖母身旁不肯出去。何采面色淡淡站在遠處,神色毫無波瀾。李老太見她不願過去,也作罷了,讓李仲揚歇著去。

  回了房,沈氏讓人在屋裡起了爐子,給李仲揚褪下厚實的棉衣,打發了她們出去,揉著他寬瘦的肩,笑道:「這離過年都沒幾日了,我倒差點以為二郎又臨時當值。」

  李仲揚默了默,聲音極低:「遲了幾日,確實是有事耽擱了。怕是再過一些時日,朝廷會有大事發生。」

  見他面色竣然,沈氏也知非小事:「這事可是關乎到夫君?」

  李仲揚面上難得露出淡然笑意:「夫人不但蕙質蘭心,也深懂為夫。」

  沈氏笑笑,坐在他一旁問道:「到底是何事,聽見大事二字,心裡慌了慌,可是見二郎心情似也不錯,倒不見得是壞事。」

  李仲揚執了她的手,輕聲:「大理寺正在查呂大人,已來過翰林院許多回。聖上也有密命。」

  沈氏吃了一驚:「查呂丞相?自他做了丞相,也不曾聽說他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怎的突然就查了?」

  李仲揚淡聲:「官場的事瞬息萬變,即便是像宋家那樣以清廉嚴明的官家人,也多少有些骯髒事,且不說是故意為之的,迫不得已的事也無法避免。呂大人自做上丞相,一直暗地斂財,聖上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沈氏問道:「那可是如今更加變本加厲了,才惹怒了聖上?」

  李仲揚搖搖頭:「太太可記得禮部的王尚書?」

  沈氏點頭:「記得,利用官職欺壓百姓,斂的錢財可堆成金山銀山,後來被斬首示眾,大快人心。」

  李仲揚輕輕笑了笑,略顯薄情:「他的貪官之名從上任之初就有,後來愈發惡名昭著,可聖上卻由他斂財十年才懲辦。」

  沈氏知他素來說話不喜冗長,每一句話都絕不是白白說過就算,仔細琢磨半晌,忽然明白過來:「二郎的意思是,聖上故意縱容王大人?」

  李仲揚微微點頭:「縱容貪官斂財,待時機成熟,殺了貪官,而抄家所得來的銀子可充實國庫。如此一來,不但不會失去民心,反而因斬殺貪官更得民心,國庫財政又可得緩解。一石二鳥的計策,天衣無縫。」

  沈氏聽的心中寒涼,這官場上的事果真不是她這婦道人家可揣摩的。聖上這計策雖好,卻是苦了百姓。

  李仲揚又道:「因五六年才出一個這樣的京官,百姓罵的絕不會是聖上,只道是聖上還未知曉。等事情鬧大不可收拾了,聖上再出面,便如及時雨,百姓道好。」

  沈氏搖頭苦笑,又抬指封了他的唇:「回了京城,這些話便不要再說了。」

  李仲揚握了她的手:「太太放心,再不會與其他人說,也不會在天子腳下說。」

  沈氏點點頭,那皇城皆是聖上耳目,自家夫君又是丞相人選,怕是宅院外頭耳目更多,讓人聽了去,只怕危險。而見他方才說起呂丞相時,無半分神傷,怕是聖上也允諾了他什麼。想到這,她不願再想,爬的越高,就越怕摔的疼。安穩日子過久了,野心也淡了。什麼嫁個好夫君,讓娘家人對她恭恭敬敬,也不想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如此便好。

  正這麼想著,忽然就聽見宋嬤嬤的聲音:「三小姐,可是來找二爺和太太的?」

  片刻就聽見李三妹那帶著笑音的回答:「是,剛來不久,許久未跟二哥二嫂聊聊了。」

  李仲揚和沈氏對看一眼,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站在那,也不知聽了多少,只是到底是自家妹妹,不由鬆了一氣。又互相低聲提醒下回不能再商討過度這些事,免得被外人聽了去。

  李心容進了裡頭,笑意盈盈:「二哥,二嫂。」

  沈氏忙喚她過來坐,笑道:「怎麼不趁著飯前歇歇,老太太高興,指不定夜裡又拉了你說上半宿的話。」

  李心容笑道:「一日作息早已定下,也歇不了那麼多。我今日來,一是想跟哥哥嫂嫂聊聊,二是想說說安寧的事。」

  沈氏拉了她的手,歎道:「可是給你惹麻煩了?你若覺得她煩人,就別帶在身邊了,苦了你。」

  李心容笑笑:「二嫂怎的那麼不放心安寧?那孩子身似孩童,可心卻有時比我這大人還老練,二嫂只管放心。」

  聽她這麼說,沈氏也不好多說什麼,她倒是想三妹不喜安寧,那安寧便可以重新回到她身邊了。想到年後又要分別,這心裡總歸不舒服。

  「二哥。」李心容面向那手執書卷的李仲揚,「我在朗州遊歷時,見著四弟了。」

  李仲揚神色微微一頓,淡聲:「這事不要和娘說。這樣的李家人,不提也罷。」

  沈氏說道:「二郎又在說氣話,到底是自家兄弟。」

  李仲揚冷笑:「還未成年便拋下祖宗,一走就是十年,且不說李家子嗣娶妻生子他不出現,連大哥過世,他也沒半點消息。三妹在朗州見了他,也不一起同行,這樣的弟弟,不要也可。」

  沈氏沒有多言,她心裡琢磨著,李家四兄妹,三妹四弟自不必說,著實是怪脾氣。大哥憨厚老實,自家二郎性子寡淡而心厲,兄妹間倒沒一點相像的。

  李心容淡笑:「四弟為何不喜歡這個家,二哥又怎會不明白。從未得到過長輩的疼愛,大哥和二哥也從來不護著他。他稍有本領就離家,也不難理解。」

  李仲揚瞪眼:「李家是未供他吃還是未供他喝?是攆他去露宿街頭當乞丐了麼?不過是個妾侍的兒子,還想與我們所受待遇一樣?況且母親對他還從未打罵過,若真的算起來,我倒是要怨恨這家了。」

  李心容眉目微垂,笑了笑:「二哥氣什麼三妹知道,只是各人想法不同罷了。四弟要的是疼愛,不是想像鳥兒一樣被供養。他無論做了什麼,母親都對他客客氣氣,那樣不過是當作客人,而非李家人。」

  李仲揚見她說的輕描淡寫,氣的又要發火,沈氏忙插話道:「你們兩人真是一個秤桿上的兩個鐵坨,一碰面就容不得對方了,非要佔個上風,可自家兄妹吵架又有什麼好處,都老大不小了。」

  李仲揚動了動唇,也沒再開口,拿了書板著臉看。

  李心容笑笑:「二嫂,二哥真聽你的話,是個好夫君。」

  這話在以前聽來,沈氏定要臉紅。連李仲揚也忍不住看她一眼,輕斥:「胡鬧。」

  李心容歎道:「好便是好,壞的有人說,好的自然也要拿出來說的。常言道,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這也是我們自己慣的。」

  沈氏笑笑:「這倒也不是,對自家而言是好事,對別人來說卻無關痛癢。你若總拿自家的好與別人說,只會招人嫌。」

  李心容笑問:「那為何壞事總是傳的如風快?」

  沈氏頓了頓,莫說別人,就連自己也更喜歡聽些別人家的醜事,可拿出來解釋,卻又覺得道德上卑劣了些,於是只搖頭笑笑,沒再繼續說這話題,轉口道:「你這一走又是一年多,可有看上的人沒?嫂子給你做媒。」

  李心容笑道:「嘮完了,我該回去歇著了。」

  沈氏微微苦笑:「好好,不提不提,你且再坐坐。」

  李心容笑笑,也沒真走,又說道:「二哥,方纔你們說的話我也聽了些,倒不是故意要聽,只是不小心聽的專注了。」

  李仲揚淡淡應了一聲:「若是你我倒放心。」

  李心容點點頭:「聖上少年登基,太后掌權後好不容易得回大權,心中陰影極甚,最忌官員結成黨羽。二哥切記,日後寧可一人孤苦獨行,也不可與其他官員走的過密。」

  李仲揚看她:「揣摩聖上的心思,是殺頭的罪。不可再胡說。」

  李心容笑道:「他管得住大羽國百姓的嘴,卻管不住其他幾國的議論。」

  見她直呼聖上為「他」,越發沒了規矩,李仲揚的臉又沉下:「放肆!」

  沈氏皺眉,又大呼小喝起來,所幸李心容絲毫不在意,笑笑起身:「二哥謹記就好,心容這回真要歇歇了。」

  見她離開,李仲揚才氣道:「這潑辣性子,也不知像誰。」

  沈氏稍稍打趣他:「夫君這冷性子,也不曉得是像誰。」

  李仲揚抬眼看看她,頓時沒了脾氣,這樣的話,也只有沈氏敢說,其他姨娘要是說了,定要好好罵一頓。

  沈氏淡笑:「那日與嫂子去喝茶,才知曉尚和也考了秋闈,中了舉人。本不想讓他們知道尚清考了個解元,偏他們咬著不放,便只好說了。嫂子為了這事,也悶了幾日。」

  李仲揚說道:「本以為尚和會等三年後的,沒想到今年便考了。我原本就不想兩房孩子有什麼個比較,故讓尚清早早去考。竟碰在一起了。」

  沈氏只怕他一時心軟,總想著要兩房和睦,阻了李瑾軒去考,笑道:「若是能一同榮登在榜,那便是雙喜臨門。」

  李仲揚素來聽她的,也以為韓氏與他所想一樣,深以為然:「過完年,我們回京城時,也讓尚和一起同行,免得到時趕過來太過辛苦,早早溫書也好。」

  沈氏應聲,默默想,李瑾賀一來,韓氏必然也來。只願這次不要再鬧什麼麼蛾子了。

  晨起請安,一家人嘮嘮嗑。說起兩個孫兒都吃過鹿鳴宴的事,沈氏便趁機和韓氏說了李仲揚的意思。

  韓氏也正好有這打算,畢竟京城遙遠,在二房吃喝都有,只是心裡有些不舒坦,又怕他日兩人一同去考,萬一李瑾軒名次高些,就當真是丟臉的事了,便當面說道:「雖說尚清此次中瞭解元,可到底還是個少年,萬一名落孫山,可是教人好受,倒不如再等多幾年,再長些學識的好。」

  沈氏淡笑:「本意也只是讓他去練練膽子,尚清也是知曉的。畢竟三年才一回,如今去正正好。等三年後,膽子有了,學識約摸也長了,也好。」

  韓氏勸道:「這小孩子的心可難揣度,說是無所謂,可萬一真在意起來,就壞事了。」

  老太太聽了,思量一番,眉頭微蹙:「這倒不好,就算真的考不中而一蹶不振,這樣的李家人也沒出息。考中了便是好事,只管放心去。」

  韓氏聽了,撇了撇嘴,也只好作罷。

  大年三十,吃過年夜飯。幾個年紀小的孩子便鬧著要去外頭玩,李老太讓下人從雜物房裡搬了早就準備好的一箱炮仗,讓他們在前院玩。自己陪著孫兒孫女玩了一會,就覺疲累,回了正廳坐著,看著外頭的喧鬧,又想起過世的大郎來,歎了一氣,問李仲揚:「若是能見著你四弟,就讓他回回家吧。如今你大哥已經過世,你們一輩也沒幾個人,多添個人也好。」

  李仲揚連連應聲,又和沈氏一起勸了一番,說了些好話,才見李老太面上散了愁雲。

  年初一,一家人拜了祖先,吃過午飯,便有人送來拜帖,一看,是覃連禾和覃夫人來拜。

  李老太一聽是知府大人親自來拜年,倒是一等一的大事,連忙讓人把桌椅再擦拭乾淨,上最好的果點。

  李仲揚雖然跟覃連禾有過往來,但交情也並不算深,正疑惑著,沈氏便抽空給他說了上回覃夫人來,自己送了她蜀錦蘇繡的事,但隱去了送年禮出氣的真相。

  李仲揚雖然奇怪為何她突然做主送那麼貴重的禮,但也沒多問。沈氏做事他素來放心,總不會做對李家不好的事。

  丑時,韓氏正在督促李瑾賀看書,下人來報覃知府來了,不由頓了頓,打發下人出去,說自己隨後就來。誰想越想越不對勁,柳眉緊擰,驀地想明白,冷笑:「你爹爹去世後,覃大人就再未來過,如今說是來拜訪李家,實際拜的卻是李家二房人。」

  隨後就讓丫鬟去報她身體不適,不出去見客了。

  李瑾賀歎了一口氣,把書一扔,背倚椅面,一副倦懶模樣:「就算孩兒考了功名,無人撐腰,也熬不下去。我還是乖乖在村子裡做個舉人,鄰近百姓又尊敬,逢年過節還有錢財送來,何必去京城受窩囊氣。而且要真的做了高官,天子腳下,稍不留神,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韓氏抬指戳了戳他的頭,罵道:「沒出息!活該被你堂弟欺負!活該被你二叔看不起!」

  見她塞書來懷裡,李瑾賀手一甩,從窗戶扔了出去,煩躁起來:「娘,你也知道兒子幾斤幾兩,本來我就不願去考功名,好好開個小鋪子營生不就好了,何必總跟他們比。二叔的妻妾雖然混賬,但二叔待我們不薄。」

  韓氏瞪眼:「不薄?不薄就該想想你的前程,就該把你留在京城,給你請先生,領你多去見見大官。只是每月給點錢算什麼。」

  李瑾賀懶得和她理論,恰巧安陽進來尋他們。安陽穿著翠藍長裙,外披軟毛織錦大紅披風,不過十二,五官卻生的精巧,眉眼微翹,隱約帶著媚色。盈盈一笑,卻也是個嬌媚小美人。她懷裡抱著暖爐,兩手也沒伸出來,微微行了禮,問了安,才道:「方纔從正堂經過,見裡頭放了好多禮,可是來什麼富貴人家了?娘怎麼還在這,不出去迎客。」

  韓氏懶懶道:「那是來拜會你二叔的,禮也是你二叔的,你瞎嚷嚷什麼。」

  安陽不滿道:「我哪有瞎嚷嚷,大年初一的就吼我。這家要待不下去了!我去玩。」

  「你等等!」韓氏見她頭也不回的就出去了,氣道,「你的牡丹圖繡好了沒!」

  安陽只答了一聲「沒有」,轉角就不見了人影。氣的韓氏差點要把她揪回來:「真是越發不像話,你們沒一個讓我省心的!李瑾賀,娘告訴你,若你不去京城,考的沒你堂弟好,我就死給你看!」

  李瑾賀愣了愣,真想像妹妹那樣拂袖而去。只是看著娘親如此模樣,也心軟了,硬了頭皮答道:「孩兒知道了。」

  見他答應,韓氏面色又緩和下來,笑笑:「這才是為娘的好孩子,娘給你熬雞湯提神去。」

  李瑾賀重歎一氣,見她出去,拿了一本書蓋在臉上,真恨不得吞下一本書便能學盡裡頭的學識。

  覃連禾與覃夫人伉儷情深,因上無父母逼迫,又無視旁人非議,並沒有納妾。膝下有三個孩子,加上雙親,一家七口,其樂融融。連沈氏見了他們夫妻和三個孩子,也由心底羨慕,白首不相離的,到底還是與一人的好。只是羨慕歸羨慕,嘴上也不提這事,免得讓有心人聽了,說她不滿李二郎三妻四妾,亦或李二郎待她不好,辱沒了他的名聲。

  覃連禾道了謝,又問了李仲揚京城的事。兩位夫人自然是拉些家長裡短,又直呼孩子長到這年紀最難管教,一時頗為交心,笑語不斷。

  安陽出外頭玩,又從正堂經過,聽見裡頭交談甚歡,撇了撇嘴。到了大門前等車伕駛車過來,就見安然正好回來,披著梅花點綴的披風,面色白淨,即便不笑,眼裡也似含喜氣,無怪乎祖母總說她是吉祥人。

  柏樹在下面接了安然手裡的暖爐,攙著她下來,俯身替她拾掇好衣裳褶子,又將暖爐給她抱好。安然看著她雙手凍的紫紅,皺了皺眉,將暖爐交給她,笑道:「我不冷,替我抱著吧。」

  柏樹沒有多想,當真以為她不要,便安安穩穩的揣好。

  安然抬頭見了安陽,大方打了招呼,在她眼裡,安陽不過就是個有點公主病,心眼有些壞的小姑娘,少惹為妙。

  安陽冷冷瞥了她一眼,淡淡應聲。見她要進去,眼眸一轉,笑道:「我正好要去尋人玩,安然妹妹也一起去吧,那兒可好玩了。」

  安然笑答:「堂姐自己去吧,我剛回來,累的腿都要提不動了。」

  安陽輕笑:「妹妹方才下車的姿勢可穩當著,難不成是嫌棄我?唉,我娘還說大房二房是一家,怎麼會看不起我們。看來是我娘錯了。」

  安然略有苦笑,只道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正欲應聲,便聽見有人音中帶笑:「既然是好玩的,那我替安然去湊個熱鬧好了。」

  安陽一頓,轉身去看,李心容笑在眉眼,款款走了過來,摸摸安陽的頭:「可要姑姑去?」

  安陽心裡滿是嫌棄,抬手攏攏髮髻:「那當然是要的,方才就想邀姑姑一起去呢。」

  李心容笑笑,又朝後招招手:「安寧快些,你走的都快比那老夫子慢了。」

  即便她這麼說,安寧還是走的不緊不慢,安陽問道:「姑姑,你遊歷各國好玩嗎?」

  李心容笑道:「為何突然這麼問?」

  安陽指了指安寧:「因為她總是賴著你,如果不好玩,她也不會去吧。」

  安寧不動聲色走過來,忽然握了她的手掌,驚的安陽叫了一聲,瞪眼道:「幹嘛!你真當你是嬸嬸生的,可以與我平起平坐了不成。」

  安然聽的眉頭一皺,看向素來介意這些的安寧。意外的是安寧毫無要發火的跡象,面色淡淡:「我手上的繭子膈痛了你沒?」

  安陽輕笑一聲:「當然刮痛了,粗糙的婢生女,還想跟我們一般麼?」

  李心容說道:「安寧要告訴你的,是她與我遊歷時,是享樂,還是吃苦。」

  安然忙拉住安寧,翻到掌面,竟是有硬繭子,不待看清楚,那手便收回去了。安陽不以為然:「那又如何。」

  說罷,見馬車來了,便由婢女扶著進了車廂內,擇了個舒適位置坐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11:29 PM

第三十六章 會試將近  又起風波

      年後,不過初四,李仲揚已要回京。參加會試的人在一月中旬要去禮部報道,二月初會試開始,也不能多留。

  韓氏領著李瑾賀隨行,老太太嫌家裡太冷清,乾脆一起去。母親和兄長都走了,相比之下,安陽還是更願意去京城。

  李心容不願回京,又領著安寧去了別的地方遊歷。臨別前夜,沈氏又叮嚀了安寧許多話,要拿錢財給她,怕她受苦,安寧卻不肯接下,說她們有生財之道。問的細了,卻又不肯說。沈氏一夜歎氣十餘次,囑咐了千遍萬遍。安寧一一點頭允諾。

  回到皇城,已過了元宵,元宵一過,這年也算過完了。李仲揚趕著這兩天仍休沐,四處拜訪。

  沈氏本想領著安然去宋家玩,但剛出門還未上馬車,清妍就來尋她,只好自己一人去。見安然乘上清妍的馬車離去,不由看多了幾眼。

  宋嬤嬤是個明眼心細的人,見沈氏目光遲遲不收,問道:「太太可是在想些什麼?外頭風大,趕緊上車裡吧。」

  沈氏淡笑:「過了年,安然也九歲了。我倒還記得她剛出生那會,明明才那麼小,輕巧的讓人不敢用力抱著,哪想一眨眼,已是個小姑娘,能跑能跳,也不會總黏著我,再也抱不動了。」

  宋嬤嬤笑道:「太太憂心了,孩子大了也好,懂得疼娘。四姑娘聰明懂事,日後定會好好孝敬太太的。」

  沈氏輕輕搖頭:「姑娘家的總要嫁人,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了。我倒有些後悔去年婉拒了兩家公子,只怕日後沒那麼好的人家,委屈了安然。」

  宋嬤嬤連聲安慰,沈氏又笑笑道:「不能再由著她胡鬧,二爺寵著她,可姑娘家不學點女工,又不愛看女四書,總歸不行。」

  打定了主意要「逼」安然學這些,這才上了車。

  到了宋府,正好瞧見宋家兄妹要出去。宋祁比之前見又拔高了許多,身形筆挺,面龐俊朗,見了自己溫和有禮的問了好。沈氏笑道:「有空隨你母親來玩,尚清是常在家的,你們是同窗,總不會悶的無話。」

  宋祁笑道:「尚清為人爽快,在學堂我們又是鄰座,聊的甚歡。此次尚清又中瞭解元,更是欽佩。」

  沈氏歎道:「聽尚清說,你本意是與他一同去試試,只是那幾日染了風邪,只好作罷,倒是可惜了。」

  宋祁淡然笑笑:「那只能是委屈尚清先去打頭陣了,我倒可以向他討個經驗。」

  沈氏聽後,稍有詫異,還是個少年便有這般氣魄,倒是不簡單。

  下人已進去稟報了趙氏,趙氏迎了出來,見沈氏與長子宋祁不知在聊什麼,心下微喜,走過去笑道:「倒是聊的歡喜,我也來聽聽。」

  宋敏怡笑道:「娘,沈姨和哥哥聊著秋闈的事呢。」

  趙氏這才笑問:「尚清可有把握?若是得了狀元郎,你們李家可就是父子狀元了。」

  沈氏笑笑:「只是試試罷了,倒也沒指望能考中。」

  兩人說說笑笑進了門,宋祁和宋敏怡也坐車去了別處玩。

  夜裡沈氏回來,李仲揚也剛回來,只是回來半個時辰,一會又要去拜訪同僚,飯也不在家裡吃。沈氏讓人端來一盆熱水給他淨臉擦手,見他面有倦容心情倒是不錯的模樣,心想著應當是聽了什麼好事。但他不說,沈氏也不會多問,揀了個空和他說了宋祁的事。

  李仲揚聽了只說:「若真是心胸坦蕩也好,只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氏微頓,不知他為何會說這麼一句,後想到他人在官場多年,也了然了。末了倒是心疼起李二郎來,心裡歎氣,不能怪他多疑,只能怪這官場著實是個大染缸,將人都染的污濁了。

  「還有一事,想同夫君商量商量。」

  「何事?」

  「安然一直不愛學姑娘家的東西,夫君也素來慣著她。只是如今已經九歲了,眨眼幾年及笄,若是找婆家時說她什麼都生澀,怕尋不到太好的婆家。」

  李仲揚不以為然:「安然的學識比得過一般的同齡男子,性子又似我,不帶一分柔弱,自主得很。況且大戶人家裡頭,有誰要兒媳動手織衣繡花的。安然知書達禮,孝敬父母,日後待夫君也總不會橫眉豎眼,這不正是女四書裡的東西。」

  沈氏苦笑:「媒婆過來時,定要問問她書裡的東西,可安然卻不能答個全面,這倒也不好。畢竟人家先看表面,面子功夫沒做好,也不會覺得這是好姑娘。」

  李仲揚說道:「若真是如此,那只看外在不看表裡的人家也不可取。太太多慮了,安然不願學那些,也莫逼她。若她脾氣暴躁任性,我定會好好押著她學,只是如今她溫順懂事,實在沒有必要過於束縛。」

  沈氏仍是苦笑,這做爹的心思,到底是跟為娘的不同。只是夫君尚且這麼說了不願退步,她這做妻子的也只能是點頭答應。

  安然九歲生辰在二月二日,但因會試第一場在二月初九,未免吵了李瑾賀和李瑾軒溫書,便沒有太過熱鬧,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頓飯,添了幾道她喜歡的菜,就算過了。

  安然倒沒有在意,只要大哥能考上功名,哪怕兩年不過生日也無妨呀。

  離考試越近,李瑾賀就越發急躁,這兩日只捧著書,卻是半個字也入不了眼。聽見小廝說李瑾軒白日看書,夜裡與二叔研討學識,不由心慌煩躁。

  韓氏聽了後,立刻要李瑾賀圈畫起不懂的,去問李仲揚,到底是曾經的狀元郎,看在他兄長的份上,總不會只顧著他的兒子,量他也沒那個臉皮。

  李瑾賀可不願意,他自己有多少斤兩心知肚明,書上可有大把的東西不懂,萬一問了個淺顯的,還得被人笑話,他拉不下這臉。韓氏問起他就含糊的說都懂都懂,這麼一來,心裡更是焦急無比。

  初六,韓氏讓人熬了藥湯來,見他捧書在手,深感欣慰,低聲:「快放下書喝喝這鴿子湯,別累著。」

  李瑾賀皺眉,順從放下書,想著每每見了就讓他別太勞累,可真把書丟一邊,就得戳著他的腦袋說上半日。

  韓氏問道:「書可溫好了沒,再過幾日就要進考場了。」

  李瑾賀不耐煩道:「溫好了溫好了。」

  韓氏笑道:「那就好,喝完湯就趕緊再看看。」聽見兒子如此作答,只道他十拿九穩了,說話間連聲調都高了許多,「等你中了狀元,皇上賞了大宅子,我們就立刻搬走,再不受他們的冷眼。日後他們想攀我們的高枝,我還不樂意了。」

  李瑾賀嘀咕:「能有個茅屋賞就不錯了。」

  韓氏耳尖,聽見這話又提指戳他腦袋:「混賬東西,你怎能辱沒聖上。」

  李瑾賀忍不住道:「我哪裡有,孩兒只不過是在想……我未必能中狀元。」

  能考上舉人就已經是他意料之外了,哪裡敢奢望狀元之位。

  韓氏逼問:「你如何不能?如何不能?」

  實在無法,李瑾賀只好說道:「因為尚清的學識比我好多了,我最多得個榜眼。榜眼比起狀元來,那可是差一大截。賞賜也輪不到榜眼。」

  韓氏眸色也是一黯,低眉思忖半日:「你且好好看書。」

  出了房門,韓氏越想心裡便越是拔涼。自家兒子素來勤奮好學,就是想憑這次科舉讓大房翻身,免得再被二房人瞧不起。可誰想得到李瑾軒也考,而且既然兒子說了他的學識不如李瑾軒,那怕是不假。他到底是有個狀元爹,而且又是聖上跟前的大紅人。若是讓他們二房花開並蒂,那他們就當真是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齊嬤嬤見這寒涼二月天裡,韓氏的額上都滲出汗來,問道:「太太可要回房歇歇?」

  韓氏正想的入神,忽然聽見耳側有聲音,驚覺過來,蹙眉罵道:「吵什麼,沒見我正想事嗎?不長心的奴才。」

  齊嬤嬤忙低頭挨訓,卻是嫌惡至極。她本是伺候老太太的,月錢也由老太太給,算得上是下人中地位較高的老嬤嬤了,可被調度到韓氏這,卻是日日挨罵,人家端茶的丫鬟都沒她受訓斥的多。十分不滿,卻不能發作,只窩了一肚子的氣。

  韓氏回了房裡,坐立不安。午歇不過一炷香的光景,就做了噩夢。夢裡二房的人又欺負他們,老太太笑意盈盈的拉著穿紅戴花的李瑾軒,笑著看他們大房被人責罵,卻不給他們撐腰。他們母子三人哭作一團,幾乎被活活打死。猛然驚醒,渾身冷汗涔涔,連喝了三口茶也不能壓驚。

  思來想去,韓氏洗淨面龐,喚了齊嬤嬤進來,使退了其他下人,從妝奩匣子裡拿了一支孔雀翡翠步搖,交到那雙老手上,笑道:「我平日裡最敬嬤嬤,這是孝敬您的。」

  齊嬤嬤受寵若驚,連道幾聲「使不得,這是老奴應該做的」,韓氏面色微沉,末了笑笑:「嬤嬤快收下吧。」

  齊嬤嬤推辭不了,只好收下,剛揣進懷裡,就聽韓氏說道:「近日吃了太多糯米糕點,體內滯氣不通。勞煩嬤嬤去買些巴豆來,我熬了湯水喝,好清清髒東西。」

  雖覺奇怪,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齊嬤嬤應聲去買,臨了出去,韓氏又道:「這對女人來說到底不好意思,可別讓人瞧見知道,沒了面子我可要找嬤嬤哭去了。」

  齊嬤嬤心下覺得奇怪,這有病不找大夫,巴豆吃多了可是要腹瀉死的,笑笑:「老奴會辦的妥當,太太放心。」

  韓氏見她出去,冷汗更甚。絞了帕子想了半日,終於是定神下來,喚丫鬟進來去廚房要一份棗泥糕。

  沈氏本不想這個時辰去書房,免得李瑾軒不自在,只是問了幾次婢女,答的都是少爺在看書,少爺還在看書,少爺依舊在看書,不由苦笑,便讓人拿了茶水和糕點去了書房。

  沈氏進來後,站了一會,見他看的專注,桌上放著棗泥糕和熱茶,寬慰了許多,倒不至於廢寢忘食到傷了自己的胃。

  好一會李瑾軒才察覺屋內多了人,抬頭看去,立刻請安:「母親。」

  沈氏笑笑:「快坐下,別總是盯著書,那字蠅頭般小,看多了累人,多閉目養神,莫傷了眼。不過是去試試,熟悉下會試考法,別太較真。」

  李瑾軒笑道:「雖說也非衝著功名去,只是如爹爹所說,既然決定考了,那就得努力。若隨便應對,倒不如不去。」

  沈氏搖頭:「你爹爹那個書獃子,要累壞你不成。」

  李瑾軒笑了笑,敢這麼說自己爹爹的,也只有母親了。雖非親娘,卻總讓他覺得,這就是親生母親。每個家中,不都有個嚴厲的爹,和藹的娘。餘光瞧見有個小腦袋探進來,見他看來,又縮了回去,他笑道:「安素。」

  沈氏轉身看去,安素手裡捧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花草進來,衣裳都染了泥。再瞅瞅她後頭的人,安然臉上也有泥,兩個人似從泥坑裡滾了一圈,倒以為她們被誰欺負。只是見她們笑的俏皮,才反應過來許是摔進泥裡去了,這春日多雨,院子裡到處都坑坑窪窪一片泥,虧她們還笑,不由搖頭,俯身道:「一個九歲,一個八歲,可都是大小孩啦,萬一摔傷了可怎麼辦。」

  安然一面接過母親的手絹擦拭,一面笑道:「地裡如今軟著,摔不疼。」

  安素將懷裡的花全放書桌上,煞有介事的說道:「四姐姐說,哥哥不能跟我們一起去踏青。所以安素想,那就把春光摘回來給大哥。就是回來的時候摔跤了,花草都染了泥。」末了自己認真點了個頭,「大哥就當作是春光染了春泥吧!」

  慢吞吞的聲調配著俊俏的小臉,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周姨娘拿著衣裳追過來要給她換,聽見這話哭笑不得,俯身拿帕子抹她臉上的泥:「好好,安素乖,春光已經送到了就回屋裡吧,別吵著你大哥,自己又凍壞了,可摔著哪裡沒?」

  李瑾軒摸摸她的腦袋:「妹妹乖,等大哥考完了,就跟你一起去踏青。」

  沈氏笑道:「等會試結束,一家人就去外游。」又擺擺手,「先散了吧,嬤嬤快領姑娘去洗漱乾淨。」

  方纔清妍也跟著她們玩鬧去了,李家的氣氛比自家好多了。本來在外面站著,聽見裡面歡聲笑語,也探了頭看去,一屋子熱熱鬧鬧的。又瞅見李瑾軒輕拍安素的頭,甚是疼愛的模樣。不由想自家哥哥可從沒這麼對自己,不打壓她就不錯了,心裡更是羨慕安然。

  等她出來,也不理會沈氏和一眾人的請安,便拉了她往外走,蹦蹦跳跳道:「你哥真好,哪像我哥,總說我不懂事,還說我是粗魯的野丫頭。」

  安然失聲笑笑:「我哥也常說我不像姑娘家。」

  清妍笑道:「所以我們兩個是假漢子。假漢子,你趕緊去洗洗,都成泥人了。」

  安然齜牙笑笑,抱了她就往她臉上蹭了蹭,把泥蹭到她臉上,驚的清妍驚叫起來:「壞姑娘!」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

  「呸呸,壞姑娘!」

  兩人的嬉鬧聲迴盪在廊道裡,婢女緊跟在後面。沈氏在後頭走著,笑道:「真是越來越皮了,郡主也是個熱鬧人。」

  周姨娘俏眼微抬,笑笑:「邊塞的郡主跟京城裡的郡主就是不同,直爽又沒架子。就是有時候太調皮,四姑娘與她待久了,怕性子也要拆天。」

  沈氏淡笑:「安然是個有分寸的孩子,尚且年幼,多鬧騰鬧騰也好。」

  安素抬頭道:「姨娘,我也要去跟四姐姐玩。」

  周姨娘拉緊她的手,可不想她也無法無天,暗暗瞪了瞪眼:「安素乖,跟姨娘回房裡洗乾淨身子,繡花玩好不好?」

  安素嘟嘟嘴,一點也不開心。

  周姨娘又問道:「聽說最近老太太嫌安平吵鬧,何妹妹一去,倒是巴不得將她帶著。怕是不願再養在身邊了,雖說跟馮嬤嬤主僕情深,但到底是走了多年,什麼情分也淡薄了。這人呀,就是如此。」

  沈氏笑意淡淡:「倒別胡亂猜測,老太太要怎麼安排,輪不到我們做兒媳的議論。」

  就算老太太不想帶了,但已經開口說要自己養著,也不可能在安平無過錯的情況下貿然說不養了。那老太太還丟不起這人。所以安平一時半會也回不了何采身邊。

  想到何采,沈氏又想起莫白青來,倒是比剛來時安分了許多。只要她不鬧什麼麼蛾子,沈氏絕不會虧待她,該有的有,逢年過節也會給她做衣裳添銀子。

  剛想完這茬,莫白青就給她鬧出個事來。

  莫白青年紀輕輕,自然不甘寂寞。可李仲揚已經跟她翻臉,幾乎沒有再讓他喜愛的可能,她便琢磨著乾脆要個孩子好了。二房孩子不多不少,但兒子就只有兩個,若她能添個兒子,那倒有可能母憑子貴,日後也有個著落。

  可李二郎不來她房裡,孩子可不會憑空來。想了想,乾脆又讓人喚了莫管家來,退了下人便跪在他面前哭得痛心,直把莫管家的心都哭痛了。

  莫白青哭道:「爹爹,你服侍李家多年,盡心盡力,難道要看著他們作踐你的女兒,讓女兒孤獨終老?」

  莫管家急的滿頭大汗:「青青,不是爹爹不肯幫你,只是上回你也見了,太太的手段厲害著,你再逼我,就是把爹逼走啊。」

  莫白青泣不成聲,跪著不肯起來:「二爺最是講人情,你忠心耿耿十載二十年,難不成去替女兒求個天經地義的情,他也要罵你不成?你就幫女兒去求求老太太,讓她看在女兒沖喜進門的份上,讓二爺多來我房裡。爹爹,難道您不想抱外孫了嗎?有了孩子,您在李家的地位也更牢固呀。」

  莫管家實在不想趟渾水,他可不是只有這一個女兒,他還有兒子,還有其他女兒要照顧,萬一真的丟了飯碗可如何是好:「青青你聽爹爹說,二爺是鐵石心腸,二太太也面善心冷,惹不得,惹不得的。」

  莫白青見死活勸不動,只道他是懦弱無能,被人吃的死死的,當即站起身,含著淚冷笑:「既然爹爹要看著女兒孤苦一輩子,那我倒不如現在就死了去。」

  說罷,就把腦袋往桌子角撞去。莫管家嚇的魂飛魄散,忙拉住她,氣的老淚縱橫,跺腳道:「罷了罷了,你這性子遲早要吃更大的虧!」

  聽他讓步,莫白青這才破涕而笑:「謝過爹爹。他日女兒榮華,爹爹也是富貴人。」

  莫管家歎道:「富貴人我倒不想,只求能安然一生。」

  莫白青心裡輕笑,又道他窩囊,無怪乎要做一輩子的管家。

  翌日,莫管家就尋了機會跟老太太說了,說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老太太也歎「我倒是不知道她受了那麼多委屈,老二實在是不像話,這不是白白糟蹋了人家姑娘」,說罷,便讓李仲揚放衙後來聽訓。

  從老太太院子裡出來,莫管家長歎一氣,正巧沈氏和周姨娘來,嚇的像隻見了貓的耗子,胡亂應答了幾句就走了。

  沈氏眉眼微垂,隨後就見黃嬤嬤出來,低聲和她說了方纔的事。

  周姨娘輕輕冷笑:「真是個狐狸精,又想勾搭二爺,可就算她再美貌十倍,二爺也不會正眼看他,這跟在房裡抱著個木頭無異。」

  沈氏淡聲:「我氣的不是莫妹妹。」

  周姨娘笑問:「那姐姐氣誰?」

  「莫管家。」

  「莫管家?」周姨娘見沈氏面色陰沉,雖然話不冷,也沒說什麼狠話,可就是莫名的讓她覺得心悸。不由暗暗替莫管家捏了把汗。

  李仲揚放衙回來,便挨了李老太的訓。回了房裡,衣裳還未換下,就聽見黃嬤嬤在外頭說道:「依老太太吩咐,莫姨娘院子裡的燈籠已經點亮,還請二爺移步。」

  李仲揚雖然尊孝義,可最不喜別人為他安排什麼,尤其是如此強制,氣的差點甩袖:「把燈籠滅了!」

  沈氏頓了頓,歎道:「二郎還是過去吧,給老太太交差也好。」

  李仲揚冷聲:「那樣無德無才的女人有什麼可去的,要我去抱著噁心麼。」

  沈氏也不想勸,誰願意把夫君拱手相讓出去,只是他不去,老太太那也不好交代:「到底是沖喜進來的,總不能讓人一世孤苦在那後院待著。老太太真要追究起來,也會說我善妒。」

  李仲揚重歎一氣:「為夫魯莽了,差點累太太背了惡名。」

  沈氏眼眸微濕,既是無奈,又是傷心,面上卻仍是笑:「二郎快些去吧,一個月去那麼一回,母親也不會再多說什麼了。」

  李仲揚點點頭,這才拿了披風過去。

  黃嬤嬤迎了他出來,滿是歉意向沈氏彎彎腰,沈氏笑道:「嬤嬤不必自責,老太太也是在顧全二爺的名聲。」

  一聽這話,黃嬤嬤立刻感激萬分,慌忙退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11:39 PM

第三十七章 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

      莫管家這兩日心神不寧,懊悔不該心軟幫女兒說了那些話,李仲揚確實是去了她的院子裡,可總覺得見了沈氏眼神不對。這麼擔憂到了二月初八也無事,倒以為沈氏是放過他了。又得了個為兩位少爺準備東西去貢院會考的事,趕緊鞍前馬後安排。

  萬事俱備,只等著明日進考棚。李仲揚當夜叮囑兩人,不必太過緊張,順其自然就好。等他們回去不過一個時辰,就聽見李瑾軒的小廝來報,說李瑾軒腹瀉不止,半個時辰去了三四回茅廁。沈氏忙讓人去請大夫診斷,等自己去了他房裡,就見他面色青白,躺在床上連下地的氣力也沒了,說了三句話不到,又往茅廁去了。

  大夫很快過來,替他診斷後,竟是吃多了巴豆霜。

  那巴豆霜是巴豆曬乾研磨的粉末,藥力不減,而且少油腥味,很容易誤食而不知。沈氏忙讓大夫開藥,等藥童抓了藥送來,李瑾軒又去了好幾回,連眼都睜不開,話更是說不出一句,只能由下人攙扶。

  沈氏不便待在屋裡,讓丫鬟都下去,命小廝僕婦連夜守候。

  喝過了藥,李瑾軒才稍有氣力,沉沉睡下。

  沈氏回了房內,頓覺奇怪:「晚飯一同進食,也沒給他做什麼吃的,尚清又未出過房門,怎的就誤食了大量巴豆。」

  李仲揚說道:「明日的會試怕是去不了了。」

  沈氏點頭:「二郎先睡吧,我去告訴尚清好好歇著,再告知老太太,免得眾人擔憂。」

  「夫人辛苦了。」

  沈氏出了房門,邊走邊思量,片刻對宋嬤嬤道:「你去將大少爺的書僮和近婢小廝都叫來。」

  宋嬤嬤應聲退下。

  沈氏見李瑾軒還在睡著,便讓僕婦轉達,讓他不必太介懷。又去了老太太那,說李瑾軒突然腹瀉,不能赴考了。老太太一聽,直歎「可惜了,是命呀」,又囑咐沈氏好好照顧,明日再請兩個大夫來瞧瞧。

  與老太太嘮嗑的韓氏聽了,也歎道:「當真是天公不作美,尚清怎麼就這時候中了巴豆的毒,如此一來,就只剩我家尚和孤零零的去貢院了。」

  老太太說道:「你也快些回去吧,告誡尚和不可胡亂吃東西,也別受了涼,免得腹痛。」

  韓氏笑笑起身:「聽母親的。」

  經過沈氏身旁時,見她面上無笑,眸色略有戾氣,倒是嚇人得很。只當她是因為兒子不能去參加科舉而氣瘋了,心下滿足非常,輕步離去。

  沈氏欠身道:「兒媳也告退了。」

  老太太擺擺手:「去吧。」

  沈氏僵著步子出了門,身子微微不穩,旁人忙扶住她。她偏頭問那恭送的黃嬤嬤:「大嫂在這坐了多久,可有中途離開過?」

  黃嬤嬤不知她為何如此問,老實答道:「吃過晚飯後便一直在這陪老太太閒聊,中途倒沒走開過。」

  沈氏點點頭,強笑道:「謝過嬤嬤。」

  好不容易回了房裡,李仲揚仍在等她,正在燈下看書,見她神色恍惚,上前扶著,讓婢女退下,問道:「太太莫不是染風寒了。」

  「二郎。」

  沈氏抬頭看他,淚便奪眶而出,驚的李仲揚問道:「可是不舒服,我去喚大夫。」

  「二郎莫去。」沈氏拉住他,顫聲道,「妾身求二郎將大嫂請走吧,別再住在我們這了。」

  李仲揚雖然疼她憐她,可這話一出口,面色便立刻變了:「你當我李仲揚是什麼人,大哥已去,我這做弟弟的就要把嫂子趕走,你要將我置於何地?況且大嫂不過是陪著尚和來京赴考,只是半月時日,你便不能容他們幾人了?」

  沈氏淚落不止,也無力與他辯駁。李仲揚看著不對,高揚的聲調也平復下來:「太太受了什麼委屈?」

  「我若受了委屈,打落的牙也會往肚子裡吞,可如今大嫂越發使壞,她給尚清服了巴豆,是她在作祟啊!」

  李仲揚神色一僵,末了面上緊繃,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沈氏含淚道:「我方才去母親房裡,大嫂也在,我只跟母親說了尚清腹瀉之事,可並未說是起因巴豆。而大嫂自晚食後便一直陪著母親,中途也未走開過。既然老太太不知道的事,那大嫂如何得知?可她卻偏偏安慰我,說好好的怎麼中了巴豆的毒。」

  李仲揚仍是不願相信,只是卻又不得不信。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宋嬤嬤已經領著李瑾軒房內的人過來。

  沈氏忙抹乾淚,拉著李仲揚到了屏風後,才讓他們進來。

  等他們一一跪安,沈氏才輕咳幾聲,緩了緩嗓子:「今晚用食後,少爺去了哪裡?」

  書僮答道:「吃過後少爺去院子裡走了一會,便回書房溫書了。」

  「那之後可吃了什麼?」

  幾人相覷幾眼,才道:「除了少爺平日喝的茶,也沒什麼了。」

  李仲揚沉聲:「再仔細想想。」

  聽見李二爺的聲音,幾人抖了抖,這才認真回想。一人又道:「還吃了一碟棗泥糕,那是少爺最喜歡吃的糕點,因此廚房一直都有送。」

  沈氏與李仲揚對視一眼,問道:「那棗泥糕是誰送來的?」

  「都是廚房送的。」

  沈氏眉頭微擰,說道:「去喚廚房做糕點的人過來。」

  不一會,那廚子過來了,方才聽見府裡傳大少爺腹瀉,他就預感不妙。剛進來就被問話,頭埋在地上不敢起來,沈氏再如何威嚴也不過是個女人,可李仲揚可是個官,哪敢隱瞞半分:「這幾日糕點一直是那麼做的,但素來不喜吃棗泥糕的大太太也接連幾日要了這東西,所以量就多了些,可小的絕不會將那巴豆霜當作麵粉來撒呀。」

  沈氏問道:「你如何知道大太太不喜食?」

  廚子答道:「因有一次做了糕點奉上,被大太太甩了一臉,斥責這些東西該拿去餵狗。因小的做了廚子二十年,從未受過這般侮辱,所以記得清楚。而且大太太平時都不來廚房,可今日下午卻過來了,說是看看糕點做的如何了,十分想吃,讓我快些做。」

  沈氏微微屏氣,緩聲問道:「可曾在蒸糕點的爐子上逗留?」

  廚子說道:「這倒沒有,因為大太太過來時,小的正和著面。然後大太太嫌惡小的臉上手上有粉末,怕讓她粘上,因此打發小人出去洗臉了。回來後,大太太就走了。」

  沈氏輕歎一氣,李仲揚也是默不作聲,許久才道:「今晚的問話,誰都不許議論半個字。若是我聽見了什麼瘋言瘋語,我就折斷你們的腿。」

  聲音冰冷而無半分情面,幾人又嚇的磕頭:「小的明白。」

  沈氏揉揉眉心:「退下吧。」

  待幾人下去,沈氏也不多說,只等著李仲揚開口。許久不見他說,心下冷了半分:「在妾身眼裡,夫君為先,子女為後,家中和睦最重。如今有人要害我兒,要壞我家中安寧,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嚥下這口氣。況且這次是小小巴豆,下回若是……」

  李仲揚冷聲:「別說了。」

  沈氏偏是不願停,別人對她如何她可以不計較,可她不能忍受別人害她努力要維護的東西:「夫君心中顧及什麼妾身知道,可二郎可想過孩子?此次大嫂為何這麼做,難道二郎不知?大嫂素來不喜我們二房榮華,寧可我們與他們一同受苦。這次尚清得瞭解元,二郎為何也主張不告訴大嫂?只因二郎明白,大嫂知曉這件事絕不會高興,因此不願告知。」

  李仲揚氣的打斷她:「你真是無法無天了!誰教你可以如此長篇大論教訓夫君?你說讓安然學女四書,我看該學的是你!」

  話吼完,才驚覺說的過重。兩人皆是愣神片刻,沈氏心中寒涼,強著性子未落淚:「好,好,二爺只管那手足情,不用顧及妻兒安危了。」

  李仲揚忍住脾氣,輕聲:「太太莫讓為夫為難。你可知……如今聖上正在定奪丞相一職,若突然鬧出這事,只怕丞相之位就落入他人之手了。」

  沈氏一愣,她素來知道李仲揚是自私之人,卻不想已是到了如此地步:「二爺若是放心,那便將這事交與我辦,絕不會鬧出什麼事來。」

  李仲揚略微躲開她的眼神,辯解道:「大嫂只是一時被迷了心竅,不會再做這種事。若是將這事捅開,只會敗壞過世的兄長名聲,母親知道後也定會痛心。況且又無人親眼看見是大嫂做的,興許只是巧合。」

  這麼說完,自己也覺牽強。沈氏沒再勸,他顧念和顧及什麼她也知曉,可無法再諒解。心裡不願理他,上床後就貼著牆睡了。

  李仲揚與她成親十餘年,倒沒見她如此冷淡過,但面子又拉不下來,只好熄燈睡覺。翻了幾回身無法入眠,越想心中越是愧疚,終於是放低了聲音:「阿如。」

  枕邊人不答,他只好耐著性子又喚了她幾聲,仍是不答,又氣的大聲道:「一輩子莫理我!」

  兩人皆是一夜無眠。

  因李瑾賀一早要去貢院會考,為免府裡上下起身驚動了他,因此老太太免了這日的請安。李仲揚送李瑾賀去貢院時,李瑾軒仍躺在床上,卻起不來身。明明聽不見外頭的聲響,卻又似乎聽見了喧鬧之聲,不由歎了一氣。

  安然最開始發現沈氏不對勁,雖然雙眸仍含著淺淺笑意,對她也輕聲細語,可總覺得有哪裡不妥。等快用完早食,才恍然,娘親從頭到尾都沒看爹爹一眼呀。而爹爹的臉也臭得很,簡直是將碗裡的粥水當做仇敵了,也不嚼咽,嘩啦吞入腹中。一不小心噎著了,也是站在後頭的周姨娘上來給他捶背遞茶,娘親依舊淡定如常。

  這分明就是吵架了。

  安然在這裡整整九年,從未見過爹娘吵架,倒不知好好的為了什麼事黑了臉。

  等李仲揚和李瑾賀走了,沈氏帶安然去房裡看李瑾軒。李瑾軒見她們來了,倒是先笑著安慰了起來:「聽宋嬤嬤說,母親昨夜一直歎氣,孩兒倒覺得無妨。這次也不過是試考,本就沒打算考個功名回來。先前晨風兄打趣,說讓我先行探路,如今看來,他的願望是落空了。」

  見他如此懂事,沈氏倒愈發為自己的無能感到不安,歎道:「你能如此想就好,若是難過,找知心人說說話也好。」

  李瑾軒笑道:「孩兒不難過,母親莫擔心。」

  安然認真道:「三年後大哥必定又是一條好漢。」

  李瑾軒失聲笑笑:「小丫頭,如今哥哥就不是好漢了麼?」

  沈氏總算是露出笑顏:「好了好了,你好好歇著,安然太鬧騰了,我領她出去。待會還會有兩個大夫過來,你再躺會。」

  李瑾軒眼色黯淡,說道:「娘。這事……頗有蹊蹺……孩兒晚食後,只吃過廚子那邊送來的棗泥糕。我起先懷疑是糕點裡被不小心混進了巴豆,可後來聽說這糕點供了兩份,可伯母那……卻沒有一點事。」

  沈氏頓了頓,她是氣韓氏狠心,可她不願李瑾軒知道如此醜惡的事,淡笑:「興許是那茶水不乾淨。」

  李瑾軒倒也沒想韓氏會那麼做,只是覺得奇怪,聽母親這麼說,也笑笑:「孩兒多疑了,真該打。」

  沈氏心裡歎了一氣,笑道:「快躺下吧。」

  臨出門,又聽李瑾軒十分認真道:「孩兒三年後一定會給母親添分榮耀的。」

  沈氏聽的鼻尖一酸,應了一聲也沒敢轉身,拉著安然走了。

  安然抬頭看著她,神情甚是不對,也猜到了些什麼,忽然明白過來爹娘吵了什麼。如果只是普通的事,母親根本就從不在意。可如果假設這巴豆真是韓氏下的,那爹爹為了維護大房,娘親為了保護二房,兩人的衝突就大了。

  「娘,爹爹早上走的時候,連上衣扣子都扣錯了呢。」

  沈氏連想也沒想,「嗯」了一聲,就算應答了。

  安然不死心道:「玉冠也戴的歪斜。」

  「嗯。」沈氏終於是低頭看她,見她仰頭看著自己,歎氣,「都說你聰明,娘有時倒覺得,太聰明反而不好,會跟著大人一塊操心。孩子就該有孩子的樣子。」

  安然隱隱挨了訓,暗裡說她作為孩子就不該多問爹娘的事,她搖頭道:「別人的事安然管不了,可你們是我爹娘,女兒關心爹娘天經地義。」說罷,擺了擺她的手,「娘,不管是因為什麼事,爹爹到底還是疼我們的。況且娘不是常說,爹爹在朝堂已經很累,他在家就該輕鬆些。」

  沈氏笑笑:「安然越發懂事了,只是此次不同,你爹的迂腐性子該改改了,暫且如此吧。」

  見她實在不願多說,也沒鬆口,安然也沒多說。沈氏的脾氣便是,她要說的,即便屯個堡壘她也一定要說。她不說的,就算拿刀子架在她脖子上,也別想問出半個字。

  夜裡李仲揚回來,一見沈氏竟然自己睡下了,火氣更盛。洗手淨臉將銅盆弄的辟啪響,連旁邊伺候的丫鬟都覺得刺耳,偏床上的人動也沒動。他乾脆去了周姨娘那,坐了一會,問了問李瑾良和安素的功課。待周姨娘問「今晚二爺可是在這歇」時,遲疑片刻,留下了。

  李仲揚和沈氏拗了兩日,連老太太都看出了不妥,待他上早朝後,便問沈氏緣故。沈氏笑答一切都好,沒什麼。老太太也不好多問,畢竟是人家夫妻的事。又想莫不是因為自己要李仲揚多去莫白青那,沈氏心中介懷?她本就是看在莫管家的面子上才插手,一時忘了要顧及沈氏的情緒,便想著日後斷然不能再這麼勸人丟妻寵妾去,頓覺罪孽了。

  眼見著會試都快考完,李仲揚這日回到家中,沈氏在燈前看書,他坐在床沿換鞋,屋裡又是悄無聲響,思索許久,才淡聲:「若大嫂要留在京城,我去外頭給她尋個宅子,家裡用度仍由我給。」

  沈氏微微一頓,這才看他:「二爺心中可恨我?」

  李仲揚冷笑:「按理說你為了家人安康,我不該怨你。兄長待我如何,你也並非不知。若無他,也沒有今日的李仲揚。大嫂一時被迷了心竅,私下與她說說,讓她認錯也好,何必趕他們走。只是你如此甩我臉色,膽大如虎,倒非賢妻。」

  沈氏黯淡一笑:「妾身知道二爺會怪,只是能得此答覆,我也心甘情願。」

  李仲揚頓了許久,長歎一氣。沈氏已放了書,緩步走過來,蹲身為他脫去長靴:「二郎也知,萬事都需防患於未然,如今背後已被捅過一刀,萬萬不能再傻氣的去挨第二刀。」

  「嗯。」李仲揚猶豫半晌,才道,「用度多挪些給大嫂。」

  只要不住在自己家中,哪怕日子清貧些沈氏也毫不在意:「聽二郎的。」

  李仲揚又道:「等科舉放榜了再說。」

  沈氏淡然笑笑:「好好。」

  躺身下來,夫妻兩人總算是睡了個安穩覺。

  翌日起身,安然瞅著爹娘又是相敬如賓的模樣,不但是她,連旁人也鬆了一氣。這幾日的氣氛實在是怪異,讓人渾身不適。

  李瑾賀考完最後一日,正好是十五。一大清早李老太就領著韓氏去廟裡還願,沈氏在大門前送她們出門,待馬車行的遠了,偏頭對莫管家道:「你待會來後院。」

  莫管家怔松片刻,心下已知有何前程等著自己。本以為她忘了,卻不想是秋後算賬,只等著李家的大事解決了,趁著老太太和大太太出門來整治他。

  進了後院亭子,只有宋嬤嬤伺候在一旁,其他丫鬟都沒在跟前,略微認命的跪地叩拜:「太太萬福。」

  沈氏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你是做爹的,為女兒著想我不怪你,也無可指責。可你同時也是李家下人,做出對主子不忠之事,我無法留你。待會你去帳房領這月月錢,就走罷。」

  莫管家急忙又叩了幾個響頭,實在不願就這麼半分也不掙扎的離去。至少要等他留到女兒懷了李二爺的孩子,他才能走的安心呀。再開口,已有哭音,求饒道:「太太饒了老奴吧,可憐天下父母心,太太仁慈,看在老奴盡心服侍李家多年的份上,別趕老奴走,日後再不會做那混賬事,折了太太的好心情。」

  沈氏冷笑:「莫伯伯,你莫忘了我上回已饒過你一次。一添作二,二便能化作三。忠心這種東西,難道養了二十年還沒成形麼?你若是覺得委屈,說我非要趕你這勞苦功高的功臣走,那只管跟老太太說去。」

  莫管家也知事已至此,就算真的求了老太太,到底也是鬥不過沈氏的。況且即便老太太出面,能保住他,卻保不住他的女兒。李二爺的心思在誰身上,他素來知曉。單說這幾日連沈氏給了李仲揚臉色看,家裡上下也沒敢說沈氏無法無天的。若是換了別家,早該用七出罪名休了。一時悔青了腸子,不該答應女兒嫁進來,不該自作主張去求老太太。

  哭的是老淚縱橫,卻不能哭軟沈氏的心,最後才叩頭謝了她,求她能善待莫白青。沈氏也答應了他,若不生事,便一直當作李家人。

  這做老父親的,所思所想,仍是為了那不省事的女兒。

  可那不省事的女兒,依舊不省事。

  正臥躺在長椅上吃果子的莫白青一聽下人說自己老爹卷包袱要走,氣的立刻跳起來,嚷了一句「定是那毒婦在作祟」,可又不敢衝過去理論,便歎是她那爹太沒用,這事何必咽在肚子裡,就該找老太太呀!她怎會有如此軟弱無能的爹。

  連歎了三聲氣,又拚命揉肚子:「你倒是爭氣些呀!」

  丫鬟見她捶的厲害,也不想攔著,這會她正氣頭上,若是出手制止,怕要挨耳光了。

  打發了莫管家,沈氏這煩心事又少了一樁。是該好好探探韓氏的口風,是回濱州還是留在京城。若是留在京城,也要替她物色宅子了。眉頭微蹙,對宋嬤嬤道:「去讓周姨娘過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11:48 PM

第三十八章 聞名不見  不見聞名

      李瑾軒的身體已無大礙,仍如往日到亭子裡看書,才翻看幾頁,下人就報宋家公子來了。

  宋祁一進寬長廊道,就見李瑾軒在亭子裡,衣服穿的也不厚實,走上前便笑道:「母親還說讓我過幾日再來尋你,我看倒是該早幾日來。這亭子的冷風都能受得起了,弱不禁風果然與你無緣。」

  李瑾軒笑笑,招呼他坐下:「定是母親說了些什麼,讓趙姨擔憂了。只是這涼亭寬敞,可遠觀蒼穹,近賞花草,念起書來心境開闊,心情也好些。」

  宋祁也不提他未去會試之事,笑說:「你往日倒不是這麼唸書的。」

  李瑾軒笑答:「安然教的法子,說窩在屋子裡唸書太無趣,人都呆氣了。」

  宋祁笑笑:「你這麼一提,我倒是想起來,敏怡說李四姑娘不愛學堂教的書,可眾位先生卻很偏疼她。」

  李瑾軒想了想:「你倒是還沒見過她吧?」

  「去年在順王爺府裡見過一回。」

  正說著話,安然正巧過來看兄長,遠遠見了有人在那,看得也不清楚。便問立在一旁的小廝:「看身形不似我們府裡的人,是客人?」

  小廝答道:「回四姑娘,是來了貴客。」

  見有客人在,她也不好過去。雖說她年紀小還沒到那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地步,可她也沒什麼事,那就不去擾他們暢談了。

  李瑾軒剛問了他這幾日可有去騎馬,小廝就過來了,端著白瓷盤子過來,上頭堆著金燦燦圓滾滾拇指大小的食物,他立刻問道:「是安然使喚你送來的?」

  「方纔四姑娘走到廊道那,見大少爺和客人聊的甚歡,就走了,叫小人端這黃金雞球過來。」

  宋祁笑道:「這盤點倒是精緻,不知是什麼做的。」

  李瑾軒說道:「這是安然自己折騰的,用那和了些許茴香、八角香末之類的雞肉裹上麵粉揉團,放油鍋裡炸開。拿到我們跟前時,我們無一例外都用視死如歸的模樣去嘗,可吃了一粒之後,就搶的見底了。」說起往事,自己倒搖頭笑笑,「宋嬤嬤常說她,繡花針都拿不好,卻能下得了廚房,說了也無人信。」

  宋祁笑笑,見李瑾軒將盤子微微推來,也不客套,拿了剔牙杖起吃了一顆,外面脆而香,裡面肉質卻鮮美,因有少許香料,從入嘴到嚥下,香味不斷。

  回到家裡,到了晚上用食,趙氏問道:「今日可是去了李家?」

  「是,去見了尚清。」

  「他精神可好?」

  「去之時正在看書,與他聊了半日,倒也精神。」宋祁說道,「尚清心胸開闊,有所介懷也正常,但絕不會一蹶不振,母親放心。」

  趙氏又問道:「可見到安然沒?」

  一聽是老生常談,宋敏怡立刻撲哧笑笑,宋祁略有苦笑:「沒有,聽說是在走廊那看見尚清招呼客人,為免打攪就走了。」

  趙氏嘀咕了句「莫非真沒緣分」,也沒再多說什麼。

  會試十天後放榜。

  一大清早,韓氏就等著人來報李瑾賀出貢的消息,可等了一早上無人來賀。一家人都快吃午飯了,李老太問道:「還未放榜麼?」

  沈氏答道:「聽說午後才貼公告。」

  李老太說道:「等十日倒沒什麼,可等這半個一個時辰,就難熬了。二郎又在翰林院,否則可以先問問他風聲。」

  沈氏淡笑:「尚和如此厲害,定是會元,日後還得是狀元,來個連中三元,成就當朝佳話。」

  韓氏被捧到了天上,當即笑得合不攏嘴。李瑾賀聽的面紅耳赤,巴不得一世不要放榜。匆匆吃完,就說飽了。

  午食後,周姨娘陪著沈氏在院子裡看孩子咋亭外撲蝶玩鬧,見她興致高,撇嘴道:「姐姐何必這麼恭維大嫂,平日裡那些小廝回的話裡,可說他有空就玩,大嫂去了他房裡才捧書看,以他這模樣能做貢生已不錯。」

  沈氏面色淡淡,聲音更淡:「捧的越高,摔的越痛,且讓她開心一兩個時辰罷。」

  周姨娘聽了這話倒有些笑不出來,她隱約覺得,如今的沈氏比起以往來,更加不同。待她們倒還是一樣,只是對韓氏更多了幾分虛情假意,那隱隱笑意中,卻藏了一把銳利的刀。默默又鬆了一氣,所幸她們並非敵手。

  「上回讓你找的宅子,可找好了沒?」

  周姨娘回神:「已找了三處,姐姐這是要來做什麼?」

  沈氏笑道:「那待會我們去看看罷。」

  見她避而不答,周姨娘自知這不該多問,便乖乖收了口。剛回頭,就見跑的歡快的安素啪的摔在草地上,驚的她立刻起身邊罵邊往那走去:「哪有總摔著卻不長記性的,笨死了!」

  守在一旁的下人已經將她扶起,安素也不哭,等見了氣洶洶往自己走來的周姨娘,忙躲在安然後面。

  安然拉拉她:「妹妹你身上髒了,快拍乾淨。」

  周姨娘也瞪眼:「別蹭髒了四姑娘,快出來。」

  安素尖叫著不肯出去,聲音刺的安然也抖了抖,周姨娘實在拿她沒辦法,甩了甩帕子,氣道:「也不知這性子像誰!姨娘懶得管你。」

  沈氏走了過來,笑道:「安素還小,別總是呼喝她。」

  周姨娘忙應聲,又歎道:「若是有四姑娘一半聽話,我哪裡會這般。」

  安然拍拍矮了自己一個頭的安素:「妹妹聽話,去換身衣裳再出來玩。」

  安素立刻就聽話了,見周姨娘有些生氣,鑽了出來拉了她的手:「姨娘別氣了。」未得應答,又抱了她的腰,仰頭求饒,「姨娘別氣了。」

  周姨娘聽的心裡一軟,捏了捏她的臉,又氣又覺好笑:「別以為這個法子有用就總來氣我。」

  安素只是嬉笑,又往她懷裡鑽了鑽。母女兩人告了退,有說有笑的回了房裡。

  她們剛走,新任李府管家錢文遠就過來了,問了安,才道:「稟太太,放榜了。」

  沈氏緩緩抬眉:「說。」

  錢管家只說了兩字:「未中。」

  沈氏眼角微挑看著遠處,笑的微冷:「下去吧。」

  安然見沈氏神色有些陰沉,全然不似平日裡的母親。不由握了她的手。沈氏低眉看去,只見女兒眉眼清秀,眸底澄清。驀地回了魂,手心都滲了汗出來。不管她多想趕走韓氏,也不該在自己的女兒面前露出方纔那樣的猙獰心思。週身戾氣驟散,笑道:「玩累了吧?去歇歇。」

  安然點點頭,隨她進了亭子裡:「清妍說今日讓我去她家中侍讀,不來這了。」

  雖說清妍郡主性子歡脫,但也是個耿直的好姑娘,沈氏倒不擔心安然與她相處會染上什麼壞習慣。叮囑道:「到了王爺府裡,可要規規矩矩的。」

  「嗯。」

  安然回房裡換了衣裳,到廚房將她做的零嘴裝進精巧的食盒裡,這才出了門。

  車伕王奇見了她,笑道:「四姑娘這是去哪?」

  安然笑道:「去找清妍玩。」

  王奇瞭然,等柏樹扶她上了車,坐穩當了,這才趕馬往順王爺府駛去。

  沈氏送女兒出了門,就見府裡去看榜的下人急匆匆跑回來,步子還未站穩,氣還未喘勻稱,就道:「稟二太太……」

  沈氏抬手止住他:「你先在這喘順了氣,到了正廳,當著老太太和大太太的面說。」

  說罷,緩步回了正廳,韓氏正陪著老太太嘮嗑,心情甚好。見沈氏進來,難得笑的和顏悅色:「弟妹快些過來,就差你了。」

  沈氏笑道:「何事如此高興。」

  韓氏說道:「正和老太太說,該挑哪家的姑娘給尚和呢。有句話不是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就該雙喜臨門。」

  李老太笑道:「就算是成了會元,不還有殿試,阿蕙你太急了。」

  韓氏忙輕聲辯駁:「那可不是這麼說的,母親可知道,這成了貢士,就可以做官了,凡入殿試者,皆無落榜一說,只等著聖上分出三甲來。」

  李老太見她有十足把握,也笑的歡喜:「好好,看來我們李家又要出狀元郎了。」末了又叮囑沈氏,「尚清的功課可要抓緊,三年後拔得頭籌,說起來也光彩,可要好好跟尚和學著。」

  沈氏笑的謙虛:「老太太說的是,定會好好讓尚清向尚和學著點的。」

  韓氏眼尖,瞅見那去看榜的小廝跑進來,笑意盈盈問道:「可是放榜了?少爺可是得了會元?」

  小廝跪在地上叩了頭,才結巴道:「回、回大太太,未、未中……」

  堂內氣氛陡然直落,韓氏驚的起身,指了他大聲斥責:「狗奴才!你說什麼?瞎了你的狗眼!怎可能沒中!」

  小廝又連叩了幾個響頭:「小的不敢說謊,來回看了十餘遍,確實沒看到大少爺的名字。」

  韓氏氣的將茶杯狠擲在他的身上:「定是你看錯了!」

  小廝痛的不敢吱聲,沈氏忙說道:「鐵定是你看錯了,先下去吧。大嫂別氣,我多派幾人去看看。」

  李老太方纔的欣喜被潑了一盆冷水,澆的心頭極不舒服:「快再派人去看。」

  沈氏使喚了門前四五人,讓他們去看榜。再回來,韓氏面色青白癱坐在椅子上,已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喃喃道:「莫非真的沒中……我兒沒中?」

  沈氏見她心神不寧,端了熱茶上前,俯身靠的近些,輕聲:「大嫂莫急,許是看錯了。以尚和的才識,哪有不中的道理,他可是問鼎三元的才子呀。」

  這話在如今的韓氏聽來,分外刺耳,平日裡猖狂慣了,見她湊前,驀地抬手將她的手一拍,只是力道還是控制了些,卻不料沈氏手一抖,茶杯翻倒,全灑在了沈氏手上。

  李老太一見,手中的枴杖急跺地面:「阿蕙你怎的如此急性!」

  沈氏拿帕子摀住手背:「娘親別怪大嫂,阿如不礙事。」

  李老太再不疼二房,再不喜她這二兒媳,可如今養她的,養大房的就是他們,況且這事確實是韓氏做的過分,當即上前問道:「挪開帕子我瞧瞧。」

  沈氏提了提帕子,左手背上已燙紅一大片,韓氏一時語塞,又嘀咕:「我不過是輕拍一下。」

  李老太登時又將杖子敲響,聲音也大了:「你倒是越發的不可理喻了,還未放榜就四處招搖說你兒必然高中,左鄰右里說說也就罷了,還與那些官家夫人說。如今未中,我的老臉都被你丟盡了!我看你怎麼出門見人。如今阿如過來安慰你,你倒好,二話不說翻了你弟妹的茶,還不願認錯。」

  韓氏不敢嗆聲,心裡恨得緊,當初她說這些的時候老太太分明也聽的高興,樂呵呵笑的歡快,如今勢頭不對,立刻就教訓她了。她許久未曾挨過罵,現今當著沈氏的面,她這才是沒臉了。

  沈氏勸道:「老太太,阿如當真不要緊,您別氣壞了身子。大嫂心情欠佳也是可以理解的,若是我,情緒也定難控制。」

  見她說的體貼,李老太心下更是不滿韓氏方纔的作為。韓氏這回哪裡有心思去理會她,聽見她要回房,半分挽留也沒。送老太太出了門,立刻回了和鳴院裡,見下人又要高聲報,她狠狠瞪了小廝一眼:「狗奴才!閉嘴!我倒是想明白你每回這麼喊的緣故了,倒非尊敬,而是給少爺通風報信是吧!」

  小廝當即不敢出聲,韓氏使了個眼神給齊嬤嬤:「賞他三十個耳光!不打得吐血了就再打三十個!」

  齊嬤嬤為難道:「這下人都是二太太請的,這麼做怕是……」

  韓氏一聽,自己抬手給了她一巴掌:「反了天了你們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二太太二太太,你們既然那麼喜歡服侍她,還在我院子裡做什麼。」

  齊嬤嬤已是五十的人了,李家素來待人寬和,連長跪都不曾有,兢兢業業本份安生,李家從不虧待她。如今老了竟挨了巴掌,當即是羞的恨不得跳進一旁的池子裡。

  韓氏氣沖沖進了書房,就見李瑾賀正在前後擺著椅子閉著眼哼曲子,書也放在一旁,好不愜意。她當即拿了櫃上那撣塵埃的雞毛撣子,狠狠朝他的腿上抽去。

  突如其來的痛打讓李瑾賀驚叫一聲跳起,可見了是母親,當即咽聲不敢說話:「娘、娘。」

  韓氏冷笑:「你這造孽的,讓為娘丟盡臉面。說什麼沒了李瑾軒你能考得狀元,為娘那麼信你,那樣助你一臂之力,你倒好,由頭到尾,都在騙我。竟連個貢生都未考中!」

  李瑾賀生怕挨打,站的遠些:「我怎的騙你了,起先說了不考不考,就在濱州做個清閒舉人,母親你偏以死相逼要我來,如今丟了臉,倒全怪我了。」

  韓氏氣的說不出話,喝斥旁人:「將他押住!」

  下人忙去抓李瑾賀,他也不敢太過掙扎。被迫押跪地上,背上立刻挨了重重一抽,痛的他面無血色。那撣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抽了七八回,韓氏倒先哭了起來,癱瘓在地上:「為何我如此命苦,嫁了你爹那個薄命郎。又生了你們幾個不中用的,連累我一世不得安生。」

  李瑾賀無力答話,剛想回身安慰母親幾句,背上傷口一扯,痛暈了。

  老太太那邊剛準備午歇,就聽見嬤嬤來報李瑾賀被韓氏鞭打的暈死過去,急的她心口一痛,歎氣:「這考不考得中,是命,怎能如此怪尚和。」

  在旁服侍的沈氏小心道:「母親可還記得那年道士說的話?說我們兩房有所衝突的事?」

  李老太一聽,恍然回神:「我倒說為何尚和如此用功卻落榜了!」

  沈氏慌忙跪在地上,分外難過:「這都是我們的錯,沖了大房風水,當真是該罵。」

  人便是如此,若你主動認錯,對方會好聲好氣的安慰。可若是讓對方先想到這碴,就該是活該被罵了,而且罵的更重。見她撲通跪下,李老太倒是諒解,讓黃嬤嬤扶她起身:「這如何能怪你。只怪我這老太婆忘了道士的叮囑,唉。一個孫兒臨考腹痛,一個孫兒名落孫山,怎會這麼巧,竟是神靈阻攔。」

  黃嬤嬤說道:「少爺還年輕,三年後再考不遲,老太體莫難過。」

  李老太點點頭,低眉思索良久,才道:「如此說來,我們該是回濱州的。只是濱州離的太遠,家裡沒個當家男人,有事也難照應,倒想留在京城。」

  沈氏微微看了黃嬤嬤一眼,黃嬤嬤瞭然,立刻說道:「那道士只說兩房人一起家中不寧,可沒說同在皇城仍會如此。奴婢琢磨著,若是尋個近些的宅子,隔一條街兩條巷的,倒也方便,而且安和。」

  李老太深以為然,眼裡總算有了喜色:「這法子甚好,阿韻你快去找找這附近有沒什麼好宅子,揀個安靜的,我怕吵鬧。」

  沈氏忙攔下黃嬤嬤,面有苦意:「母親,雖說我們大房二房已經分家,不住在一起也合情合理。只是大哥已過世,二爺照顧兄長妻子兒女也是應當的。但若是讓外人知道,這大房在京城我們還分做兩家,還將老太太留在那,怕是要遭人非議了。」

  黃嬤嬤笑道:「這可不容易,讓老太太住二房。那大房獨住一宅,如此一來,就沒人說閒話了。」

  李老太蹙眉思量半晌,才點頭:「那便隨二房住吧,在這附近的話,也不過百丈距離,無妨。也免得外頭人說你們兩房人的閒話,我是最聽不得那些的。」

  沈氏欠身:「兒媳這就去找房子,只是大嫂那……可千萬別以為是二爺嫌棄他們的好。」

  李老太擺擺手:「她那由我說去,為了兩房風水,就委屈她了。」

  沈氏又道:「大嫂名下鋪子並不多,撫養一雙兒女也吃力。我與二爺說說,大房的用度由我們這調撥,二爺孝義,定會同意的。」

  李老太越發讚賞她有氣度:「先回房歇歇吧,手才剛上了藥,不可太勞累。」

  沈氏笑道:「母親厚愛了。」

  伺候李老太睡下,沈氏退了出來。黃嬤嬤送她到院子大門,沈氏笑道:「嬤嬤費心了,本想和嬤嬤去外頭喝個茶,我又不得閒。那就讓宋嬤嬤改日請嬤嬤去茶樓喝個茶,吃些糕點道謝了。」

  黃嬤嬤幾次得了她的好處,這話如何聽不出來。是要謝她幫著說話,可又不好給她謝禮,使了宋嬤嬤轉交給她咧。當即笑上眉梢:「太太有心了。」

  宋嬤嬤想著方才在老太太房裡的話,越覺得不對,待回到房裡,才道:「奴婢有個問題不知當提不當提。」

  沈氏心情甚好:「嬤嬤且說就是。」

  宋嬤嬤這才大了膽子問道:「太太素來是不喜與老太太走的太近,老太太也有些做法而不得人喜歡,卻不知太太為何不讓她隨了大房,也得個清靜。」

  沈氏淡笑:「我又何嘗不想通通撇個乾淨,可若讓老太太去和大房住,以大嫂的性子,定會日說夜怨,到時又指責起我們二房來,這豈非壞事了。反正老太太也不會偏頗過甚,我們好生待她,老人家自然也高興。」

  宋嬤嬤笑笑:「奴婢愚鈍了。」

  過了兩三日,李老太尋韓氏說了搬宅子的事,果不其然又哭鬧起來,一個勁的說自己命苦。直到沈氏在一旁說,用度仍由二房出,這才止了哭聲,倒是巴不得趕緊搬走了,省得見了尷尬。

  兩房都無意見,沈氏又尋了好宅子,韓氏去看了後見地方大著,也不算委屈了他們,這才住下,又買了好些新家當。

  周姨娘此時才知道原來那宅子是給韓氏一家安排的,掐算一下日子,倒是沈氏早就預謀好的。只是大房搬出去她也舒心,愈發敬沈氏。

  安然知曉這件事,也鬆了一口氣,連心情也更好了。清妍見她自顧自的笑了好幾回,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傻呵呵的笑什麼?讓我也開心一下。」

  安然抬了抬手指,動了動纏繞在十指上麻亂的紅線:「家裡的事……快捲成花。」

  清妍撇撇嘴,手指左勾右勾,安然退了手,她反手一擰,便將紅線接了過來,又變成另一種模樣:「聽說你哥都去禮部報到了卻沒去考,你大堂哥又落榜了,虧你笑得出來,沒心沒肺的壞姑娘。」

  安然撲哧笑笑,輕鬆將紅線纏了纏又接回十指上,又是另一個形狀:「好啦,我是壞姑娘,你是好姑娘。」

  清妍瞪了她一眼,將那線擰成一團:「壞姑娘,你有什麼好玩的事都不告訴我,藏掖起來的根本不是朋友。」

  安然只好說道:「倒不是藏著,只是家裡的事,你又不愛聽這些家長裡短。」

  清妍想了片刻,點頭:「也對,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最討人嫌了。」又笑道,「你說你要是做我嫂子多好,我們肯定不會吵架。我哥要是欺負你,我還能幫你理論呢。」

  話說完,就聽見順王妃的聲音:「都十歲了,說話還是沒規矩,也不羞人。」

  清妍回頭看去,笑道:「才不羞呢,反正沒旁人。」

  順王妃搖頭笑笑,安然給她請了安,真是越看順王妃就越覺柔弱得似水,十分美麗。

  不一會,又一個穿著華服的俊朗少年過來:「母妃。」

  安然想著這應當就是世子,欠身請安。清妍便說道:「我哥大不了你幾歲,不用客套。」

  順王妃也不攔著她這麼說,淡笑:「可是要出去?」

  賀均平笑道:「準備去屯圍獵場狩獵。」

  清妍眼眸立刻亮了:「我也要去。」

  賀均平看了看一身淡雅著裝的安然,才收回視線問道:「你要撇下李家四姑娘?」

  清妍拉了安然的手:「那便一塊去。」

  賀均平笑道:「那就走吧。」

  安然還沒去過狩獵場,見世子同意了,也應聲和她一起去。等坐上了車,清妍蹦了上來,隨後世子也俯身進來。安然才想到,雖說她來過王府幾回,可也沒碰面。那賀均平怎知她的身份?況且方才清妍也沒說她是誰。

  莫非,世子曾見過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11:58 PM

第三十九章 屯圍獵場  一緣一會

      屯圍獵場並非是人圍而成,而是連圍八座山。若是人圍,在狩獵之時由奴僕從外圍開始敲鑼打鼓,將所放獵物集中趕入狩獵範圍。

  如此可保證無外人誤入而又安全,但少許多狩獵的樂趣。

  天然圍場便只是派奴僕守在山腳處,阻了獵戶和農戶上山,免得誤傷。雖說飛禽有榛雞山雞鴛鴦等,走獸也不乏野兔狐狸獾,可偶爾也會出現老虎猛禽,因此但凡是在屯圍獵場進行狩獵,必然要成群結隊,不能獨行。

  安然在山腳處下車,抬眼看去,山下兩邊已圍上半人高的籬笆,每隔三丈就站著一個下人裝束的漢子。聽聞是圍了八座山,那得費多少力氣和人。她倒是知道為什麼兄長每月的用度那麼多了,這般出來玩一日,怕也要許多銀兩。

  賀均平腳尖剛觸地面,就有人迎了過來,笑道:「世子可算是來了,各位公子都問了小的好幾回了。」

  賀均平笑道:「今日馬趕慢了些。」

  秦老闆便是這狩獵場的看護,說好聽點是收點銀子替官家打理圍場。說難聽點也就是個跑腿管事,因脾氣好嘴上吉利,因此這位置也坐了七八年。眼尖見了賀均平身旁多了兩個小姑娘,又瞅見清妍身上掛著的玉珮與世子款式一樣,只是掛繩不同,當即作揖笑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清妍郡主吧。」

  清妍眨眨眼:「你見過我?」

  秦老闆笑在眉梢:「大名早有所聞,但並未見過。」轉眼看向安然,衣著雖然淡雅但面料不俗,面龐也俊俏白淨,想著因是哪個官家小姐,當即也作揖問了安。

  賀均平說道:「你安頓好我妹妹和李姑娘,我日落便回來。」

  「世子放心,在下定會照顧好郡主和李小姐。」

  清妍抗議道:「我也要去,你留我們在這,倒跟沒來一般。」

  賀均平說道:「獵場危險,你們就在這等著。」

  清妍答了一句「偏不,我又不是第一次來」,就去拿了放在入口那較小的弓箭,又拿了一條紅布,往手上一纏,就徑直上山去了。

  賀均平使了個眼神讓一眾僕人跟在後頭,又歎了口氣,這妹妹果真是個不聽管教的粗魯丫頭,再看看旁邊的安然,真該學學李四姑娘呀。開口問道:「李姑娘若不願等,我差人送你回去。」

  安然抬頭道:「我也想去瞧瞧。」

  賀均平頓了頓,不由問道:「你會騎馬射箭?」

  安然搖頭:「騎馬會,清妍教過。只是射箭不會,胳膊拉不開弓。」

  賀均平失聲笑笑:「那你跟在我身後吧。」

  秦老闆彎身遞過兩塊布條,笑道:「只剩一條紅布,其餘都是綠方。」

  賀均平想清妍在紅方,得看著那野丫頭,否則一不小心定要衝進猛獸林去,便拿了紅色的。

  安然問道:「分隊伍麼?」

  賀均平拿過給自己繫上,秦老闆蹲身幫安然綁好:「分的,等日落之時,兩方交上獵物,哪邊的少,那晚便負責烤獵物,勝者只要在旁喝酒就好。」

  安然笑笑:「有趣。」

  賀均平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倒是真覺有趣,心裡不由奇怪,都說李四姑娘性子溫婉,今日一看倒非如此。莫非是跟清妍待久了,也成了個直爽大膽的姑娘?

  山上林木茂密,灌木叢生,只是路是特地開的,又鋪上了石板,未免有野獸襲人,兩旁也架起了密集的鐵架子。

  安然第一次進深山,瞧著滿目蒼翠,側耳聽風,越發喜歡這浩瀚山林。

  見後頭沒聲音,賀均平還以為這陰森老林把安然嚇的安靜了,偏頭看去,卻是眸有笑意,甚是高興的模樣。

  走到半山處,前頭已是一大片空地,約摸十七八個人站在那,除了清妍,也有兩三個小姑娘,安然一眼就看見了宋敏怡。

  清妍正與旁人聊的歡快,也沒見安然來了。倒是宋敏怡四處張望,瞧見安然,頓覺親切了。雖然她與安然同在一處學堂,兩家長輩又交好,平日也有見面,但並不是太投緣。可比起身邊這些一點也不熟絡的人來,就覺安然可親可靠了。原本是在折細小的樹杈玩,見了她,立刻起身擺手,遠遠就喊道:「安然。」

  安然也招招手,見了她也是高興。

  清妍聽見喊聲,也回過身來,快步朝她跑去,到了跟前已開始喘氣:「你們也太慢了,我們都快開始了。」

  賀均平歎道:「分明就是你這丫頭步子太快了。」

  清妍撇撇嘴,見了安然手腕的布條,瞪大了眼:「你怎麼不是拿紅布條?」瞧見賀均平的是紅條,探手就要抓過來,「我要和安然一隊。」

  賀均平苦笑,安然忙說道:「綠方就好,你們兄妹自然要一塊的,否則你讓世子怎麼安心狩獵?」

  賀均平意外她甚是懂事,清妍這才沒強要。

  兩隊共有二十人,賀均平不讓清妍那些小姑娘去,讓人圈了個場子放了山雞野兔。因此真正去狩獵的,只有十六人。

  安然雖然想去,但也知去了只是塗添麻煩,擾了他們的興致,便一起在平地上等他們回來。等姑娘都留下來,她才瞧見第四個姑娘竟然是秦依。那將軍和郡主的女兒,曾欺負過安然姐妹的跋扈女童。

  秦依顯然早就看見了她,故一直在旁人那躲著,只是眾人出行,兄長也一同離去,她才不得不出來。她的母親雖然是郡主,但和皇族的血緣也遠的很,哪裡比得過清妍那正統郡主。早就聽她們兩人玩的好,她也是盡量迴避,免得被安然惦記上。誰想就碰了個正面。

  安然倒是沒想故意找她麻煩,去尋宋敏怡的身影,見她在不遠處和一個少年說的歡喜。那少年黑髮梳得整齊圈在白玉髮冠裡,側臉白皙,低垂眼眸和宋敏怡說著話,時而淡笑,毫無疏離之感,隱約有一股書卷清氣。

  說完了話,宋敏怡往姑娘那邊走,又回身朝他擺了擺手。宋祁笑笑,抬眼就看見雙目猶似一泓清水的李四姑娘,目光對上,皆是微頓片刻,隨即雙雙頷首一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四人圍圈坐下,中間擺了個簡易木桌,下人在旁奉茶。 清妍最是憤然,將那紅布條兒纏來纏去:「爬了半日的山竟然讓我去抓小兔子,那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小姐做的好麼!」

  宋敏怡說道:「那郡主抓兔子嗎?野兔比家裡養的兔子凶多了,我們家的廚子殺野兔子都要多打起幾分精神。」

  她的本意可不是說兔子兇猛,只是不想清妍郡主真的跑去拿兔子出氣。那兔子多好,抱在懷裡餵草,吃東西時聲音窸窣作響十分可愛。

  秦依撇撇嘴:「你家廚子是哪找來的,殺隻兔子都手抖,早該換了。」

  宋敏怡被她堵了一嘴,憋的臉紅:「我們家的廚子很好!」

  秦依輕笑:「那還殺不了兔子。」

  宋敏怡性子本就柔弱些,差點被她氣哭。安然笑笑:「想必是廚子喜歡兔子,我們家廚子喜歡鵝,每次廚房裡有鵝都要跑的遠些讓別的廚子去。」

  清妍聽見這話拍手笑笑:「我家廚子怕蟲子,那些素菜他都交給僕婦洗,要是炒菜時見了有蟲子,立刻就丟掉鍋鏟逃走,竟然有大男人怕蟲子的。」

  宋敏怡撲哧笑出聲,眼淚全嚥了回去。秦依見風向逆轉,想隨了她們也說說自家廚子,可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廚子的習性,只好隨便胡掐了個。

  於是四人就從廚子身上聊開了,因都是官家小姐,也常去各處酒樓吃喝。便說到哪家的好吃,什麼菜色好,哪家的小二最慇勤。

  都是十歲上下的小姑娘,話一聊開便親近了許多。

  等到日落黃昏,就見紅綠兩方陸續回來。馬身兩邊都掛有獵物,清妍也不去迎,見賀均平拿了獵物過來,也輕哼一聲。拉著安然就往山下烤場那跑,賀均平又是一陣苦笑。再看看宋祁,他的妹妹早就湊過去問長問短了。怎的人家的妹妹就體貼溫柔,自家妹子卻是像弟弟。

  到了山下,秦老闆早就架好爐子,生好炭火,搬上桌子備好茶酒。一眾下人齊排站開,見了眾位公子,立刻過去提今日戰果,拿到棚裡宰殺。再端出來,已是乾乾淨淨的肉。

  說是敗者去烤,實際不過是守在那炭火前,換個位置喝酒罷,秦老闆哪敢真讓他們做那抹料放炭的粗活。

  勝的是紅方,安然是綠方,以為真是由他們看那烤肉,早已欣喜的拿了盛著香料的碗挑了個烤山雞的圍爐,坐下身抱著碗盯著它,已是嚥了好幾回。好一會才察覺對面有人,抬頭一看,就見宋祁瞅來。

  夜色已落,周圍地燈已點,又有炭火映照,將對方看的分外清楚。宋祁笑的淡然:「李四姑娘?」

  安然點點頭:「宋公子?」

  兩人默契的笑笑,宋祁微微指了指山雞:「我將它翻個面,你抹些料酒。」

  「嗯。」

  宋祁轉了轉架子,安然立刻拿刷子將料酒抹勻在雞身。不一會清妍也湊了過來,安然見了,笑問:「紅方的姑娘,你怎麼跑到綠方來了。」

  清妍齜牙道:「我跟人換啦,他樂意極了,呶,這會正在那邊喝酒呢。」

  宋敏怡也拿了油過來,見宋祁和安然在,想著這兩人可算是見著了,待會回了家就告訴娘親去。

  四人聊的歡快,也不讓僕人過來幫忙,自己動手,烤的倒也像模像樣。不過拿上桌子,到底還是比那些烤過幾百回的人差些。

  清妍纏著賀均平嘗了一片,見世子動口,其他人也紛紛「賞臉」品嚐。等遊走一圈,只剩下半隻了。

  眾人意不在吃,尋樂狩獵,但也到了晚膳時辰,奔跑半日,腹中飢餓,吃的倒也多。

  沈氏一人坐在房中看賬本,想著大房那邊的用度,又該在二房扣了。今年新季的衣裳可以做少些,時新的盆栽除了正堂,各個院子裡的也可減少。好好計劃了一番,燈火忽然亮了許多,見是宋嬤嬤在挑燭芯,便問道:「安然可回來了?」

  宋嬤嬤回道:「方纔下人來報,快從屯圍那回來了。」

  沈氏微點了頭,又問:「二爺可回來了?」

  宋嬤嬤笑笑:「二爺最近常在外頭與同僚相聚,每晚都晚歸,太太倒還是沒習慣。」

  沈氏笑笑:「隨口問問罷了。」

  宋嬤嬤說道:「一個是為娘的心,一個是為妻的心,哪是隨口問的,分明是擺在心裡了。」

  沈氏只是淺笑,繼續看手中賬本。看了不過半盞茶,李仲揚就進了房裡,滿是酒氣,神志倒還清醒。沈氏忙讓宋嬤嬤去拿醒酒湯來,替他換下一身衣裳,蹙眉:「還好安然沒進屋,否則又該說你了。」

  李仲揚說道:「同僚應酬,必不可少,她大些就懂了。」

  沈氏說道:「可如今她可還小著,吃多了酒對身體總是不好的。」

  「為夫明白。」李仲揚忽然握了她的手,附耳低聲,「太太,你要做丞相夫人了。」

  沈氏一愣,李仲揚又說道:「再不是那翰林家的李夫人,岳父岳母再不會薄待你。等後日聖上下了詔書,你便等著他們來賀吧。」

  「二郎……」沈氏初嫁他,確實是想過日後李二郎登了高位,她便可以在娘家人面前揚眉吐氣,將她受的苦通通潑回去給他們。可如今真真切切放在眼前了,卻又覺那樣做不妥。她現今想要的,只有夫君和女兒一世安康,李家繁盛。

  李仲揚酒意上來,略有些醉了,伸手抱了她:「太太哭什麼。」

  沈氏抹了淚,歎道:「高興罷了,二郎快歇著吧,切莫太過得意,免得有心之人作祟。」

  李仲揚自然不是那種嬌縱之人,這般「掃興」的話也只有是真心待他的人才會說罷,當即應聲,實在是累了,倒在床上片刻已沉沉安睡。

  沈氏坐在床沿壓下下面被沿,免得冷風竄入。看著李仲揚的冷峻面龐,不覺已是做了十餘年的夫妻,眼角已有些褶皺了,細細看去,還未到四十的人,卻能看到幾根銀髮。看著十分痛心。

  下人端了熱水來,沈氏讓他們退下,擰乾給他淨臉,剛擦拭完,就聽見宋嬤嬤在門口輕聲:「太太,四姑娘回來了。」

  沈氏放下帕子,開門出去,就聞到她身上一股炭火味,不由笑笑,這做爹的一身酒味,這寶貝女兒又一身烤肉味,倒真是兩父女。

  安然笑著喚她:「娘。」

  沈氏笑道:「你爹已經睡下了,娘送你回屋。」

  安然說道:「娘陪著爹爹吧,我沐浴後也睡了,明早還要上學堂。」

  沈氏點頭,又想女兒不讓人操心也好。看著宋嬤嬤陪她離開,直至拐過廊道看不見,這才回了屋裡。

  翌日請安,吃過早食後,安然便去了學堂。剛坐下,宋敏怡就與她說道:「昨夜我回去,我娘一通好罵,說姑娘家的不該在外頭晃悠到那麼晚。然後我說你也去了,我娘立刻就轉臉,說你真是個有膽識的姑娘。母親真偏心。」

  安然笑道:「趙姨是擔心你。」

  宋敏怡說道:「她就不說我哥,一個勁的說我不該跟過去。」

  兩人說說笑笑,昨日過後,親近了許多。

  傍晚放堂回家,就見外頭等候的馬車少了許多,人也比往日少。安然上了馬車,看了四下,嘀咕「怎麼人這麼少」,王奇便悄聲:「方纔與別的馬伕閒聊,說是呂丞相犯事被革職了。」

  安然吃了一驚,王奇又沾沾自喜道:「這丞相必然是二爺的,小的也是跟著長臉了。」

  安然立刻輕噓了他一聲:「王伯伯可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見她說的認真,王奇也知她不是在開玩笑,立刻應聲允諾。

  安然進了車廂,思量著難怪今日來的人少,許是心思都在這朝廷大臣變動上。又想起爹爹近日宴請頗多,怕也是與這有關。

  回到家中去給李老太請安,就見自從搬走之後就再沒來過的韓氏笑意盈盈的在和老太太說著話,剛邁進步子,便聽見她說道:「若真做了丞相,那真是李家人的福氣了,日後幫扶起來也容易。」

  安然頓了頓,這話擺明了是要爹爹給大堂哥找個門路進官場吧。想到那巴豆之事十有八九與她有關,心下不由嫌惡。她素來少討厭人,可這種婦人,實在為她不齒。

  沈氏在一旁笑的極淡,見了安然,笑顏才真散開了:「然兒。」

  安然笑了笑,給李老太請了安,要去沈氏那,卻被李老太拉到了身旁,摸摸她的髮,笑道:「今日在學堂可有好好聽先生的話?」

  「回祖母,好好聽了。」

  李老太笑道:「那便好。」

  韓氏見話快要被岔開了,見縫插針道:「等二叔放衙回來,弟妹可要好好跟他說說尚和的事。那孩子一時失手未考中,無法施展抱負,如今也頹廢得不行,可就指望二叔了。」

  沈氏笑意淡淡:「如今二爺不過是個翰林官,哪裡幫得上忙。」

  韓氏心下嫌棄,卻仍是笑道:「哪能這麼說,可是未來丞相。」

  安然實在是忍不得她,既然母親不好開口,那便由她來說吧,當即說道:「呂丞相不是剛被革職,那一職還空著麼?伯母竟然知道聖上心思,預知何人會做丞相,當真是厲害,日後皇上若難以定奪空職,那倒可以問伯母了,反正您知曉聖上的心意呀。」

  韓氏當即面色青白,這話可不得了,直白了是誇她,拐個彎就是胡亂猜度聖意的大罪啊!強笑道:「安然說笑了,我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

  安然倚在老太太身旁,睜大了眼眸道:「不呀,伯母是在賀喜爹爹,安然當然高興了。待會就去跟門外的柏樹說,伯母說我爹要做大官了!」

  李老太只當她是童言無忌,韓氏急的額頭都冒了冷汗,求助般看向沈氏。沈氏卻早已將目光挪開,周姨娘站在後頭,想笑卻不敢,只好起帕掩嘴,假意輕咳好掩飾過去。何采素來喜怒不言於臉,倒也還好。莫白青在這請安場面上都是游離狀態,根本沒聽見她們在說什麼。

  安然見她說不出話來,也不想多逼她,否則這種人記起仇來,又該背後捅刀子。

  沈氏終於是開口道:「安然乖,這話可不要亂說。」

  安然點點頭:「嗯。」

  沈氏又說道:「 二爺約摸也快回來了,宋嬤嬤讓人去準備晚膳吧。大嫂可要留下來一同吃飯?」

  韓氏是巴不得走了,哪裡想留,起身尷尬笑道:「尚和和安陽正等著我回去呢,就不留了。」

  沈氏也真的不留,越發懶得和她客套:「弟妹送大嫂出去。」

  眾人向老太太告了辭,便送韓氏出門。等她坐上馬車,周姨娘才笑了起來:「呸,教她口無遮攔亂說,我方才聽的心肝都快嚇跑了,要是傳出去可還了得。姐姐總說我說話少根筋,我看她何止是少了一根。」

  沈氏淡笑:「不可這麼說大嫂,沒規矩。」

  周姨娘知她不是在責怪自己,笑笑道:「若安素有四姑娘一半聰明,我可當真要笑醒了。」

  安素聽見這話,撅嘴道:「姨娘你總說我若有四姐一半好就如何如何,我當真那麼差麼?」

  沈氏見她問的認真,俯身笑道:「安素很乖,也很聽話。」

  周姨娘說道:「孩子常誇要矯情。」

  沈氏說道:「該誇的便誇。」

  周姨娘應聲,安素卻仍是不高興。她不過是想不通,自己已經很乖很乖了,也不跟四姐那樣到處去鬧騰了,怎的就總是連她一半都沒有。

  走了沒幾步,忽然聽見後面有動靜,轉身看去,是莫白青那一處停下了。沈氏剛皺了眉,就見她捂了嘴要吐,旁邊的僕婦攙扶住她,臉色十分不好。沈氏心頭微頓,這副模樣……暗暗歎了一氣,對錢管家道:「去請個大夫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4 01:18 PM

第四十章 陞遷之喜  一世母女

      莫白青有了身孕。

  報到老太太那,因李老太膝下孫兒也有十多個,又非嫡出,聽過就罷了,只是囑咐了幾句要她好生安胎的話,沈氏給她多撥了兩個僕婦和丫鬟,讓宋嬤嬤去鋪子裡給她拿了些軟絮做些新墊子被褥,廚房那頭也知會了一聲。

  忙完這些,回到房裡已有些疲累。淨了臉,將李仲揚要換洗的衣裳拿了出來,展開抹平。見上衫有處抹不開,喚了丫鬟拿火斗進來。

  等衣裳熨平整了,宋嬤嬤正好回來,報了沈氏說莫姨娘那已經全都安排妥當了,又略有擔憂:「那莫姨娘性子焦躁些,這回有了孩子,怕更是跋扈了。」

  宋嬤嬤雖是下人,但因對沈氏忠心耿耿,有些話在她面前說了也無妨。在外人面前,這般說那些妾侍可要被掌嘴了。人家再如何是奴,也比她這真正的奴地位高些。

  沈氏淡聲:「若是連吃了幾回虧還敢造次,那那未出生的孩子倒要為有這樣愚鈍的親娘羞愧了。不過我瞧著,她也不會長記性。」

  宋嬤嬤見她面色從容,知曉無需擔憂。

  李仲揚今日倒回的早,只是晚飯剛好吃完,沈氏便讓人熱了飯菜到房裡,盛了湯遞給他,笑道:「二爺今日有喜。」

  李仲揚接過,喝了一口才道:「何喜?」

  「莫妹妹有身孕了。」

  李仲揚頓了頓,才應了聲「嗯」,沈氏又道:「二郎眼見著就要蒙德聖恩,官場凶險,又是新官上任,二郎切莫多插手其他事。」

  「夫人多慮了。」李仲揚心情也甚好,面上也多了幾分笑意,「為夫忠心聖上,只做分內的事,其餘的一概不理。」

  沈氏笑道:「二郎明白就好。只因是今日大嫂來過,聽風聲似乎是想在你這替尚和討個一官半職,妾身怕二郎心軟又答應了大嫂。」

  李仲揚看她:「太太方才說了那麼多,不過是為了說最後那一句。」

  見他臉色略微陰沉,沈氏倒也不怕:「若直接和二郎說,二郎可聽?」

  李仲揚心下雖不悅,但她說的也確實如此,若直接說,他多半不會聽:「太太有心了。為夫倒不會這麼沒分寸,況且……以尚和的性子,也不適合在官場,還需再磨礪幾年。」

  有了他這話,沈氏就放心了。

  翌日,朝廷果然頒布詔令,任李仲揚為丞相,又賜了良田宅子,黃金錦緞,頗為重任。

  喜訊傳到李家,韓氏又早早守在二房,連中飯也一併在這吃了。等到夜幕,因李仲揚新官上任,皇帝又忌諱結黨營私,其他官員也不敢立刻宴請,便早早回了家。

  到了家中,沈氏領著幾個姨娘迎他進門,剛坐下,韓氏便賀道:「我們李家可出了個一品大官,文臣之首啊。」

  李仲揚昨夜得了沈氏風聲,也知她要做什麼,微微捏了捏額頭:「謝過大嫂,只是在朝堂一日,實在是累了。」

  李老太見他神色確實不好,也說道:「那就回房歇著先吧,阿蕙有事改日再說。」

  韓氏只好收了話,沈氏又留她用晚飯,也沒了心思,自個回去了。乘車回到家,到了門口,下車抬頭瞅了一眼,頓覺寒磣。心裡念著,那聖上賞的宅子定是極寬極大,他們卻住在這破宅裡,怎的好事都落在二房頭上。

  才進家門口,安陽就小跑過來:「娘。」

  韓氏看了她一眼,冷聲:「都告訴你幾回了,姑娘家這麼跑像話嗎?」

  安陽撇嘴:「又黑了臉,定是沒幫哥哥討到官做。」

  韓氏捏了她的耳朵,逕直往屋裡走:「就你話多!人家二房有個一品官的爹,庶女都能嫁給別人做正妻了,你還在這不長心眼。」

  安陽嚷道:「就算做妻也是嫁人家庶子,有什麼光鮮的。」

  「你若再這個鬼模樣,整日瞎晃悠,連給庶子做妾都不如!」

  安陽被捏的疼了,哭聲一起,韓氏才放了手,拿起雞毛撣子指了指她:「跪著。」

  安陽不敢再亂喊,跪在硬生生的地上,委屈的直哭:「又拿我出氣,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是是,你不是親生的。我當初就該抱個聰明的女娃,讓我省心。」

  安陽知她說氣話,可這氣話也太讓人寒心了,日後即便她嫁的好,也絕不會待親娘好!

  韓氏喝了三杯茶,還沒來見齊嬤嬤過來,氣道:「齊嬤嬤呢!死了嗎?」

  下人忙去喚她,還沒出正堂的門,齊嬤嬤就顫巍巍過來了,也不管她的臉臭著,附耳低聲說了一番。韓氏手中的茶杯砰的落在地上,差點沒悶上一口血,顫聲:「那個畜生!」

  說罷就跑出去了,安陽輕笑:「你倒是跑的像個大家閨秀了。」見齊嬤嬤要走,冷聲喚住,「齊嬤嬤。」

  齊嬤嬤可不願碰這刺頭,硬了頭皮道:「小姐有何吩咐?」

  安陽抬抬手讓其餘的人下去,問道:「你方才說了什麼?」

  齊嬤嬤強笑道:「只是小事罷了。」

  安陽盯著她:「齊嬤嬤是當自己是主子,還是沒把我當主子?」

  齊嬤嬤暗暗叫苦,只好彎身悄聲:「少爺把那丫鬟席鶯的肚子搞大了。」

  安陽不以為然道:「那有什麼,不就是個丫鬟,做個賤妾,家裡又不是養不起。」她又笑歎,「讓她生個孩子給母親帶著,有個孫兒她就不會總罵我了。」

  齊嬤嬤說道:「小姐說的輕巧了。這丫鬟伺候主子確實沒什麼,可要是有了孩子事兒就大了。少爺還沒娶妻,這家裡沒個主母倒先弄出個孩子來,人家門第好的聽了,是不願嫁進來的。若是秉性正直的公子,誰會和丫鬟亂來……」

  說到後頭她已嚥不下話,果然被安陽瞪了一眼:「我這就告訴母親去,說你背後數落我哥,賤奴才!」

  齊嬤嬤見她氣沖沖走了,輕輕打了自己一嘴巴子,多嘴。

  大房那的人基本都是沈氏這調撥的,風聲立刻就傳了過來。錢管家頷首說完這事,就退了下去。

  沈氏飲了一口茶,思量一番,當作未曾聽過。這風聲不用她去散,人多口雜,也瞞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不過半月,來李家閒坐的夫人就有意無意問沈氏是不是要添侄孫了,沈氏笑笑,說還未收到嫂子那邊的消息,讓各位莫猜。

  韓氏急的焦頭爛額,本想讓大夫開副打胎藥,把孩子弄走。可李瑾賀脾氣擰起來,席鶯又在跟前哭成淚人,便死活不讓她動。韓氏無法,變著法子折磨席鶯,誰想她做慣了粗活,長跪和長站著都沒事,日子一久,李瑾賀又護的緊要,根本沒作用。

  到了六月,席鶯肚子隆起,眼見著要遮不住了,外頭也傳的厲害。韓氏見李仲揚總是迴避自己,做上丞相三個月也沒給他們什麼恩惠,恨得不行,便下了決心,回濱州去避避風頭。若是路上能把孩子顛掉最好,不能的話離京城遠了,等生出來隨便送人也容易。

  臨走前,她又忍著噁心去了一回二房。李老太問起孩子的事,她直笑那事怎麼可能,也不知哪個混賬東西傳的。聽老太太有意要和他們回去,韓氏哪裡敢,若一起回就穿幫了,便道明年春再回來,老太太思量著不過半年光景,自己這把老骨頭也折騰不起,就諾了。

  老太太憐他們孤兒寡母,自己拿了金子給他們,又讓二房幫扶了些。等韓氏走了,李老太當著下人的面說沈氏:「都是一家人,如今你們陞官發財了,也不扶持扶持尚和,弄的他們心灰意冷回了濱州,唉,同宗一脈榮華才好,否則日後你們有什麼要幫的,最能搭把手的就是你大嫂一家啊。」

  沈氏聽著訓,也不辯駁。

  李仲揚陞官了,登門拜訪最多的人,便是賀喜的官員,還有做媒的媒婆。

  沈氏不由想起安然剛出世時的熱鬧場景,只不過此次媒婆口裡的男兒郎,多了不少更好的人家。她本不想鬆口,全都推掉,只是有幾家實在不錯,自己倒有些捨不得了。問了李仲揚,只說由夫人做主。試探的問了安然,皆是「女兒尚小」,最後也只好全推了。

  這日沈氏在房裡教安然繡小花,見她繡的歪歪扭扭,不由苦笑,卻也拿她沒辦法。宋嬤嬤在一旁看她紮了好幾回手,這做奶娘的心疼起來:「太太,四姑娘當是真無這女工才能,這細嫩的手都戳了好幾個窟窿,改日再練針吧。」

  沈氏眉眼微動,別開頭,繡自己的,緩聲:「不能總慣著孩子,否則一世都不會了。遇事便畏畏縮縮,又如何能學的通透。」末了又道,「安然可懂這道理?」

  安然笑笑:「女兒明白,娘不用憂心。禮記也有雲,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

  沈氏微微感慨,摸摸她的頭:「若是針法不好,就慢些,這就不會總紮著自己了。」

  安然點點頭,又埋頭勾線。

  宋嬤嬤也是頗有感歎,抬眼見錢管家在門外,走了出去問道:「錢管家有什麼事?」

  「順王妃來了。」

  沈氏一聽,急忙起身出去,邊走邊道:「莫非是早上派了帖子來未曾交給我?怎的突然來了。」

  錢管家答道:「小的也不知,方才見那馬車華麗,還以為又是哪家的官夫人,誰想報的卻是順王妃。小的就趕緊跑過來了,這會應當是到了正堂。」

  沈氏聽著順王妃像是毫無準備就過來了,只是何事竟自己過來又無通報。雖說李仲揚是一品官,但到底是大不過人家皇親,見了面還得禮讓七分。

  到了正廳,沈氏跨步進去,笑道:「見過王妃。」

  順王妃拉了她的手,輕鬆了一氣:「李夫人總算是來了,安然丫頭可在?」

  「聽聞王妃來了,我先趕了過來,安然步子慢些,還請王妃見諒,稍後便來了。」沈氏問道,「王妃尋安然可是有什麼緊要事?」

  順王妃的俏臉略染苦意:「還不是為了清妍那丫頭,這兩日有些低燒,卻又不願看大夫說只是小事。結果今日晨起,身上臉上冒了許多痘子,才曉得是出那水痘了。等我過去,她已將鏡子摔爛,與她說了兩句就將我攆出來,還關門不許我們進去,嚷著若是進了就一頭撞死。她是當自己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怎麼說都不聽。急的我都快愁的發白,想到安然興許能勸得動,便趕緊過來。貿然拜訪還請李夫人見諒。」

  沈氏笑道:「王妃客氣了,只是那水痘子會一傳人,安然又未長過,怕是不能進去的。」

  順王妃笑道:「自然不會這麼不顧安然安危,只是讓她到外頭跟清妍說,她得的並非怪病,只需喝幾日藥就好,能把她勸出來就成了。」

  安然剛進來,就聽見清妍的名字,又有怪病二字,嚇了一跳:「清妍怎麼了?」

  沈氏輕責:「沒規矩,快見過王妃。」

  順王妃說道:「無妨。清妍出了水痘,把自己鎖在房裡不肯出來,想讓你去勸勸。」

  安然當即應允,隨順王妃去了王爺府。

  到了清妍的院子,就見廊道站滿了下人,端水拿盆碰著換洗衣裳的,連大夫也站了好幾個,就等著門開進去。

  順王妃領著安然走到門前,問道:「清妍仍不肯出來?」

  賀均平歎氣:「不肯,我都想讓侍衛把門撬了。」

  說完,就聽見清妍啞著嗓子道:「你敢!以後再也不喊你哥哥!」

  賀均平苦笑,見了安然,神色頓時輕鬆了許多,偏頭喚道:「清妍,李四姑娘來了。」

  裡頭悄無聲響,安然上前敲了敲門:「清妍,開門好不好?」

  回聲斬釘截鐵:「不開!」

  安然想了想,又說道:「這病不難治,可要是治的不及時,那痘子頂尖會成水泡,越出越多,全身都會犯癢,若是抓破了,會一世留下斑痕,變成醜姑娘,還是極醜的姑娘。」

  裡頭頓了一會,低聲:「真的?」

  安然認真道:「真的,安素去年也起過,但後來乖乖喝藥,不過七八日就好了。你若再不出來讓大夫診斷,抓破了身,就算喝十貼藥也沒用了。」

  等了片刻,那猶豫的聲音又果斷起來:「不開!」

  安然撓撓頭,清妍雖說平日大大咧咧也不在乎形象,可也是個愛美的姑娘,竟然聽見要破相了還不出來。順王妃歎道:「罷了,元之讓人從窗戶進去吧。」

  尾音還未落下,清妍便啼哭起來,賀均平也不敢真這麼做,自家妹妹性格剛烈,要是真逼急了,指不定真要撞牆。

  安然苦想一番,恍然道:「清妍別哭,我這就讓他們全走了,只留下大夫好不好?留一個,伸手把脈看看手上的痘子就好。」

  順王妃也明白過來,聲調也大了些:「你們通通散了,最年長的大夫留下。」

  眾人應聲退下,那大夫在旁等候。

  清妍這才出聲:「哥哥走了沒?安然也走好不好?」

  賀均平皺眉,安然拉了拉他的衣角:「世子也先走吧。」

  順王妃笑道:「元之送李姑娘回去。」

  賀均平不解,也只好一起走了。

  順王妃這才道:「娘在外面站著,只讓大夫進去,你在帷幔後頭伸手就好。」

  似乎是真的確定外頭無人了,清妍才開了門,又登登的跑到帷幔那去了。

  賀均平想了許久,仍是沒想明白,問道:「為何我們在她不肯出來,偏要我們走?」

  安然笑道:「清妍雖然是女漢子的行為,卻是真姑娘的心。那痘子長起來著實不好看,若是以那副容貌見人,即便日後好了,她心裡也不舒服。倒不是不肯醫治,只是怕你們笑話她。」

  賀均平歎道:「我這做哥哥的又怎麼會落井下石。」

  安然笑笑,抬頭看他:「清妍倒是說過好幾回你說她是粗魯的丫頭。」

  賀均平笑道:「我不過是說笑罷了。」

  「在清妍耳中聽來意義卻不同了,說者無心聽者有心嘛。」

  「明明不過是十歲的小姑娘,怎的心思如此複雜。日後再不說她了。」賀均平又道,「今日倒是要謝謝你,我送你回去。」

  安然忙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敢勞煩世子。」

  若她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賀均平自然要避嫌,只不過才九歲,總不會有人說閒話,仍是送她回去。

  上了馬車,安然瞧著車伕趕車的方向不對,忙道:「不是往那,在原來的李府。」

  賀均平問道:「不是住在皇上欽賜的丞相府裡麼?」

  「如今還沒,母親說等裡頭的花叢長齊長開了再搬進去。」

  「原來如此。」

  回到家,安然從馬凳子下來,向他道了謝,見馬車離去,才進了家門。在房裡與沈氏說了會話,那王爺府又派人來報信,說清妍已經答應服藥,又說在她好之前安然千萬不要過去。

  安然笑笑,果然是個小姑娘性子。

  沈氏算了算日子,說道:「下月初一就搬新宅,你房裡可有什麼要添置的?」

  安然搖頭:「沒有,只要把我的書房原封不動的搬過去就好。」

  沈氏笑道:「可莫學你爹,變成個書呆子。」

  安然笑道:「爹爹才不是書呆子,只是內宅的事打理的不好。因為有娘嘛,所以爹爹就越發懶得去管這些事了。」

  「當真是會安慰人。」沈氏又問道,「最近你姑姑捎了什麼書給你?」

  「當地的風俗趣聞,還有在這裡買不到的古書。」

  沈氏點頭,她不怕李三妹會亂捎回來什麼言論大羽國的書,李三妹雖然性情奇怪些,但也不會那般沒分寸。只是怕她送一些教導女子不該遵循三綱五常的,安然好奇心甚重,擔憂她看了後深受影響,也撇下她這做娘的去遊歷各國一世不嫁了。

  想到這,沈氏說道:「方纔是世子送你回來的?」

  「嗯。」

  「可有與他多說說話沒?」

  「隨意說了一些。」安然嚥了咽,「孩兒總覺得世子為人較難親近,而且……許是因為是世子的關係,平日裡都是別人讓著他,少為別人著想,但對親人倒是很關心。」

  沈氏問道:「此話怎講?」

  「那日我們一起去狩獵場,分作紅綠兩方。清妍先拿了紅條上山,那老闆說只剩一條紅條其餘都是綠條兒。然後世子便直接拿了紅條。他應當是想護著清妍,只是我與清妍一同前來,又小上許多,若是謙虛之人,或許會先問問。」

  沈氏笑道:「這倒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如你所說,世子出身尊貴,少關懷他人。可能如此護著妹妹,至少說明人不錯,只能說是對旁人有些疏離,熟絡便好。」

  安然點點頭:「嗯。」

  沈氏又問道:「那宋祁又如何?」

  安然撲哧笑笑,睜著明眸大眼看她:「娘,你又來了。」

  沈氏也笑了笑,卻仍是問道:「你且說說宋家公子如何。」

  安然只好說道:「宋公子為人謙虛有禮,學識不錯。而且十分懂得照顧人,只是有一點不好。」

  「哪點?」

  「總是帶著些許防範心,不如世子來的坦蕩。」

  沈氏歎道:「官家弟子大多如此,尤其是那樣世代為官的家族,宋祁又是長子,小小年紀擔子就已壓在肩上,可這樣的人若能得他信任,卻是上乘人選。」

  安然抿嘴笑笑,越發覺得娘親要把她潑出去了:「即便日後真的心稍偏了誰,人家公子也未必會看上女兒的。」

  沈氏笑道:「一切隨緣吧。」

  安然換了話問道:「三姐可知道我們要搬大宅子了?」

  說到安寧的事,沈氏倒也是立刻接了話:「說了,也說了給她留個好房間,只等著她回來。只是不知她今年會不會回來團年。」

  安然笑道:「即便人不在家,三姐的心也是在娘這的。」

  這話說進沈氏心坎去了,當即憐愛的攬她進懷裡,聲調悠悠揚揚:「只要你們平平安安,娘也就放心了。」

  安然窩在她懷中,母親的懷裡真暖,真不願長大,一世如此該多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4 11:59 PM

第四十一章 喬遷新居  中秋險境

      七月初一,李府喬遷。

  日光曬的大地如火燒灼,遠遠看著街道,也似潮水翻湧,暈得不行。

  宋嬤嬤隨行撐著二十四骨傘,為沈氏遮蔭,見她面上有細汗,不由說道:「太太先回屋裡吧,奴婢在這看著。」

  沈氏淡笑:「若是其他東西倒無妨,只是這是二爺房裡頭的。」

  宋嬤嬤了然笑笑,太太的心思一心放在李二爺身上,夫妻兩人相敬如賓,著實讓人羨慕。

  府裡的東西陸續搬上牛車馬車,往丞相府駛入。

  安然隨沈氏去看過宅子,因是去年新造,仍留有新木氣息。門前置放兩尊威儀石獅,一進門便是寬長前院,兩側栽種的幽竹是安然最喜歡的裝飾。比起那花俏的花花草草,她更喜青翠竹子。

  宋家的宅子也是皇上欽賜的,安然很早便歎他們房屋做工精緻,見到新宅子,那雕工也十分精巧,花鳥騰飛,祥雲繞樑,不由讚歎皇家工匠確實厲害。

  東西還未完全擺放好,便有下人跑過來稟報:「太太,莫姨娘在偏房那吵起來了。」

  沈氏面色淡淡:「所為何事?」

  「莫姨娘說院子裡的花草長的猙獰,夜裡看了不舒服,對胎兒不好,非要何姨娘那院子。」

  宋嬤嬤冷笑:「真是個愛生事的主,這肚子才稍見了些,就跋扈起來了。」

  沈氏說道:「宋嬤嬤,領著幾個下人過去,將她院子裡的花草全除了,這便不會猙獰了。」

  宋嬤嬤笑著應聲,當即帶了幾個粗漢子過去。過了一會,又有下人跑來,連外裳都汗濕了:「莫姨娘見我們過去,遣了人去稟報老太太。」

  沈氏面色沉冷,這莫白青真是越發不知好歹,怎的就不知收斂。這兩年周姨娘已經斂起性子,又出來一個不安生的。

  「去黃嬤嬤那只會一聲,別真讓老太太過來了。」

  莫白青一手放在肚子上,一手指著何采的丫鬟珠兒罵道:「不知好歹的東西,你主子都沒說話,你插什麼嘴,以下犯上,你倒是長了熊心豹子膽,賤婢。」

  珠兒急的眼紅,忍著沒掉淚,何采喚她,「珠兒莫吵,回房替我折衣裳」,珠兒可不願走,她這主子沒主子的脾氣,待她也好。若是平時,定不會與這姨娘起爭執,只是方纔那六姑娘安平過來,瞧見院子裡的木槿開的甚好,便拉著何采的手說,「以後常來姨娘這看花」,何采眼裡的神色她可瞧在心裡。

  就為了六姑娘常來,她這做奴婢的也該擋著莫姨娘。

  莫白青仗著腹中孩子,想到何采不過只生了個女娃,還不是養在身邊的,從未將她放在眼裡。周姨娘她不敢碰,難不成何采也要讓著?

  何采冷冷看她:「我不願讓,你便要一直吵麼?若是讓老太太二爺知道你懷著李家孩子卻滿嘴髒話,你以為會如何?」

  莫白青一頓,偏頭對嬤嬤道:「把東西都搬進來,我已經去請老太太了,她會為我做主的。」

  話落,背後便有人冷笑:「為了一己私慾去驚動老太太,這是你該做的?」

  莫白青聽見這聲音囂張氣焰便滅了半分,瞧見沈氏正臉,更怯三分。好不容易勸服自己,想著那沈氏年長又無兒子,日後哪裡比得過自己,當即說道:「正是為了李家後代,我才想著要換院子。否則住的不正,對胎兒也不好。」

  沈氏冷聲:「老太太不會過來了。」

  莫白青登時沒了氣勢,見眾人盯著自己,頓了頓,甩手:「不要便不要!稀罕!」

  「站住。」沈氏說道,「我進來你未請安,離去時也未有說辭。你肚子裡的若是女兒,二爺不缺,若是兒子,二爺也不缺。家有長子,庶子也有,你憑什麼如此趾高氣揚認為二爺會因為孩子寵愛你?該帶腦子想一想了。」

  莫白青愣了愣,頗為不甘。沈氏又道:「我今日便放下話,你若再沒大沒小,驕橫無理,即便是有了孩子,也保不住你。」

  「你不能……」莫白青被她盯的心裡發虛,到底沒敢再說什麼。

  只是直到中秋,莫白青也未再生什麼事端。

  中秋燈會,滿城掛起綵燈,映的天穹艷紅。

  清妍的水痘已全好了,也沒留半點斑痕,又恢復了往日的活潑好動,早早拉了安然出來,去看花燈猜謎語,雖然那獎勵不過是些小玩意,兩人樂在其中的不過是猜題的樂趣。

  街上熙熙攘攘,兩府下人時而被擠開,跟的分外緊張。若是走丟了,這可要一番好找。而且今晚出來的人多,平民百姓攜妻帶兒,稍有身份的都帶著丫鬟小廝,更是擁擠。

  清妍已經撕下幾張紅條兒,拉著安然往那謎底台擠。可兩人怎麼擠得過那些大人,好半天也沒往前一步,倒被踩了好幾腳,髮髻也歪了。氣的她放了手,喚下人開路。安然忙攔住她:「你若讓下人呼喝,那就掃了大家的興致。既是燈會,自然熱鬧。」

  人多嘈雜,清妍根本沒聽見她說什麼,小小的聲音全被遮蓋了,啊啊了幾聲,急躁起來,自己往裡擠。安然剛要跟上去,卻被人擋住。忙回身找下人,卻不想人太矮,根本就瞧不見。隱約有人拽住她的胳膊,安然大感不妙,只見那手順著胳膊伸向自己腰間,她忙摀住荷包,卻猛地被那人一扯。

  這可不行!那可是娘親送給她的。想罷,抓住那手不肯讓他走,這一放那就是大海撈針,再也尋不見了。

  一邊不放,一邊直往外拽。不多久,安然就被拖了出去,大喊了幾聲抓賊,根本無人聽見。小賊將她一推,安然差點沒跌倒,下意識追了上去。等拐進深巷,才反應過來,轉身要跑,就見一人閃了出來,堵了出口。只見是個瘦小漢子,手上還甩著她的繡花荷包。

  安然心下微慌,見那巷口有人陸續經過,卻離的太遠,恐怕剛喊就被那漢子抽嘴巴止聲了。

  漢子上下打量她幾眼,笑的奸邪:「我道是哪個粗丫頭敢追上來,沒想到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姐。這衣裳拿去當鋪還能換一頓飯錢,將你賣到窯子去,大了定是個美人胚子。」

  安然定了定神,既不退一步,也不試圖逃跑,腦子裡轉了一圈,緩聲:「依國律例,輕罪輕罰,重罪重罰。偷盜打劫不過杖責一百,可誘人去賣,卻要杖責三百並流放三千里。你家中可有老人幼兒?若你流放,家人如何存活?又如何在族人面前抬頭?看你的衣著,倒也不像是走投無路之人,既然如此,為何要把自己逼迫得走投無路?這錢我不會討回,也不會告知家人,就當是我無意掉落。我父親是官,母親也是出身侯門,如果你非要將我賣了去,怕我家人也不會善罷甘休。熙熙攘攘鬧市之中,總會有人見你拖了我進來。你真要賣了我麼?」

  那漢子一頓,狠聲:「別以為你說兩句我就怕了!我現在就將你扛走,有誰知道。」

  安然盯著那人,聲調毫無波瀾:「好,你且將我賣了,我家中遲早能尋到我。我一世毀了,你一世也毀了,倒是公平,無妨。」

  漢子遲疑片刻,惡聲:「你若敢報官,老子一定尋機會捅了你!」

  安然心下鬆了一氣,面上不動聲色:「那荷包是我娘親自給我繡的,若是不見了她定會詢問。我自然不會告發你,但荷包要給我。」

  漢子見那荷包也不值錢,將裡面的錢財揣在身上,便將它扔在地上,轉身跑了。

  安然等他快跑到巷口了,才急忙上去拾,往外跑去,剛出來,一片明亮燈火,只見那小賊已被一群下人衣著的壯漢押跪在地上。她愣了片刻,兩個衣著光鮮十七八歲的少年站在那,看著她笑:「我說是哪家姑娘這麼厲害,原來是李丞相家的千金。」

  另一人道:「當日我們就聽過李家四姑娘的伶牙俐齒,不像個小人兒,如今再一聽,這嘴都能把人說活過來。」

  安然頓了頓,從這話聽來,兩人分明在她方才遇險時已經在這聽著了。看著像是哪家少爺,卻面生得很。雖說他們沒有義務救自己,可隔岸觀火也非君子所為,心下不屑與他們為伍。

  她提步要走,一人便說道:「丞相之女好不客氣,我們救了你,一句道謝的話都沒有麼?」

  另一人笑道:「人家是一品大官的千金,自然傲氣。」

  安然皺眉看他們:「我倒不記得是兩位公子救了我,只瞧見了兩位公子的下人擒住了小賊。那我便為免受此賊盜走財物的下一人道謝。」

  那少年愣了片刻,這才明白過來:「李四姑娘可是在責怪我們袖手旁觀,在外頭瞧好戲?」

  安然搖頭:「你們並沒有義務救我,我也沒有權力怪你們。救是你們的事,不救只是受道德譴責而無因果過錯。」

  說完這話,安然才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必要說這些。真是越發的像個強脾氣的孩童了,老老實實謝過他們不就好,何必非要爭辯出什麼來。

  那兩人倒是笑了起來:「受教了。」

  安然見他們並不說什麼,便告辭了。回那獎勵棚子上去尋清妍,消失了一會,也不知那些下人是不是已經在找自己。

  走了一會,就被人抓住了肩,她驚的回身,抬手一拍,等啪的一聲響起,才見著那人是世子賀均平。見他手背已多了幾道紅印,眉頭也擰起,不由一咽:「抱歉世子,我剛才碰到了歹人,緊張得很。」

  賀均平問道:「可受傷沒?」

  安然搖搖頭:「方纔把他嚇跑,沒跑幾步就被兩個公子哥抓住了。」

  賀均平起了興致:「嚇跑?你用什麼法子嚇的?」

  安然吐吐舌頭:「這個。」

  賀均平失聲笑笑:「剛才我在客棧樓台上飲酒,看見清妍在街上人潮中鑽來鑽去,十分緊張,便去問了她。她說和你走散了,不知在何處。因此一起來尋你,我讓侍衛去回話,直接送你回去,如今要和清妍匯合也太擁擠難尋了。」

  安然點點頭:「那勞煩世子了。」末了又看看那些侍衛,都是便裝,在前開路也不蠻橫,心下倒多了幾分好感。有人擠來,賀均平微微側身護了護,動作細微自然,安然的心卻輕輕跳了跳。

  被保護的感覺十分好。

  進了臨街,人已稀少,總算是不會前腳挨著別人後腳跟了。

  賀均平聽了安然方才經歷的事,笑道:「莫非那裡頭藏著金子,你竟一個人跑去追盜賊。」

  安然舉了舉荷包:「我在追這個,這是我娘在我七歲生辰送的。」

  賀均平看了一眼那荷包:「髒了。」

  安然笑笑,小心揣進懷裡:「沒事,回去洗洗就好。」

  李家人正聚在院子裡喝桂花酒賞月,老太太坐了一會就要回去,誰想就有下人回來報沒跟好安然,走散了,如今正找著。驚的老太太跌回椅子上,沈氏也暈了片刻,李仲揚隨即讓下人都出去找人。

  李家幾乎是傾巢而出,只剩老弱婦孺在家中,沈氏急的心神不寧,讓何采伺候老太太去躺著,自己在門前來等著人報。約摸過了半盞茶功夫,就有自稱是順王爺府的侍衛來報,說世子找到了李四姑娘,讓他們放心,如今正回來。沈氏這才放下心,讓人去告訴外出尋人的李仲揚。

  等了一會,見安然和世子談的甚歡的回來,氣便上來了,迎上去向世子問安。

  安然哪裡知道下人都把她「失蹤」的事報回家裡,又怎知爹爹都領著人去找她,惹得全家不安,只道是沈氏想她了,撲進她懷中美美喚了一聲,卻被她握了手退離己身。

  賀均平將人送到,謝絕了沈氏讓他入內喝茶的好意,便走了。

  安然在前頭蹦蹦跳跳,跟沈氏說著今晚的事,見她面上不悅,不由問道:「娘,怎麼了?」

  沈氏氣道:「在正堂跪著,不許起來!」

  安然愣了愣:「娘……」

  沈氏說道:「你素來貪玩,我只當你孩童心性,從不管你。旁人都說你聰明懂事,娘也放心。只是不曾想過,你竟玩的過分了,你可知道你失蹤這一個時辰李家都翻了半邊,團圓之夜你爹還要帶著一家子去找你,你當真是個好女兒,無法無天了。」

  安然這才知道家中已知道她方才走丟的事,方纔她又笑著回來,怕是娘親以為她絲毫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她抱了她的腰,埋頭入懷:「娘,是安然錯了,我不該亂跑,不該讓娘擔心讓爹爹擔心。」

  沈氏又氣又心疼,淚已是悄然落下,抱了她哽聲:「娘只有你這一個女兒,只有你這一脈骨肉,你若有事,教娘親如何是好?」

  歎也歎了,罵也罵了,到底還是不忍心讓她去跪著。等李仲揚回來,安然已經睡著了。

  李仲揚在旁看著安然,抬手替她攏好被子,這才出了房間,讓宋嬤嬤今夜留在安然閨房照顧,與沈氏一同回去時問道:「可受了什麼驚嚇?」

  沈氏答道:「倒沒有,由世子送回來的,說正好碰見。本來想罰她去跪著,但到底沒忍心。」

  李仲揚微頓:「這有什麼可罰的,一個小姑娘走丟了回家,你該哄著她,哪有責罰的。」

  沈氏笑笑:「做爹的心思與做娘的心思到底不同。」

  李仲揚倒沒有說什麼,雖然不懂有何不同:「明日你帶禮去謝謝世子。」

  「妾身明早就去。」

  翌日,沈氏便去了王爺府。

  順王妃見了她,便又道謝了一次幾個月前清妍起水痘安然幫忙的事,又後怕若是那痘子抓破了,怕是要留下許多斑痕。沈氏笑著安慰她,又為昨日的事表了謝意。

  正巧賀均平和清妍要出門,經過正廳清妍聽見沈氏的聲音,便進來了。一見便有些怯意:「李夫人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安然。」

  沈氏淡笑:「是安然太皮了,不該亂跑,累的郡主著急了。」

  清妍忙擺手:「是我的錯,母妃說安然比我小,我是姐姐,可是我卻沒有看好她,只顧著自己玩。安然一定嚇壞了吧,我正要去看她。」

  沈氏笑道:「那丫頭膽子大,倒還是樂呵呵的,她今日在家中,郡主可直接去玩。」

  賀均平笑道:「李四姑娘膽子確實大,不過才九歲,卻敢追著小賊跑。我以為她那荷包裡裝了什麼寶貴東西,卻不想是寶貴東西裝著什麼。」

  沈氏頓了頓:「世子這話怎講?」

  賀均平略蹙眉頭:「李四姑娘說,那荷包是李夫人在她生辰時送的,便一心想著要追回來,可回過神,卻發現陷入險境了。」

  順王妃歎道:「倒真是個好姑娘。」心裡又想年紀小小就這般懂事貼心,當真是可以要過來做兒媳的。

  沈氏怔松片刻,萬萬沒想到安然竟是因為這個緣故才去追那狂徒。不由笑了笑,心裡卻是懊悔昨夜怎的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了她,差點將她委屈哭了。這麼一想,坐了一會便告辭回了家。

  清妍要去看安然,便一起去了丞相府。

  到了府上,清妍是初次來這,沒像往常那般徑直跑進去。便牽了沈氏的手由她領路,進了院子,清妍輕噓了一聲:「我要給安然一個驚喜。」

  沈氏笑笑:「那郡主便去玩吧,我去給你們備些茶點。」

  清妍擺擺手:「去吧去吧。」

  她悄然進去,直接問了李府下人涼亭在哪個位置,往那摸去,果然就見她在那看書。真是一成不變的習慣呀。

  那荷塘上的迂迴小道實在是太長,安然早就瞅見清妍來了。她佯裝看書,嘴裡唸唸有詞,聽得那腳步聲走近,猛地抬頭站起,朝她做了個鬼臉。嚇的清妍鬼叫一聲,胡亂往她身上輕拍:「壞姑娘壞姑娘!」

  安然捧腹笑著,和她倒在長椅上打鬧。

  「壞姑娘,你怎的來了。」

  「來看看擒住小賊的大英雄呀,壞姑娘。」

  「壞姑娘,你昨夜猜中了幾個燈謎?」

  安然不過隨口嬉鬧,清妍面色一變,頓時安分起來,垂著頭了無生氣:「安然,是我錯了,哥哥說的對,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既然是一起出去的,就該一起玩,一起回來。」

  安然笑笑:「是我亂跑,不是你的錯。」

  清妍認真道:「是我錯了。」

  安然見她執拗,點頭笑道:「好吧,但我不氣你。」

  清妍這才開心起來,伸了手指:「明年我們再一起猜燈謎。」

  安然勾了手指,對對勾:「明年還要一起猜燈謎。」

  兩人相視一笑,又鬧了起來。

  夜裡,安然洗漱好就寢,沈氏在旁和她說話,聊了會便說道:「不知怎的,今日張府和秦府那都有媒婆過來,要替她們家公子與你做媒。」

  安然笑道:「自從爹爹做了丞相以來,好似一直有人說媒。」

  沈氏笑道:「此次稍有不同,他們兩人都說與你有一面之緣,十分合眼緣。」

  安然想了想,該不會是昨夜那兩個隔岸觀火的少年吧,慎重起見,便直接道:「女兒還不想那麼早訂下這些。」

  沈氏笑笑:「知你心思,娘親不會強迫你,睡吧。」

  安然躺下身,遲疑片刻問道:「爹爹還沒回來?」

  沈氏神誰微黯,強笑:「很快便回來了。」

  「娘,讓爹爹別飲那麼多酒,對身子不好。爹爹最聽娘的話了。」

  沈氏應聲,又道:「方纔你趙姨派人送帖子來,說後日你們要上學堂不得閒,所以明日兩家人一起去釣魚放風箏。」

  一聽可以玩又可以吃,安然自然答應,欣然道:「嗯!」

  沈氏刮刮她的鼻尖:「就你最貪玩。」

  「嘻,娘早點睡。」

  「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11:25 AM

第四十二章 八月紙鳶  皇宮酒宴

      八月,入秋,微涼,風略急。

  郊外綠意仍是蔓延七里,附近沒有高大樹木,也無巨大岩石,唯有蒼翠青草,在深秋來臨前最後一次染綠大地。

  青草地上已架起了大大小小數十個帳篷,都是來這郊遊垂釣歇息時準備的。

  這裡湖泊並不深,但魚兒肥美,岸邊架起籬笆,免得孩童放紙鳶時不小心跌入湖中。

  沈氏領著家中孩童前去赴約,久未一起出來,一路上甚為熱鬧歡喜。到了那,便拿著各自挑的紙鳶去放了。

  趙氏也帶了嫡庶子女出來,入了帳內,便見沈氏已在沏茶,當即笑道:「來的倒早。」

  沈氏笑道:「剛坐下沒多久。」又讓宋嬤嬤拿了放在木箱裡的紙鳶給他們,「尚明他們在北面放紙鳶,你們也去熱鬧熱鬧吧。」

  李瑾軒和宋祁早已過了那玩鬧的心,遠遠在空地上看著他們玩鬧。

  沈氏和趙氏在帳內閒聊,其他姨娘未跟隨,只有兩個嬤嬤伺候在一旁,其他丫鬟在外頭。聊了許久,宋嬤嬤去外頭看了看天色,進帳報道:「稟宋夫人、太太,已到午時。」

  趙氏笑道:「喚他們進來用食吧。」

  兩家十一個孩子陸續進來,圍著簡便桌子坐下。下人從食盒裡一一拿出飯菜,因用暖爐墊著,菜仍是熱著的,蒸騰著熱氣,又是在寬敞帳篷內,分外新鮮有趣。

  安平還在想著湖裡的魚,不肯吃飯,嚷著要去釣魚。

  她自小就養在老太太身邊,開口要什麼李老太都會慣著她,人又還小,禮儀上差了些,沈氏也喚不住她。

  李瑾軒笑著嚇唬她:「個子才那麼點,待會到了湖邊,不是你釣魚,是魚兒釣你。」

  安平朝他吐舌頭,比劃道:「魚兒才巴掌那麼大呀,平兒比一筐魚還大,怎麼會被它釣走。」

  眾人忍不住笑笑,安平往安然那挪了挪:「然姐姐最好了,然姐姐帶我去,不理他們。」

  安然摸摸她的頭,認真道:「好,乖乖吃完飯,然姐姐就帶你去好不好?不吃完不去。」

  安平想了想,點頭:「嗯。」

  吃過飯歇了一會,安然就帶她釣魚去了。趙氏笑道:「不過大了幾歲,卻像個小大人。我家敏怡的心思還是個小姑娘,該向安然學學了。」

  沈氏輕輕搖頭笑道:「到底還是要像孩子的好。那丫頭就是讀了太多的書,她爹早早給她理了個書房,她的姑姑又總是差人捎許多書回來,早就讀成小夫子了。」

  趙氏問道:「可是那李三妹?」

  「正是。」

  趙氏與她熟絡,倒也不避嫌:「那李三妹的名聲也是響遍了皇城,我倒還記得,我那叔嬸曾去替人向她做過媒,也碰了一臉的灰,如今那人都有四個孩子了,李三妹倒還沒嫁。」

  沈氏笑笑,也不多加議論。

  李瑾軒對這些家長裡短沒有興趣,和宋祁一道出來,又想起了什麼,笑道:「你不是問我可有什麼異國書籍,待會你可以問問安然。她的書都堆了四個書架子,滿滿一屋的書。若非搬了宅子,母親給她換了個書房,怕那書都要堆到房梁去了。」

  宋祁方才也想到這點,只是畢竟安然是姑娘,他一個外姓男子到底不好意思問。見李瑾軒說起,也有所顧忌,笑道:「到底還是有些不好。」

  「以安然的性子必定不會拒絕,只要你將書原封不動交還就好,若是損壞,那別說借書,日後見了也會疏離你。」李瑾軒又道,「你是愛書之人,我倒是不擔心。不如這樣,我去與她說,就說是我借的。」

  宋祁忙說道:「不可,那與騙她有何不同,謝過尚清好意,我自己去問問。」

  安然此時正在湖邊教安平掛魚餌,甩進湖裡便讓她好好握著魚竿:「可不要亂動哦,不然魚兒就跑了。」

  安平用力點點頭,一臉認真:「嗯。」

  安然笑笑,自己也掛了個,正要甩出去,就見旁邊光源微暗,偏頭仰看,宋祁已半蹲下身,遲疑片刻,才道:「方纔聽沈姨和尚清說,你那裡有許多異國書籍。」

  「確實有。」安然明白過來,「你要借?」

  宋祁微微點頭,略有不安:「我在皇城古屋書鋪都尋了,但要麼是書籍殘缺,要麼太過雜亂。想著若是你姑姑特意捎來的,定是好書。」

  安然頓了頓,她向來不喜借書給人,只因那書離了自己的眼就無法護好,又極易破損,即便對方呵護的好,不可抗拒的因素也太多了。

  宋祁見她猶豫,心下也覺不妥,怎能隨隨便便向人借書,還是在皇城買不到的:「其實不看也無妨,李四姑娘不必為難。」

  「等等。」安然看他,「你能保證完璧歸趙麼?」

  宋祁應聲:「必定會保護好。」

  安然撓撓頭:「那我回去將書目錄摘抄給兄長,讓他明日上學堂時帶給你,你若要什麼書,就在後頭圈畫上吧。」

  宋祁連聲謝她,安然瞅著他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為了借書的事憋的臉色通紅,不由笑笑,沒想到平日見他從容淡定,卻不想是個靦腆之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翌日,李瑾軒將那一本記著書名的小冊子帶去,傍晚帶回。安然拿來一看,一本是鄰國風土人情,一本是國策論。拿了小梯子上去將書取下,包好了給李瑾軒。

  過了十日,宋祁托李瑾軒交還了書,安然拿來裡外翻看,竟是一點破損折痕都沒。再看他求借的書,仍是兩本。

  如此往來兩個多月,安然早已放下心來。除了他要借的,自己也尋了些大概是他喜歡的書給兄長帶去。而宋祁也列了書名給她,若是有喜歡的便說。一來二去,連李瑾軒都調侃兩人要給跑腿費。

  雖說書是借來借去,但兩人自那日放過紙鳶之後,也一直未再見。

  秋去冬來,轉眼又是一個臘月。

  清妍邀安然去府裡玩雪仗,到了王府,便見清妍拉住賀均平的手不肯放,眼淚啪嗒的掉,哽咽道:「每次都欺負我,你就這麼一個妹妹,你還丟下我。我要告訴母妃說你又不帶我去玩。」

  賀均平苦笑:「你不是約了李四姑娘在家玩麼?況且我們幾個少年郎一起喝酒看舞姬起舞唱曲,你去做什麼,找人陪你喝茶吃點心麼?」

  清妍抽抽鼻子:「我不管,那你帶我們兩個人去。」

  賀均平歎氣,抓了她的衣袖往上提,她偏是不放:「你這纏人的性子是哪學來的,果真是個粗……」餘光似瞧見安然來了,放眼看去,果然見她站在不遠處,硬生生將那『粗丫頭』嚥下,由著她纏,「李四姑娘來了。」

  清妍回頭看了看,見真是安然,淚眼立刻收起,擺手:「安然。」

  手上微鬆,賀均平已是抽手,側身抬腳跨出欄杆,穩步落在雪地上,朝她笑笑:「為兄出門了。」

  清妍氣的要跟著跨出去,個子卻不夠高,那後頭的下人也忙攔住她,嚇的臉色都青了:「郡主萬萬不可!」

  安然拉住她的手,笑道:「世子大了你許多歲,自有他的玩樂去處。若兄長常帶著妹妹,不方便是一點,也會讓人笑話的。」

  清妍鼓著腮子道:「你就幫著他說話吧。」末了又問道,「你就從來不跟著你哥出去玩?」

  安然想了想:「他若是覺得可帶我去的,便會問我是否想去,我平日裡倒不會纏著他。」

  清妍登時羨慕了:「若是我有這麼個哥哥該多好。」

  安然笑道:「世子也挺好的。」

  她言下之意是世子也是個好兄長,清妍是一根筋,便誤解成了安然對王兄印象很不錯,想起那年母妃說媒的事,又覺得在這兩人中間使點氣力,讓她做自己的王嫂,頓感責任重大,生平第一次慎重思考起一件事兒來。

  傍晚回了家,見家裡已經裡外打掃乾淨,院子裡的花草也好好修剪了一番,分外精神。剛進正廳,沈氏便喚住她,替她撫順額前碎髮,淡笑:「明日別出去玩鬧了。」

  安然點頭:「明日是大年三十,然兒不會亂走的。」

  沈氏笑道:「對,團年是一件,還有一件事是初一時,隨你爹爹一同去皇宮赴宴。聖上皇恩浩蕩,宴請群臣,往年你爹爹只是翰林官,那一品二品官員才能攜帶家眷。如今你是初次去,若是明日跌了亦或是染了風寒,倒不好交代了。」

  李老太在旁責怪:「哪有如此說自己孩子的。」

  莫白青挺著個大肚子坐在末位,聽見這話問道:「我可有份去?我也想瞅瞅皇宮是什麼樣的,必定是金碧輝煌,到處都貼著金鑲著珠子吧。」

  周姨娘斜斜瞥了她一眼,譏諷道:「連我都沒資格去,你可別異想天開。」

  莫白青不敢駁她,別說身份高了她,周姨娘還有一雙兒女,又有個富貴娘家,便沒再做聲。

  上回沈氏教訓過她,便也收斂了許多。莫白青想的卻是等孩子生下來,就只有她欺負人的份,而不會再讓人欺負她,如今胎兒要緊,要不然誰知道沈氏那毒婦會不會在她的飯菜裡下墮胎藥。

  安然對皇宮的印象僅限於影視和小說裡,聽見可以去羽國皇宮,當即露了笑顏:「明日我哪兒也不去,養好精神後日去皇宮玩。」

  沈氏笑笑:「這可不是玩,到了那可得懂規矩。」

  李老太倒是不擔憂:「如今想著是去玩,到了那,氣氛威嚴,可是連笑也不敢多笑的。」

  她想起當年,大羽國打了勝仗,先皇親自來她夫君桌前敬酒,那時榮華一身,卻不想最後竟落魄到那般田地,所幸在她有生之年,李家又再復繁華,不用再受人白眼嘲諷。沒想到她最不疼愛的兒子,卻是最有出息的。

  大年初一,李仲揚攜帶沈氏和安然進宮。到了宮外,家眷在外等候,官員進宮朝聽年初訓誡。

  直站的安然腿軟,仍不見有公公來報。官員家眷也是按照官品來站的,前面的都是王室成員,沈氏和李瑾軒安然在他們後頭。她回頭張望,倒看見了宋祁和宋敏怡,這才想起宋成峰是吏部尚書,官居二品。

  趙氏三人也瞧見了他們,默聲笑著相互點頭。

  安然仰頭看著那胭脂暗紅的大門,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祖母說到了這便笑也不敢多笑了。這般肅穆的氣氛,她實在是不喜歡,果然是哪裡都不如家中自由。

  又過了許久,安然肚子都餓的叫起來了,才有公公過來高聲喚眾人入宮。

  這官員大隊又開始陸續隨著領頭公公進去,安然被夾在中間,個子又矮,這一路的景觀根本瞧不見,不由更是氣餒。

  到了宴請大殿,依次入席,安然也看見了李仲揚,衝他笑笑,爹爹卻依舊是板著個臉,穿著朝服顯得人更是威嚴。

  李仲揚和沈氏坐在兩邊,李瑾軒和安然在中間。待眾人坐定,安然隱約瞧見有人向她擺手,抬眼看去,就見清妍坐在斜上方,朝自己做了個鬼臉。安然笑笑,也做了個鬼臉,逗的清妍咯咯直笑。惹的順王妃低頭輕責。沈氏也少了平日從容笑意,低聲:「然兒不可造次。」

  安然應了一聲,剛要偏頭去看皇帝長什麼樣,沈氏立刻又道:「不許隨意張望。」

  「噢……」安然更覺無趣了。

  偌大殿堂內鴉雀無聲,桌上的美食佳餚也無人敢起筷,等了一會,才聽見一個公公尖銳著嗓子喊道:「皇上駕到。」

  安然還沒回神,就被沈氏拉著下了椅子,跪身下來,高呼吾皇萬歲,只聽見頭上一個男子聲音頗沉:「平身。」

  安然這才抬頭,順勢往那上面看去,便見了一個穿著金羅緞繡祥雲華服的中年男子,這人面部線條緊繃,不苟言笑,十分威儀,原來這便是當今聖上賀奉年,與她想的倒沒什麼差。

  不知是目光太過專注,還是賀奉年本就有意往李仲揚這桌看,一不小心,便四目相對了,驚的安然暗暗大呼完蛋闖禍,急忙收回視線,所幸皇帝沒責怪她,也沒說什麼。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可怕得很。若他脾氣差些,自己會不會沒了小命。想到差一點腦袋就不在脖子上了,突然又冷出一脊背的汗來。

  賀奉年開口道年宴起筷,眾人才紛紛拿了筷子。飲酒說話間又問了幾個臣子,到了李仲揚這,嘉許了幾句,便說道:「聽聞李卿家四姑娘膽識過人,卻不想長的這般俏皮可人。」默了默緩聲,「眉眼像極了。」

  李仲揚忙攜沈氏和安然謝聖上誇讚,安然心下卻不由多想了。她長的可不像爹爹,也不像娘親,若是說眉眼像……她嚥了咽,驀地想起三姑姑……忙打斷念想,掐滅了心中那冒出來的想法。

  眾臣齊齊附和說李丞相父女眉眼確實相像,安然又是濕了一回脊背,席上的東西怎麼也吃不香了。偏這時候賀奉年又道:「來,讓朕瞧瞧丞相家的膽大姑娘。」

  安然心裡直叫苦,眾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幾乎想找個地洞鑽。到了前頭,啪的跪下,賀奉年便說道:「免跪,到前頭來,有賞。」

  安然只好硬著頭皮上去,臉上扯出笑意,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到了賀奉年跟前,這回看的清楚了,倒覺得他眼裡的戾氣沒方才看的重,微微閃爍,卻印著蒼老,可明明正值壯年。這一看,也微怔了。賀奉年瞧了一會,揚手:「賞如意。」

  一旁的公公忙捧了白玉匣子過來,彎身奉匣,安然又要跪謝,賀奉年便道:「朕已免跪了。」

  安然便頷首謝過,那玉匣子太大,只好抱住,又謝過,僵著步子回了位置上,這絕對是她長這麼大以來失魂落魄最多的一次。不是她不想淡定,而是想到那糾葛,想到皇帝盯來的眼神,分明很驚悚呀!

  回到家裡,下了馬車,安然還覺得人在夢中,還是噩夢。周姨娘一眾妾侍來迎,見了安然的模樣,笑道:「四姑娘怎的這副慌神模樣,倒是從未見過。」

  沈氏也是揉揉心口:「莫提了,讓她別亂瞧,就是到處瞅。還瞪圓了眼看聖上,嚇的我心都快跳沒了。」

  李瑾軒倒是笑笑:「我家妹子的膽子如虎,為兄也羨慕了。」

  周姨娘詫異:「這倒是不得了,那可是挨了訓?」

  沈氏說道:「這倒沒有,聖上心胸廣闊,怎會跟她一個孩子計較,倒是賞了她一個玉如意,用那玉匣子裝著,倒還沒來得及看。」

  周姨娘瞧見後頭下人抱進來的白玉匣子,她是識貨人,一看便嘖嘖聲道:「這匣子已是價值不菲,是難得的珍品,那更別提裡頭的東西了。果然聖上賞的東西都是好東西。」

  莫白青在後頭瞅了一眼,撇嘴:「可別摔了,否則要斬頭的。」

  李仲揚正挽袖喝茶,聽見這話瞪了她一眼:「多舌!」

  莫白青知他不喜自己,也懶得柔柔弱弱的去求饒認錯。

  沈氏見安然還在游離,把她攬進懷裡,又想責怪又更是心疼:「你這孩子,就是有亂瞧的毛病,如今差點瞧出大麻煩來,還好聖上仁慈。」

  李仲揚淡聲:「小孩子好奇心重罷了,聖上是明君,不會與一個孩子計較。而且安然也沒失了禮儀,若是別的孩童,初次見了這場面,怕早就啼哭嚇的腿軟了。」

  李老太忍不住道:「你怎的誇起她來了,這事兒到底還是錯了的,皇上是九五之尊,怎能用直視聖上。」

  安然倒不是怕那些,而是怕自己想的事兒是真的。

  好一頓說,她才被送回房裡洗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安眠。這事定是不能問姑姑的,也不能跟爹娘提。最後歎了一氣,那便爛在肚子裡吧。

  過了幾日,拜完了年,沈氏便領著她去宋家。趙氏見了她,立刻說起當日的事,當真像箭戳到了心口。宋祁見她面色不好,便說道:「我帶妹妹們去梅園走走。」

  趙氏笑道:「去吧。」

  到了院子裡,晚梅還未謝,幽香撲鼻,聞著思緒也平復了許多。安然向他道謝:「若你不叫我出來,怕又要想起當日那心驚膽戰的場景了。」

  宋祁笑笑,宋敏怡也直呼道:「我當日也嚇了一跳,想一想若換做是我,可要嚇哭了,你倒還能安然領了賞賜,還笑的從容下來,你的名字真是當之無愧了。」

  安然佯裝抖了抖:「可別再打趣我了,那日我哪裡是笑的從容,分明就是把臉都笑僵了。」

  宋祁笑道:「步子上倒看出了點,但也是十分不錯的,一般孩童並沒那麼大膽。」

  宋敏怡笑道:「欸,我倒是想起來了,聖上開口那句可不就是說了李家四姑娘是個膽大的人嘛。安然,你的名聲倒是響亮了。」

  安然疑惑她這小人物的名聲怎麼傳到聖上耳中,況且說她膽大的起源,應當也沒幾件,倒還沒到傳遍京城的地步吧。末了一頓,若是堂堂一國之君,怎會連臣子的嫡女排位是第幾都知道。除非聖上將李家的底細都摸的清楚了。雖說知道大臣家底不足為奇,可是查的如此清楚又記得如此清楚,只能說明聖上在用人之時,已有了防備之心。

  看似平靜的朝堂,果真是無形海浪,波濤洶湧。

  那皇宮,當真是去過一次,便再也不願涉足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12:08 PM

第四十三章 一步驚心  兩寸芳心

      安然這幾日都在家中未出去,一隨爹娘去拜年,便要被他們圍觀打趣,問她當日情形,名聲倒是愈發的響了。

  元宵這晚,清妍和宋敏怡來尋她玩,三人泛著小船直游河上。船夫搖櫓,小船緩緩飄浮。兩旁燈盞通明,懸掛廊簷下的紅燈籠輕擺搖曳,映的河面如有琉璃光彩。

  清妍興致頗高,兩岸有人擺桌飲茶,她也不怯生。宋敏怡性子柔弱,乖乖窩坐在船上不敢抬頭,只瞅著河面上隱約飄來的燈。

  「這燈真好看。」清妍伸手打打水面,那燈便飄遠了,「我倒不知道這兒可以看燈,否則早就來了。」

  宋敏怡笑道:「郡主怎麼會來這平民百姓玩鬧的地兒,我倒不知道你喜歡,那日後常來玩好了。只是呀,元宵花燈比不過中秋花燈,元宵的河燈也比不過中元節的。」

  清妍兩眼立刻亮了:「那我們中元節再來。」

  宋敏怡點點頭:「嗯!你別總趴在船沿,再往前一點,你府裡的侍衛就要跳上來了。」

  清妍瞥了一眼身後那跟了一船的人,撇嘴:「我們三家的下人都坐滿一條大船了,去哪都浩浩蕩蕩跟著,掃興。」

  宋敏怡說道:「他們是為了保護我們。」

  清妍想了想,點頭:「也對,像安然那天去追小賊,雖然沒事,可是過程太驚險了,想一下有點後怕,還好她全身而退……」她偏頭看向一直沒說話的安然,見她抱膝埋頭,小心走了兩步,「安然,你怎麼了?」

  安然抬頭看了看她,眼睛澀痛:「不知是這裡風大還是什麼,腦袋暈的很,方纔還沒事。」

  宋敏怡也湊了過來:「那我們回去吧。」

  回了李家,摸著額頭微熱,宋嬤嬤便煮了薑湯給她喝下,喝完便睡下。一直到寅時,到了請安的時辰,還是沒力氣起來。

  眾人請過安,老太太便來瞧了她,沈氏也向學堂那告了假。

  到了傍晚李仲揚回來,沈氏還未與他說安然生病的事,見他面色十分差,便先壓下這事,進了房裡,為他換下官服:「二郎有心事?」

  李仲揚輕歎一氣:「六公主年後四歲,按宮裡的規矩該找侍讀入宮侍奉陪讀了。往年都是從官員家中挑選德才兼備的適齡姑娘,今日說起這事,聖上欽定了安然。說她膽識過人又謙卑有禮,再好不過。」

  沈氏頓了頓,李仲揚又道:「旁人都道這是美事,畢竟入宮做公主侍讀也有個九品女官的名頭,只是……」

  沈氏輕聲:「妾身知道二郎擔憂什麼,安然性子雖穩,但是也還小,若一不小心出了什麼差錯就麻煩了。況且以她的脾氣,大概也不願入宮。」

  李仲揚點點頭,又執她的手,聲音微低:「只是聖上已經開口,這事兒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夫人切莫傷心。」

  沈氏搖搖頭,淡笑:「無妨,二郎莫擔心才是。」

  見她這麼說,李仲揚鬆了一氣,輕拍她的手背:「夫人如此明事理就好。」

  待他去澡房清洗,沈氏坐在冰涼凳上,淚便落了。那侍讀一月只出宮四次,也就是說,一個月也不過見四日,定是她前世做錯了什麼,接連兩個女兒都從她身邊離開。擋了老太太帶走安然,卻擋不住安寧跟李三妹走,也擋不住聖上要安然進宮陪讀。

  她怕安寧遠遊時會碰到什麼,也怕她吃不飽穿不暖。如今又添了一個,皇宮那地兒雖然金碧輝煌,她卻不願安然涉足。

  待李仲揚洗漱回來,她忙揩去淚,佯裝打了個呵欠,起身笑道:「睏了,二郎可還要看會書?」

  李仲揚瞧著她,眼裡有些許淚,也未太在意,只當是打呵欠時染了層水光:「後日便將侍讀的孩童送入宮,還有其他幾家公子姑娘,陪其他皇子公主。若誤了日子便有罪了,所以我先去安然房裡和她說說。」

  沈氏這才想起:「安然方才回來,似著了風寒,有些低燒,服用湯水後睡下了。」

  李仲揚應了一聲:「希望在入宮前能好,否則讓有心人知道,雖然確實是病了,但也難免有逃避入宮的嫌疑。」

  沈氏輕點了頭,又道:「我去瞧瞧,睡了許久,約摸已經醒了。」

  李仲揚忙道:「若是沒醒,你過去豈非吵了她,明早再去不遲。」

  沈氏本意是想多與她說一晚的話,到底是捨不得。只是李二郎這麼說了,她也只好停下步子,免得他察覺自己難捨,又自責擔憂。

  翌日,安然還是昏昏沉沉。柏樹在外頭敲門,久不見回應,便推門進去。走到近處,差點叫了一聲,轉身跑到外頭,正撲進宋嬤嬤懷裡,撞的她小腹一痛,皺眉輕責:「野丫頭,跑那麼快做什麼。」

  柏樹指了指裡頭,有些結巴:「好多痘、痘子。姑娘臉上。」

  在後來的沈氏一怔,心裡倒是起了一絲期盼,掩飾不住喜色:「宋嬤嬤快去請大夫,快些。」

  宋嬤嬤也沒遲疑,捂著小腹便去請大夫。

  沈氏疾步進了裡頭,坐在床沿,瞅著安然臉上的痘子,又挽起她的袖子,長吁一氣。

  安然迷迷糊糊瞧見沈氏,低聲:「娘。」

  沈氏淡笑:「別起來,我瞧著像是長水痘了,你跟清妍郡主真是一個秤一個坨,連這事兒也隔了沒多久。」

  安然齜牙笑笑:「娘親放心,安然會乖乖喝藥不會關門的。」末了又有些奇怪,「若是出這痘子,娘親開心什麼?難不成出了痘子便長大成人啦。」

  沈氏笑笑,附耳輕聲:「昨夜你爹爹回來,說聖上欽定你去給六公主侍讀,後日就入宮,嚇的娘一夜不能入睡。如今這水痘消去少則也要六七日,多則半月,也趕不上了,許是要找哪家姑娘替上。」

  安然也是長松一氣,人都精神了許多,雙掌合十:「感謝上蒼,感謝大地。」

  沈氏失聲笑笑:「到底還是要顯得失望些才好,娘待會也要收起笑臉了。」

  安然笑笑:「女兒明白。」

  兩人心照不宣,相視笑笑。大夫過來,確診確實是起水痘。晚上李仲揚回來,沈氏和他一說,倒也是一樣卸了重擔的模樣。翌日退朝後,李仲揚便報了這件事,賀奉年遲疑片刻,倒是感慨了一番果真沒緣分,也未多說。讓別家女兒頂上,而那頂上的人,正是宋敏怡。

  安然得知後,心裡十分不安。沈氏也是有歉意,特地去見趙氏,趙氏出身官家,也早就是一顆官家的心,除了稍覺不捨,倒也沒太多想法,畢竟也是個九品官,還是公主侍讀。只歎她這女兒膽子小,到宮裡練練也好。沈氏這才放下心來,回來告訴了安然。

  清妍來尋安然玩,聽見她得了病,急急忙忙跑進來,結果一瞧見她的模樣,已捧腹笑的歡快,抱了她便道,「果真是有難同當」,嚇的宋嬤嬤忙輕拉她:「郡主不可,這水痘可是會傳人的。」

  清妍偏不放,笑道:「不是說長過一次便不會再染上了麼,我要搬過來照顧安然!」

  宋嬤嬤急的額上有汗:「倒也有些人說會染上,郡主還是快些放手罷。」

  清妍撇嘴:「不放不放。」

  安然苦笑:「再用些勁,我胳膊上的痘子要被你磨破了。」

  清妍忙鬆開手,瞧著她也不怕不嫌:「沒事,好好喝藥就可以了,約摸六日就好。」

  見她安慰起自己來,安然倒覺得清妍也不像表面那樣不細心體貼,當真是個可交一世的好友。

  說了一會話,清妍還要陪她,安然可不想她冒這個險,便說自己怕醜,讓她快些回去。清妍這才離開,從院子裡出來,就瞧見李瑾軒過來,立刻蹦上前去,直爽的打了個招呼:「尚清哥哥。」

  李瑾軒微微作揖:「郡主。」

  清妍想了片刻,伸手攔住:「你不能進去,安然連我都不想見,說怕我嫌她醜,那你是男子,更不能進裡頭。」

  李瑾軒笑笑:「倒是難得見安然如此不坦蕩。郡主這是要回去?」

  清妍點頭:「我本想照顧她,可安然不要。」末了撅嘴打了個小報告,「你妹妹嫌棄我不會做飯不會浣洗。」

  李瑾軒失聲笑道:「興許是安然怕傳染了你,因此找藉口讓郡主回去。」

  清妍哪裡可能想不明白這道理,她和安然是好朋友呀。只是這話從李瑾軒那裡聽來,卻別有一種感覺,不由更是羨慕安然有個好兄長。要是自家哥哥肯定是應聲「當然是怕你煩人了」。回到家裡還有些悶悶不樂,到了晚上用食,順王妃瞧見她這模樣,刮了刮她的鼻尖:「在想什麼,好好吃飯。」

  清妍放下筷子說道:「我今日去找安然玩,她也起了水痘子。我說要陪著她,她說我不會做飯不會照顧人讓我回來。王兄,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賀均平想也沒想:「嫌你煩人。」

  「……」清妍叫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尚清哥哥可是好好安慰了我一番,你定不是我親哥。母妃,王兄不是我親王兄對不對?」

  賀均平瞥了她一眼,隱笑:「你是在那桃樹下撿來的,我自然不是你親王兄。」

  清妍氣的嚎了他兩嗓子,順王妃忙說道:「你哥哥逗你玩呢,你們兄妹就沒一日不吵的。若你們父王在,又該說兩句了。」

  清妍倒是笑起來:「父王才捨不得罵我。」

  賀均平笑笑,又問:「李四姑娘可讓你進門見了?還是讓人傳話說的?」

  「當面說的,還聊了好一會。」清妍笑道,「我才不會認為她嫌我,王兄你挑撥離間也沒用。」

  賀均平笑道:「若是能由外人挑撥離間的,倒也不是真有多深的情誼。」

  清妍雖然覺得說的在理,但是總覺得王兄說的話太直了,有時候看事總是朝著陰暗面的想,真不如李瑾軒溫潤細心來的親切。

  在養病的安然不能吹風,每日窩在房裡,倒懷念起可以上學堂的日子。悶的正慌,李瑾軒便送來一壘書,說是宋祁知曉她不能出門,給她解悶的。安然忙托他道謝,翻看了下書,倒非平日那般嚴謹的,多是民風民俗夾帶著當地軼事,輕鬆得很,也不用多費腦子去鑽研,心裡直歎宋祁真是有心。

  等痘子消褪,安然已不能吹風曬日九天,再悶著就要成精神病了,踏出房門見著日光那一刻,簡直要感動的淚流滿面。那臉上的愉悅神色連旁人見了都忍不住忍笑,柏樹是她的貼身丫鬟,先開了口:「在房裡待了一年的人怕也沒姑娘這麼開心。」

  安然笑笑:「若是再不出來走走,我就不知道太陽是什麼樣子了。」

  她伸了個懶腰,宋嬤嬤俯身給她披好披風,繫緊了:「這春風還冷得緊,可別著涼了。」

  安然笑道:「去吃飯吧,好多日沒跟祖母母親一起用食了。」

  到了那邊,李瑾良先瞧見她,笑道:「四妹來了。」

  話落,安平就跑了過去,拽了她的衣裳哭成淚人:「祖母不讓安平過去看四姐,說我太小會染病。四姐你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為什麼走了那麼久。」

  李老太哭笑不得:「我只跟她說她四姐得了病,不許她去瞧,倒是想了那麼多。」

  沈氏笑笑:「安平還小,自然是照著字面的意思想去了。」

  安然拿帕子給她抹淚,笑道:「四姐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安平仰頭看她,似乎確認她確實好了,這才破涕而笑:「四姐回來了,好好的。」

  沈氏招手:「快來吃飯,別讓祖母等。」

  安然拉著安平坐下吃飯,安素夾了肉給她,神色認真而語調緩慢:「四姐吃肉。」

  安然也夾了一片肉給她:「素素也吃肉。」

  站在後頭的周姨娘見了,倒愈發安慰,當初安然剛出世時,她想著幸好沈氏沒生兒子。如今卻是想著,幸好是個會疼人的姑娘。雖然都是慶幸是姑娘,但心境頗為不同。

  吃過飯,安然和沈氏說了會話,便跑去找清妍玩。一大清早兩人便約好去馬場那餵馬。

  清妍養的馬叫赤峰,安然養的馬叫紅雲,一個是大宛馬價格不菲,一個是伊犁馬四肢強健,雖然價格比不過大宛馬,但是安然卻很喜歡。當初選馬的時候,清妍要送她一匹大宛馬,安然挑中了紅雲,清妍便改成了伊犁馬。

  當時買下時還是幼駒,如今已成了小馬駒,安然已有十天未見它,往日常來這餵養,俗稱聯絡感情,混個臉熟。現今太久沒見,馬駒有些疏離她。再看清妍那,可餵的高興。

  清妍邊餵乾草邊輕撫它的腦袋,輕聲細語:「赤峰呀赤峰,你可要好好吃,快點長高,帶我去馳騁千里好不好。」

  安然笑笑,一回頭,就見了紅雲有點老氣橫秋的嚼著草盯著自己。伊梨馬的特點本就是眼大眸明,這一看,安然都能在它眼裡瞧見自己了,不由笑道:「別人都說我眼睛大,我看紅雲你的眼睛才大。」

  紅雲依舊在嚼草。

  清妍先餵完了,拍拍手蹦達過來:「王兄說的沒錯,馬要從小養,日後才親你才聽你的話。就算哪天騎著的不是自己的馬,那也知道馬的秉性,再烈的馬也不怕。」

  安然笑道:「三天來一回,有時候趕上颳風下雨,還要堅持兩年,就難堅持了。」

  清妍點頭:「王兄能做到,我最多五日來一次。不過我家赤峰很乖嘛,不常來也沒關係。」

  話落,便有人語調夾著輕輕笑意:「自己想偷懶,卻說馬乖不需要多看護。」

  清妍聽見這聲音,立刻轉身叉腰:「桃樹下的親王兄你來啦。」

  賀均平歎道:「李四姑娘比你還小一歲,卻懂事多了。」

  清妍說道:「安然說,她是外表姑娘內裡漢子,我是外表漢子內裡姑娘。」

  賀均平笑笑:「倒精闢。」

  清妍問道:「王兄的疾風可不在這吧。」

  賀均平點頭:「聽場主說你們在這,就過來瞧瞧。」末了又面向安然,開口前下意識多看了她幾眼,那水痘子可完全褪了,見她眼神也不閃躲,倒是在心裡笑了笑,難怪連皇伯伯都說她是個大膽的姑娘,若是別的女子被人多盯幾眼,要麼是躲開,要麼是回瞪一眼,「李四姑娘病可痊癒了?」

  安然應聲:「歇了九日,已經無礙,謝世子關心。」

  賀均平瞧見她前頭馬圈裡的馬,笑道:「伊犁馬。」又皺眉問道,「這是你養的?」

  「回世子,是。」

  「這種馬成年後身形高大,儀態悍威。」賀均平笑看她,「你有把握能駕馭它?」

  安然摸著那柔順鬃毛,打趣道:「所以從小培養感情中,誰讓我千挑萬選偏喜歡上了它。」

  賀均平笑笑,轉念一想,倒起了興致:「走,隨我去前頭,帶你騎馬去。」

  清妍立刻抗議:「你就從來不帶我。」

  「你不是會騎馬嗎?」

  「安然也會呀。」

  「前頭要人牽著馬的根本不算是會騎。」

  「我不管,你要帶我跑一回。」

  「改日。」

  清妍跺腳,安然見她不走,拉了她的手:「走吧,世子逗你玩的呢。」

  賀均平歎道:「她就愛把每一句話當真。」

  安然笑道:「世子知道清妍愛較真,可總喜歡逗她。莫不是想熱熱鬧鬧的才是兄妹。」

  賀均平忽然像個老學究拋下二字「然也」,便自己往前頭走去。清妍衝他的背影直做鬼臉,連吐了幾句「壞哥哥壞哥哥」,卻還是跟了上去,變成了拉著安然往前跑。

  到了前頭的馬廄,安然就得微仰著頭看。雖然平時也會逛到這邊來瞧瞧,但是想到賀均平說待會帶她騎馬去,要坐到那馬背上奔跑,就覺心跳的厲害。平日裡騎大馬是由著前頭的馬伕領跑,又慢又太過穩健,穩健到讓人少了騎馬的樂趣。她會騎的也只是溫順的小馬駒,也同樣沒什麼樂趣。難得今日有人說了這話,那害怕早就拋在腦後了。

  李府下人原先以為賀均平不過是說說,可見他從馬廄裡牽出一匹高大的大宛馬,登時傻眼了。柏樹忙跑過去,哭音都出來了,顫顫低聲:「那馬可危險了,小姐要是摔著了怎麼辦。」

  安然笑道:「不會的,世子是個思慮周全的人,若有危險絕不會還說帶我。」

  柏樹輕輕拉住她的衣角,又不敢逾越真的硬拽:「奴婢求您了……要是夫人知道了要責罵了。」

  安然笑道:「別擔心,我就去跑一會。」

  見柏樹沒勸住安然,其他幾個家丁相覷幾眼,估計自己去也勸不住,只好抹汗心驚膽戰看著安然往那馬匹走去。清妍坐在小凳子上,托著下巴瞅著兩人在給馬上鞍,眼珠子一轉,抿嘴笑了笑,哼起邊塞小曲來,不亦樂乎。

  安然的個子不夠高,只能遞些東西,把韁繩繞好圈。賀均平見她手勢不生疏井井有條,笑問:「你常給馬上鞍?」

  「倒不是經常,見過幾回,也給馬駒套過鞍子,這麼大的馬倒是第一回。」

  馬鞍子上好,賀均平一步躍上,伸手給安然:「上來。」

  安然抬腳踩在馬蹬,便被他輕拉上馬,視野立刻便開闊了,不由輕輕感歎一聲。身後的賀均平握緊韁繩,等她安坐,又問了一聲:「可好了?」

  安然手心都微微滲汗,竟然開始緊張了,啞著嗓子答道:「嗯。」

  賀均平兩腿在馬肚子上一夾,馬便長鳴一聲,四蹄生風飛馳出去,似騰空而奔,每一次落地那鐵蹄便嗒鐺作響,錯落有致。

  安然瞪大了眼,被顛的有些暈,又不敢去抓賀均平的手。馬越跑越快,顛的越發厲害,嘴裡卻喊不出話來。她突然想吶喊一句,馬上奔馳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她、她要被震吐了!

  賀均平全然不知,一直跑到馬場盡頭,方才盡興停下。剛拉住僵硬,停了馬步,便喚她:「李四姑娘?」

  未見她有反應,鬆手想去扳她,就見那小小身子往右邊倒去,驚的他伸手撈去,驚呼一聲「安然」,兩人便往馬下直摔。所幸那馬場下人齊齊接來,才不至於摔傷。

  賀均平這才看清她的臉色青白,倒是早就暈過去了。當即喝了旁人:「拿條熱帕請個大夫來。」

  耳邊聲響過大,安然倒是被他驚醒了。微微睜眼看去,見了賀均平,恍惚了片刻,耳根子立刻燙了:「我、我暈過去了?」

  賀均平微扯了嘴角,又氣又覺好笑:「是,不知你何時暈的,倒還能坐的筆直握好馬鞍。」

  安然真想尋個地洞鑽進去:「原來我膽子這麼小……給世子添麻煩了……」

  賀均平淡聲:「倒不見得是嚇的,初次長奔確實容易犯暈,是我疏忽了。」

  旁人拿了慍熱的臉帕給他,賀均平蹲身抹她臉上,安然很想說她自己來,雖然說她才十歲,可眾目睽睽之下還是很羞澀呀,偏那人只將她當作病號子,聲音還十分認真:「不要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12:16 PM

第四十四章 世事難料  子亦非子

      二月初一,李老太如往日領著眾人去靈隱寺上香祈福,初一十五這兩日李仲揚休沐,但並不喜香燭之地,素來是讓沈氏陪著老太太過去。

  這日晨起,眾人都往靈隱寺去了,李仲揚在書房裡看書,才剛翻了幾頁,便察覺窗外有人,卻不言語,十分鬼祟可疑,當即沉聲:「若再不出來,我便喚家丁了。」

  片刻,才聽見微敲窗台的聲音,李仲揚剛想喚門外下人,那邊便悄聲:「二叔。」

  李仲揚怔松片刻,忙去開窗,就見李瑾賀探出半個腦袋,髮髻已亂,臉也髒得很,大驚:「尚和你這是……」

  李瑾賀急的輕噓了一聲,提步要跨進來,懷裡還抱著個竹籃子。

  李仲揚將他拉進屋裡,要去喚人給他洗漱弄飯,李瑾賀嗓子瘖啞,十分痛苦的模樣:「二叔先將外頭的人撤了,侄子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讓人聽了去。」

  李仲揚遲疑片刻,才走到門那,沉聲:「我要午歇,你們去院子外守著。」

  「是,二爺。」

  話落,便已聽見他們離去的腳步聲。再回頭瞧李瑾賀,才發現他落魄非常,往日那光鮮模樣,如今已不復存在。不但長髮凌亂,臉也消瘦了許多,神采飛揚的神色已看不見半分。李仲揚詫異:「尚和你發生了何事?」

  不等李瑾賀作答,那竹籃子便傳來嬰兒啼哭聲,驚的李仲揚一愣,瞬間明白。俯身揭開那面上的紅布,拿開竹蓋子,只見是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憋的滿臉通紅,似剛睡醒,卻哭不大聲,分明就是哭啞了嗓子。

  李瑾賀雙膝跪地,只差沒跟著嬰兒一起哭:「二叔,救救他吧。回到濱州之後,娘一直在想法子讓席鶯落胎,可屢次不得手。臨盆前一個月,我身邊的小廝無意聽得母親準備待孩子出世就將他送走,一世不讓他出現在我面前。迫不得已我和席鶯想逃回京城,結果一路顛簸,席鶯提前臨盆。卻不想才過幾日又遇到山賊,不但將錢財劫走,還把席鶯擄走了,至今不知下落。我一路討食,才終於到了京城。」

  說到這,早已是泣不成聲。李仲揚這才知曉為何年前書信一封請大房一家過來,韓氏卻推脫山長水遠不來了,許是這個緣故。許久之前就聽聞李瑾賀和婢女纏上,還有了身孕,因此才回濱州,卻不想竟是真的。看著往日嬌縱的侄子變成如今模樣,滿面憔悴不說,連手也前後皸裂,做叔叔的到底不忍:「你且在這好好歇著,你娘來了,我與她好好說說。」

  「二叔。」李瑾賀未起身,磕了幾聲響頭,「二叔為人孝義知禮,若母親多罵幾句,定會交出我和孩子,你也絕不可能說服母親。到時母親若告發到吏部,豈非連累二叔。」

  李仲揚蹙眉,他說的倒也在理,大嫂韓氏的脾氣他也領教過,眉頭不由擰的更深。李瑾賀試探道:「二叔可否收留這孩子,就說是您在外頭撿的?」

  李仲揚搖頭:「這法子絕瞞不過你母親,況且……」他緩緩抬眉,語氣漸重,「喚我叔公的人改口叫爹,亂了倫理綱常,絕無可能。」

  李瑾賀歷盡千辛萬苦才到了這裡,趁著午後人少翻牆進來,一心以為能救命的人卻如此,忍不住道:「二叔迂腐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哪裡管得著這輩分稱呼。二叔若不願救,只管說就是。任我爹的長孫自生自滅去吧。」

  說到李世揚,李仲揚心頭如被錐戳,聽見迂腐二字本被氣的不輕,可如今手足之情湧上,卻無暇想其他的。這是兄長的孫兒,過世兄長的長孫,他這做親弟弟的卻要將這父子推出門外,由得他們落難。

  李瑾賀見他面上緊繃,知曉去世的父親觸動了二叔心結,當即哭的更是淒涼:「二叔收留這孩子吧,如今你貴為丞相,即便母親真的懷疑這孩子是我的,也不敢胡亂討人。如今孩子的親娘已經被山賊擄去,我又這般模樣,二叔若不救,我便生無可戀,只好隨爹爹去了。」

  李仲揚歎了一氣,正要答他,便聽見外頭有疾奔的腳步聲,那身影剛到門外,他便喝斥:「誰讓你過來的!」

  那人似乎也沒想到當頭挨了一罵,頓了片刻,才道:「稟二爺,莫姨娘腹中作痛,怕是要生了,可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在家。」

  李仲揚一頓,李瑾賀也不敢再拉著他的褲管,抱著竹籃子起身躲到屏風後頭。

  開門出去,李仲揚問道:「周姨娘和何姨娘可在?」

  「都隨老太太上香去了。」

  李仲揚想了片刻,這種事他當然不能進莫白青屋裡,可也不能沒個指揮的人,當即道:「讓還在府裡,資格最老的嬤嬤做領頭人,由她調派人手幫忙,跟府裡說是我下的命令,速去。」

  下人忙領命去傳話,李仲揚關好門,回到屋裡。李瑾賀已經冷靜許多,姿勢笨拙的抱著瘦小臉色青白的孩子,哄著睡。

  李仲揚問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李仲揚坐下,倒了兩杯茶,喝了一口,茶浸泡過久十分澀口,李瑾賀倒是仰頭飲盡,囫圇吞棗,看的他又是一陣感慨,默了默道:「我在京城有許多好友,家世也有不錯的,我將孩子送去給他們撫養。」

  李瑾賀搖頭:「尚和天資愚鈍,自幼便不愛讀書,頑皮得很。在二叔家中住時也和堂弟妹打過架,辱罵過嬸嬸,做過許多混賬事。但從我知曉席鶯懷了孩子,心境已大不相同。想著自己要做父親,也要像他祖父那般撐起一個家時,已收斂了往日性子。雖說我並沒多少知己好友,但也不會說找不到一人替我照顧孩子。只是想,若是交給二叔,那我便能常來瞧瞧,旁人那是萬萬不能的。」

  李仲揚歎了一氣:「你如此生性就好,只是到底是於理不合……」

  李瑾賀又抱著孩子跪下:「求二叔幫忙,求二叔憐憫這孩子,否則爹爹在天之靈一定不安。」

  李仲揚心裡顧及沈氏的感受,若是告訴她自己養了大房的孩子,怕她也會不悅。比起侄孫來,他更在乎沈氏感想,畢竟他與沈氏才是一個家。只是李瑾賀總提起兄長,也著實是讓他為難。

  兩人默了許久,又有人跑近,急聲:「大人,莫姨娘難產暈厥,若不服藥催生,怕有性命之憂。只是若不催生,以莫姨娘的體力怕難以生產,怕母子都保不住了。老嬤嬤等著大人定奪。」

  李仲揚一愣,頓時也失了主意,開門道:「胎兒可還活著?」

  婢女答道:「奴婢不知,只是老嬤嬤說遲遲未生,怕孩子已胎死腹中……但又不敢貿然斷定,只等著大人決斷。」

  李仲揚面色蒼白,立刻回房接過孩子放入那竹籃子,李瑾賀要攔,抬頭瞪了他一眼。李瑾賀隱約明白什麼,便放了手,七尺男兒差點又要湧出淚來。

  婢女低頭侯在外面,見李二爺從房裡提了個竹籃子,卻瞧不見裡頭是什麼,不由奇怪。只是他不說,做奴才的也不敢問。

  到了莫白青門外,僕婦忙攔住他:「二爺不可進去,這產婦房內陰氣重,男兒不能入內。」

  李仲揚怕這嘈雜聲吵醒了嬰兒,喝聲:「讓莫姨娘服下催生藥。」

  僕婦忙進去,將那備好的湯藥強灌進莫白青嘴裡,不一會,便聽她在夢魘中痛苦出聲,李仲揚喝退了阻攔的人,進了裡頭,嚇的產婆和僕婦都面色一變。那濕腥床上,已露出個嬰兒腦袋,喜的產婆叫了一聲「出來了」,也無暇顧及李仲揚。

  過了片刻,產婆又尖叫道,「是個死胎」,李仲揚心頭猛地一痛,即便他再不喜歡莫白青,可那終究是自己的孩子。哪怕他已有許多兒女,可那也是自己的骨血。沒了寧氏,沒了容翠,如今又沒了孩子,莫非他年輕時造的孽還未償還完?

  產婆剪斷臍帶,用被子裹著那剛出生卻無呼吸的男嬰,抖聲:「興、興許會活過來,只是一時沒了、沒了氣。」

  李仲揚沉聲:「將他放下,你們全都出去。」

  「大人……」

  李仲揚聲音更沉:「滾出去!」

  眾人只道他是喪子心中悲痛,也沒想那規矩,床上一灘穢物也未來得及處理,便紛紛退了出去。李仲揚抱著那嬰兒瞧了一會,眸色又蒼老了十年,顫顫將竹籃裡的嬰兒抱過來,換了襁褓,又在嬰兒身上抹了穢物,因嬰兒一直未得母乳,瘦小青黃。那臍帶又是當時李瑾賀逃離時匆匆忙忙剪的,十分不整齊乾淨,染著污穢的血,咋看之下,倒跟剛出世的嬰兒一般。

  他將死嬰放入籃中,抱了孩子大聲喚人:「產婆!嬤嬤,快些進來。」

  門外低聲議論的人慌忙進來,瞧見他仍抱著孩子,頓覺李二爺疼愛孩子,哪裡還想非議他身為丞相卻不懂規矩,老嬤嬤甚至抹了淚:「二爺莫傷心,孩子日後還會有的。您將孩子放下吧,莫姨娘那還暈著呢。」

  李仲揚說道:「他還活著。」

  老嬤嬤一頓,上前去看,見他染血的眉眼微微動了動,不由大驚大喜:「果真還活著,快,快拿熱水熱帕子。」又阿尼陀佛了幾聲,「上蒼保佑李家子孫,連閻王都帶不走小少爺,日後必定多福氣。」

  李仲揚自己一驚一乍的,也覺疲累,提了籃子走,囑咐她們照顧好。這才回了房裡。

  李瑾賀瞧見他回來,上前迎他,見他手上有血,籃子又無半點動靜,打開一看,卻是個死嬰。仔細看看,心頭一顫:「二叔這孩子……」

  李仲揚擺擺手:「替我尋個地方好好安葬他,是我這做爹的對不起他。」

  李瑾賀大為感動,又滿是懊悔,又跪下磕了響頭:「二叔大恩大德尚和一世不會忘記。」

  雖說那孩子在腹中便是死嬰,可他卻可以有個墳塚,不至於做那孤魂野鬼找不到祖祠。可如今因為自己的孩子,這嬰兒卻入不了李家祠堂。

  李仲揚拿了兩張銀票給他:「孩子我會替你照顧好,你先去躲躲,等過了一段時間,再回濱州,就說席鶯和孩子都被土匪劫走了,切記不可和你娘說今日種種,以及你來過京城的事。待你娘了無懷疑,你再來京城。」末了又叮囑,「不可對任何人說。」

  李瑾賀微有不安:「二叔可會與嬸娘說?」

  李仲揚頓了片刻,才緩聲:「不會。他是你莫姨娘的兒子,親生兒子,你今日不曾來過,我也不曾應允你養育這孩子。」

  李瑾賀點點頭,又謝了他,拿著李仲揚給的小門鑰匙提著籃子走了。

  待他走後,李仲揚想扶額捏眉,卻瞧見自己兩手還染著血,血漬已有些凝固,看著十分噁心,幾乎吐了出來。

  靈隱寺的齋菜遠近聞名,李老太來了便要吃一回午飯再回去。

  現在還未開飯,安然和妹妹們在後山空地捉蛐蛐擰紅繩花兒玩。老太太還在佛堂,沈氏坐在樹蔭下,看著那邊笑的淡然,時而與兩個姨娘說話。

  巳時陽光正好,映照在幾個孩童身上,分外歡樂明艷。瞅著日頭曬到頭頂了,沈氏偏頭道:「宋嬤嬤,讓他們回來罷,別曬壞了。」

  宋嬤嬤笑笑,過去請她們。

  沈氏還未起身,肩頭已被人壓下,耳畔是低笑聲:「我瞧著外頭的馬車就像你們府裡的,果真是。」

  沈氏哪裡會聽不出這聲音,轉身笑道:「沒個正經,你倒是把我嚇壞了試試。」

  與她這般親密的,除了閨中密友趙氏,還能是誰。

  趙氏笑道:「這個時辰還未回去,可是要留下吃齋飯?」

  沈氏點頭,安然已回來,見了她,笑笑:「趙姨。」

  趙氏摸摸她的腦袋:「可又長高了,眉眼越發的好看。」

  安然笑笑,瞧見站在她身側的宋祁,說她個子拔高了,宋祁才分明高了很多呀。再往旁看去,不由上前:「敏怡。」

  宋敏怡也是分外高興,拉了她的手便立刻吐苦水:「我在宮裡快悶死了,大氣都不敢出,還不能常回家,只有初一一日。難得回來了,我娘還要我來上香讓佛祖保佑我在宮裡平平安安的,早早就被拖起身,與周公道別,與被窩道別,太苦了。」

  幾句話說的眾人掩嘴笑,趙氏又氣又笑:「你倒是在旁人面前告狀了。」

  宋敏怡躲到安然後頭朝她吐舌頭做鬼臉,這個時候明顯安然比兄長還可靠些呀。

  沈氏說道:「既然兩家都湊一塊了,那便一起用食吧,也熱鬧。」

  趙氏自然答應。

  兩家人坐到一塊,屋裡便熱鬧了,都是大人已夠熱鬧,更何況再加上孩子們,從進屋開始就沒停歇過。

  宋敏怡拉了安然一塊坐,右邊是她,左邊便是宋祁。聊了一會宋敏怡去後廚瞧廚子做菜去了,安然便開口道:「你那日送來的書我快看完了,十分有趣。」

  宋祁笑笑:「你借的書我看完了,只是尚清兄這幾日不得空,便放在了家裡幾日。」

  安然想了想:「總麻煩哥哥也不好,要不我們約個地方,茶館餛飩攤什麼的換書看?」

  宋祁思索片刻,安然不過十歲,還未及笄,與她見面也無妨。先前還算面生,也不曾見過幾回,仍有些顧忌,但如今往來借書,熟悉了許多,便笑說好。兩人商量了一番,將那地兒定在玉石街當頭的茶館處,每逢初一,十一,二十一便見一回。商定好地點時間,兩人又說起這幾日看的書來,聊的甚歡。

  沈氏趙氏兩人正說著話,瞧見宋祁和安然時而聊的歡喜,時而有笑意,不由相覷,也笑了笑。趙氏打趣道:「我便說安然是要做我兒媳的。」

  沈氏淡笑:「你倒也還說過,他們三次不見沒緣分,見面之前,也不止三回了吧。」

  趙氏也不氣她搬出舊事堵自己,笑道:「興許是將見面的緣分積累起來了,然後猛然一見,便有驀然回首之感。」

  老太太聽見她們聊到這份上,想著安然到底還是個孩子,說道:「安然還小,可別讓她聽見,打趣的多了,小姑娘臉皮薄,日後不願去宋府了怎麼辦?」

  沈氏笑道:「母親說的是。」隨後抬眼輕輕示意了趙氏,趙氏也瞭然,沒再說這話。

  吃過齋菜,眾人又歇了一會,寅時將至,才回了府裡。

  沈氏剛下車,錢管家便上前說道:「莫姨娘生了男孩,母子平安。」

  雖非嫡出,但到底是李家孫兒,李老太心下也高興,當即對沈氏說道:「你待會去替我瞧瞧,看她缺些什麼。」

  沈氏低首應聲,暗歎一氣。周姨娘輕笑:「這會她更是趾高氣揚對何妹妹了。」

  何采倒是無所謂,面色淡淡:「謝姐姐關心,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周姨娘歎道:「你當然是這麼說了,可那莫白青可不見得,我爹爹養的妾侍滿院子,可就沒一個像她這般蠻橫無理。」

  沈氏回房梳洗一番,問得婢女李二郎在書房,廚子那邊也把從靈隱寺帶回來的齋菜熱好了,便領著下人送飯菜去書房。

  進了屋裡,李二郎不在書桌前,而是在這書房裡的軟塌上沉睡。沈氏悄聲打發下人出去,拿了毯子給他蓋上,才蓋了一半,便見他睜眼,眼裡滿是疲倦。沈氏淡笑:「二郎可是被我驚醒了。」

  李仲揚搖搖頭,伸手攬了她的腰身,直拉入懷。沈氏愣了片刻,倒是覺得不自在起來,李二郎雖待她好,只是也從未在白日這般親暱相擁過。甜蜜未上心頭,不安反而湧起:「二郎可是有什麼心事。」

  李仲揚輕歎:「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只是暫時還不能說。」

  沈氏伏在他胸膛上,聽他歎氣更是不安:「二郎莫憂心,船到橋頭自然直,不說便不說,等二郎想說了也不遲。」

  李仲揚抬手撫她的髮,良久才道:「莫白青性子急躁,驕橫跋扈,根本不懂處世之道,我怕孩子由她養著會把性子養壞。」

  沈氏恍然,笑笑,抬頭看他:「二郎可是要將那孩子記在我名下?」

  李仲揚頓了頓:「太太不氣?安寧的生母畢竟是與你相伴多年的丫鬟,你將安寧記在名下情有可原也心甘情願。可莫白青屢次頂撞你,為人又無禮,太太仍願意?」

  沈氏笑了笑:「我倒以為二郎在憂愁什麼。即便你不說,我也有這個打算,莫妹妹已經鬧過幾回,我也不願李家孩子學了她的模樣。」

  李仲揚輕鬆一氣,又道:「只需把他養在身邊,不必記在名下。」

  他到底還是怕亂了輩分,能少一分過錯就少一分吧。若是告訴沈氏這孩子是李瑾賀的,怕要勸他將孩子交還,等養出些感情來,再與她說。只是這於她太不公平,大有背叛妻子之感。

  沈氏全然不知,她也未想到李二郎竟會隱瞞這種事。瞧著他眼裡的神色仔細了,看出一絲心疼來。李二郎捧著她的臉,迎頭親了一口,倒羞的沈氏心亂。

  宋敏怡難得出宮,在靈隱寺便和安然說今晚一同去順王爺府和清妍過夜。安然當即答應了,差人去和清妍報了信。

  因安然也非第一次留宿,沈氏囑咐了幾句就讓她過去,又叮囑不可玩的太晚,午時前宋敏怡可還要回皇宮的,安然一一應下,瞧見爹娘神色今日分外不同,娘的眼裡也總有笑意,想著爹爹定又是和娘親說了什麼情話吧。

  心情愉悅的安然坐上馬車,往王府那邊駛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12:30 PM

第四十五章 親密無間  糊塗事畢

      安然到了王府,管家便告訴她宋家小姐已經來了一會。進了院子,就見著宋敏怡守在炭火架前,拿長鐵鉗夾炭進爐子裡。安然悄步上前,猛地從後頭抱住她,驚的她叫了聲,瞧見來人,立刻嬉鬧起來。

  「清妍呢?」

  「她去廚房拿肉了。」

  三人都喜歡吃這大塊烤肉,之前在狩獵場一起吃過一回,總覺得不盡興,但又沒空約在一塊吃。趁著今日天還稍涼,起了炭火也不會太熱,便商量著烤肉吃。

  院子裡早就由下人挖好坑,圍起石頭,架好鐵架子,連蘸醬油鹽都已備好。不一會,清妍便領著下人進來,將東西一一放好,還拎了一桶清水淨手用。準備妥當,清妍便將他們全趕了出去,在院子外頭守著,沒事不許進來,等他們走了,才從寬大袖裡拿出一瓶東西,笑笑:「你們猜這是什麼?」

  宋敏怡抬頭看了看:「醋?」

  安然想到清妍的直爽性子,又笑的得意,忍不住笑道:「是酒。」

  清妍詫異看她:「你聞到了?」

  安然淡笑:「你呀,總是喜形於色,猜猜便知道了。」

  清妍輕哼一聲,宋敏怡嚥了咽:「你要喝酒麼?」

  「自然,父王說不會喝酒的是懦夫。我都已經十一啦,必須得好好練練酒量。」

  安然忙攔住她,這酒她今生沒喝過,爹娘都不許。可前世可沒少喝,像她這般沒喝過的哪裡能承受得了酒勁,而且以清妍的性子,還不得要面子的豪飲一瓶:「酒不是好東西,而且要是順王爺和順王妃知道了,興許會責罵。」

  清妍笑著,將杯子裡的茶倒掉,以酒斟滿:「誰都不許攔我,我可是特意把他們支走的。」

  安然也知攔不住她,改口道:「那吃些肉再喝好不好?」

  清妍點頭:「嗯。」

  安然想了想,起身道:「你們先烤,我去淨手。」

  清妍齜牙笑笑:「快點回來,不然我們就把這些都吃完。」

  安然笑道:「這麼多要是能吃完,那就要變成大胖子了。敏怡才不會跟你胡來。」

  宋敏怡正色點頭:「我才不跟著清妍一起胡吃海喝。」

  清妍叉腰:「好啊,你們兩個聯合打趣我。」

  好一番追打玩鬧,安然才出了院子。見院門口守著七八個下人,問了就近的一人:「廚房裡可有些獸類肝臟?」

  一人答道:「方纔和郡主端盤子過來,瞧見還有些,準備扔了。」

  安然說道:「勞煩帶我去廚房。」

  那人彎腰:「李小姐客氣了,請隨小的來。」

  安然還是怕清妍喝醉了挨王爺王妃的罰,可是如果告訴他們清妍偷偷喝酒,那就等於背叛她。想來想去,還是先去弄些食用後不易醉的食物來,動物肝臟就是個好東西。

  到了廚房,炒了個青菜和肝臟,便回了院子裡。清妍正要說她去的太久,見了她端來的東西,說道:「好呀,竟然自己跑到廚房逍遙去了。你要吃菜讓他們弄就好。」

  說罷,兩人將碟子接過,安然說道:「使喚別家下人總覺得不合禮數,若是他們進來就瞧見你的酒了。這菜能緩緩酒意,不易醉。而且呀,我先給弄了這些菜,烤肉的活就可以通通交給你們啦,多美。」

  宋敏怡笑道:「原來是打的這鬼主意。安然最會體貼人。」

  安然笑笑,拿筷子夾了菜給清妍吃下,又硬逼她多吃了幾口。宋敏怡見了,也探了腦袋:「我也要吃。」

  已是到了晚食的時辰,三人腹中飢餓,兩碟菜很快見底。宋敏怡說了許多宮裡的事,清妍常去皇宮玩鬧也不覺新奇,安然聽的專注,只要是她沒見過沒聽過的,都覺有趣。

  聊的正起興,便聽見外頭下人喚了一聲,「王妃、世子」,清妍一灰溜就跑出去迎他們,宋敏怡下了凳給他們請安,安然頓了頓,把酒瓶藏進袖裡,請安的姿勢也有些彆扭,起來時因袖口太鬆,酒瓶滑了一半,淡定收好,卻瞧見賀均平微蹙眉往這看來。安然眨眨眼,心裡念了一百遍不要揭發她不要揭發她。

  賀均平看著她那做了虧心事卻又強裝鎮定還滿是無辜的眼神,隱忍的笑了笑,等順王妃囑咐了幾句,便說道:「母妃,廚子已備好晚膳了,我們過去吧,免得菜涼了。」

  順王妃輕點了頭,笑道:「安然,敏怡,可玩的開心些。若是吃的不飽,便讓下人去備飯菜上來。」

  兩人欠身道謝,等他們走了,安然鬆了一氣,清妍忽然一拍腦袋:「呀,我把酒忘了,還好沒被母妃王兄發現。」

  安然感慨:「清妍你日後可必定不能做壞事,否則遲早要露餡的。」

  說罷,拿了酒瓶出來,清妍立刻抱住她嬉笑:「做壞事也不怕,有你,反正你我都是壞姑娘。」末了又拉宋敏怡過來,「你也是壞姑娘。」

  宋敏怡輕啐她:「我是好姑娘。」

  三人又鬧做一團,一直吃吃喝喝到亥時末尾,有了醉意,喚下人進來收拾,不等他們過來,就躲進屋裡去了,免得被他們聞到酒味。洗了臉和手,換了乾淨衣裳,三人睡下蓋好被子,又聊了許多話。

  宋敏怡喝了一點酒,但酒量實在是差,暈暈乎乎的答話,時而迷糊一會。安然被清妍灌了三杯,也有些暈了,唯獨清妍當真是個豪爽姑娘,連酒量也好得很。給兩人攏好被子便笑她們太過柔弱,結果笑著笑著也犯暈起來,這酒的後勁可足著呢。

  安然恍恍惚惚睡了一會,忽然聽見有人在耳邊對她說,「安然,子時了」。她低低應了一聲,翻了個身,又有人繞過身上爬了過來,摸摸她的鼻子:「生辰快樂,壞姑娘。」

  安然耳朵一動,緩緩睜眼,就瞧見宋敏怡聳拉著腦袋靠在清妍肩上,背倚著牆,臉上有酒暈,卻認認真真的和清妍一起說道:「壞姑娘,你滿十歲啦。」

  「……」安然眼眸一濕,難怪她們突然說要合宿,又要烤肉吃,還喝酒,竟是早就商定好的,是在給她過生辰呀。她從被窩裡坐起身,暈了片刻,抱了她們便分別親了紅潤的臉蛋一口,「同樂!」

  宋敏怡嚇了一跳:「這、這親親的事不是夫妻才做的嗎,你、你……」

  就算清妍在邊城見慣了剽悍的民風,也沒想到安然突然就來這麼一個舉動,嚥了咽:「你還醉著吧。」

  安然輕輕搖頭:「我在書裡看見的,說感情好的姐妹,親親是最親暱的舉動。」她抹了抹眼,鼻子微酸,就算她們不過比自己大一歲,還是孩童心性,可恰恰是這份純真天性,才更讓人感動。

  清妍見她要落淚,忙輕拍她的肩:「壞姑娘別難過,親親回去不哭了好不好。」

  說罷,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又抱了還傻眼的宋敏怡親了一口。見她更是傻愣,已笑趴在床上。安然也笑了起來,宋敏怡哽咽道:「娘說,沒有及笄不能親人的,不然就是、就是不守婦道,完了沒人要我了。」

  清妍笑的更歡,抱了抱她:「我看呀,你是傻姑娘,才沒這回事。若是日後我們嫁不出了,去山上開個尼姑庵吧,就讓先親親的安然做師太。」

  聽見師太二字,宋敏怡才破涕而笑。說了半夜的話,三人才睡下。

  三月,李家七少爺算了八字後,取名李瑾瑜。

  沈氏遣宋嬤嬤去跟莫白青說,要將孩子養在身邊,好讓她有個準備。莫白青生了個兒子,歡喜非常。雖然起初有些清瘦,不似想像中可愛。只是老嬤嬤安慰說孩子剛出生都不好看,這才放下心來。養了十天半個月,有母乳餵養,已是白白胖胖,明眸大眼,更是喜歡。

  可這才一個月,就聽宋嬤嬤說要把孩子抱走,當即傻了片刻,隨即氣道:「她攬了前個太太的兒子不算,還要把我兒子搶了去嗎?那她怎麼不把二少爺從周姨娘身邊要走?」

  宋嬤嬤冷笑:「莫姨娘可千萬別這麼說,太太願意養也是你的福分,也是小少爺的福分。你問問別家,當家主母願意養妾侍孩子的有幾個。這是抬舉你。」

  莫白青也冷笑:「這若是抬舉那就免了吧,別以為我不知道她打什麼主意,就是要我兒子從小叫她娘,疏離我,讓我永世不能翻身。」

  宋嬤嬤說道:「莫姨娘最好弄明白一件事,孩子即便是養在你身邊,也不是你的,這家裡除了大少爺,其他孩子都如太太己出。」

  莫白青一愣,素來傲氣的心倒是第一次像被針戳,刺的痛心。是啊,無論如何,孩子都不是她的,不會叫她娘,不能一起同桌吃飯,要在別的女人懷裡撒嬌。

  她突然恨起來,當初為何她死心眼了要來做這沖喜姨娘。不,她連姨娘都算不上,人家周蕊才是正經八百的姨娘,她不過是個可賣可丟名義上是妾的奴婢。如此一想,頓時哭成淚人。

  宋嬤嬤沒見過她如此模樣,都是女人,心也軟了下來,安慰道:「養在太太那也好,日後身份好些,吃喝用度也都好,還能常見著二爺。日後上學堂了,二爺也會教他學識,前途大好咧。」

  莫白青含著淚輕笑:「我不稀罕。」話雖這麼說,可也認命了。她可算是明白為什麼何采總是眼巴巴的瞅著六姑娘,日後便是她眼巴巴瞧著七少爺了!哭夠了,心又冷了幾分,「抱走吧。」

  宋嬤嬤抱了李瑾瑜回房,沈氏只看了一眼,便讓她抱到小床上去睡,問了莫白青的反應,又問奶媽可找好了,一一細問安排好,李仲揚也放衙回來。

  一進門聞見奶香味,心裡一頓,逕直到了小床旁,看著那熟睡的嬰孩,心裡越發不是滋味。這一個月他未曾去看過一次,如今一瞧這小臉,便立刻憶起當日的事。他當真是辦了一件糊塗事,那日怎的就鬼使神差了。

  沈氏上前淡笑:「二郎是第一回見孩子吧,長的白白胖胖,好看極了。」

  李仲揚收回視線,淡聲:「嗯。」

  隨後沈氏又說了些什麼,李仲揚完全未聽入耳中,一心想著這孩子。想了許久,才下定了決心,抬眸看沈氏,面色淡淡:「我今日將瑾瑜八字交給算命先生瞧,那先生說,這孩子命理和我相沖,怕是不能養在身邊。」

  沈氏微有懷疑,李二郎怎麼突然尋算命先生問起孩子八字來了,只是想不出他有說謊話的緣故,不再懷疑其他,問道:「那可有安解之法?」

  李仲揚搖搖頭:「我本不信,又尋了國師看,國師一瞧,果真是有衝突的。所以我想……將孩子送走,養在別人家中。」

  沈氏低眉想想,算命的話她信五分,可國師的話卻立刻信了,也點頭:「瑾瑜剛出生便遭了大難,涅槃重生,當是個命硬之人。半仙早就說過比二郎命硬的人不可常留身邊,那瑾瑜怕是這樣的孩子。」她歎氣,「為何偏偏是李家的孩子,這可如何是好。」

  李仲揚不動聲色道:「我倒是想了個法子,養在別人家我也不放心,也怕虧待了他。所以若夫人願意,我想將他過繼到大房,給大哥當兒子。如今大房單薄,多個男兒也好。」

  沈氏淡笑搖頭:「二郎許是忘了大嫂是個如何厲害的人物。她本就不喜我們二房,如今過繼個孩子,怕大嫂更是不滿。」

  李仲揚淡聲:「大嫂在乎的無外乎是錢財,給她挪多些錢就好。」

  沈氏頓了頓,這才想起:「那席鶯不是有了身孕麼?按日子,如今該生下了,大嫂也添了孫兒,應當不會再答應要這孩子。」

  李仲揚差點說漏了嘴,忙以笑掩飾:「不是說那是謠言麼,興許真是謠言罷了。」

  沈氏對李瑾瑜也無感情,倒是歲數見長,私心越重了,既然李二郎要送走孩子,她也沒什麼可反對的。當即去跟老太太說了這事。老太太本就寵著大房,那李瑾璞早逝後,更是心疼大房勢單力薄,如今聽二兒子主動說起要過繼個兒子去,高興非常,立刻寫信給韓氏,又許諾會幫補錢財,連夜就讓人送去了。

  聽見老太太親自出面,李仲揚可算是鬆了一口氣。這輩分是亂了些,但至少不用聽李瑾瑜喊自己爹了,倒是大有眼不見為淨的痛快。

  李瑾賀送了孩子到京城,拿著李仲揚的錢回到濱州,趕了二十幾日的路,進了城,便將錢財藏好,回到家中佯裝餓暈在家門口。

  急的韓氏跳腳,好不容易灌下熱湯才見他醒來,當即哭的撕心裂肺。李瑾賀便告訴她,席鶯生了孩子沒多久,就被山賊一同擄走了。韓氏假意抹了幾滴淚,念了幾句她苦命的孫兒,可心裡卻是放下一塊大石頭,囑咐他好好休息便離開了。出了門立刻讓人去打聽少爺可是一人回來。

  李瑾賀見韓氏不疑有他離去,這才躺下睡了個好覺。

  下人很快回來,說李瑾賀確實一人落魄進城,並不見姑娘孩子,韓氏這才信了他的話。

  過了大半個月,京城那邊老太太來信了。

  大房一家正吃著飯,下人報來信時,韓氏嘀咕了一句,「非年非節的又折騰什麼」,接過來一瞧,氣的飯也吃不下了,啪的將信拍在桌上,氣道:「他們真是欺負人到頭上來了!不要的孩子就丟來我們這,還是個賤妾的孩子。」

  李瑾賀心裡一個咯登,將那信拿來一看,看至後頭,手都在微微發抖了。這莫姨娘的兒子,豈非就是他那偷換過去的孩子,二叔當真是有心了!

  安陽奪了信來,囫圇吞棗看了,倒是笑道:「怕什麼,反正他們有錢給,就當養了個小奴才唄。」

  李瑾賀瞪了她一眼,沉聲:「什麼小奴才,還是不是個姑娘,說話粗魯得很。」

  安陽挨了喝斥,甚是奇怪看他:「哥,你激動什麼?這賤妾生的孩子不就是個奴才。」

  李瑾賀作勢要揍她,安陽尖叫一聲跑到韓氏身旁:「你瘋了!」

  韓氏也皺眉:「好好的吵什麼。」末了一想,大概是因為李瑾賀剛沒了孩子,有所感觸,也沒責罵他,「就算有銀子幫扶又怎麼樣,我們還沒淪落到替人做嬤嬤的份上吧?尚和,你去回了你祖母,說這孩子我們不養。」

  「娘。」李瑾賀定了定心,說道,「你想想,二叔如今已經是丞相了,若是我們替他養個孩子,就算不是嫡出,但好歹也是他親兒子。我們帶這孩子,他自然是更親近我們,日後若有事要二叔幫扶,就讓孩子去說,多少會給些情面。反正養了在家裡就是多幾口米飯。」

  韓氏轉了轉眼眸:「你說的倒有理。」停了停輕笑,「那便回你祖母,說這孩子養在我們這吧。」

  李瑾賀飯也不吃了,起身去寫信。瞧的安陽多看他幾眼,扯扯韓氏的衣角:「娘,大哥很不對勁呀。」

  韓氏不以為然:「快吃飯。」

  安陽也想不出個頭緒來,只好重新拿了筷子。

  莫白青聽說要把孩子送到濱州去,氣瘋了拿起剪刀揚言要殺沈氏,所幸被人攔下。哭鬧了一番,幾日沒吃下飯。

  孩子走的那日,李仲揚正好休沐,午歇時聽見孩子哭鬧聲遠了,倒覺得心頭刺已去,又覺自己做了件荒唐事,怎的家宅的事比朝堂的事更難決斷,以往總嫌朝堂累,如今倒希望吃住在那。

  沈氏在旁繡花,聽見他歎氣,撩開簾子坐在床沿,笑問:「二郎可是渴了?」

  李仲揚說道:「日後若有什麼家宅內務,通通不要告訴我。」

  沈氏應了聲,不知他是受了什麼刺激。抬手給他揉額頭:「家裡的事我盡量決斷,二郎只管放心上朝。」

  李仲揚低應一句,心又軟了,握了她的手起身道:「太太,為夫有話要對你說。」

  沈氏笑道:「二郎說吧。」

  李仲揚話到嘴邊,欲言又止,來回多次,才和她說了那日的事。說了一半,便她俏臉沒了血色,等說完了,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低的瘖啞。許久不見她反應,驚的李仲揚也急了,揉了揉她的臉:「阿如,阿如。」

  沈氏這才回神,差點悶出一口血來:「二郎怎的如此糊塗!莫說道德人倫不許,若是讓那有心小人知道,二郎的前程便毀了。就算你再如何顧及大房骨血,相比之下,也是二房為首。你、你……」

  沈氏也說不出什麼重話,連連歎氣,李仲揚說道:「為夫也後悔了,只怪那日太心軟。」

  「不行。」沈氏起身絞帕,蹙眉沉思一番,「那孩子不能送回大房。」

  李仲揚連鞋也顧不上穿,將她拉住:「這是為何?」

  沈氏擰眉:「這孩子不能留在我們家,也不能到大房那,我給他挑個好人家送了去,一輩子與我們沒瓜葛才好。」

  李仲揚驚了驚:「太太不可,這讓我如何向尚和交代?」

  沈氏輕聲:「二郎,為了李家上下,這是最好的法子,你不能再錯下去了。這事若被捅出來後果不堪設想,紙是包不住火的,夫君是要將自己的前程親手毀掉嗎?這事我也會做的仔細,二郎且管放心就是。」

  李仲揚心中也被說動,便默許了。

  沈氏當即出門喚了錢管家來,要他追上送孩子的馬車,又囑咐了一番。

  濱州那邊還在等著二房的人送孩子過來,可半個月後,那送孩子的大人是來了,可孩子卻沒跟來。一說,竟是過山道時,被土匪劫走了!李瑾賀當即暈了過去,只道他們母子到底還是逃不過這命運,大病了許多時日,能下地時,人已憔悴的不成樣子。

  沈氏收到大房的回信,信上說了一番可惜的話,這才放下心來。那孩子她讓錢管家在路上尋人送了,任何線索也未留下。從此,與他們二房再無瓜葛,這事也塵埃落定了。只是對不住那孩子,心中愈發覺得罪孽。可為了李家,她無悔,所有的報應都報在她身上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12:46 PM

第四十六章 青梅竹馬  桃花樹下

      四月二十一日,是和宋祁約定交換書的日子,安然早早出了門,抱著幾本書去玉石街的翠茗樓。上了二樓,宋祁已經在那,桌上全是這裡有名的點心。

  安然喚了他一聲「晨風哥哥」,便走了過去,將三本厚實的書放在他前面:「上回你借我的還未看完,家中有些事,無暇看。」

  宋祁也知李家剛出生的小少爺被山賊搶走的事,安慰道:「不急,你慢慢看……心情可好了些?」

  安然雖然對那沒見過幾回的弟弟沒太多感情,可到底是李家人,還是有些心疼:「倒沒太難過,只是怎麼都尋不到,也不知現今在何處。」

  宋祁又輕聲安慰了一番,安然也不想將他也捲進這話來,轉口說道:「敏怡的生辰快到了,可惜那日不是出宮的日子。」

  宋祁笑道:「清妍郡主不是常去宮中麼?你倒也是可以去的。」

  安然忙擺手:「皇宮我是去過一回便再也不想去了,況且宮裡拘束,也玩不出什麼樂趣。束縛了手腳,也根本不能盡興。」

  宋祁點點頭,又說起這書的事,暢談至中午,才各自回家。

  柏樹跟在安然後側,探頭問道:「日後等小姐及笄了,就不能這麼和宋公子見面了吧。」

  安然笑笑:「嗯,大概連門也不能常出了。所以趁著現在還小,多走走就是。」

  柏樹笑笑:「難怪不要王伯伯駕車跟來。」

  安然偏頭問道:「柏樹你十三了吧?」

  柏樹彎身點點頭:「是。」

  柏樹爹娘個子都高,只是柏樹從小吃的不太好,面色青黃,長的也不高。後來隨了安然,吃的好了,這兩年個子拔高,已高出安然半個頭,倒跟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差不多。況且臉漸漸長開,人倒也清秀,又不用做重活,笑起來唇紅齒白,更是好看。

  回到家吃過飯,午歇起來,梳洗後便去了書房。準備趁著明日上學堂前把宋祁借她的書看完,正在書房裡找著書,就聽見下人稟報李瑾良來了。

  安然悄步躲到房門後,等聽見那腳步聲靠近,猛地跳了出去,卻不想對方也是聽見動靜,也張手唬她,結果誰也沒嚇著誰,樂做一起。

  李瑾良搖頭:「這戲法從小到大還沒用膩味,下回在門頂放個米粉袋子,腳下灑點豆子玩玩吧。」

  安然笑道:「二哥這是在教安然怎麼使壞?」

  李瑾良微揚嘴角:「四妹難道還不夠壞麼?」

  安然輕哼:「二哥也是個毒舌哥哥,可使勁打趣我吧。」

  李瑾良笑笑:「好了,妹妹莫氣。我是過來借書的。」

  「嗯,二哥挑吧,只要……」

  「完璧歸趙嘛,知道了知道了。」李瑾良巡視一眼書架,目光停在最上層。柏樹見了,立刻去搬了小梯子過來,要上去幫他取下來,他擺擺手,「姑娘家的爬什麼梯子,我自己來。」

  安然笑道:「我們李家男兒都是會疼姑娘的。」

  李瑾良年十五,屋裡還有個九歲的妹妹,每日逗她玩,自己的心性倒也跟個孩子般,當即拿了書從梯子上跳下來,哼了一聲:「偏就不疼你。」

  安然也哼了一聲:「我找大哥疼,找三姐疼。」

  李瑾良失聲笑笑,道了謝拿著書走了。他前腳剛走,沈氏便領著宋嬤嬤進來。

  因李瑾瑜的事,沈氏也不安了許久,每晚臨睡前都要問問李仲揚可管了家裡何事,李仲揚自那日後便不再管內宅事務,問也都答沒有。開始還老實作答,後來她一問起便直接用唇封口,三四十歲的夫妻,正是情趣消磨殆盡時,這麼一來倒添了些樂趣,大有肉麻當有趣之感。羞歸羞,卻也是開心的。這幾日沈氏神色都好了許多,看起來也更年輕了些。

  安然欠身請安:「娘。」

  沈氏笑道:「又在看書,你這裡的書若拿出去曬,估計要鋪滿整個院子。」

  安然笑笑:「七夕不是還遠著嘛,而且爹爹的書約摸能鋪兩個院子,娘還是打趣爹爹去吧。」

  說起李二郎,沈氏心情更好:「看歸看,可要注意歇息。」

  「嗯。」安然見柏樹研磨,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我倒忘了要去清妍家拿筆了,她昨日送信來說順王爺買了十支上好的狼毫筆,讓我去挑。」

  沈氏輕責:「快些去吧,可別讓郡主等。」

  安然點頭:「還有半個時辰,去到王府剛好。」

  坐馬車到了王府,下人答覆順王妃領著清妍入宮見太后了,正要送信到李家。安然本想回去,賀均平剛好從外頭回來,便領著她去書庫瞧筆去。

  順王爺性子偏武將,順王妃看的也多是適宜女子的書,清妍完全是繼承了她爹不愛看書的習慣,因此王府書庫裡的書多是擺設,也都有些陳舊,今年都未添什麼書。安然若是在別處找不到的古籍,在這裡準能找到。

  進了書庫,賀均平拿了裝著毛筆的盒子給她:「瞧中哪個就拿去。」末了又添一句,「若是都喜歡,就都拿去。」

  安然忍不住笑笑:「那清妍一定又要喊我壞姑娘。」

  賀均平也笑笑,又輕歎:「小小年紀就喝酒,已是個壞姑娘了。」

  安然抿了抿唇:「那日世子果然瞧見了。」隨後欠欠身,十分認真一臉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模樣,「謝世子不說之恩。」

  賀均平說道:「我知道這酒並非是你帶來的,是清妍。」

  安然眨眨眼,歪歪腦袋:「是我帶的。」

  賀均平看了她一眼,這丫頭說謊話時就是一副無辜模樣,可看過一次再看,這根本就是說謊話的特徵了,她卻毫無察覺,他偏是不告訴她。若是告訴了她,日後她改了可就不好玩了。笑笑:「那裝酒的瓶子是皇上御賜給父王的,一瞧便知。」

  安然大窘,這種對方早就知道是謊言自己還一本正經的說不是,登時紅了臉,乾咳兩聲以做掩飾。賀均平笑了起來:「那晚誰喝的最多?」

  安然說道:「清妍酒量最好。」

  賀均平點頭:「那看來是她喝的最多了,只願日後她不要成了個酒鬼。」

  安然笑道:「這倒不會,清妍好奇心重罷了,喝過一會覺得無趣,也不會再惦記。酒到底不是什麼好東西,愁時喝酒更愁,喜時喝酒擋趣,少喝的好。」

  賀均平笑笑,又問道:「明日我去馬場,你可一起去?」

  「明日我要去學堂,申時才放堂。」

  賀均平想了片刻:「那明日申時我去接你。」頓了片刻又問道,「可要騎馬?」

  安然想到那日的糗事,剛恢復的臉色又變了變,試探問道:「我若暈了世子哥哥可會嫌棄?」

  賀均平失聲笑笑:「看來我不但是桃樹下的王兄,還是桃樹下的世子哥哥。你若是害怕,只去餵馬就好。」

  安然搖頭:「我想再試試……試多幾次,興許就不會怕了。」

  若是一直害怕停步,那日後她就別想騎馬了,嗯,暈多幾次就不會暈了,她如此安慰自己。賀均平倒是意外,笑道:「好,你願意騎,我也樂意教,哪裡會嫌棄。」

  安然當即點頭:「那明日不見不散。」

  安然與學堂姑娘交情不深不淺,與宋敏怡交好後,她又去了皇宮。倒也沒可交心的,但平日也會一起玩鬧。這日還未放學,鄰桌便道:「待會我們去蕩鞦韆吧,湖邊那新架起了一個,又高又大,瞧著便覺好玩。」

  「我今日要去馬場,再不去餵餵我家小馬駒,它可就要不認得我了。」

  那小姑娘撇撇嘴:「那地方髒亂,容易惹一身馬騷味,你倒好,還在那養馬。」

  安然笑道:「馬通人性,若你養一匹就懂了。」見她撅嘴,抬手撓她癢癢,一起笑起來,「明日就來染你一身馬駒的味道。」

  「誒誒!討厭!不同你玩了。」

  申時,安然站在梧桐樹下,等著賀均平。旁邊的姑娘見了,問道:「安然,你家車伕呢?若是沒來,與我一起回去吧。」

  安然笑道:「有人來接,只是還沒那麼快。」

  說話間,就見賀均平繞過如潮馬車過來,眉頭擰成了麻繩。安然小跑過去,喚了他一聲:「你怎麼親自進來了。」

  賀均平眉頭仍是皺著:「我倒是不知道鳳凰苑的人這麼多,方才馬車在外頭擠不進來,我便進來尋你,一進裡頭人倒更多了。你每日這麼進出,倒要小心些。」

  安然笑笑:「熟悉了便好,每日我早些來,晚些走,不和他們搶道。」

  賀均平笑道:「法子雖笨,卻好。」

  安然問道:「那世子哥哥可有什麼好法子?」

  賀均平說道:「你的馬車和李丞相的馬車可是一樣的?」

  「自然不是。」

  「嗯,那你若乘李丞相的車來,那必定條條都是大道,無人敢擋路。」

  安然瞭然,卻不想用這法子:「我還是早些到,晚些走吧。」

  見他皺眉,安然默默的想賀均平應當不會懂她這想法,從小就生活在頂端的人,只會用最快最有效的手段,如此做事才省力氣。走了兩步又想起了事:「那你的馬車怎麼會進不來?」

  皇親的馬車可是一眼便能辨認出來的,這鳳凰苑都是官家子弟,皇族子弟教習另有地方。突然出現輛皇族馬車,誰敢不讓?

  賀均平說道:「怕你覺得不自在,被人瞧見問起今日和我同行的事,所以揀了輛普通的馬車來。」

  安然愣了愣,瞧著他,世子哪裡不懂得關心人,分明想得很是仔細呀。見他仍是皺眉,閃那從身旁擦身而過的馬車閃的小心,不由眨眼:「你該不會是有潔癖吧?」

  賀均平皺眉:「潔癖?是何物?」

  安然解釋道:「見不得髒東西,見著髒的能避則避,避不了便覺難受,喜歡白淨之物。」

  賀均平微挑了眉:「確實是。」見人實在是多,俯身拉了她的手往外走,「速速離開這,再撲多點塵來,脾氣都要暴躁了。」

  安然被他拉著手走,心裡撲通撲通的跳。默默告訴自己,她在世子眼裡只是個小姑娘啊,她這般心思亂跳是做什麼。不過抬頭瞧著他,腦門上蹦出一個詞,青梅竹馬?

  她忽然很想對他說,桃樹下的世子哥哥,等我長大可好。

  快至晚上,和賀均平在外頭吃過回來,安然還有些暈乎。她竟又在馬背上暈過去了,還好賀均平沒笑她。

  宋嬤嬤伺候她沐浴,見她趴在澡桶上傻乎乎的笑,看多幾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好姑娘,今日可真是玩的開心了。」

  安然忙以清水洗洗臉,熱乎乎的水拍在臉上舒服極了:「我的小馬駒又長高了嘛。」

  宋嬤嬤可不知道她是人小心大,哪裡想得到她是春心萌動了,只當是真的因為馬駒高興:「那再大些,就可以騎馬玩了。」

  安然點點頭,瞧著自己細小的胳膊,長成大姑娘,這還要許多年呢。

  沐浴後,宋嬤嬤給她梳發,忽然一聲淒厲叫聲從側院傳來,因離的稍遠,聽起來有些淒涼,在這夜裡聽的分外猙獰。宋嬤嬤一頓:「那莫姨娘又瘋起來了,就該讓人鎖了她的嘴,別嚇著人。」

  安然說道:「她雖然不好,但弟弟才剛滿月就被搶走,下落不明。懷胎十月,會如此也情有可原。倒可以看出她並非真的是冷心腸。」

  宋嬤嬤連聲答是:「可若是一直這麼瘋,怕二爺也遲早會把她趕出家去。」

  安然水眸微動,末了歎氣伏桌,是啊,這年代的女人壓根兒就不值錢。做妻還好,做妾可打可罵,可買可賣,孩子過繼給別人她無權做主,孩子沒了發起瘋,還要被攆走。

  「嬤嬤。我日後定要找個不納妾的夫君,若是要納妾的,打死也不嫁。」

  突然聽她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宋嬤嬤嚇了一跳,想到莫姨娘的事,許是被她嚇的,說道:「這世間男子豈有不納妾的。二爺那般疼太太,可因各種緣故,不也有幾個姨娘伺候。別家不說,單說宋家的,宋大人是出了名的寵妻,可不也有兩個妾侍。這年頭,只有妻沒有妾的男子,可是要被人取笑的。」

  安然想了想,認真道:「嬤嬤可還記得濱州的覃大人?他便是只有覃姨一人。」

  經她一說,宋嬤嬤也想起了,笑道:「倒是天下少有的。」

  安然點頭:「既然有一,那便有二,我日後也要找到那樣的人。」

  宋嬤嬤笑笑,伺候她睡下,回了沈氏房裡服侍,便和她說了今晚安然的話,笑道:「四姑娘人小心卻似大人,說起這些來也不臉紅避諱,頭頭是道。」

  沈氏淡笑:「自小她便如此。」她琢磨著這話,雖然贊同期盼,可即便是做娘的,也不得不感慨,哪能輕易碰到這樣的男子。

  晨起,安然還在想著昨晚的問題。過四日,又是去馬場的日子。她早早到了那,讓柏樹在入口處瞧著。不一會柏樹跑過來報瞧見世子的馬車了,安然便往上邊去等他。

  賀均平今日和幾個少年同伴過來,遠遠見了她,腳下綠草青青,身上一襲淡綠裙衫,嫣然巧笑,十分好看。

  旁人見著她,笑道:「那可不是李家千金。」

  一人說道:「現在看真是個美人胚子,五官若不長歪,日後定是個美人。去年我伯母說要去替我說媒,我還說那麼小的人,今後長壞了怎麼辦,她又是丞相之女,休不得罵不得,我可就慘了。不行,待會便回去求伯母。」

  賀均平聽言,淡聲:「若是看上樣貌再去求,倒不如去尋賣弄色相的美姬。」

  那人本想再說,旁人扯扯他,相覷一眼,才停了嘴。

  待賀均平走近了,安然腦袋嗡嗡直叫,等等,她等賀均平做什麼?難道徑直問他你日後可要納妾?就算旁敲側擊,若被他察覺了,自己小姑娘的形象還要不要了。分明又突兀又無理呀,她這是被門縫夾了一下腦袋糊塗了麼,見他停在前頭,安然定了定神:「世子哥哥,清妍沒來嗎?」

  賀均平又習慣的皺起眉頭:「你們素日不都是一起來的麼?」

  安然眨眨眼,打了個馬虎:「啊,我以為她隨你一起。」

  賀均平瞧著她分外奇怪,抬手往她額上探:「可是病了。」

  安然身子僵了僵,躲開他探來的手:「沒,好、好著。」

  說罷,轉身就跑了。那後頭的人跟上來,開起玩笑話:「李小姐該不會是喜歡上我們風度翩翩的世子了吧。」

  賀均平頓了頓,隨他們一起笑了笑,目光投向那跑遠的綠色背影,心下思忖,不過才十歲,哪裡會懂這些,應當是不懂的。

  七夕已到,白日裡家家戶戶曬書曬衣,甚為壯觀。

  因早早約好晚上去放河燈,宋敏怡也得了假出宮,還未用晚食,安然便和清妍宋敏怡到河邊遊船玩鬧了。

  見了面,宋敏怡便輕聲嘰嘰喳喳說道:「今日曬書,我房裡抖了好多書蟲出來,可惡極了,毀了我好多書。」

  清妍說道:「那是你常在宮裡嘛,像安然的書房肯定不會長蟲子。安然,你今日該曬了好幾桌的書吧。」

  安然輕拍肚子:「就曬了個人呀。有些書輕易動動都會破損,不敢多翻。我這是學那古人郝隆呢。」

  兩人知她行為素來有些古怪,也不笑她。拿了船上燈盞沿河而放,燈紅映著清水,恍如幻境。

  一晃又是臘月天。

  沈氏收到安寧來信,說今年也不回來過年,久未見了,雖然掛念,但比起常別離來,倒也沒那麼想念了。安然又長高了些,冬日裡做的幾身衣裳尺寸都比去年臘月長了。

  安然的小馬駒已經長成大馬了,如今還騎不了,想試試都被賀均平攔下,生怕她不夠力氣駕馭不住,從馬上摔下來。在疾馳的馬上暈了五六次之後,終於是能好好的坐在馬前,一起騎馬飛馳。

  這日到了馬場,安然先去餵馬,瞅著時辰,賀均平約摸也快來了。清妍瞧著她的模樣,忍笑扯了扯她的衣袖:「我知道你在等誰,壞姑娘。」

  安然胡亂抓了一把草,避開她的目光:「我哪裡有在等人。」

  清妍笑了兩聲,悠然道:「是我家的就是我家的,跑也跑不掉。」

  安然頓了頓,往她旁邊挪了挪:「壞丫頭,不許胡說。」

  清妍抿嘴笑笑:「我告訴你個小道消息吧,昨日母妃說來年王兄就十八了,再過兩年行冠禮,在娶世子妃前,該配個妾侍服侍了。」

  安然咬了咬唇,吐字:「哦。」

  清妍又道:「母妃昨晚放出的風聲,今早就有好幾家官夫人來呢,別說庶女排起了隊,還有嫡女呢,都是京城小有名氣的美人。」

  安然忍不住問:「真的?」

  清妍煞有介事的點頭:「當然啦,你想想王兄年紀嘛,別家的公子十六七歲都娶妻啦。」

  安然放下馬草:「我去解手。」

  見柏樹要跟上去,清妍扯住她:「欸,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

  柏樹雖然不想,但是畢竟她是郡主,又無惡意,便留下了。

  賀均平今日有事,來的稍遲,本是打算直接去餵馬就走,但在外頭瞧見李家馬車,想著安然興許又在等他一起騎馬,便試著去前頭看看。剛拐了個彎,便看見她了。小小的身影在夕陽下打的老長老長,身染橙紅,輕輕柔柔的。

  「安然。」

  聽見喚聲,安然偏轉了身,看著他迎面走來,心又亂了。她要是跟他說肚子裡的話,他會不會當成玩笑?亦或是詫異她小小年紀就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遲疑了好一會,就見這少年彎身盯來,笑問:「可是要去騎馬?」

  安然一頓,拉了他的衣角,抬眸看他。

  氣氛頓時靜悄悄的,只有風輕拂耳畔的細碎聲響,賀均平看著她的雙眸,氣息漸輕,生怕呼吸重了,會擾了這安寧。

  安然愣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道:「世子哥哥,你要納妾了嗎?」

  賀均平可沒想到她醞釀了半日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差點笑岔了氣:「這是誰造的謠?」

  安然暗自憤然,壞姑娘,待會非得好好教訓一下,竟然騙她。她這麼火急火燎的跑過來,這可怎麼收場。嚥了咽:「喔……我、我回去了。」

  「等等。」賀均平笑看她,「還有什麼話沒說?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

  氣氛又悄然了,默了許久,安然才凝視他的眼眸,聲音都微微在抖:「世子哥哥,你等我長大好不好?」

  賀均平就算沒親近過女人,可這話他也聽明白了。但從未想過會有小姑娘對自己這麼說,心中微微一動,那小小俏臉上的神色卻無半分玩笑。

  安然又說道:「等我長大前,不要有其他姑娘。等我長大後,也不要有其他姑娘,好不好?」

  賀均平這回聽的真切了,這是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等她長大了,娶她做妻,娶了她後,不要納妾。

  安然見他不答,略有些急意:「若你有喜歡的姑娘,就當我說渾話好了。」

  賀均平輕吸一氣,直起腰身,果然高她許多,抬手拍拍她的腦袋:「世子哥哥沒有喜歡的姑娘,也不打算養一堆女人在家裡擾我清靜,只是……等你再長大些吧。」

  安然心裡微微難過,他到底還是把她的話當作是童言,大概在他心裡,其實自己不過是在依賴他,將他當作哥哥看待,而不關風月。也罷,等她再長大些,這些聽起來便不會像玩笑話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12:57 PM

第四十七章 有情無情  紅線難牽

      臘月中旬,李家大房從濱州過來團年。李瑾賀如今已恢復了精神,韓氏怕他因席鶯的事一蹶不振,便給他尋了個小門戶的姑娘做妾,但又怕他們又弄出個孩子來,便一直讓那姑娘服用湯水。

  沈氏已讓人收拾好原先大房住的宅子,大房一來,先回宅子沐浴歇息,晚飯時才過來一起吃。沈氏瞧著李瑾賀,大半年未見,卻見人已沉穩許多,說話也得體不傲氣。席間還向李仲揚敬了酒,又對沈氏說了許多客套話。一時氣氛融洽,這才讓人覺得他們同是李家人。

  送了大房回去,李仲揚和沈氏回了房中,臨睡前沈氏說道:「尚和倒是老成穩重了。」

  李仲揚輕應一聲,默了許久又道:「不知那孩子的事……是對是錯。」

  沈氏微微起身,藉著窗外廊道懸掛的燈籠光源,看著他說道:「是對。」

  李仲揚見她認真起來,哪有半分平日裡的嬌弱,抬手摸摸她的臉:「好好,是對的是對的。」

  沈氏這才又重新躺下,給他攏好被角:「二郎只管外宅事,內宅的事可別再管了。」

  李二郎在官場如魚得水,可家中的事物處理的實在是讓沈氏心驚。聽他答了一聲,才放下心來,又與他說道:「最近安然常去馬場那,以往都是三日一回,現在是一日一去。聽其他家的官太太說,順王爺家的世子曾去接過她,也不知是去做什麼,瞧著倒有點兩小無猜。」

  李仲揚笑笑:「若真是兩小無猜也好,世子也是個好人選。」

  沈氏默默歎氣:「我倒是更喜歡溫文儒雅的宋祁呀,倒不全是因為阿和的緣故,安然雖然性子堅強,但也不過是外在,裡頭還是個小姑娘。世子瞧著是可靠,可若是兩人鬧了什麼矛盾,以世子那般的性格,怕是絕不會認錯的,不管是不是他有錯在先,畢竟自小就沒什麼人要讓世子先承認自己錯了的。」

  李仲揚撫著她的背,這些事哪有沈氏看的細,他也不擅長這些兒女情長:「安然還小,長大些再說不遲。」

  沈氏話閘開了,已不想停下:「我倒記得在她六七歲時,那時想讓她多和世子處處,指不定會兩情相悅了。那時她便立刻猜出我的心思,這哪裡是個不懂情愛的小姑娘,精靈的很。」

  「興許是看了太多書的緣故。」

  沈氏聽見這話,倒是想起來一件事:「忘了與你說,三妹今早又差人送信來,說會回來,但可能會晚些。」

  李仲揚稍感奇怪:「不是說不回麼,怎的又回來了。」

  沈氏笑笑:「是惦記著老太太吧。」

  李仲揚「嗯」了一字,與她說著別的話,說了一會,呼吸就開始重了,直至熟睡。

  沈氏聽著他的鼻息微重,隱約聽出十分疲憊,也沒再說話擾他安睡。

  安然每日放堂便跑到馬場去,餵完馬瞅著時辰差不多了,就去前頭的大馬廄等賀均平。

  賀均平那日聽她說了那些話後,到底也還是沒太在意。見她天天等自己,便和她像往日那樣說話。一日安然放堂晚了,自己先來了馬場沒見著她,心裡有些空落時,他倒是嚇了一跳,莫非他放著那些妖冶美姬不戀,當真在意起個小丫頭來。

  安然雖然常去馬場,但王府卻少去了,因為她和清妍都有空時,她都往自己家裡跑,根本沒機會去王府呀。

  這日兩人拿了魚竿在自家池子裡垂釣,見清妍不止一根手指頭裹了紗布,安然歪頭瞧著:「清妍,你去摘那板栗了麼?手指怎麼都刺傷了。」

  清妍立刻收起手,用腿夾住魚竿,姿勢極不優雅也全然不顧:「才沒有,等到了四月你就知曉了,哼哼,讓你刮目相看。」

  安然想了想四月,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日子。

  大年初一,安然和大哥李瑾軒又隨爹娘去皇宮赴宴,這回她淡定多了,見了皇帝也不直勾勾盯著。只是比起去年來,龍顏似乎又添了幾分滄桑呢。可是她不想惹事,賀奉年還是又把她叫到了跟前,賞了些東西,直賞的旁邊皇子皇女都好奇打量她。

  安然想,若她想聖上和三姑姑的事是真的,她又越發像她,那自己以後可怎麼辦,不會被皇上弄進宮裡做妃子吧?想到這,回到位置上的她看向斜上方的賀均平。正巧那邊目光也看來,眼神交匯片刻,心有靈犀笑笑,然後就瞧見清妍探頭過來衝她做了個鬼臉。

  美好的氣氛輕而易舉的被破壞了……

  安然真是……分外不甘呀。

  皇宮宴席散後,出了宮,外頭已放起煙火,安然仰頭看著天穹的琉璃光彩,喜歡的很。沈氏要喚她上馬車,就見清妍躡手躡腳的從後頭撲了過來,一把抱住她:「壞姑娘,我們去放煙火好不好。」末了又添了一句,「王兄也去。」

  李瑾軒笑道:「難得郡主高興,安然你便去吧。」

  清妍看了看他,扯扯他袖子:「尚清哥哥也去吧。」

  李瑾軒可對這些事不感興趣,李仲揚說道:「郡主都開口了,去吧。」

  「是,爹。」

  清妍高興的拍拍手,拉了安然便上自家馬車。等兩個小姑娘上去,賀均平和李瑾軒才上馬車。

  從宮門大道直出仙臨道,到了那片放煙火的空地,王府下人已抱了一箱的各色炮仗煙花過來。

  安然挑了一支,剛起身,便瞧見遠處一人背影十分熟悉。偶爾閃亮漫天的光源映照在那人身上,分明就是她的姑姑呀。她什麼時候回來的?怎的不回家?與她說話的那人又是誰?

  清妍早就拉著李瑾軒玩去了,賀均平見安然杵在那,過來找她,見她擰眉看著前頭,順著視線瞧去,說道:「怎麼趙護衛會在那裡。」

  安然抬頭看他:「趙護衛是誰?」

  賀均平笑笑:「聖上近侍。」

  安然嚥了咽,見他仍往那邊瞧著,生怕他認得三姑姑,拉了他的手轉身就走:「世子哥哥我們去那邊,那邊寬敞。」

  賀均平被她拉著走,瞅著擁擠的那邊,明明這裡就挺亮堂的。進了人多的地方,安然的身子就顯得渺小了。他將安然拉回身邊,護的好好的:「慢慢走,不要急。」

  手掌上的暖意似乎暖入了心底,安然跟在他一側,真想一輩子牽著。

  等人潮散去,夜也深了。清妍是個急性子的人,玩了一會覺得無趣,便拽著李瑾軒去吃東西。等安然要找兄長回家,他們兩人早就不知去哪了,王府的下人也跟著去了一半。

  賀均平看天色也晚了,拍拍她的腦袋:「我送你回去。」

  安然點點頭,馬車還在街那邊,走過去還要一陣,她還能跟他多待一會。見她走的慢吞吞,賀均平哪裡懂她故意放慢步伐要和自己多待待的姑娘心思,只當她玩的疲累,蹲身說道:「我背你。」

  「我不累。」

  脫口說出這話,安然後悔了,她是不是該立刻趴上去蹭蹭世子哥哥的背?賀均平以為她說客套話,又道:「上來吧。」末了開玩笑道,「到了明年你十二,就不能再背了。」

  安然想了想,倒也是,人越大便越多顧忌,等她再大些,連手都不能牽了。再再大些,連面都也不能常見了呀。爬上賀均平的背,安然分外滿足。賀均平的髮梳的整齊,圈在白玉冠中,露出白皙的脖頸和耳背,安然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涼涼的,再碰碰脖子,暖暖的。

  賀均平身子微僵,也不說話打斷她的小動作。靜靜的背著她往外頭走,默默想著,有個小媳婦兒黏在身邊,感覺似乎……很好。

  回到家裡,安然心情分外好,問起兄長,還未回來,不知清妍拉著他在哪兒玩瘋了。錢管家又說道:「三小姐和三姑娘回來了。」

  安然忙問道:「姑姑和姐姐現在在哪?」

  「三小姐與二爺在書房說話,三姑娘在太太房裡。」

  安然小跑過去,腦海閃過方才三姑姑和那趙護衛的畫面,不敢多想。

  宋嬤嬤和一眾婢女都在外頭,見了她笑道:「四姑娘別跑太快,慢著些。」

  安然笑笑:「我娘和三姐姐在裡面嗎?」

  「是是,奴婢為你敲門,莫急莫急。」

  進了裡頭,安然就看見了安寧。當真是每次見她都會不同,莫說長相越發好看,人也像筍拔高。興許是剛進家門,衣裳也還未換上新的,只是一身布衣,雖然不會寒酸卻也沒一絲光澤,可這般樸素,卻難遮英氣。舉手投足間,跟同齡女子完全不同。

  安然心裡可當真是羨慕起來,又欣慰當初安寧跟三姑姑去遊歷各國,其實是最好的選擇吧。只是太久沒見,這一見面,鼻子就忍不住酸了,抱了她喚了一聲「姐姐」,分外親切難捨。

  安寧對她早就已沒了當初的排斥,有個妹妹惦記著心裡也暖得很:「嗯。」

  沈氏笑笑,一手拉了一人:「今夜不睡了,我們娘仨好好說說話。」

  宋嬤嬤正端了打點的東西進來,聽見這話不由笑道:「太太只顧著高興,兩個孩子可怎麼受得了。」

  安然笑道:「無妨,我也有許多話要和姐姐說。」

  安寧淡淡笑笑:「這麼久沒見,倒還是那麼精神滿滿,就沒見你累過。」

  安然抱了她的胳膊:「姐姐也是一樣。」

  沈氏看著兩姐妹說的歡喜,本不想問個掃興的,但還是惴惴不安,輕聲問道:「這次回來,可是不走了吧?」

  安寧頓了頓:「約摸明日正午就走。」

  沈氏吃了一驚:「這般快?」

  安寧點點頭,有些不敢看她。她這幾年來見過許多兇惡的人和獸類,遇見過很多險事,早就已渾身是膽,可偏是對著沈氏怕的很。倒不是怯意,而是歉意。想起兒時因安然的事曾對她有怨言,又和她鬧脾氣,心裡便不安。聲音已十分輕:「對不起,娘。」

  沈氏握了她的手,哽咽:「可能不再走了?」

  安寧搖搖頭,沈氏又問:「那何時回來?」

  「女兒不知。」

  沈氏歎氣:「那最遲也要明年回來,明年你十五,娘為你及笄,不能草率了事。」

  安寧看著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年齡了,沈氏還記得她該及笄挽髮了。更是愧疚感動,混著酸澀鼻音應道:「嗯。」

  沈氏又長歎一氣,將兩人攬進懷裡,對宋嬤嬤道:「若是二爺回來,便說我陪著兩個孩子睡下了。」

  宋嬤嬤笑笑,這不是要打發李二爺去別處睡,若非特殊日子,也不可能這般「趕」李二爺走,當即應聲退下。

  李仲揚與李三妹說完話,心中頗沉,還沒進院子,就聽宋嬤嬤稟報了沈氏的話,也不多言,想了想:「去點何姨娘院子的燈。」

  因莫白青情緒仍是不定,沈氏便依照老太太吩咐,讓莫姨娘的爹娘過來陪著。陪了十多日,才平復下來。只是人瘦的不成樣子,也沒了往日跋扈神色。只是偶爾不注意時,眼眸裡仍會閃過一絲戾氣,不輕易讓人瞧見。

  安然和賀均平的感情愈發的好,除了在馬場相見,偶爾也會一起出遊。都是由清妍牽頭,整個春日都在遊園賞花中過去了,玩的甚是高興。

  四月的天,微微帶著初夏暖意。安然去王府找清妍玩,下人答清妍剛出門,約摸很快回來,便進去等她。順王妃也要出去,見了安然,知她與兩個孩子都玩的好,笑道:「怎的不進去找均平玩,再等會清妍便回來了。」

  說罷瞧著也到了赴宴時辰,便離開了。安然坐了一會,心裡癢癢的,便隨下人去了院子,遠遠就瞧見賀均平躺在長椅上,沐浴陽光下,好不自在。她輕聲示意下人別報,悄悄走了過去,瞧著他白白淨淨的臉,合起的眼皮還帶著雙層的褶子,睫毛濃而長。她探頭在他脖子上輕輕吹了一口氣,便見他猛地探手抓了她,等看清是她,都嚇了嚇。

  賀均平見她小臉微白,忙鬆了手:「我以為是清妍。」

  安然著實是被他抓痛了手,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清妍力氣大了,這一家子的力氣都好大呀,兄妹兩分明都是一樣的。

  賀均平拉過她的手,挽了袖子看,五道抓痕清清楚楚的,低頭吹吹:「不痛了。」

  安然笑笑:「世子哥哥是神仙不成,吹吹就不痛了。」

  賀均平笑笑:「怎的就沒初見你時那般溫順了,伶牙俐齒的,我去拿些藥酒。」

  安然收回手,拉住他:「不痛了,你要是去拿藥酒,等清妍回來還以為你欺負我。」

  「當真沒事了?」

  「嗯。」

  賀均平這才放下心來,挪了位置給她:「坐,一起賞花曬日。」

  安然規規矩矩坐下,時而抬頭看他,哪裡有心思看這初夏時光。

  實在是等不來清妍,日頭又漸高,安然也不好再與他處太久,便回家了。到了家正好用午飯,吃飯時沒看見李瑾軒,一問說是出去了,她也沒多想。午睡起來看書,圈畫了幾處不懂的,想去問兄長,聽說回來了,便過去尋他。

  李瑾軒見了她,笑道:「又是哪兒想不通了?」

  安然笑笑:「知我者莫若兄長也。」走到他一旁,問答了幾處,茅塞頓開。待要走時,瞧見他腰間掛著的香囊分外奇怪,不由笑道,「大哥平日的香囊手工精製又好看,怎麼這個變了花樣。」

  李瑾軒苦笑:「確實不怎麼精緻。」末了似乎想到什麼高興的事,笑笑,「可卻是心意滿滿,比那些香囊都要好。」

  安然見他語氣輕和,抿笑:「是哪家姑娘送的吧。」

  李瑾軒笑道:「可不就是你嘴裡的壞姑娘送的。」

  安然愣了愣:「清妍?」

  李瑾軒點頭:「早早約了我去茶樓,送了這香囊,還說若是覺得難看,就戴今日就好。」

  安然心下又是一頓:「為何偏偏是今日?」

  李瑾軒笑道:「好妹妹,今日是我生辰。」

  安然可算是想起來了,四月十七是兄長的生辰呀。那清妍那丫頭從臘月開始就在繡花然後給大哥做香囊?她竟沒察覺那小丫頭的心思。不知是怎麼走出了書房,回了自己的房間,又渾渾噩噩睡了一覺,起來時仍游離得很。

  一連五日,沈氏都發覺安然神色恍惚,吃的極少,放堂後也不去馬場餵馬了,一回來便躲房裡。眼見著瘦了一圈,這晚臨睡前熬了些清淡的粥到她房裡,讓嬤嬤們都在外頭站著,自己去和女兒說知心話。

  一進去就瞧見她趴在桌上,用剔燈杖撩著那燭芯,撩撥的明明滅滅的,連沈氏進來也沒聽見。

  沈氏悄然坐下,身影打在安然身上,她這才回神,直起腰身喚了她。沈氏拿過杖子放在一旁,笑道:「可餓了?喝些粥吧。」

  安然搖搖頭:「不餓。」

  沈氏默了片刻,才問道:「近日可有什麼心事?」

  安然仍是搖頭,被多問了幾句,眼眸便濕了,低頭不語。沈氏輕輕抱住她:「有什麼事連娘也不能說嗎?」

  耳畔輕聲細語,叩著心弦,安然也抱了她,哽咽:「女兒真是愚鈍,竟沒有發現最好的朋友喜歡自己的哥哥。」

  沈氏頓了頓:「清妍郡主喜歡尚清?」

  「嗯。」

  沈氏略有些不懂,笑著安慰道:「既然如此,那豈非很好,你們做姑嫂定不會有爭執。」

  安然登時落了淚:「女兒喜歡世子哥哥。」

  沈氏立刻便明白了,如果郡主跟尚清一起,那她就不能嫁給世子。這輩分上的事可亂不得,若是一嫁一娶,尚清是該叫世子妹夫還是該喚他王兄?只是再往深一層想,知道好友喜歡自己兄長,寧可自己難過神傷成全他們。

  安然心中滋味複雜,清妍那丫頭知她對世子有意卻仍向兄長隱約表明心意,怕是她根本就不曉得這裡面錯綜的關係,想親上加親吧。

  沈氏歎了一氣:「然然是個乖孩子,雖然你若能高嫁娘會很高興,但是若你兄長能娶到郡主,對李家,對尚清都好。然然懂事,分得清輕重的。」

  雖是這麼說,仍覺心中疼痛。她努力避開和賀均平見面,就是怕無法割捨這初生的情愫,怕這萌動的心又隨他去了。趁著現在還不是喜歡到非君不嫁,早早斷了,興許是好的。

  痛,不過是暫且的吧。

  順王妃這日和賀均平清妍用完午食,問道:「安然怎麼不來府裡玩了?你們可是玩的不好了?」

  清妍說道:「才不,我們感情好著呢。有空仍在一起玩呀,只是不來家裡罷了。」

  她一得閒就跑到李家去堵安然,她哪裡有空來這呀。不過這話她才不會告訴母妃。

  賀均平已有十日未見她,忍不住問道:「馬場的馬她可有餵?」

  清妍點頭:「有呀,前陣子說不舒服隔了幾日,這幾日又重新去餵了。」她忽然想起來,訕笑,「我一直忘了跟你說,安然說她又犯了馬暈,以後不跟你去騎馬了,她餵完馬就回去,讓你別等她。」

  賀均平差點要責罵她一番,默了默忍住了。又想問時辰,他竟是一次也沒看見。每日特地多等一個時辰也不見她。這日到了馬場,便問看護後頭馬廄的奴僕,才知安然已換了時辰,清晨來餵,再去學堂。

  安然本來不想讓清妍傳話的,要是賀均平晨起來馬場等她怎麼辦。可是一想如果之前已經認認真真的說了讓他等他長大,他要是真放在心上了,她又忽然不見他斷了聯繫,他會不會覺得被自己戲耍?因此到底還是托清妍說了,起先晨起偷偷摸摸的來還怕看見他在等,可是幾日都不見他,自嘲起來,其實他根本沒裝在心裡呀,哪裡有什麼青梅竹馬,分明就是自己想多了。

  到了第十一日,到了馬場準備去餵已經長成大馬的紅雲,剛提了籃子進去,就瞧見初陽下站著一人,身姿挺拔,直直往這看來。她嚥了咽,轉身要走,賀均平已追了上來,伸手抓住她,不許她逃。

  後頭的李府下人本來想過來,剛邁了兩步,就被賀均平冷冷掃了一眼,認得是他,也不敢上前。

  賀均平心平氣和道:「你病了?」

  安然聲音低弱:「沒有……」

  看著她一臉做了虧心事的模樣,賀均平也心軟了:「放堂後我去接你,帶你去一家新開的酒樓,那裡的菜餚不錯。」

  安然遲疑片刻,這才抬頭看他:「世子哥哥,以後……以後不見了好麼?」

  賀均平神色一怔:「為什麼?」

  安然實在不敢告訴他清妍的事,世子若是跟清妍說了她逃避的緣故,情誼那麼深厚,怕也會跟自己一樣,將這份心意藏起,那是她不願見到的。

  賀均平見她答不出話,冷冷輕笑:「不是要等你長大麼?說了不過半年就算了?」

  他起初並未有太多感覺,只是慢慢相處,心裡倒是越發喜歡,將她當作小媳婦兒來看。當初那話輕易說出,如今又突然不見,他這是被人戲耍了麼?

  安然埋頭低語:「嗯,小姑娘的話世子怎麼可以當真。」

  賀均平愣了愣,一直黏著自己的小丫頭突然不黏了,以後都不黏了,不會追著他用軟糯的聲音喊他世子哥哥,也不會趴在他背上滿是歡喜的說話。心中頓時不是滋味,卻偏是氣不起來,輕輕鬆開手:「是,我不該當真,只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說的話,我怎麼就當真了。」

  說罷,便轉身走了。過了許久,一直埋首的安然才抬起頭,看著那早就看不見身影的方向,忍不住蹲身哭出聲。

  朝陽完全升起,她卻不覺夏日溫暖,就這麼被討厭了,或許也好,不會有後路也不會有多餘的念想。只是身體冷得很,冷得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01:08 PM

第四十八章 一波三折  菡萏荷香

      五月初一,清妍還是常往李府跑,每隔五天十天就給李瑾軒的香囊換不同香料,那香料都是貢品,非皇親貴族也得不了那賞賜。氣味比起其他乾花和普通香料來也十分不同,李瑾軒倒也喜歡。只是旁人總問是不是哪個心儀的姑娘送的,不然為何常戴身上,畢竟做工並不精美,這些公子哥一瞧就瞧出來了。問多了幾次也不好意思,便取下了,不到兩日清妍過來玩,沒見他戴著,纏在他背後大半日不依不饒,無法,只好繼續佩戴。

  沈氏瞧著他們兩小無猜的模樣,心下歡喜,不由想到安然,暗暗歎氣。她雖然疼自己的親生女兒,可仔細想想,到底還是娶個門第高的兒媳對李家好,始終是不願她高嫁。

  五月初五,端午時節,滿街粽香,清江河上賽龍舟。兩岸專門建起供百姓看龍舟的酒樓,柵欄觀賞處比別家都要寬長,護欄也更高些,免得看的入神摔落下去。

  今日朝堂上下休沐,李仲揚攜帶母親妻兒,請了大房一起去清江河邊瞧熱鬧。剛由小二領上三樓,便見一人沒頭沒腦的撞上來,李仲揚忙扶住她,等那人抬頭,倒是意外片刻:「清妍郡主。」

  清妍咧嘴笑笑:「李叔叔。」

  安然從後頭招了招手:「清妍。」

  清妍立刻拉了她的手:「先陪我去淨手,待會去天字號瞧龍舟,那邊視野好著呢。」又對李瑾軒道,「尚清哥哥也來吧。」

  李瑾軒笑道:「我就不過去了,在地字號陪祖母。」

  清妍想了想,笑道:「也好。」說罷,就拉了安然往下跑。

  兩抹身影剛下去,就有幾個王府侍衛跟了上去。沈氏看了看,笑道:「我說怎麼有人先定了天字號,原來是親王在那邊。」說完這話,倒想起來,清妍若在那,那世子豈非也在?心下不由微沉。

  賀均平確實也在天字號。

  順王妃不喜外頭大風,在裡面坐著。順王爺素來是疼她的,也不是第一次瞧,便和她一道坐在裡頭。望著那江水的距離雖然遠了,但也不是瞧不見。因此只賀均平一人坐在那屋簷廊道下的長椅上。瞅著龍舟快開始了,本來在一旁的清妍卻還沒回來,也不知道是跑哪瘋去了,正要讓侍衛去找她,就見她回來,不但是她,還有個綠衣小姑娘,看的他神色微愣。

  安然要是知道賀均平也來,她可不會進來。清妍方才明明說就她一人在這的,這壞丫頭,當真是不能信她了。

  清妍只是瞧出兩人近日不知鬧什麼彆扭,一個不來找,一個不去尋,琢磨著自己作為妹妹好友,該牽線搭橋的。好不容易把安然拐過來,竟還是不說話。就算她坐在兩人中間,也不至於還要鬧情緒吧。左邊說說,右邊說說,忙的她都心急了。乾脆跳下椅子,「我去尋尚清哥哥玩」,抬腳就走,也沒顧著後頭添茶的小二。

  小二見她要撞來,稍稍一閃,茶壺裡的水冒著白氣往前澆去。賀均平眼疾手快,站起身抬手擋在安然面上,手背便被燙著了。偏那惹了事的清妍還沒察覺,瀟灑的走了,留下兩人大眼看小眼尷尬的很。

  小二嚇的臉色青白,叩頭求饒。賀均平本來想斥責,手已被安然抱住鼓著腮吹,氣也消了大半,淡聲:「退下吧。」

  不等他再道謝,侍衛已過來將他拖走。

  賀均平瞧著她著急的模樣,抿緊了唇,心情甚好。見她臉上還是被開水濺了一處紅點,伸手抹了抹。安然身體一僵,起身要走,卻走不動。仔細一看,才知曉方纔他過來擋水,再坐下身把她衣服壓著了。扯了扯沒扯回,有些急了:「世子你壓著我衣裳了。」

  賀均平沒動,靜靜看她。方才分明那麼著急,吹的那麼輕,還是他那小媳婦兒的模樣。他倒是立刻反省,莫非他之前做了什麼讓她不喜歡的事,所以不等他了?他竟問也不問清楚就相信她說不等的話。

  安然無法,只好坐下,看他手背燙的通紅,低聲:「我去尋藥。」

  賀均平這才動了動身,將她衣裳抽出,細細抹平,緩聲:「你若不回來,我就去抓你。」

  「……」

  安然向掌櫃討了藥,上了二樓,外頭的十三條龍舟已在寬敞江面上馳騁。她怔松片刻,把藥交給柏樹:「拿給世子。」

  柏樹抖了抖,自從安然跟世子走的近了,她也見過許多回世子,他待自家小姐是好,可對旁人卻冷冰冰的呀,讓她去送藥豈非是送死。安然心裡亂著,也沒細想這些。柏樹只好苦著臉眼睜睜看著安然像隻兔子逃走了。

  賀均平心情愉悅的等著他的小媳婦兒拿藥來,手背的疼痛根本不算什麼。可等了許久,卻見她的貼身丫鬟過來,顫顫捧著藥瓶給他。他頓了頓:「安然呢?」

  柏樹簡直要哭了:「小、小姐她突然不舒服,先回去了。」

  賀均平脾氣上來,抬手將那藥瓶扇飛,撞在門柱上啪的摔碎了。起身去找她,不,去抓她。可安然有心躲著,他哪裡能找得到。

  順王妃聽見外面廊道的動靜,往那邊瞧去,就見賀均平氣沖沖離開,一個小姑娘顫巍巍站在一旁。看多幾眼,認出是安然的丫鬟。想到剛才清妍拉了安然過來,不知怎的再往那看卻是三個孩子都走了,偏頭問嬤嬤:「郡主在何處?」

  嬤嬤頷首:「方纔說去找李家大公子玩。」

  順王妃低眉思忖片刻,隱約察覺了什麼。夜裡回去,兩個孩子都未回來,順王爺又去了妾侍房中,房裡冷清,扶額小憩,直到嬤嬤披了輕毯來,才醒了三分,問道:「世子可回來了?」

  「回王妃,剛進門。」

  「讓他過來。」

  賀均平尋了大半日沒找到安然,已決定明日就去馬場守著她,越發覺得不能這麼糊塗的斷開。如今不是她想不想,而是他不想。進了房裡,請過安,便坐下笑問:「母妃今日看那龍舟可看的開心?」

  順王妃笑笑:「自然開心,只是瞧了一半,你和清妍都不知去哪了,也不說一聲,讓我好找。後來問嬤嬤,才知道清妍找李家大公子玩去了。」

  賀均平淡笑,順王妃又輕責:「你呀,都已十八了,做事仍沒分寸,我想著就該給你找個世子妃管著你,這樣才有擔待。」

  「世子妃……」賀均平笑道,「不急。」

  順王妃笑道:「我看李家四姑娘不錯,之前不過是個翰林官的女兒我便瞧上了,如今家世頗好,也更配得起你。」

  賀均平眉眼微動:「母妃做主就好。」

  那一分一毫的神色都落在順王妃眼裡,自己的兒子素來與他爹一樣冷峻得很,哪裡曾這般過。心裡輕歎一氣,果真是喜歡上那小丫頭了。順王妃當即說道:「只是我瞧著她兄長也是個不錯的少年,當初還得瞭解元,若非突有意外,怕也是做了官。清妍又與他玩的好,若是嫁過去,也不錯。」

  賀均平忍不住問道:「要妹妹下嫁李家?」

  順王妃笑道:「雖說李家並不算榮耀非常,但以我們的家世,也不需要外家幫扶。只要清妍開心便好,而且嫁過去也不會被夫家欺負。你素來疼她,應當也是願意,而不會阻了你妹妹進李家吧?」

  賀均平頓了頓,沒有說話。這是拐著彎說,他不可跟李家姑娘走太近,斷了妹妹的姻緣。

  順王妃倒是希望他與她爭辯,兒子的性子她懂,若是現在不辯,分明就是不甘心的。唯有親口允諾,才會真的死心。那安然雖然長的好看,到底不過是個小丫頭,還沒長開,為何他這般上心,倒真教她不懂。

  李府大宅。

  李仲揚看了一卷書,思來想去不對,抬頭問那在對桌看賬本的沈氏:「近日安然是不是有些魂不守舍?」

  沈氏看他,忍不住笑道:「二郎終於是察覺了?」

  李仲揚淡笑:「莫非已經魂不守舍很久了?為了何事?」

  沈氏到底還是沒和他說,這種事說了大概他也不會太過明白,更何況安然在他眼裡還是那捧在手心的乖巧女兒,哪裡會想得到這些,笑笑:「小姑娘偶爾有心事也不奇怪。」

  李仲揚說道:「那太太多開導開導她,切莫悶壞了。」

  「妾身明白。」沈氏放下手中賬本,問道,「二郎自出任丞相一職,便甚少早歸。可年後卻是放衙便回來,這是為何?」

  李仲揚遲疑片刻,才道:「初一那日與三妹聊了許多,做了丞相以來,我確實是有些得意了,很多事也沒了當初為翰林官的踏實。興許是知曉已不可能再舉足往前,因此常去與同僚赴宴飲酒。只是後來與三妹相談,才恍然,即便不能再陞官,可若是一直到功成身退也並不容易,我未免太過墮落。」

  沈氏笑道:「三妹匆匆回來一日,大概意不在團年,而是想與你說這番話。」

  李仲揚點點頭:「三妹雖然脾氣古怪些,但卻也是真心為這家好。」

  沈氏算了算:「三妹如今也已三十有六了……卻仍不肯成家,唉。」

  聽見她歎氣,李仲揚也輕歎一氣。如今他兒女雙全,長子都十八了,這妹妹卻仍是不顧世俗罵名遊歷各國,當真是無奈。

  六月二十四是觀蓮節,本流行於江南水鄉一帶,但因菡萏出淤泥而不染,深為文人騷客喜愛,一傳十十傳百,連京城也興盛起這節日來。

  在遍染荷香的寬闊池塘中泛舟賞荷,飲那荷花酒,吃那荷包飯,一整日都浸染在荷塘中。只覺品格都得之昇華,好不自在逍遙。

  賀均平收到好友賞荷請柬,晨起便過去了,到了那小築,便滿鼻荷花清香,憑欄看去,一片紅綠相交,紅似火,綠如山,像個涉步於碧水之上的小姑娘,這一恍惚,便想起了安然,那總是喜歡穿著白底紅梅亦或淡綠羅裙的俏皮丫頭。端午過後,竟已有一個多月未曾見過了。他莫非是洪水猛獸麼,要那般避著自己。忽然被一聲「尚清兄可來了」喚回了神,轉身看去,便見一個俊朗少年笑顏清爽,與眾人作揖問好。

  一人笑道:「上回見你,你身上是這香囊,如今見了,竟仍帶著它。我母親還問我你可有看上的姑娘,若是沒有,便想牽線搭橋替你做個媒,看來今日我回去,倒可以直接替你回絕母上大人了。」

  旁人也紛紛打趣:「問他卻也不說是誰,當真藏的緊要,可是尚書大人家的?還是飛將軍家的?」

  李瑾軒忙說道:「可不能胡亂扯了別的姑娘進來,當真失禮。這不過是個頑皮的小姑娘送的,將我當作哥哥看罷了。」

  眾人不信,笑道:「這香味勝過荷花,與我們身上配的十分不同。」

  李瑾軒也不好再說這是貢品,否則再說說就要牽扯出清妍了,這人多嘴雜,若是把話傳岔,對清妍的名聲也不好。賀均平多瞧了幾眼那香囊,略微眼熟。走近了些,那香味也似曾聞過,卻一時也想不起來。等眾人圍群賞花論詩,他才想起,那分明就是有一陣子清妍藏藏掖掖在繡的香包,還有那氣味,是皇伯伯賞賜的外朝貢品啊。

  難怪母妃那日說清妍與李瑾軒玩的好,興許是知道清妍給李瑾軒繡香囊的事?賀均平微微蹙眉,走到李瑾軒一旁,待人稍少,才與他打了招呼,寒暄一番,才淡笑:「這香囊,是清妍送的?」

  見是世子問起,李瑾軒也不擔心他會說自己妹妹的不是,笑道:「是,四月我生辰,她便送了這東西。」

  賀均平頓了頓:「四月?」

  李瑾軒答道:「四月十七日。」他以為賀均平在意的是為何自己一直未取下香囊,忙解釋道,「郡主說十分喜歡這香囊,因此不許我摘下,便一直佩戴至今。」

  賀均平心裡倒覺得李瑾軒實在是不懂清妍的心思,他長這麼大還從未得過自家妹妹送的東西,可這香囊似乎從去年臘月便開始了,算起來幾乎用了半年才做好,可是竟被他看做是「一點心意」,旁人一看便知她是看上李瑾軒了。他驀地一頓,拼湊了下時日,隱約想明白了什麼,問道:「安然……可知這件事?」

  李瑾軒笑道:「自然是知道的,那日清妍送了我香囊,她也問過,似乎有些不高興立刻走了,興許是與郡主玩的好,卻只送了我而未送她的緣故。」

  賀均平輕輕吸了一氣,突然慶幸幸而今日來了這,否則他豈非要一輩子冤枉安然,說她是個狠心的小丫頭。片刻心裡又有些恨恨的,笨丫頭,真真是個笨丫頭。你兄長與我妹妹八字還沒一撇就自動退出了,你可對得起我,還說那是玩笑話我不該當真。又氣又覺好笑,當即面色緩和:「我還有事,改日再與尚清兄長談。」

  「世子慢行,改日再聚。」

  見他匆匆離去,李瑾軒微微苦笑:「看來這香囊一定要取下來,否則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問。」

  一旁的宋祁笑道:「那如何與清妍郡主解釋?」

  李瑾軒無奈道:「可以說弄丟了嗎?」

  宋祁笑笑:「那豈非傷了小姑娘的心,仔細與她說說利害關係,興許會聽的。」

  李瑾軒歎氣:「只能如此了。」

  他眺望遠處,藍天白雲,努力想措辭要怎麼和清妍說。上回說要取下,被她瞪大眼瞧了好一會,然後委屈的不成樣子,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問他是不是討厭她。嚇的他趕緊說不取了不取了,這才見她破涕而笑。

  安然依舊是早早去餵馬,因清妍的赤峰已經不餵了,她便要餵兩匹。久而久之,赤峰也認得她了,一見她便長啼。

  這日天色灰蒙,安然下了馬車仍有些睏意,提了籃子到馬場,拐到馬廄那,隱約瞧見有人站在那,還在打量著,就見那人快步朝自己走來。待看清是誰,轉身就跑。

  那是賀均平呀,定是端午的事他氣還沒消,要抓自己。可是這腿哪裡跑得過他,沒跑十步就被他追上了,果真是一把被他抓住,籃子裡的草也抖落一地。

  賀均平看著她,俯身:「騎馬去。」

  安然盯著他,這大清早蹲點抓她就是為了騎馬?她義正言辭道:「我會暈,不去。」

  賀均平真想捏她那紅撲撲的臉:「有我。」

  說完就拉著她走,安然力氣沒他大,被他拽著走,乾脆蹲在地上不動。誰想賀均平彎身,雙手握了她的腰便直接抱起,驚的她叫起來,只好說道:「我自己走!」

  「晚了。」賀均平抱著她往前走,這是他的小媳婦,現在是,以後也是。

  安然趴在他前面,這抱的姿勢根本就不對呀,一瞧就是沒抱過人,她低聲:「世子哥哥你勒疼我了。」

  賀均平頓了頓,將她放下,又握了她的手,生怕她又鬼靈精的像上回那樣騙他說去拿藥,然後一去不復返。歎息道:「真重,再不抱就抱不起了。」

  說姑娘重是大忌!安然想往後挪趁機跑,偏賀均平不鬆手,似笑非笑蹲身盯著她:「你再跑,我就直接上門捉你回家。」

  安然不敢跑了,乖乖蹲下來:「我要去學堂了。」

  賀均平笑笑:「別變著法子想跑。」

  安然擰眉正色:「真的,要是再不去,先生要打手板的。」

  「好吧。」賀均平妥協了,握著她軟軟暖暖的手,「我與你說兩句話。」

  安然點頭:「嗯。」

  「清妍送你哥哥香囊的事,我知道了。」

  安然愣了愣,賀均平又道:「所以我要繼續等你長大。嗯,說完了,去學堂吧。」

  「等等。」安然拉住他,「你既然知道清妍喜歡我哥哥,那就知道我不可能、不可能和你一起了。」

  賀均平緩聲:「你又如何確定,他們日後定會在一起?」

  「若是在一起了呢?」安然咬了咬唇,低聲反問,「要是真在一起了,我又、又很喜歡你了,那以後怎麼辦?你是要拆你妹妹,還是拆你自己?」

  賀均平笑笑:「倒想的長遠。可為何非要自己選擇離開?」

  「我……」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清妍知道,也決不會開心,而且日後就算她真的做了你嫂子,以她的性格,知道你為了成全她而捨棄了自己的心意,你覺得她會安心待在李家?」

  安然撓頭,實在不知要怎麼作答,這點她也想到了,她只是怕,如果哥哥清妍真的成親了,她又喜歡賀均平到不能割捨,那想必會更痛心吧?

  賀均平又說道:「別人我不敢說,可清妍是個缺心眼的丫頭,做什麼事都不會維繫太長時日。她如今或許是喜歡你哥哥,但日後卻未必。」

  安然想了想,確實是,清妍那麼喜歡赤峰,如今卻幾乎不來了。那時說要做女官,才去幾日就斷了念想,確實是個只有三分鐘熱度的姑娘,可對感情真會如此麼?她低頭看著地上青草:「我怕……」

  賀均平隱忍又克制的輕輕抱了抱她:「笨丫頭,怕什麼。」

  暖暖的氣息瞬間又消失,安然有些不捨,抬頭看他:「就是怕。」

  賀均平抬手胡亂摸摸她的頭:「不要再躲著我了,順其自然可好?」

  安然遲疑不答,直到那手越發用力,忍不住抬頭抗議:「你弄亂我的髮了,待會沒嬤嬤幫我梳,怎麼去學堂。」

  賀均平笑笑:「以後補償你,描眉綰青絲。」

  安然臉上更紅,為了待會的形象,果斷握了他的手,比自己的手掌大上許多呀。正色:「再不去真的要被打手板了。」尾音剛落,又被他抱起,隨他原地轉了一圈,才被放下,心跳的更快了。

  賀均平又摸摸她的頭:「放堂後我去接你。」

  安然輕點了頭:「幫我餵赤峰和紅雲,我走了。」

  「嗯。」

  安然走了幾步,又跑了回來,抱了抱他,一句話也不說又跑開了。賀均平看著那抹綠色背影,笑了笑,他那黏人的小媳婦兒又回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01:24 PM

第四十九章 緣深情深  推心置腹

      七月流火,酷熱漸消。

  清妍隨順王爺進皇宮玩。太后知她喜香料,正巧附屬國新奉的貢品中便有這些,便勻了些給她。香料剛到手,清妍便迫不及待想拿去給李瑾軒。好不容易在午膳前回來,中途便下車去了李家,到了那李家正準備上菜吃飯。因她常來,也不拘束,便一起吃了。

  安然坐在清妍旁邊,見她時而看李瑾軒,倒有些覺得自己和賀均平像地下戀。若是找個良辰告訴她,大概清妍還會高興的拉著她的手說那我們親上加親,她對這些錯綜的關係到底理不清,否則也不會知道自己喜歡世子她還高高興興的撮合。

  吃過飯,歇了一會有些乏了,安然和清妍一同午睡。睡了一會,清妍就爬起來,悄悄出門。宋嬤嬤見她出來,輕聲笑問:「郡主可是要回去了,我去喊車伕。」

  「別別。」清妍笑笑,「我去找尚清哥哥玩。」

  宋嬤嬤頓了頓,笑道:「少爺這會應當是在書房,奴婢給郡主帶路。」

  清妍擺手:「不用了,我自己會去。」

  說罷就自己往合興院另一面房間跑去,聽見後頭下人跟來,猛地停下步子,回頭氣道:「不許跟來。」走了兩步見他們仍跟上,瞪眼,「不、許、跟、來!」

  眾人相覷,對這小魔頭實在沒辦法,默默守在廊道那。清妍這才歡喜的蹦了過去,探頭往裡看,果真瞧見他在看書。溫文儒雅的模樣融進心頭,看著分外親切,她悄悄走到桌前,坐下身伏桌看他。

  視野中突然出現個人,李瑾軒就算再專注也看見了,抬頭一看,見是她,笑笑:「郡主怎麼過來了,安然醒了?準備去哪裡玩?」

  清妍笑笑,一來便問了她許多,到底還是待她好的:「安然還在睡著呢,我過來跟你說話。」她拿了端硯過來替他研磨,問道,「尚清哥哥我們七夕去划船好不好?那時候的螃蟹也好吃。」

  李瑾軒點頭:「好,安然和尚明也都喜歡吃螃蟹,一起去吧。」

  清妍眨眨眼:「就我們兩個好不好?人多了太吵。」

  李瑾軒皺眉:「人太少了不就不熱鬧了麼?」

  清妍放下端硯,不磨了,起身要走。走了兩步又想起要給他香料,又折回來,目光瞄向他的腰間。

  李瑾軒本來還奇怪她怎麼突然生氣走了又回來,見她目光灼灼落在自己空蕩蕩的腰上,倒微微有些冷汗。清妍瞪大了眼:「香囊呢?」

  「取下來了……」李瑾軒忙從櫃子裡拿了放她面前,笑道,「仍有餘香。」

  清妍滿是委屈:「為什麼又取了?」

  李瑾軒忙走過來,生怕她哭了,要是讓爹娘知道他還不得掉兩層皮:「因為同窗經常問起這是誰送的。」

  清妍抬眉看他:「那尚清哥哥怎麼答?」

  「是個將我當作哥哥的小姑娘送的。」

  清妍氣道:「為什麼不說是我送的?」

  李瑾軒苦笑:「那怎麼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你討厭我?」

  李瑾軒見她話問的越發咄咄逼人,脊背已經開始滲出冷汗:「郡主多慮了,我怎麼會討厭你。」

  清妍更是委屈,跺腳:「說了幾遍了,不要喊我郡主郡主,你加個妹妹也好啊,安然喊我哥都喊世子哥哥。為什麼非要喊的這麼生疏。我不管,這香囊你要戴著,別人問起要說是我送的。」

  李瑾軒不喜別人逼迫,之前當她任性,自己一心要護著她的名聲,可現在倒有些過分了。見她拿了香囊便往自己腰上掛,伸手抓住她,略氣:「郡主自重,你送我香囊本就不妥,那日你說只戴生辰一日,如今戴了一日又一日,同窗好友都問了個遍,別人姑娘瞧見也道我是個風流人,實在是夠了,你若再如此霸道無理,休怪我將你趕出去。」

  清妍一頓,淚眼汪汪的看他。他根本就不懂,為了繡這小小的香囊,她第一次那麼認真拿針取線,將手指紮了個遍,練廢了百來塊布才小心翼翼的繡出這小小的一朵花,可原來他一直不想戴還當她是任性。

  李瑾軒見她眼淚直落,也慌了神:「別、別哭,我說話是重了些。」

  清妍不理他,捧著香囊蹲身哭了起來。她在他眼裡竟然就是個霸道無理的姑娘,那還不如做哥哥眼裡的粗丫頭,至少不會討人嫌。

  李瑾軒見外頭的下人有意無意往這裡頭看,伸手輕拍她的背:「郡……清妍別哭,別人聽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清妍猛地抬頭盯他,大聲道:「你就是欺負我了。」

  李瑾軒一頓,清妍已經撣開他的手瘋跑了出去,他急忙跟上,見下人愣神,喝了一聲「還不快追」,眾人這才追上去。

  清妍體力本來就好,又常到處跑地方都熟著,人衝出大街便往小巷子裡躲,東拐西拐,不過一會功夫,就把那十幾人甩的乾乾淨淨。這才又痛痛快快哭出來,抱著香囊邊哭邊走,再也不想去李家,再也不想見到李瑾軒了,那個木頭,大木頭。

  李瑾軒到底還是挨罵了,李仲揚還沒放衙倒還好,可足足被李老太罵了半個時辰。清妍就算跟安然玩的再好,也是郡主。自家就算是有個一品官,也大不過皇親。一臉灰的出來,又被沈氏喚了過去,以為又要挨罵,進去後沈氏把下人屏退,輕聲:「你可知清妍郡主對你的心思?」

  李瑾軒聽了半日的清妍、郡主四個字,已有些疲憊:「母親想說什麼?」

  沈氏歎氣:「你們兄妹,一個那麼小就情竇初開,一個都快行冠禮了仍不懂這些,倒是情根生錯了。」

  李瑾軒這回倒立刻反應過來,嚇了一跳:「母親是要說清妍喜歡孩兒?」

  沈氏忍不住說道:「不然你當姑娘家的沒事送東西給你作甚。」

  李瑾軒苦笑:「她哪裡是個姑娘,分明就是個小丫頭,她與安然玩的好,性子又素來活潑,我只以為她將我當作哥哥看待。哪裡會想到這些,而且我大了她八歲有餘,我從未想過要去喜歡這麼小的女孩兒。」

  沈氏歎氣:「娘也沒法子了,清妍性子強,怕這事過後也不會再親近你。你也就當作不知道,與往日那般對她吧。」

  她若知曉李瑾軒毫無察覺,她這做娘的早該提點他開竅了,眼見著這段好姻緣就這麼沒了,頓覺可惜。又想到親手斷了安然對世子的情誼,更是內疚,可莫怪她才好。

  李瑾軒還以為要上門負荊請罪去,聽她這麼一說,倒鬆了口氣。清妍可以做妹妹做朋友,可做媳婦絕對不行,那脾氣……到底不是他喜歡的。而且她確實是有些任性霸道,日後娶進門,又是郡主身份,他又不能責罵,一世被媳婦壓著,他也不願。

  安然在外頭尋了一個下午也沒找到清妍,王府那邊也派人去只會了聲,沒有半點音訊。到東郊,碰到了賀均平一隊人,便一起去找。路上又和他說了清妍離開的緣故。

  賀均平明顯比她淡定多了:「不必太擔心,清妍也不是第一次這麼躲著。七歲那年父王準備回京,結果她知道後,在燈塔裡躲了兩天,死活不肯回去,那時候嚇的我們雞飛狗跳,後來她餓的受不了自己跑了出來。還有一次她出門了,將軍家的小姐來玩,見她養的小狗好看,母妃就做主把小狗送了她。清妍回來後一聽,又氣的跑了,在大樹底下那被腐蝕成空巢的地方躲了一晚上,直到母妃將那小狗要了回來,讓侍衛尋她時說小狗回家了,她才跳了出來。」

  安然微微蹙眉:「清妍的性子確實很倔,可這才讓人更擔心。」

  賀均平淡笑:「只是一時想不通,等她想明白了就好。」末了摸摸她的頭,「別擔心。」

  安然瞧著他,悄聲:「身後還一堆人呢。」

  賀均平沒在意,又說道:「不過你哥哥也實在是不懂姑娘的心思。」片刻又道,「你不許去做兩人的月老,清妍回來便回來了,你也不要多說什麼。」

  安然知道他是要他們斷了念想,這樣一來,她和賀均平便能不用顧忌這些名正言順的一起了。手輕輕被握住,抬頭看去,賀均平聲音略沉:「就當我是個自私的兄長好了。」

  安然沒有掙脫,輕聲:「你是覺得清妍並非非我兄長不可,只是……人多少是有些私心的。」

  就連她聽到清妍從兄長房裡哭著跑出去了,也下意識的想他們鬧掰了。擔心之餘竟還有些開心,人果然是自私的麼?

  賀均平問道:「可累了?我送你回去,找到清妍便差人去告訴你。」

  安然搖搖頭:「再找找吧,回了家裡也坐立不安。」

  「嗯,若累了我背你。」

  安然可不會讓他背,不然明日這話就要傳開了。

  又尋了許久,仍未找到人。等月牙高懸,一個侍衛駕馬過來,剛下馬便道:「方纔有個樵夫說傍晚見過一個小姑娘上南山,衣著外貌基本吻合。葛護衛已帶人過去。」

  賀均平點點頭,看了看那馬,先抱了安然上去,自己跨上,握了韁繩:「你們隨後趕上。」

  安然與他騎馬沒有百回也有七八十次,在夜裡馳騁也不覺害怕。夏夜晚風也並沒寒意,若非急著去找清妍,她倒是可以享受一番除了在馬場以外奔跑的感覺。

  到了南山腳下,賀均平抱她下來,拿了放在馬上行囊的火折子和布條,裹了個簡易的火把,點燃後拿在手上,拉了她往山上走。走了十幾步才想起來,問道:「可會害怕?還是下山吧,送你回去。」

  安然笑道:「世子哥哥,如今問未免也太晚了些吧。」

  賀均平看她面色淡然,也笑了笑:「只是想著你膽子也大,一時忘了問。」

  「我無妨,往前走吧,我聽見有人喊清妍了,興許是你家那葛護衛一隊。」

  「嗯。」末了他又將安然拉近了些,這才放心的繼續往前走。

  兩人由山道上去一路喊著清妍的名字,混著不知是在哪裡的葛護衛一隊人的喊聲,整個山谷的回音此起彼伏。

  安然只覺手上握來的力道越發的重,都滲出了微微細汗,才明白過來,他哪裡是不擔心,而是不想將那份擔心說出來,讓她也跟著胡思亂想。清妍可不能再說他是毒舌哥哥了,最關心她的分明就是這做兄長的。想的專注了,倒略微忽略了那喊聲,耳邊一靜,隱約聽見了個低落聲音,不由頓了步子。

  賀均平偏頭看她:「怎麼了?累了麼?我背你吧。」

  安然搖搖頭,輕輕噓了噓,抽離了手,往旁邊那草木堆探了探耳朵。確實是聽見十分低弱的喚聲。賀均平往她走近一步:「那邊黑,小心滑倒。」

  不等他說完,安然腳踩在那青苔上,人便往前摔去,驚的賀均平忙伸手撈她,前頭卻是深淵,徹底一空,和她一起往下滾去,火把掉落在那堆草裡,燒了起來。賀均平抱著她被那石子咯的骨頭都要斷了,滾了好長一段距離才終於停下,腦袋空蕩蕩的,好一會才緩過神,撐起身看懷裡的安然,喚了她好幾聲,才見她醒過來。

  月色昏黑,安然沒看見他臉上的傷,只是剛才他抱的緊倒也沒什麼地方撞傷了,回過神來,忙問道:「世子哥哥傷了哪沒?」

  賀均平微鬆一氣:「沒有。」

  緩緩起身,有些地方疼痛得很,但也不是不能走。賀均平見她小臉都快皺在一起了,笑笑:「你方才在聽什麼?」

  安然這才想起來:「我好像聽見清妍的聲音了。」

  賀均平頓了頓,往四下看去,沒了火把根本看不清,更別說找人了。若說聽見的真是她的聲音,那她也很有可能是掉了下來,可不知在何處。喚了幾聲,卻又沒一點回應。

  吹亮手裡的火折子,火光映在他的臉上,安然才看見他臉上有許多傷痕,不由心疼。賀均平倒是無所謂,走了幾步痛的難忍,想去四處尋人也不可能了,笑笑道:「安然,在我瞧的見的地方去拾些柴火,點了煙火等侍衛來。」

  安然點點頭,知他也是忍到了極限,否則怎麼會讓她去撿柴過來。也不多說,賀均平也不解釋,彼此相互信任。幸好是七月,又沒下雨,因此柴火都是乾脆的很。耐心的點了個火堆,想扯下衣裳做布條給他包裹,才發現這衣裳布料太好,根本就撕不開,哪裡像話本裡說的那般一撕便開了。

  賀均平瞧著她著急的模樣,失聲笑了起來。安然沒好氣道:「桃樹下的世子哥哥你還笑。」

  「好好,不笑了。」賀均平忍了忍笑,「已經不會疼了,別擔心,他們很快就會過來。」

  安然實在無法,只好專心生火:「嗯。」微微偏頭看他,「我是不是笨手笨腳的,人沒找到,自己掉下來不說,還把你牽扯下來了,受了那麼多的傷。」

  賀均平看著她懊悔的模樣,真忍不住要把她抱進懷裡安慰:「我的小媳婦兒哪裡笨手笨腳了。」

  安然瞪大了眼:「誰是你的小媳婦兒。」

  賀均平已經拾乾淨身後的石子,躺身下來,總算是舒服多了,悠悠道:「你。」

  安然肅色:「讓別人聽見就完了。」

  賀均平笑道:「不會讓別人聽見的,若是聽見,那也是你做了世子妃之後。」停了片刻又說道,「安然,若是清妍與你兄長的事真的不會再有瓜葛,我便讓母妃去將你求來好不好?等你及笄了就立刻成親。」

  安然想著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娘親若是知道她固執要入世子府,是不是會傷了她的心?低低應了一聲,又道:「等找到清妍再說吧,要是她還喜歡哥哥呢?反正一嫁一娶是絕無可能的。」

  賀均平也應允了她:「早些訂親好,我大你七歲,別家男兒年二十房裡還沒人的已十分少。若是我不訂親又不要人伺候,唉,父王和母妃肯定要急壞。等你及笄我恰好二十有二,娶進門正好,不然要憋出毛病來。」

  安然也隨他一起想遠了些,越想越不對,終於想明白他說的憋出毛病和娶進門正好是什麼意思,差點月下凌亂了,裝作不知道,他果真當自己是小姑娘什麼都聽不懂。

  賀均平可沒想著要調戲她,真真是以為她不懂,若是知道她知曉是什麼意思,他就該紅了臉。

  兩人又說了一些別的話,終於是聽見有人在上頭喊聲。賀均平坐起身懶懶應了一句,那上頭的回話明顯慌了「屬下該死,世子稍等,屬下立刻下去」。

  聽見那窸窣下來的聲響,安然這才放下心來。等將火撩撥的亮了,就見前面草叢堆裡有聲響,她嚥了咽,拿了一支燒著的大木棍要上去,賀均平忙將她拉到身後,這丫頭的膽子到底是多大,就不怕前頭是野獸麼。

  安然拾起地上的石子想扔到近處將那野獸嚇走,剛抬手便聽見有人吸了吸鼻子,她頓了頓,急忙跑了過去,賀均平拉都拉不住。

  「清妍是不是你?」

  賀均平一愣,安然已撥開那草堆,果真瞧見一個衣裳勾破的人抱膝坐在那,淚汪汪的看著兩人。安然本來平靜的心忽然刺痛,抱了她便罵道:「壞姑娘,你怎麼不再跑遠點,讓我們找了那麼久,壞心眼!」

  清妍哭了大半日嗓子都啞了,這會也哭不出聲,瘖啞著嗓子道:「我聽見了,我聽見你們說的話了。」

  安然被驚的哭聲頓停,一時不知所措。清妍抹了淚,盯著她:「我說你怎麼不找王兄玩,不理他了,原來是因為我的緣故。」

  「清妍……」安然生怕她又跑了,抓了她的手不敢鬆開。

  清妍眼淚啪嗒的掉:「壞姑娘,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你要是說了,我就不會纏著你哥哥了,要是我真嫁過去,你是不是不能做我嫂子了?我突然很開心尚清哥哥不喜歡我,不然我就會難過一輩子。」

  安然抱住她,喉中澀的厲害:「如果告訴了你,你就這麼放手,我也會難過一輩子。」

  清妍笑了笑,眼眶全是淚,仰著小臉滿是倔強神色:「我才不會輕易放手呢,只有尚清哥哥親口說不喜歡我,我才會離開。如今他已經跟我說明白,所以我做不成你嫂子了,那你一定要做我王嫂。」

  安然被她氣的笑了,笑著又落淚。聽見後頭侍衛已經下來,輕聲:「回去吧。」

  清妍點點頭,賀均平伸手扶起她,她擰眉道:「王兄,以後不許欺負安然。」

  賀均平無奈道:「我哪裡有欺負她,如今分明是你們兩人一起打壓我好麼。」

  清妍忍不住哈哈笑起,倒看的侍衛一愣一愣。不由感慨,郡主果然是小魔頭,獨自在深山過了大半夜竟然沒一點害怕的神色,還笑。

  因丞相府較王府遠,因此賀均平準備先把清妍送回家,再送安然。車廂內放了只燈籠,瞧著他的傷更清楚了,說了幾遍讓他回去,自己有侍衛又有家丁哪裡會出什麼危險,他偏不答應。最後生了氣,才終於點頭。

  過了七八日,清妍也仍是常去府裡尋安然玩,見李瑾軒看自己的神色十分尷尬,倒是自己去挑了個機會和他說清楚了,心裡大感輕鬆。

  賀均平傷好了後,又因事情已挑開了說,不必顧及清妍,便常去學堂接安然一塊去馬場。

  這日放堂,安然像往常那般往鳳凰苑門前走去。她人剛走,身後兩個容貌秀氣的姑娘便說道:「安陽,那不是你堂妹嗎?」

  今年來了京城團年後,為了明年李瑾賀再參加科舉,大房便一直沒回濱州,安陽也跟安然一樣在鳳凰苑上學,她淡淡看了一眼,「嗯」了一字算是應答了。

  那姑娘笑道:「你叔叔不是丞相嗎?怎麼那馬車那麼小,一點也不起眼。」

  她這麼一說,安陽倒是仔細看了起來,那根本不是二叔家的馬車,倒未曾見過。往前了些,就瞧見那撩開簾子的手分明是個男子的,趁著她上車那一瞬,便看見是個少年,坐在裡頭的清妍卻未瞧見。不由皺了眉頭,她跟個少年鬼鬼祟祟的做什麼。轉眸一想,冷笑一聲,當即與同窗告別,回家告訴母親韓氏去。

  那小滑頭安然,小小年紀就與男子私會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01:40 PM

第五十章 老太壽宴  後浪凶險

      安陽回家與韓氏一說,韓氏吃過晚飯,便立刻去了二房家中與老太太嘮嗑。沈氏進來便請了安,笑道:「大嫂的氣色越發好了。」

  韓氏輕輕笑了笑:「那臉越發多褶子才是真的,哪裡比得過弟妹。」見她坐下,仔細看了兩眼,那手白臉淨,確實比自己年輕許多。心裡輕笑,自己是寡婦要操持整個家,她卻是高官太太,沒有負擔,心情好了,自然要貌美些,「最近少見安然在,外頭可真有那麼多好玩的。」

  李老太倒也想起來:「安然也不是個小姑娘了,歹人那麼多,別總讓她在外面跑,太過危險。」

  沈氏笑道:「讓母親擔心了,近日是常與清妍郡主玩鬧晚了,待會她回來我便和她說。」

  李老太點點頭,韓氏問道:「倒是奇怪了,安陽瞧見的怎麼是跟個男子去玩,而非清妍郡主?」

  沈氏一頓:「安陽許是看錯了。」

  韓氏笑道:「哪裡能看錯,確實是個男子。眼瞧著安然上了那人馬車,還聊的歡喜。」

  李老太擰眉肅色,語氣頗重:「你到底是如何教導女兒的!混帳東西!」

  沈氏忙起身跪地,低頭輕聲:「是兒媳過錯,只是這事還得問問安然。母親最知安然性子,怎麼會這般沒分寸,興許是有什麼緣故。」

  韓氏冷笑:「什麼緣故要上男子的車?不過十一歲,便想著要嫁人了麼?」

  聽見這話,沈氏心中冷冽,恨不得將刮在心頭的冷風刮回韓氏身上:「大嫂這話說的過了。」

  李老太也不好妄下言論,擺擺手:「等安然回來,你仔細問她。倒也別開口便罵,嚇了她。」

  沈氏應聲,領著宋嬤嬤回了屋裡。等安然回來,也不讓她先梳洗,就讓她過來。見了女兒,原本被刮痛的心更痛,輕歎道:「你實話告訴娘,你近日都與誰一起玩。」

  正倒茶準備解渴的安然答道:「清妍。」

  「那為何安陽說,瞧見你上了一個男子的馬車?」

  安然頓了頓,見她問的認真,才說道:「堂姐看見的,是世子哥哥。」

  沈氏氣道:「不是答應娘不與他往來了麼?」

  安然急忙說道:「清妍也在車上的,我們每次見面清妍都在。而且清妍也和哥哥說清楚了,只是怕娘多想,就把這事藏著了。」

  沈氏歎氣,越來越不知道女兒想法,倒像個阻攔她的惡母了。她摸摸安然的頭,說道:「即便是有清妍在,也不可再如此見面。哪怕你是與清妍出去玩鬧晚歸,也終歸不好。你又怎能肯定日後定能與世子結成連理?若是不能,你姑娘家的名聲也沒了,可世子依舊能娶好姑娘。」

  安然遲疑片刻:「母親為何一直對世子哥哥有偏見?」

  沈氏搖頭:「你可知娘從小在你外祖母家,過的並不開心,每日都要看人臉色過活。雖說那並不好,可是卻更懂人心。只需輕看一眼,便知道對方心思。在娘看來,世子到底是不適合你的。」

  安然低頭想了想,娘待她好她是知道的,只是心中已認定了賀均平,不願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為何不適合?」

  沈氏歎道:「你不過十一,論外貌比不過人家十七八歲長開了的姑娘;論性格不靜不鬧,事事中庸,做事看起來老成,卻又總帶些孩子氣。一般男子會覺新鮮,可久了,卻也會淡。世子是何人?身邊的鶯鶯燕燕數不勝數,若是想他一世待你如初,並無可能。」

  安然不與她爭辯,可也不願認同。沈氏見她又悶聲,忍不住道:「你又是如此,有些話敞開來說罷。娘當真是為了你好。」

  安然淡笑:「女兒知道。只是……世子哥哥很好,而且娘也並非是通曉以後的人,要女兒這麼放手,女兒不願意……」

  沈氏也知勸不動她,歎氣:「好好,那你答應娘,日後不許與世子走的這般近,待會去祖母那認個錯,解釋解釋。」

  安然倒不知道只是常見面便惹了事,都說這古代女子及笄才是一個檻,這哪裡只是一個檻,分明處處都要小心,否則便成了不矜持的姑娘。這罵名她擔不起,也讓家中擔不起。

  與沈氏說了一會話後,便去了李老太那。李老太本就不大信安然是個糊塗孩子,倒安慰了她一番,讓她回去梳洗。翌日,安然便讓清妍送了封信給賀均平,說了少見面的事。隔五日要麼在馬場見一回,要麼去茶館,到了黃昏便回去。

  賀均平自在慣了,也無人與他說姑娘家的忌諱,倒覺得安然沒了朝氣,和其他姑娘那般太過小心謹慎。這日喝茶,趁著清妍去解手,說了一會話便問她:「安然,你可是討厭我了?」

  安然笑問:「世子哥哥怎麼突然這麼問?」

  賀均平淡然笑笑:「你越發不喜歡見面了,見了面便要清妍跟來。」

  安然細想一下,認真道:「上回與你去醉仙樓清妍可沒來。」

  雖說避嫌是要,但偶爾兩人一起說說話倒也是好的。安然倒不會太過死心眼。賀均平倒是覺得全部次數加起來,那實在是鳳毛麟角,食之無味:「明日與我去泛舟吧。」

  清妍正好淨手回來,聽見這話立刻說道:「我也去。」

  「不要你去。」

  「我告訴父王你又丟下我。」

  賀均平說道:「哪有妹妹整天跟在哥哥後面跑的。」

  清妍撇嘴:「那你還帶著安然跑呢。」末了笑的恍然,「對,安然是你的小媳婦兒,我只是你的妹妹。」

  賀均平聽見這稱謂被她拿來打趣,略不自在,生怕安然羞的跑了。安然也是紅了臉,輕責:「不許再說。」

  清妍吐吐舌頭:「沈姨說了,安然膽子小,要我多護著她,最好形影不離。」

  賀均平一頓:「李夫人真是這麼說的?」

  清妍點頭,聽著語氣不對,安然看向賀均平,瞧著他面色微變,輕聲:「世子哥哥。」

  賀均平看了她一眼:「你與我少見了,是因為李夫人要你離我遠些?」

  安然說道:「不是離的遠些,只是要我們私下少見面。」

  「所以你便聽了?」

  安然聽著語氣越發不對,也皺了眉:「世子哥哥在質問我麼?」

  賀均平只是不明白,若是她已及笄常見不妥,可人還小。讓清妍陪著他也同意了,如今不但讓清妍陪著還見的少了。處處都護著她讓著她,卻偏是越來越過分,語氣稍顯硬生:「沒有。」

  清妍見兩人氣氛不對,又不知怎麼安慰,想來想去,覺得得讓兩人靜靜,於是乾脆自己溜走了。見她鬼頭鬼腦的跑了,安然心裡苦笑。末了將茶點遞給他,見他抿唇,說道:「我不該隱瞞這件事,只是娘說的也沒錯。那日堂姐看見我上了你的馬車,跟祖母說了,祖母將我娘責罵了一頓。我如果仍是任性常與你見,世子哥哥會開心麼?」

  賀均平頓了頓,這才接過她手中的糕點:「不會。」

  是不會,但是這般被阻,心中頗覺不平。從茶館出來後,回了家,清妍還沒回來。想了一番,便去找了母親。

  順王妃正與其他妾侍說話,見賀均平來了,笑道:「怎麼這麼早便回來了。」

  眾人彎身請安,賀均平擺手:「我有話要和母妃單獨說。」

  順王妃淡笑,將她們使退,笑問:「眉頭擰成川,更像你父王了。」

  賀均平笑笑,坐□道:「母妃,孩兒求您件事可好?」

  順王妃笑道:「且說就是。」

  賀均平說道:「我喜歡李家四姑娘,母妃說過來給我做世子妃吧。」

  順王妃頓了頓:「你還與她一起?哪怕清妍不喜歡李家公子了,安然也還小,你這麼急做什麼?如今感情甚好,可日後呢?萬一訂親了,可又不合,李大人到底是丞相,這門親事也不能退了。若是一直好到她及笄之時,再說媒不遲。」

  賀均平笑道:「母妃倒忘了,你那年跟李夫人提過這事的,怎的當時行,如今又不行了。而且母妃也喜歡的,那萬一被別家人搶了去怎麼辦?」

  順王妃搖頭:「當初李大人不過是個翰林官,雖然官職不大,但也是在穩當的位置。如今他身為丞相,變數太大。」

  賀均平心平氣和護著李家:「母妃是擔心李叔叔變成第二個呂丞相麼?呂丞相貪贓枉法那是咎由自取,可李叔叔是個有分寸的人,兩袖清風,也不結黨營私,朝廷上下都知曉此事。」

  順王妃淡淡冷笑:「年紀輕輕便在翰林院混的如魚得水,不到四十便做了丞相,這兩袖能清到何處,這兩手又能乾淨到哪裡。但凡是在高位的人,都不能說自己未曾做過一分錯事。為娘不願你多隨你父王多涉足官場,給你弄了一個閒職,就是不願你看到這些骯髒事。可卻不想是害了你罷。」

  賀均平默了許久:「母妃考慮的周全,可話裡的意思,是要告訴孩兒,若李家真出了什麼變故,就要立刻放棄安然?若是無事,才能做夫妻?」

  順王妃點頭,再無半分笑意:「即便是嫁進來,若是李家觸怒龍顏,必要時……也不可留她。」

  賀均平當即氣道:「那這與聯姻有何區別?有用則要,無用則棄。母妃這是要我做負心人,惹別人罵名?這是要我將安然放在什麼位置上。」

  順王妃也不氣他,聲調依舊平平:「聖上是你父王的親兄長,也是你的皇伯伯,我們理應為聖上盡忠。若是聖上要除去一人,你是要背棄皇族護著個女人?母妃並非一心認定李家定會出事,只是先與你提個醒,若真發生這種事,你能立刻對李四姑娘放手,我便讓你娶她。若不能,就去娶個賢惠女子,好姑娘總是不缺的。」

  賀均平怔愣的說不出話,想了良久,驀地冷笑:「那日清妍的事,實則不過是母妃的托辭。如今妹妹的事散了,你便直白的說。其實換個位置來想,母妃一開始也不贊同清妍。」

  順王妃輕歎一氣,合眼不答,許久才道:「你是家中長子,莫非連這個緣故都想不明白?若是庶子,我也懶得說,反正這家中榮耀的重擔也不在他們身上。你若要任性,母妃決不允許。你也無需問你父王,這些話,我們也早已商議過。」

  母子未再言語,氣氛如冰。賀均平不曾想過這份感情才剛開始就被注入了那麼多的意圖、目的。他忽然覺得與安然一起時,那份感情難能可貴,如純純清泉不染輕塵,卻被旁人倒入墨汁,將整池清水染黑。

  十月初九,是李老太的壽辰。雖說往年也會辦家宴,但今年是六十大壽,因此沈氏在九月末便開始籌辦,將平時走的有些疏遠的親戚請來,也免得別人說他們二房出了大官卻疏離了他們。

  原定了是吃中午和晚上兩席的,與韓氏一商議,便遭了反對。

  「這是我們李家兩房的大事,若是辦的不體面,兩房人的臉面都丟了。」

  沈氏笑道:「大嫂不是瞧過菜譜了宴請的人數了麼?倒也不會說不體面吧。」

  韓氏合上菜譜,輕笑:「這菜是夠了,人卻不夠,日子也不夠。」

  沈氏皺眉:「大嫂此話怎講?」

  韓氏說道:「你請的都是李家人還有老太太那邊的親戚,人分明是不夠的。而且這壽宴就擺兩頓,聽著就寒磣。我們辦個三日,來個流水宴,讓近親遠親都來熱鬧。」

  流水宴便是吃完一撥人便接上一撥,只要有人還在吃,便要一直上菜。花銷是一日酒宴的十餘倍。沈氏不動聲色道:「三日?哪有那麼多人可請。」

  「這祖宗前三代後三代的人加起來,吃喝個五日都不夠,如今不過三日。人家那平章政事黃大人,還是個從一品的,他家母親大壽,流水宴便辦了五日。我們這不過三日罷了,有何不可。」

  沈氏答道:「黃大人的母親七十大壽,又聽聞是身子不好,想多攢些人氣沖沖。母親身體安好,又是六十壽宴,若是排場大了,別人也會說閒話。」

  韓氏輕笑:「身為丞相就該有這排場不是麼?怎的人家做丞相風風光光,二弟卻是藏藏掖掖的。人家飛上枝頭便拉底下的人一把,二弟一枝獨秀,我們連份光也沒沾,這我也不說了,可母親大壽怎麼能草率?」

  沈氏見她又舊事重提,心中冷笑,若是你們和和睦睦,我又何苦阻著二爺不幫扶你們。只怕是將你們扶起,日後卻又要反咬我們一口,當真是怨不得人的。淡笑道:「好吧,三日便三日,流水宴便流水宴。我估摸著這筆賬不會少,我們自然是無妨的,不知大嫂可會有壓力?」

  韓氏一頓:「這錢怎的我們也要出?」

  沈氏笑道:「大嫂真是糊塗了,大房和二房侍奉的是同一個老太太,這辦壽宴,當然是兩房人出錢。就算我們二房全包了也無妨,可外人可會說我們攬功,讓你們大房沒面子啊,這種事萬萬不可。」

  韓氏不自在了:「我們的用度你們每月也會給一些,這次壽宴你們給了不成,反正只有我們知道,你不說便好。」

  沈氏瞧著她說的理直氣壯,那是每月給一些麼?吃喝衣著全都要好的,每月用完了還跑到老太太那哭窮,若非是看在李二郎的面子上,李瑾賀又漸漸懂事,新賬舊賬便一起算了:「大嫂這是讓弟妹我說謊啊,我可是做不到的。」

  韓氏見她悠閒喝起茶來,心裡叫苦,三日的酒宴那得是多大的數目,當即笑道:「罷了,那就擺一日好了。」

  沈氏喝完一杯茶,等韓氏急了起來,才道:「那就聽大嫂的。」

  韓氏冷笑,前腳邁出正堂,後腳就去了老太太那。

  安然和安平正在李老太屋裡玩,逗的老太太笑顏滿滿。見了韓氏,便招她過來坐,又問:「安陽怎的最近都不來這了。」

  韓氏聽著兩個孩童的笑聲,差點沒發脾氣,安陽來這裡做什麼,被她罵胡亂說話,不長眼污蔑她最寶貝的孫女嗎?笑意登時淡的很:「那孩子在跟齊嬤嬤學繡花呢,姑娘嘛,自然是在家裡待著好,總在外頭跑還以為是不正經的姑娘呢。」

  安然怎麼聽這話都是衝著自己來的,連那聲調都明顯向著自己。因知伯母的渣屬性,安然佯裝沒聽見,只管和安平玩鬧。

  李老太倒沒太在意,又問:「你不是和阿如在商談壽宴的事麼,這時候過來,是說完了?」

  韓氏笑道:「說完了。」

  「說來與我聽聽。」

  「十月初九那日吃午飯和晚飯,共宴請二百五十三人,主菜是金豬獻瑞的烤全豬,輔菜有仙鶴賀壽蒸臘斑鳩,福如東海清蒸桂花魚,湯是萬壽延年靈芝燉老龜,還有如意長壽麵,壽比南山蟠桃壽包,熱菜涼菜共計六十道。」

  李老太微點了頭,不算大排場,但也看得出來是費了些心思。安平聽見有壽包,探身過來:「祖母我也要吃壽包,吃蟠桃大壽包。」

  李老太笑道:「好好,那日你來賀祖母,祖母給你吃好不好?」

  安平認真點頭:「回頭我就找姨娘學去。」

  韓氏見老太太高興,才說道:「我本來想給母親做大壽的,可弟妹就是不肯,於是刪刪減減,就有些寒磣了。」

  李老太頓了頓:「這話是什麼意思?阿如……不願為我這老太婆做壽?」

  韓氏笑道:「母親可別多想,弟妹興許只是想多省些錢,平日裡孝敬母親。」

  李老太心下不滿:「孝敬?壽宴便不上心了,平日裡哪會孝敬了。」

  韓氏歎道:「弟妹最會過日子了,哪裡像我們,不會賺錢也不會養家。到底不如弟妹手裡來錢快的。這錢來的快,自然就會省著花了。」

  安然聽她又背地裡捅母親刀子,開口道:「母親每月確實要對著賬本算上許多回,爹爹俸祿雖然比起以往多了,但花銷卻很多。因為以往只要養我們一家,如今卻要養兩家呢。母親自然要節省些。」

  韓氏暗暗瞪了她一眼,安然坐到李老太身邊,抱了她的胳膊道:「但是母親絕對是孝敬祖母的,昨晚還跟然然說,等祖母壽辰那日,做個足金的壽桃讓我獻給祖母。所以伯母說的『省著花』,其實是要偷偷給祖母個驚喜呀。」

  李老太仔細一想,倒不覺沈氏是故意要剋扣那壽宴的錢,反而十分有心,又笑道:「你如今告訴祖母了,可還有什麼驚喜。」

  安然笑道:「若是安然不說,母親就要被伯母誤解成小氣人了。」

  李老太也點頭,又責怪韓氏:「以後看事不可只看表面,尤其是這件事,多和阿如說說也不至於鬧出這個誤會來。」

  韓氏心裡恨得很,老太太真是被二房一家迷了心竅,淨幫著他們說好話,大房就沒一個入眼的。

  回到家中,李瑾賀的小妾楚氏奉茶過來,還沒遞到跟前便被她拍開了,指了她的腦袋說道:「讓你好好勸勸少爺別整日看那行商的書,來年春闈他到底是打不打算考了。」

  楚氏性子柔弱,素來怕她,哆哆嗦嗦道:「爺說……說不考,勸不動。」

  韓氏氣道:「個個都不成器!」話落就見安陽哼著小曲晃進來,當即喝住了她,「你又跑哪瘋去了!」

  安陽這回倒沒閃躲,反而走上前來,笑道:「我認識了一個朋友。」

  韓氏輕笑:「哦?你是認識了皇子呢,還是公主呢。」

  安陽搖了搖頭:「都不是。我在街上見著她躲著她府裡的下人,幫了她一把,然後我們就聊了幾句,就這麼做了朋友。」

  聽見是帶著下人的,那應當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韓氏見她笑的得意,也起了興致:「那是何人?」

  安陽揚了揚唇角:「清妍郡主。」

  韓氏立刻沒了笑臉:「那清妍郡主和安然是知己好友,你又素來與安然不對眼,她若是說幾句風涼話,你便是得罪了郡主。」

  安陽笑道:「我自然會避開和她說這些的,等玩的好了,安然若和她說我的不是,清妍只會當她是壞心眼。而且,我早就打探好郡主的喜好,我處處迎合她,定要頂替安然做她的好友。」

  韓氏瞧她說的認真,但也沒興致,讓她瞎折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01:49 PM

第五十一章 情誼三千  鳩要占巢

      安陽可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可為了達成某個目的,卻也能耐起性子來。看多了母親嘴快吃虧,便越能將想法忍在心裡。她討厭二房的人,可最恨的,還是安然。如果沒有她,自己就是李家唯一的嫡女,祖母也會一直疼她。沒了爹爹疼愛,母親脾氣又不好,唯一寵著自己的祖母又丟了她喜歡安然去了。讓她怎能不討厭她。

  清妍性子單純,安陽又只在她面前表現好的,從不露一分壞。說自己姓李,卻不告訴她安然是自己的堂妹。知她不喜歡別人迎合,便不全附和她,偶爾說些道理勸勸,也把她唬的服服帖帖,將自己當作知心人,還要帶她去認識好友。

  臘月梅花開的正艷,宋敏怡又得假出宮,清妍便邀了她和安然,一起到梅園賞景去。

  梅開枝頭,沒有青枝綠葉,團團簇擁,紅梅白梅遠近相交,如火簇雪,分外好看。

  宋敏怡如今性子開朗了許多,一出宮便如出籠的金絲雀,一聽要出來玩,早早就到了。等了一會便見穿著時新襖子的安然進了梅園,輕步跳了過去,伸手便抱:「安然。」

  安然笑道:「這是士別三日如隔三秋麼?不過半月沒見呀。」

  宋敏怡笑笑:「起先我進宮覺得害怕,可到底是覺得新鮮的。等待久了便覺得真是無聊得很呢,巴不得快些到初一十五,好出宮來玩。」說罷往遠處看去,「清妍那丫頭又遲了。」

  「每到冬日她便會晚起。」

  正說著話,便見了順王府的馬車。叮咚叮咚走到前頭停下,馬伕還沒拿出馬凳,就見一抹亮色撩開車簾跳了下來,臉還未看清便有笑聲:「我來啦!」

  安然忙去接她,免得衝勁過大摔著了。清妍笑道:「這回我起的早了吧。」

  宋敏怡撲哧笑笑:「明明最晚的就是你,還早。」

  「我確實起的早了嘛,晚來是因為去接人了。」

  安然問道:「接誰去了?」

  清妍往後面看看:「我的新朋友,和你們也一定玩的來。」

  兩人好奇看去,不知裡頭是何人。片刻,就見一隻白皙小手露了出來,彎身出了車廂,安然瞧見那身影,心頭便咯登一下。待她落地,已是笑不出來。

  宋敏怡見過安陽,但時日太久又不熟絡,早就忘了,笑問:「這是哪家的姑娘?長的好俊俏。」

  安陽笑了笑,目光看見安然,微微詫異:「安然,你怎麼在這?」

  安然坦然自若:「來賞梅。」

  清妍連忙問道:「你們認識?」

  安然點點頭:「她是我堂姐。」

  清妍拍手笑道:「那可好了,我還怕我們幾人要好一會才玩熟絡,如今看來不必了。我當時還想,莫非李姓與我有緣,怎的遇見兩個好友都姓李,原來是堂姐妹。」

  宋敏怡在宮裡久了,倒學會了察言觀色,瞧見安然面色微微不對,扯扯她衣袖:「怎麼了?」

  安然強笑:「沒什麼。」末了又看向安陽,她本就長的精緻小巧,那臉上帶著輕輕淺淺的笑,若是不知她從小便跋扈的性子,連她都要以為她是個和善的姑娘。可正是知道她是什麼人,倒立刻覺得,偽善的很。

  自己與清妍素來要好,安陽總不可能不知。可方才以清妍的反應來看,安陽分明就是沒有說過的。那便是有意隱瞞?那是為何?

  一路心思不寧,生怕清妍性子單純被她利用了。總覺得安陽偽裝的太過厲害,十分不安。

  心中有事,這梅也賞的無趣。到了正午,幾人回去。安陽最近,馬車停在大宅子那便下去了,臨走前,背對著清妍和宋敏怡兩人,微微側臉,向安然露出一個極其狡黠的笑容。清妍探頭跟她招手道別,縮回身便把冷冷的手往宋敏怡脖子探:「壞姑娘我的暖爐是藏在這了吧!」

  宋敏怡低聲叫起:「你又欺負我,安然她又欺負我。」

  兩人玩鬧著,只等著安然也攙和進來,等了一會不見動靜,紛紛投了視線過去,見她蹙眉愣神,笑道:「安然,你莫不是方才在想方才在梅園遊玩的哪家公子了。」

  兩人比安然都大一歲,十二歲的女娃兒多少知曉這些事,開起玩笑來也不臉紅。安然回了神,笑道:「哪裡有這回事。清妍,你是怎麼跟我堂姐做了朋友的?」

  「那日我心情不悅,可府裡的人偏是跟著我,所以我就往街上逃。正好碰到你堂姐,助我躲在那小攤檔的桌下,以裙遮掩。然後聊了半日,發現很是投緣。」清妍可完全沒留意到她的神色,仍笑的歡喜,「我道她怎麼跟我這麼投緣,興許是因為你的緣故,堂姐妹的性格也差不到哪去吧。」

  安然搖頭:「清妍,雖說在背後說她這些話是小輩的不是,但我不願你與她繼續深交。堂姐並不像你所見到的那般近人和善。」

  清妍不以為然道:「我知道呀,剛才安陽跟我說過了,說你們兩家人曾經不和,所以你對她一直有偏見。可她都不在意了,安然你怎麼在意了?」

  安然愣了愣,這是倒打一耙:「我並不知她說了什麼,但是我這個堂姐……並不值得交。」

  清妍立刻狐疑看她:「安然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的堂姐?」末了冷笑,「難道這世上只有你能深交了嗎?」

  安然並不惱她說話陰陽怪氣,她素來就看重友情,自己這麼做就像是在指責她的朋友,她自然會維護。只是半日,便瞧出安陽在她面前展示的便是個好姑娘的形象,與她極其投緣。溫柔而不失果敢,清妍哪裡辨別的出這麼一個姑娘會有那麼深的心思。可是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心裡卻實在難過。

  宋敏怡忙打圓場:「怎麼好好的火氣就上來了,安然是個怎麼樣的人清妍你最清楚不過啦,你問清楚些再發脾氣好不好。」

  清妍也覺得方才語氣過重,緩了緩才道:「我錯了壞姑娘,你說吧,我仔細聽著。」

  安然想了想,說道:「堂姐她平日在我面前性子完全不同,你若不願信,便向與她同個學堂的人打聽吧。若只是我在說,就有抹黑的嫌疑了。」

  自己是說服不了她的,否則清妍只會覺得是她在挑撥離間。可如果問了旁人,便能定論。清妍也點點頭:「嗯,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她表裡不一,我非要好好揍她一頓。可若是你冤枉了她……我也會氣你。」

  宋敏怡見她說話軟了下來,笑道:「好啦,為了慶祝順利和解,我們一起在外頭吃午飯好了。」

  兩人當即點頭,相視一笑,又是親密無間。

  傍晚回到家,就看見韓氏帶著李瑾賀和安陽在正廳和老太太說話,進去請了安,便被李老太招到旁邊,問了她今日去了哪裡玩,玩的可開心。一一答的仔細,等坐回沈氏身邊,便見安陽目光灼灼,十分不善。

  見天色微晚,李老太讓黃嬤嬤去備飯菜,讓韓氏一家也留下來,笑問:「尚和可參加來年科舉?」

  李瑾賀笑道:「已不打算去考了,想來想去,也是沒這天分。等在京城再待一陣,便回濱州做個清閒舉人,做些小買賣。」

  李老太滿目可惜:「勤能補拙,你爹當時唸書也並不厲害,可挑燈夜讀,懸樑刺股,卻也是做了進士,得了個官。」

  韓氏聽見這話,心裡倒想自家夫君英年早逝,莫不是年輕時被老太太逼的太過拚命才突發怪病離世的?那李二郎如今不到四十也是有了白鬢,怕也是少年時熬的。想了想笑道:「祖母可是小瞧官場了,就算是腹中有墨水,若是無人幫扶,也是吃的一臉灰。」

  李瑾賀說道:「母親這話過了,二叔當初也是由科舉開始,直至今日丞相之位。一路艱辛也無人知曉。孩兒是自己不願意考。」

  韓氏瞪了他一眼,沈氏倒是越發欣慰,若是二爺知曉他如此懂事,也會欣慰。安然見大人說著話,悄悄走了出來,安陽見了,立刻隨她出去。

  兩人到了前院,將下人使喚遠。不一會安陽輕笑:「怎麼心事重重的,跟清妍說了我是壞姐姐,然後吃癟了?」

  安然盯著她,神色冷然:「雖然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目的,但不許傷害清妍。」

  安陽冷笑:「傷害?我哪裡會傷她,我的目的只不過是想把我沒有的,你有的勻過一點來罷了。」

  安然皺眉:「你若是要朋友,坦然去交就是,為何偏要虛情假意的做戲,不累麼?」片刻便明白過來,「你並不是想交朋友,只是想將我身邊的人奪走。」

  安陽點頭:「對,你有的我都要有,你沒有的我也要有。憑什麼都是嫡女,你卻擁有那麼多。爹娘都疼不說,連祖母也疼你了,還有個郡主護著你。我也要有個郡主朋友,也要認識王妃世子。」

  安然無法理解她這想要從她身邊「掠奪」的想法,在她看來,安陽除了沒有爹爹疼愛,祖母也不會說全然不顧她。而韓氏雖然脾氣古怪,可對女兒也不算不好。

  安陽輕笑:「你跟她說讓她遠離我吧?可是她一定認為你小心眼,對麼?你還不夠瞭解她,可是我瞭解,我知道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在意什麼。等我與她成了好友,她注定會背棄你。」

  安然面色淡淡:「清妍雖然單純,但並不愚笨。你的把戲就算能演一輩子,也不可能憑著三言兩語讓她與我絕交。而且……你說瞭解她,其實根本不瞭解。」

  若是她真的知道清妍的性格,就知道她絕不是那種會背棄同伴的人,絕無可能。

  安陽冷冷一笑:「那便等著瞧吧。」

  臘月二十一日,是與宋祁約定交換書籍的日子。臨出門前,想著不過一會功夫就好,便讓人送了書信去順王府,約清妍出來玩。

  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柏樹緊跟在一旁。如今她的個子越發拔高,像個大丫鬟。跟在安然身邊也認了許多字,安然又督促她練字,學的又用心,因此偶爾也能說幾句詩,寫一手娟秀的字。替安然做一些簡單的批注也不在話下。

  宋祁一如既往的等在了茶館那,桌上放了三四本書,神色淡然,從容而沒一分焦躁。安然想著他也要參加春闈了,倒沒其他人那般著急。

  宋祁見了她,起身迎她,笑道:「來了。」

  安然笑笑,坐下身便將書給他:「你上回說要的書有一本不知被我放哪裡去了,找了許久才找到。都快把整個屋子翻了一遍,後來柏樹提醒,才知道被我二哥借去了。」

  宋祁笑道:「若是一時半會找不到的,也不必找的太急,我倒也不是急著要看。」

  安然點點頭,又問:「哥哥說你也參加了這次科舉,那可還有空看書?每月還要換書看麼?」

  「不礙事,反正科舉考的也是學識,多看些書反而好。年初一要入宮吃年宴,後面幾日也要各自拜年,你何時有空,日子往後挪挪?」

  「唔,那十一如何?」

  「嗯,隨你。」

  安然笑笑,也不宜多待,抱了剛借來的書甚是滿足:「那我走啦。」

  宋祁起身點頭:「嗯。」

  見她抱著書離開,宋祁多看了會,直至拐角處看不見了,這才拿了書走。

  安然想著許久未去順王府,若是久未去,反而會更讓人懷疑,因此時而也會去尋清妍玩,但極少和賀均平當面說話。換好了書,便去王府玩。

  到了那威儀大門前,下人告知清妍一早就出去玩了,還未回來。安然正要走,正巧順王妃要出門,見了她也不去了,立刻說道:「安然丫頭可是許久未來,快進來坐坐。」

  安然乖巧應聲,將書給柏樹,又囑咐她抱好。

  剛坐下,順王妃便讓人去泡一壺毛尖來,又知她喜歡吃些精巧的零點,讓廚子去做。吩咐完,回眼瞅著安然,果真是長的越發俊俏,日後長開了,定是個美人。可惜美則美矣,家世卻太過讓人擔憂,倒可惜了她從小就看上的孩子。

  安然哪裡知道順王妃跟賀均平有過那樣一番對話,只當兩人都瞞的好好的,表現的乖一些,順王妃也還喜歡著自己。

  順王妃問道:「方纔見了你抱了許多書,可是你平日裡看的?」

  安然答道:「平日餘暇時看的。」

  順王妃笑道:「讓我瞧瞧是什麼書,倒很厚實。」

  柏樹忙雙手奉上,順王妃拿來一瞧,笑意淡淡:「又是論又是策的,都是些男子愛看的書,跟清妍一樣,不像個姑娘家。像那平江侯的二姑娘知書達理,秦少保家的三姑娘也是個嬌媚人,你們兩人該多向她們學學。若是再如此,日後可要嫁不出去了。」

  安然聽著這話似乎有些意味深長,可把清妍也扯上了,她也不能胡猜就是說自己。平日順王妃便會笑說兩人不像姑娘家,這話應當沒有貶義吧?一時琢磨不准,順王妃又道:「我有這麼一個女兒也是十分頭疼,都不想多見了。日後均平娶妻,定要迎個懂事的進門,否則我就要操勞兩份心了。」

  安然怔松片刻,如果不是賀均平答應她不會與家人說他們的事,差點要以為順王妃是在明指她。可這……好像確實是在指她?可沒有道理呀,她不曾得罪順王妃,又仍與清妍玩的好,沒做什麼出格的事,總不會沒緣由的這麼說。

  順王妃見她仍來王府玩,便知賀均平將那晚的談話藏起,根本沒和安然說半句。如此看來,那真是自己的兒子放不下她了。那怎能讓她過門?隨手翻翻書,瞧見扉頁上印了個小小紅紅的章子「宋」,不由微微皺眉。隨後想到她和宋敏怡感情好,應是和她見面借的,可一想又不對,她如今不是在宮裡侍讀麼?

  待安然回去,順王妃想的越發不對,對嬤嬤說道:「去差人打探下,今日李家四姑娘都見了什麼人。」

  「是,王妃。」

  入夜,順王爺又不在家中吃。順王妃也習慣了,她素來不喜其他妾侍和子女,便不許他們同桌,連庶出子女也不行。因此一張圓桌只坐了三人,微顯空蕩。吃過了飯,下人收拾了飯菜,順王妃才與清妍說道:「今日安然過來,說是尋你玩,坐了一會你未回,便走了。」

  清妍點點頭:「明日等她放堂我去找她玩。」

  順王妃淡笑:「也好。她倒也是個勤奮姑娘,剛和宋祁換了書看,就來找你,聽說你不在,說了會話就說回去看書了,倒是知書達理。」

  一直不動聲色的賀均平聽見這話,頓了頓:「她和宋祁換書看?」

  清妍說道:「你不知道嗎,都好久了。敏怡的哥哥書房可大了,我們跑那去玩,在那捉迷藏都行。」

  她可沒想過王兄會吃醋,因為安然跟宋祁除了都愛看書,除了聊書,幾乎沒其他話可聊。可在賀均平聽來卻是別有想法了。

  順王妃淡淡看了他一眼,自己的兒子她明白,自小要什麼就有什麼,沒有的也一定會讓他有。自尊心強著,哪裡容得別人染指一分他的東西,更何況還是心儀的姑娘。

  翌日晨起,安然去了馬場,今日不是和賀均平見面的日子,她便在早上來。寒冬臘月冷的滲人,即便穿多了厚實衣裳仍覺得冷。不一會聽見腳步聲,守在遠處的柏樹彎身喚了一聲「見過世子」,安然心下歡喜,小跑了過去「世子哥哥」。

  賀均平見她跑的急,迎上去說道:「別摔著。」

  安然跑到前面,氣喘的有些急,臉頰紅潤如花:「世子哥哥怎麼來了。」

  賀均平握了她的手,將一個錦盒交到她手中:「看看。」

  安然抬眸看看他,解了那輕扣小鎖,只見裡頭躺著一根巴掌長尾指寬的玉笛,玲瓏剔透,精巧的很。賀均平見她笑的歡喜,不由笑笑,真是個好養的姑娘,送什麼都喜歡,上回送她根翡翠步搖,誰想清妍調皮,換成了個普通簪子,盒子打開時差點羞愧的無臉見她,生怕她說送了如此廉價的東西。誰想安然卻仍是喜歡的很,不帶半分虛情假意,真真切切。更讓他珍視她,也就越無法說出母妃的那番話。

  賀均平問道:「聽說你母親和宋夫人是好友,那你和宋家孩子也玩的很好?」

  「嗯,本來和敏怡交情淡淡,還是那次和你去了屯圍獵場後聊起來的。」

  「那日宋祁宋公子也去了。」

  安然不知他在引入話題,順著他走:「是啊,說起來那時還是第一次見他。」

  賀均平突然後悔那天為什麼要讓她也去狩獵場了:「你和他常換書看?」

  安然總算察覺到了不對:「只是換書看,世子哥哥不要多心。」

  賀均平說道:「你和我見面一定要拉清妍來,和他見面宋敏怡卻不在身邊吧?她是公主侍讀,一個月不過出宮兩回。」

  安然聽著語氣略有醋意,說道:「我和晨風哥哥每次見面不過一會功夫,換了書就走,還是在那人來人往的茶館中。」

  賀均平忽然想到順王妃說過的那些話,與安然繼續如此,卻像是在欺騙她。可若要放手,他也不願。掙扎了那麼久,到底還是沒跟她說出口。獨自苦守這份苦澀,兩人不能大方見面,她卻在鬧市和別的男子約見。能對自己動心,那是不是久而久之也會對別人動心?

  安然見他面色複雜,忽然也想起昨日在王府的話,說道:「昨日王妃對我說,她想要給你找個賢惠的媳婦,平江侯和秦少保家的姑娘就不錯。」

  賀均平愣了愣,母妃這是拐彎和她說不要她做媳婦麼?生怕她猜到什麼,淡笑:「母妃又在說這些了。」

  安然見他有了笑意,微鬆了一氣:「世子哥哥可算是笑了。」

  賀均平怔怔然一會,摸摸她的頭,心中微酸:「快些長大吧。」

  若是再不長大……真怕會有許多變故而做了別人家的媳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01:57 PM

第五十二章 君如磐石 我如蒲草

      過了幾日,清妍便去李家找安然,一進門就見李瑾軒要出門。李瑾軒見了她,到底還是有些不自在,可清妍素來「沒心沒肺」慣了,全然不在意這些,還朝他擺了擺手:「尚清哥哥要出去嗎?」

  李瑾軒答了一聲,便見她俏皮的身影從身邊跑過,出了大門,書僮笑道:「清妍郡主的心胸之寬真的非一般姑娘可比,少爺可能是錯過了個好姑娘呢。」

  那日的事他這做書僮的也聽見了,看見她哭著跑開,又失蹤了大半日,還以為少爺要被興師問罪遭殃,誰想根本就沒這回事,人家郡主好著呢。

  李瑾軒沒有作答,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哪裡真會喜歡,若是說喜歡,那倒是騙她。

  安然正在屋裡抱著暖爐看書,她想到亭子去,宋嬤嬤偏不許,怕她吹壞了身子。屋裡暖如初春,倒是起了睏意,睡意正上來,便聽見外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片刻就聽門外丫鬟喚了聲「給郡主請安」,便下地去接她。

  清妍進來便說道:「你們家也那麼早就打掃,到處濕漉漉的,討厭極了。」

  安然笑道:「知道你最不喜陰天,趁著今日天氣好,又快年底了,母親就使喚他們打掃。誰想你就過來了。」

  清妍笑笑,坐上椅子,宋嬤嬤取了暖爐給她。過了一會她便說道:「我找人去學堂打聽了安陽的事了。」

  安然頓了頓:「如何?」

  清妍面色也稍頓:「她們都說安陽人挺好的。」

  安然稍感奇怪,莫非安陽真的只在他們二房人面前表現得跋扈不講理?

  她猜來猜去漏了一點,安陽能在進鳳凰苑是托了李仲揚的福,但實際家中無人撐腰,在一眾官員孩子面前到底還是低了一等,她如何能跋扈的起來?為了自保,自然做事小心翼翼,和她們處的好。所以清妍讓人去問,便都說是個謙讓的好姑娘。

  清妍也沒多說什麼,許久才道:「安然,我珍惜你,也珍惜安陽。所以即便你們有什麼過節,也不要再詆毀她了好嗎?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沒了她這個朋友。」

  安然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若是再說安陽的不是,怕在清妍眼裡,就是自己小心眼了。輕歎一氣,心裡略覺苦悶。

  大年初一,依舊是去皇宮飲宴。皇帝賀奉年依舊是招了她來身邊坐,又賞了她玩意兒,一回生二回熟,安然這回真的淡定如常了。

  過完年,安陽十五及笄,陸續有媒婆上門提親。連李老太也問了情況,都有哪些說媒人。韓氏心生煩意,人是不少,好看的少年郎也有,可偏都是些小門小戶,他們李家真的落寞如此了嗎。本來還想沈氏替她牽線搭橋,畢竟人家是高官夫人,門路廣,可偏二房不聞不問,參加過及笄儀式後便作罷,氣的她罵二房通通是白眼狼。

  安陽倒不急,如今她和清妍玩的好,隨她去參加宴席,見的公子也多。還有幾個曾有意無意問過她意思,可仔細問問,竟然是要討了她去做妾。她李安陽還沒墮落如此!

  這日難得出門,安陽立刻去王府找清妍玩。

  清妍許久未見她,也想念的很。兩人相約出去玩,到了門外,便見賀均平進門,安陽當即欠身,聲調柔媚:「安陽見過世子。」

  賀均平應了一聲,跟清妍說了一兩句話,便進去了。安陽心下不滿,她長的也不差,倒不至於連正眼也不給吧。況且她常來這,也打過許多回照面了。末了似明白什麼,問道:「清妍,以你王兄的年紀,差不多要挑王嫂了吧。」

  清妍上了馬車,聽見這話,待她上來便說道:「這件事我悄悄告訴你,你不許跟別人說。」

  聽見這話,果真就是有了紅顏知己,安陽不動聲色道:「你且說,我是那種愛嚼舌根的人麼。」

  清妍這才說道:「王兄早就有喜歡的人了,而且那人你也認識。」

  安陽耳朵豎起:「誰?」

  清妍笑笑:「安然呀。」

  安陽一愣,李安然?怎麼會是她?竟然會是她?!

  清妍以為她詫異安然還小,便和王兄定終身了,笑道:「是啊,我常和他們一起出去,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呀。」

  安陽心裡越發嫉妒,又想起停在學堂門前馬車的事,微微嚥了咽:「你和世子常去學堂接安然嗎?」

  清妍詫異:「你怎麼知道?」

  安陽一驚,她竟然告了世子的狀!要是被他知道,還不得被討厭死,根本就沒可能正眼瞧自己。不對,安然那個死丫頭,恐怕已經告訴她了,所以世子剛才對自己那麼冷淡。仔細琢磨一番,計上心頭,心下一狠,笑道:「你忘了我跟安然是堂姐妹啦。」

  清妍微微皺眉:「安然還讓我別跟人說,她自己倒是說了。」

  安陽笑笑:「因為我們是姐妹嘛,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清妍想了想也對,安陽又道:「對了,昨天安然來找我玩,說今晚酉時過半在東郊樹林那小廢屋等你哥哥,哦,還有,別帶人去,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清妍不疑有他,點頭:「我會告訴王兄的。」

  安陽又輕拍腦袋:「瞧我這腦子,又忘事了,母親讓我早些回去幫她挑布料做衣裳,我得回去了。」

  清妍見她有事,也沒生氣,倒讓她快些回去。送她回去,自己也沒什麼事,便回了家,與賀均平說了方纔的話。賀均平雖然微微奇怪怎麼約在那偏僻陌生的地方,但因是自家妹子傳話,也沒起疑。

  初春天色仍晚的快,酉時出門還微有亮光,到了那天就已經黑了。想著安然說不要帶人,應是有什麼溫存的話要與他說,心情十分好。偶爾黏人的安然讓人暖入心懷。到了那樹林本是獵戶住的屋子外面,提著燈籠等她。一會聽見後頭有聲響,以為是什麼獸類,片刻有姑娘的咳嗽聲,以為是安然躲著要嚇他,便悄聲走了進去。

  待走到那聲源處,見是張桌子,俯身便嚇她,立刻起了尖叫聲,嚇的他也一退,不是害怕,而是這聲音根本不是安然。拿了燈籠一照,是個俊俏姑娘,看著面熟,卻又想不起來。好一會才記起她不就是清妍說的那個安然的堂姐。仔細一看,見她妝容與白日見的不同,似細細裝扮過,神色柔弱嬌媚。不由想到安然,李家的姑娘果然都長的好看。

  安陽見他不說話,這才輕聲:「見過世子。方才嚇著你了十分抱歉,只是民女等的焦急,外面又有鳥獸蟲鳴,聽著可怕,便躲進來了。」

  賀均平點點頭,又問:「你怎麼在這裡?沒帶下人過來?」

  他更想問的是安然在何處,可若是問了,不就是告訴她這堂姐自己和她的事。

  安陽說道:「安然要出門時身子不適,又不好告訴旁人,所以讓我來告訴世子一聲,也不敢帶人。世子不必介懷,你們的事安然也告訴過我。」

  賀均平應了聲:「既然如此那就回去,燈籠給你,你走前頭,我在後面跟著,到了大路替你尋輛馬車回府。」

  安陽聽著這體貼的話,心下不由更是嫉妒安然,為何她年紀小小,還乳臭未乾就能找到個如此體貼她的男子,她卻儘是碰到要她去做妾的。當真是有了個好爹,若她的爹是個丞相,世子喜歡的便會是她了。

  賀均平將燈籠放在地上,等她自己來拿,可轉身要出去,卻瞧見方才進來時還開著的門現在竟已經關上了。伸手拉住扣環,卻是拉不開。被人從外頭鎖住了?!

  安陽見他使勁搖那門,面上輕輕冷笑,走到他一旁,又復嬌弱:「怎麼了,世子?」

  賀均平皺眉:「不知怎的開不了門,我去尋東西砸窗。」

  話落,就見旁人身子軟癱,賀均平下意識攙住她,將她扶穩,本要立刻鬆開,卻被她抓了衣袖,氣息微弱:「世子救命,不知為何暈得很。」

  一股異味飄來,賀均平皺眉,也不知曉她身上是戴了什麼香囊,氣味奇怪的很,未曾聞過,只是聞入鼻中非常不舒服。將她放躺在地上,直起身,腿便有些軟,頭也一陣暈乎。

  安陽將手上帕子收入袖中,扶住他問道:「世子哥哥你怎麼了?」

  賀均平聽的略覺刺耳,縮回被她攙住的手,暈乎的站不直身,隨地而坐,緩了緩神才道:「喚人來吧,夜還未深,應當是有人經過的。」

  安陽暗自冷笑,別說這樹林會有人來,就算是那小路也被她派人盯住了。等待會她的家丁來了,看他賀均平還有何顏面損她清白卻不娶她。若是不娶,她便讓他的名聲臭在京城,皇族最愛臉面,他們王府真的丟得起這人麼,到時她便是世子妃,安然什麼都不是。

  她喊了數十下,直到嗓子啞了,這戲也做足了。見賀均平面色越發難看,當即也坐在地上,哭出聲來:「若是關一晚,讓人瞧見了怎麼辦,讓我如何做人。」

  賀均平也知道這事不能小看,懊悔為何不帶侍衛過來,遠遠守在樹林外也好。只是這門到底是誰鎖的?又怎麼會突然沒了力氣。她哭的厲害,自己的心也亂的緊,絕不能給她任何承諾,況且她還是安然的堂姐,若是安然知道就該是晴天霹靂了。娶安然的堂姐?只是想想就心如刀割,這怎麼可能。

  安陽見他沒有任何安慰,也沒任何承諾,只道是時辰還不夠,也怕他聽久了煩,漸漸掩了哭聲,喉中生澀:「只願無人看見,免得給世子哥哥添了麻煩。我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兒,名聲什麼的也無妨。」

  賀均平頓了頓,仍不想作答:「等我恢復了些力氣就將窗戶砸開。只是我心有所屬,接你進門絕無可能,還望姑娘見諒。」

  安陽淚眼看他,又掩面哭起:「安陽知道,對不起,讓世子為難了。」

  那迷香藥力上來,賀均平倚在角落迷糊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邊有人倚來,暖暖的身子立刻便讓他察覺,藉著那微弱燈火看去,竟是安陽將她的外裳罩在自己身上,還湊近了身子過來。他當即強撐起身,喝道:「姑娘這是不要臉皮了嗎?」

  安陽委屈道:「我見世子冷,所以將衣服給你。」說罷便打了個噴嚏,抖著身子抱膝搓手。

  賀均平見她如此,氣歸氣,卻也沒法下口罵。而且人家是姑娘,名譽受損更大,自己倒還總是指責。歎了口氣,越發愧疚焦急,在屋裡尋了尋,也沒找到合適的東西。再看那窗戶,竟都是被封死的。

  過了一炷香,隱約聽見人聲,聽著像是尋人的,賀均平立刻對安陽說道:「快躲進桌底……」

  話沒說完,安陽便趴在那窗戶拳大的洞口喊了起來:「我們在這,快來救我們。」

  賀均平差點氣出一口血來,抓了她的衣裳便往後扯:「你這是要把人招到這,讓他們看見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嗎?」

  安陽頓了頓,淚又落了:「我……我一時高興……」

  片刻,那聲音已經到了前面,門唰的便開了,賀均平看著外面的人,面色慘白。門外的人愣了片刻,瞧著他們兩人衣衫不整的模樣,葛嬤嬤立刻撲了過來,悲痛道:「我的好姑娘欸,你怎能如此糊塗,太太知道定要將你打死!」

  安陽哭出聲,眼巴巴看向賀均平。屋外五六個家丁立刻進來捉住他,嚷著要送官府。賀均平冷冷掃了他們一眼,沉聲:「誰敢。」

  幾人當即被唬住,面面相覷。

  賀均平緩緩閉上眼,聽著耳邊的哭聲、議論,心如刀絞,不知事情怎麼就發展到了這般地步。

  韓氏正在家裡等走了一晚的安陽,見下人尋了她回來,拿了雞毛撣子要打她,抽了兩下葛嬤嬤攔住,與她說了方纔的事。韓氏一聽,更氣的兩眼發白,嚷著要將她活活打死。安陽看了她一眼,說道:「那人是世子,順王府的世子。」

  韓氏愣住:「什麼?世子?」頓時又喜又氣,喜的是她竟然攀上了世子這麼個大靠山,氣的是到底還是丟了姑娘家的面皮。

  安陽對葛嬤嬤使了個眼神,葛嬤嬤立刻上前:「那世子說了,回去會與順王妃說,約摸就是這幾日的事。」

  韓氏也不敢去王府問這事,有了這話,便放寬了心等。既然是會和女兒大半夜出去幽會,那也是喜歡她的。雖然做法十分不妥,但對方是世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夜裡睡下,倒是越想越開心,想到要做皇親國戚,喜的都落了淚,總算是可以翻身了。二房官再大,能比得過他們麼?

  那定然是不能的。

  翌日,李家二房的丫鬟買了一日的菜回來,一路都聽見世子和李家姑娘在山上過了一夜的傳言,回去後又議論了一番。見宋嬤嬤來打伺候太太晨起的熱水,便問她可知那世子是不是賀均平,李姑娘可是四姑娘,畢竟她與王府走的最近。

  宋嬤嬤戳戳她們的腦袋,說昨夜四姑娘早就睡下了,哪裡得空去現身山上。眾人一聽也笑了起來,又問那向來不會撒謊的柏樹,柏樹也答四姑娘沒出去過,眾人這才相信,又道那謠言不知怎麼就傳了出來。

  柏樹當作是笑話,宋嬤嬤畢竟做事老道,起了個心眼,服侍沈氏起身,趁著其他下人出去,便與她說了這話,沈氏一聽也皺眉,說道:「空穴不來風,無風不起浪,為何突然就傳了這話,又是從哪傳出來的。」

  宋嬤嬤答道:「是伙房買菜的丫鬟在街上聽來的,也沒指名道姓,但奴婢想,一個世子一個李姑娘,約摸也不是信口胡說的。」

  沈氏略微不放心:「安然昨夜可真的沒出去過?」

  宋嬤嬤笑道:「確實沒有,而且太太難道還不相信四姑娘嗎。」

  沈氏也淡笑:「是我多心了,勞煩嬤嬤多留意外頭風聲。」

  「夫人客氣了,奴婢定會盡心盡力。」

  這兩日話傳的越發凶,終於是傳到了安然耳裡。聽見這件事時,仔細一想,若是真的,那世子確實是賀均平,那李姑娘卻很有可能是安陽。腦袋登時空白,想去問問怎麼傳了這話出來,只是這個時候也不能去找賀均平,否則別人見了,那李家姑娘就坐定在她頭上了。思索一番,讓柏樹送了一封信給賀均平。

  賀均平這兩日也不安心,與順王妃說了這事,得了一頓罵。罵倒無所謂,只是外頭謠言四起,順王妃要他將李安陽納做妾侍,反正妾侍多她一個無妨。賀均平不願,事情便僵持不下。

  正煩心的在院子裡曬太陽,想驅除身上的晦氣,然後尋個機會和安然解釋,她那邊也定是聽見了什麼風聲。下人過來,站在遠處說有他的書信,報了兩聲不見他搭理,這才低聲:「是李家姑娘送來的。」

  賀均平立刻以為是李安陽,聲音沉下:「哪個李家姑娘?」

  下人哆嗦了一下,捧著信道:「不、不知道,是那叫柏樹的丫頭送來的。」

  賀均平面色這才緩下,展信一看,只見上面寫了個正正方方娟秀的字:信。

  看罷,不由長歎一氣,心弦被這一個字輕輕撩撥。不必多言,也不必解釋,不管流言蜚語如何,她只信他。原本沉鬱的臉已有了笑意。瞧的下人一驚一乍,怎的突然就笑了,這信到底是寫了什麼。

  賀均平收拾了情緒,理順思路,讓下人喚了清妍過來。

  清妍也聽見外頭瘋傳的話了,只當是王兄沒分寸,拉了安然聊了大半宿。知道兄長要見自己,立刻跑了過去,見面便說道:「就算你真的喜歡安然,可也不能這麼敗壞她的名聲呀。你讓安然怎麼活?學堂的人都問我傳言是不是真的。」

  賀均平淡淡看她:「你知道的王兄是這種人麼?」

  清妍一聽話裡有緣故般,立刻笑道:「果然是傳言嗎?」

  賀均平輕輕冷笑:「倒非傳言,確實是李家姑娘,卻是那李安陽,李姑娘。」

  清妍詫異:「她?你們怎麼會、會鬧出這種事。」

  見她又要劈頭蓋臉罵自己,賀均平問道:「那日你傳話安然要在小樹林見我可是她親口說的?」

  「不是,是安陽,她說安然告訴她讓你們在樹林小屋見。」清妍頓時想起了什麼,面色一變,「她騙我?實際是她要和你見面?」

  賀均平眸色竣冷:「我去到那附近,聽見屋裡有動靜就進去了,結果看到的卻是安陽,說安然不來了,等我要出去,卻發現門被人鎖上了。要找東西砸門,忽然聞到一股異味,身上便沒了力氣。夜裡安陽脫了外裳給我,說是見我冷。結果聽見外頭有人來,立刻喊了救命。這一開門,便瞧見我們兩人衣衫不整,拉著我要我擔負這責任。」

  清妍再笨也聽明白了,氣的差點沒拿自己的匕首去捅了安陽,在邊城跟將士學來的粗話也到了嘴邊:「那個王八蛋!她故意接近我,其實是想做世子妃!安然說她是壞人我還不信,還對安然有了芥蒂,可原來……」話說到一半,已說不下去,被自己氣哭了,差點沒哭倒在他面前,「哥哥,你千萬不要娶她,連妾也不要,我不要這樣的人做我嫂子,你不要辜負安然,否則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賀均平拍拍她的頭:「別哭,為兄在想辦法。即便我不想要她,母妃也不會同意的。皇家人,最顧及面子。如今我說的話父王母妃不會聽,清妍,只剩你可以幫哥哥了。」

  清妍立刻點頭,無比堅定:「要是他們敢逼你娶她,我就一頭撞死!」

  賀均平微微苦笑,雖然方法粗暴,可卻是無比的暖心,這樣的妹妹該護著一輩子:「不許再說這種話,你去跟父王母妃說出前因後果,他們若是覺得這樣的蛇蠍女子能進我賀家的門,那我便不再做賀家人。」

  清妍此時簡直是恨死了安陽,被背叛不說,還借自己的手間接捅了安然一刀。怪只怪自己不聽安然的勸,如今可好,差點讓家裡進了一條毒蛇,拆了王兄和安然,當真該打。

  見清妍去尋父王母妃了,賀均平想了片刻,喚了侍衛過來,聲音冷沉:「將那日尋到樹林的李家下人全都抓起來,夜裡抓,不要驚動別人。」

  「是,世子。」

  賀均平面色冷然,默了許久,展信看著那一個信字,那戾氣才漸漸散去,輕唸了一聲「安然」,只覺這名字也可暖入心底,再無寒冬臘月,再無風雪能侵。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10:01 PM

第五十三章 竹籃打水 金榜題名

     清妍一面往宣和苑走去,一面恨的不行。自己怎麼就那麼笨,竟然輕易上了別人的當,還曾懷疑安然挑撥兩人關係,對她冷言冷語。真是越想就越覺得自己被人當靶子用,中了箭也不知道。

    進了院裡,順王爺和順王妃也正好說起安陽的事,只道兩個孩子實在是不懂事。順王妃心下疑惑自家兒子怎麼突然就鍾情於安然的堂姐了,不過納做妾侍也好,一個李姑娘嫁進來,難不成又來一個李姑娘做妻麼?

    正想著,就聽見女兒清妍的哭聲,抬頭看去,哭的臉通紅,氣也是一抽一抽。順王爺立刻站起身,沉聲:「妍兒莫哭,誰欺負你了,父王為你做主。」

     順王妃也聽的心疼,忙把她攬進懷中給她拭淚:「先順順氣。」末了又喝斥那後頭的嬤嬤婢女,「就不知道服侍好郡主嗎?怎的讓郡主哭的如此傷心!」

     一眾嬤嬤婢女慌忙跪下求饒,清妍抓了她的帕子抹了一把臉,聲音都啞了:「母妃不要怪他們,父王我沒事。只是女兒一心待人,卻被人戲耍,又痛又不甘心。」

     順王妃輕鬆一氣:「只是為了這事,哭成這樣莫不是要你父王和我擔心。」

     清妍抬著淚眼道:「才不是,父王說知己難求,若得一人,定要誠心對待。可女兒這麼待人,卻是被人生生利用了,教女兒怎能不恨。」

     順王爺常年在邊關,軍中將士都是以義氣為先的脾氣,耳濡目染,也從小教她要珍惜朋友,當即說道:「背棄朋友者,最為可恨。」

     清妍見父王這麼說,當即說了安陽接近自己的過程和目的,又將方才賀均平去赴約的緣故以及在木屋的事說個明白。聽的順王妃心中沉悶,順王爺冷笑:「這種女子怎能進王府。」

     順王妃問道:「如今你王兄在何處?」

     「哥哥出去了。」

     順王妃面色由默然至漠然,抬帕替她抹淚,淡笑:「傻丫頭,哭什麼。李家人若是敢亂傳,我便讓他們通通永遠閉上嘴。」

     她說的輕描淡寫,清妍也沒聽出話裡的殺意,只道母妃威儀四方他們定不敢亂傳,當即放了一半的心。

     等了幾日不見王府的人來提親,韓氏也急了。正想差人去探探口風,便接到王府送來的請柬,讓她領著安陽去仙人樓。韓氏想著可能是不便來府商談,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便立刻準備帶安陽過去。

    齊嬤嬤到了安陽門前,她正在裡頭午歇,喚了兩聲,裡頭便罵了起來,「沒長眼還是沒長耳朵,不知道我在歇息嗎」,她立刻歉聲,又說明來意,安陽這才不罵,讓她進去。

    進了裡面,伺候她梳洗,見她一分不急,齊嬤嬤倒急了起來,輕聲:「太太讓姑娘快些,那邊王府的人很快便到了。」

     安陽瞥了她一眼:「滿臉褶子的老太婆,當真不知道姑娘要描妝的心思。」

     齊嬤嬤自從被派來服侍大房,早就習慣了她們母女每日的惡言惡語,只是聽見她這麼一說,倒氣的差點將那臉盆扣在她臉上。就你做過姑娘,看不起我這老太婆,因果循環,日後便等著別人說你是滿臉褶子的老太婆吧!

    慢吞吞描好妝容,又往髮上插了支精巧的步搖,掛了兩隻翡翠耳墜子,瞧著鏡子裡的人,美得很。有這般容貌的人做世子妃,賀均平難道還怕帶不出去麼。安陽緩緩起身,這才往正堂走去。

    李瑾賀聽見韓氏要帶安陽去赴約,丟了書便從書房出來,心平氣和的與韓氏說了許多,姑娘家做出那般事本就見不得人,如今不等人上門,還要自己過去,實在丟臉。這話被進來的安陽聽見,當即冷笑:「丟人?我如何丟人了?我這是光耀門楣。」

     李瑾賀冷笑:「光耀門楣?剛及笄便與男子幽會,你道世子會珍惜?倒早些斷了這念頭,趁著外頭風聲漸弱,回濱州去尋個人嫁了,安安生生過日子。少丟人。」

     安陽氣道:「到底是誰丟人,你還沒娶妻就勾引婢女,還弄大人家肚子,你倒是不丟人,還光宗耀祖了。如今把熱臉往二房貼,你才丟人!」

     李瑾賀也被她氣的不輕,差點沒癱坐在椅子上順不過氣來。韓氏心疼兒子,又不敢罵安陽,只好拉了她走。

    坐上馬車,安陽仍是沒消氣,冷笑:「就算我做了世子妃,也不給他官做,活生生一隻白眼狼。」

     韓氏忙說道:「這可使不得,他可是你唯一的哥哥,你若是不幫扶,豈非跟你二叔一樣沒心沒肺了。」

     安陽輕笑:「日後再說吧,他若是再敢那般說我,我定不會扶他,一輩子做個窮酸公子去吧。」

     韓氏不滿看她,見她目光輕瞥而來,也不敢多說什麼。

    到了仙人樓,已有個王府家丁在等他們,引他們去廂房。

    韓氏在後頭瞧著他的衣著,真是了不得,連下人的衣裳料子都好過她了。以前還覺得自己穿的光鮮,如今一瞧,分明就像個叫花子。

    進了廂房,只見屋里站了六個漢子,都配著刀,神態威儀身材高大,應是侍衛。而坐著的只有兩人,那中年婦人雍容華貴,那少年儀表堂堂,旁邊又站著幾個嬤嬤婢女,韓氏想著兩人應當就是順王妃和世子,當即給他們請安,安陽也是含笑欠身問安,可不願跪髒了衣裳,影響了儀容。

    順王妃讓嬤嬤扶她起身,又看了看安陽,笑道:「往日沒仔細瞧,如今認真看看,倒是個嬌媚人。李家的姑娘都是美人胚子。」

     韓氏陪笑,見那婢女竟然沒搬來凳子讓兩人坐,心裡想著這些下人好不懂規矩。只是順王妃沒說話,也只好站著。只盼著她能早點說親事,然後回去等結成親家。

    安陽微微低眉,柔柔看著賀均平,卻不見他瞧自己一眼,莫非今日的自己還打扮的不夠好看麼。

    說了會話,順王妃便微偏了頭對身旁的嬤嬤道:「將盒子拿來。」

     老嬤嬤當即拿了一個木匣子出來,只有半壁長寬。韓氏見了,正歡喜裡頭應是納吉八字,還未欣喜完,便聽見順王妃淡聲:「拿了盒子,就回濱州罷。」

     安陽一愣,韓氏也是一愣,好一會才怔怔道:「王妃這是用一箱銀子打發我們走?那我女兒的名聲怎麼辦?」

     順王妃面色淡淡,略有輕笑:「你女兒的名聲與我們何干。」

     韓氏就算是個怕死的,可也是個護著女兒的母親,當即質問:「無關?世子與安陽共處一室,城里傳的沸沸揚揚,若是不娶,哪裡說的過去,皇親貴族也不要名聲了嗎?」

     順王妃看了看她:「你家女兒配不起世子。」末了吐字,「連做妾也不配。」

     韓氏身子一晃,萬萬沒想到竟會被人當面羞辱。安陽面色青白,根本沒想到順王妃竟然會這麼說,急忙又看向賀均平,眸欲滴水:「世子哥哥,你也如此狠心嗎?」

     一直不語的賀均平冷眼看她:「既然你說了,那我便和你說個明白。」

     安陽心里頓覺不安,只見那巋然不動的侍衛忽然開門走了出去,不一會便扔了兩個人進來,只是瞧了一眼,臉色就變了。韓氏一看,詫異:「葛嬤嬤,紅兒。」

     被丟在地上的人不正是伺候安陽的嬤嬤和近婢,只是昨夜見著還好好的,如今卻是衣衫破爛,臉也被打的紅腫,都要腫的瞧不見眼了,蜷在地上痛苦呻吟。安陽怔愣看她們,已知曉事情敗露,今日不是來談婚事,分明是來算賬的!

    韓氏急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賀均平連看也未看安陽一眼:「問問你的好女兒。她故意誘我去那木屋,讓丫鬟將我們鎖在裡頭。對我下了迷香,又讓這老嬤嬤過了兩個時辰就帶人來。想嫁入王府想瘋了麼?」

     韓氏氣的渾身發抖,想去打安陽,安陽已經跳了起來,大聲道:「你不能不娶我,否則我將這件事告訴全京城的人,看安然如何看你,看京城百姓怎麼聲討你們順王府!」

     賀均平嫌惡沉聲:「潑婦!」

     順王妃輕輕笑道,聲調卻是平緩不起波瀾:「好,你告訴一個人,傳了一個人,我就先由你開刀,然後是你母親,接著是你哥哥,你們上下二十七人,我看不用三日便可以封口封的乾乾淨淨了。」

     安陽愣神,韓氏哆哆嗦嗦抽了她一耳光,大顆的淚已落下,她怎的就生瞭如此愚鈍的女兒,怎的就如此不要臉面,喝斥道:「你還沒鬧夠嗎?你將我們的臉都丟盡了!」

     說罷拉著她走,安陽不肯走。她不甘心,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了京城了吧,再也不能富貴了,她還是什麼都比不過安然,還是什麼都沒有。為何老天要如此對她,為何要讓她失去這麼多!

    韓氏泣不成聲,又聽順王妃說道:「帶上箱子。」

     韓氏哪裡敢拿,只是見她眼神凜然,只能去接,結果手一抖,盒子一翻,一把鋒利匕首咣當落下,哭聲驟止,怕的頭皮都麻了。

    順王妃飲了一口茶,停了好一會,才淡聲:「回去後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上學堂,外出嘮嗑隨意,只是若敢再說這事,哪怕是半個字,那這匕首便不會乖乖躺在這盒子裡,而是在你們的心口上。等謠言淡了,就回濱州,不許再踏入京城半步。」

     韓氏哪裡敢忤逆,拉著已快崩潰的安陽匆忙離開。上了馬車,身子仍在發抖,瞧見安陽的臉,用力扇了她一巴掌,終於又哭了出來:「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李家人!」

     安陽怔愣許久,才覺臉上火辣辣的疼,木然笑笑,柔媚的眼眸已如死水,喃喃道:「完了……什麼都沒有了……憑什麼……憑什麼……」

     她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為何安然不費一點力氣就能得到那些,她費勁心思都得不到。

    上天待她……不公。

     韓氏和安陽剛走,順王妃看了地上兩個奴僕一眼:「助紂為虐,害我兒於不義,遭人非議,找個地兒埋了。」

     兩人差點未嚇死,哭聲求饒。賀均平頓了頓:「讓他們滾出京城就好。」

     順王妃說道:「世子不可如此心軟。」

     賀均平看了看這廂房的另一扇門,淡聲:「這次例外。」

     順王妃心下疑惑,也看了那邊一眼,莫非裡面有人?只是賀均平態度強硬,她也便點點頭:「那就如我兒所言。」

     兩人劫後餘生,忍著疼痛千恩萬謝。

    順王妃起身,準備回府,賀均平說道:「母妃先回去,孩兒晚些。」

     順王妃笑笑,方才眼裡的戾氣已悄然不見,又是那說話輕柔的王妃:「可要去做什麼?」

     賀均平笑笑:「母妃先回去吧。」

     順王妃微微蹙眉,也不好多說,點點頭。待抬步離開,便見賀均平開了這大廂房裡頭的門,稍稍看了一眼,只瞧見了一個人站在那,認得是柏樹。心下微頓,若柏樹在,那安然也在?竟是一開始就讓李四姑娘在裡面聽這「審判」。本來還想讓他們因這事產生間隙,誰想卻是感情要更加深厚了吧。不由嘆了口氣,自己這兒子,當真是緊要著她。

    安然確實一早就在那坐著了,本來是清妍說這兒茶點好吃,連送了三封「加急」信過來。等來了這,卻看見賀均平在,又感慨清妍那小妮子實在是太會騙人了。賀均平不許她走,還說要讓她在這聽戲。

    確實是一齣好戲,卻聽的她心驚。皇族的人做事,雷厲風行,別人的性命如螻蟻。方才聽賀均平的話裡也是對那兩個奴僕起了殺意,可最後卻放了他們,許是因為自己在的緣故?若是她不在這,那她們兩人便是死路?

    柏樹見賀均平進來,知兩人有話要說,便關門退了出去,也不走遠,就守在門口,要是有不對勁的,立刻衝進去。

    賀均平見安然面色微差,也隱約猜出她是聽了方才的那些話。他讓侍衛帶人捉了那些奴僕拷問,問得緣由,便讓韓氏母女過來,卻不想母妃知曉也來了,倒是嚇著了安然。他輕輕抱了抱她,不敢太過越禮:「日後不會再有人敢這麼算計你,若有,我也不會輕饒。」

     安然點頭,許久才道:「若是他們當真敢再傳謠言,你們真的要殺他們嗎……」

     賀均平面色微頓,笑道:「別怕,只是嚇唬他們。」

     這話說出來,別說安然,就連賀均平自己也不信。只是別人算計自己,總不能一味忍讓,否則對方只會更加猖狂。這個道理安然懂,所以沒有任何理由指責他。但她從未經歷過這般殘酷的事,一直活在桃花源的安然還是有些驚心。

    只是兩人心有靈犀的不再說這事,一切似乎雨過天晴了。

    &&&&&

    三月十三日,科舉放榜。

    一大早李老太就起來領著二房燒香拜佛,祈禱祖宗保佑李瑾軒高中。

    前幾次殿試都非聖上親自主持,不知為何這次十分看重,三甲排名由聖上定奪。因參加殿試的人有李瑾軒,李仲揚為避嫌,一概不過問。倒是被李老太問了許多回可有消息,今日放榜,不會再被纏問,長鬆了一氣。

    快至正午,沈氏正領著下人準備午食,便見那去守皇榜的家丁回來,跑的氣喘,進門就道:「少爺中、中了……」

     性子素來急的周姨娘忍不住道:「中了什麼?」

     安平和安素也跑上前去拽他:「大哥中了什麼?大哥中了什麼?」

     那人緩了緩氣,說道:「中了探花!」

     安然立刻被茶水嗆了嗆,自己的兄長變成小李探花了,改日應該讓大哥學學怎麼甩飛刀麼。

    李老太雖然略微失望未中狀元,可在天下才子雲集中得了探花,也十分不易。當即上香擺菜酬謝神靈。沈氏也十分歡喜,李瑾軒倒是淡定。

    一家人歡喜了好一會,李瑾良才想起,問道:「狀元和榜眼是誰?」

     那人答道:「榜眼是個外鄉人,並不認得。狀元是那宋家公子宋祁。」

     一直鎮定如常的李瑾軒此時才展了笑顏:「當真是晨風兄。那日在殿試上妙語連珠,字字珠璣,自愧不如,想著他應是狀元了。」

     安然見他未露嫉妒之色,反為好友高興,也十分開心有那麼一個心胸寬廣的哥哥。

    沈氏也笑道:「這回阿和可放寬心了,先前還拉著我訴苦,說宋祁每日看些閒書,也不鑽研學識可如何是好,這下算是正名了,看的可不是閒書。」

     安然本來沒在意這話,偏就瞧見李瑾軒微微忍笑往自己看來,這才反應過來趙氏說的「閒書」分明就是自己借給宋祁的那些。乖乖,還好沒讓趙姨知道,否則嘮叨的不是宋祁,而是她了。

    夜裡李仲揚回來,由開門的下人開始就報喜大少爺是探花了,一直走到屋裡,宋嬤嬤又道喜,神情一直緊繃,只是應著一字字「嗯、嗯、嗯」,等進了房裡,沒了旁人,這才笑笑,對沈氏說道:「尚清是探花了。」

     沈氏忍不住笑笑:「二郎若是能在下人面前常笑笑,他們也不會在後頭說你是天上的二郎神,冷峻得很。」

     李仲揚也是笑笑,並不在意他們這麼說。一家之主,到底還是威嚴些的好。

    合興院這邊氣氛融洽,靜心院那邊也和睦安寧。

    李瑾良白日里高興完沒多久,就被周姨娘逼著去書房看書,要他日後也得爭氣。這會見周姨娘領人端了參湯來,不由咽咽:「姨娘,這麼晚了喝這些,若是睡不著怎麼辦。」

     周姨娘擺擺手:「哪裡會睡不著,會睡的更好才是。你可要跟你大哥學學,人家可是探花了,不久就要像你爹那般進翰林院。日後你也要進去,一家三個人都是翰林官出身,姨娘出去腰桿都直些。」

     李瑾良苦著臉道:「可大哥聰明,我愚鈍,哪裡能奢望。」

     周姨娘呸了他一口:「沒出息。」

     她可是個明白人,二爺顧家,沈氏又護家,最看重家中和睦榮華。李瑾軒平日里也疼著這些弟弟妹妹,日後做了官,自然會拉這弟弟一把。等李瑾良做了官,她娘家又有錢,總不會讓兒子做出貪贓枉法的事,那官位便是扶搖直上穩定一世的事。在娘家人面前也算是出息了。

    想到這,不由微微感慨,可算是沒白活。

    李瑾良見她嘆氣,以為自己不懂事又氣了她。忙將滿滿一碗的參湯喝下,入口微覺腥苦,落入腹中,嘴裡稍溢甘甜,定是從外祖父那拿來的好參。

    翌日,安然晨起要去請安,沒想到沈氏竟然過來了。從柏樹那接了梳子給她梳髮,笑道:「頭髮又長了些。」

     安然聽著這音調里略有惆悵,不由問道:「母親可是有心事?」

     沈氏笑笑:「能有什麼心事,小孩子莫多想。」

     一旁的宋嬤嬤說道:「太太當真是有心事,那便是記掛著三姑娘及笄。」

     今年安寧並未回來,自然無法為她及笄。

    沈氏嘆道:「這事在信中囑咐多次,也不知道你姑姑能不能做好。」

     安然笑著安慰她:「姑姑是個有分寸的人,定會好好照顧姐姐的。」

     沈氏輕點了頭,到底還是掛念安寧。十五了,該尋個好人家了。

    科舉放榜後第三日,宋祁授修撰從六品,李瑾軒授編修正七品,一同進入翰林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11:31 PM

第五十四章  寺廟相見秋風蟹起

      四月,夏日伊始,春意猶存。

  李家大房離開京城回濱州去了。他們本就是常往來兩地,左鄰右舍和二房都未有懷疑。知曉此事的安然也裝作不知,只是那日李爹領著眾人去送他們,她謊稱不舒服,免得和安陽照了面,又出什麼狀況。

  可在安陽看來,卻是另一番意思。走的那日,特地多看了幾眼,寧可看到安然得意的眼神,也不要她不出現!她寧可做敗家犬,也不要被人不屑到這般地步。可安然沒來,自己在她眼中,根本連鬥的資格也沒有。

  此時安然正和清妍在亭子裡下棋,吹著初夏清風,自在如常。嬤嬤婢女遠遠守在迂迴廊道那,見沒茶點了才過來。

  清妍心不在焉,連輸幾盤,見她氣定神閒,忍不住說道:「那種人你幹嘛不讓我宰了她。虧你和王兄還放過她,日後指不定還要捅什麼亂子。」

  安然笑笑:「她不會再進京城,我也不會去濱州,也沒什麼交集了。」

  清妍語重心長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呀。」末了說道,「敏怡的哥哥是金科狀元,這事你知道吧。」

  安然點點頭:「嗯。」

  清妍笑道:「那你一定不知道他在恩榮宴上的事。」

  恩榮宴是朝廷為新科進士舉行的宴會,一來是褒獎,二來是再進一步知士識才。安然起了興致,這可沒聽哥哥提過,笑問:「可有什麼趣事?」

  清妍說道:「聽父王說,皇伯伯問敏怡哥哥可有妻室兒女,敏怡哥哥立刻說尚未娶妻,但男兒應以報效朝廷為先,並未有此打算。你先說說他是想說什麼?」

  安然笑笑:「婉轉的說,便是『皇上,臣剛入朝廷,願全心盡力效忠,無娶妻閒暇』,若是直白些,那就是『皇上,您可千萬別賜婚,否則我怎麼謝絕』。」

  末了又想,雖說宋氏家族如今繁榮昌盛,就算宋祁委婉謝絕對宋家也無影響。可若是一不小心惹聖上不滿,怕他的仕途也不會太順利。他倒是不怕,是真不怕,還是未顧慮周全?

  清妍不服氣了,拿著棋盒說道:「你怎的立刻猜出來了,不好玩。我還問了父王是什麼意思來著,你可將我襯的愚笨了。」

  安然搖搖她的手,笑道:「清妍最聰明,天下的人都被你襯的愚笨了。」

  清妍撲哧笑笑:「壞姑娘,就你嘴甜。我知道自己愚鈍,所以才讓我碰了個這麼聰明的好姑娘。」

  安然笑道:「你並不笨,只是性子比較單直。其實與聰明相近的詞,便是狡猾。只是立場不同,含義也不同。」

  清妍輕點了頭:「也對,在安陽那看來,你便是狡猾。可在我看來,你就是聰明。」說到這,又想起為了安陽和她鬧的不愉快的事,握了她的手道,「安然,日後我再不會懷疑你,一世做知心好友,再無人能撼動我們的情誼。」

  安然頓時被觸動心弦,抱住這性子直爽的小姑娘:「嗯,做一世好友。」

  她不怪清妍當初那般說話,只是因為知道她的性格,若不是會護著朋友的,也不是清妍。只能說當時情誼真的並不深厚到交心的地步,可如今再也與往日不同。

  安然知道賀均平不喜她和宋祁見面,仔細想想也確實不要多見的好。正好李瑾軒和宋祁同在翰林院,換書的事便又交給了他。宋祁隱約知道她在顧慮什麼,卻又不清楚,可也不能去問人家姑娘為何不見了。

  這日放衙,換完書,宋祁看著扉頁上那一個秀氣的然字,問道:「怎麼這次帶多了幾本。」

  李瑾軒笑道:「安然和母親去古德寺祈福,要住十二日才回來。往年都是祖母去的,但今年祖母身體不比往年,因此由母親過去。又說安然心不靜,將她一塊帶去沐浴佛光。」

  宋祁笑了笑:「那安然怕是叫苦不迭了。」

  李瑾軒問道:「這話怎麼說?」

  宋祁淡笑:「若是沒記錯,她是個無肉不歡的姑娘。」

  李瑾軒無奈道:「我爹娘性子都沉穩淡然,伺候她的人也都是安安靜靜的脾氣,偏她喜歡到處跑著尋各處好吃的,倒不知是跟誰學的。」

  因明日休沐,兩人說一會話,又去酒樓喝了小酒聊了近況,才各自回去。

  翌日,宋祁晨起,問了安吃早食時,趙氏問道:「今日可要出門?」

  宋祁點頭:「出去走走。」

  趙氏說道:「可別出去了,待會你錢伯母來這坐坐。」

  宋祁頓了頓:「又是說媒的?」

  趙氏笑道:「那是自然,我兒是誰,狀元郎啊,放榜那日門檻都被人踩破了。為娘給你留了幾個,你卻一個相不中,跟娘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宋祁笑道:「隨緣。」

  趙氏急了:「隨什麼緣,你都多大了。你就算不先娶妻,也納個妾,給娘抱抱孫子。」

  宋祁好說歹說,趙氏就是不依不饒,一會說別家公子有了幾個孩子,一會說那家姑娘不錯。說得在大殿上妙語連珠的他也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脫身,才感歎,男子說話果真是比不過女子的。

  上了馬車,車伕問道:「少爺要去何處?」

  宋祁想了片刻,說道:「古德寺。」

  古德寺香火旺盛,又因佛祖金身重塑,更是威儀,前來燒香的人絡繹不絕。因是正午,人稍少了些。雖說宋祁並不怎麼信靈異神怪,只是入鄉隨俗,拜也無妨。進了佛堂,取了香燭,為家人祈福。蒲團三拜,起身插香,便見一個和尚過來,撩起神壇黃布,說道:「速速出來,這裡豈是你能玩鬧的地方。」

  桌底下的聲音清脆而有些霸道:「偏不,你是和尚,不能動怒,否則佛祖會罰你的。」

  宋祁聽著聲音略熟,可桌下陰暗,並瞧不清那人。和尚伸手去抓她,那小姑娘驚叫起來,惹了一眾人探頭觀望。他忙走了過去:「我妹妹太過頑皮,還請大師見諒。」

  和尚當即說道:「還不快將她領走。」

  宋祁道謝,俯身往裡瞧,見了那小姑娘,轉溜著明亮黑眸,笑道:「安平,果真是你。」

  那小姑娘不就是何采的女兒安平,她今年八歲,正是頑皮時,自小由老太太養著疼著,脾氣可有些霸道。這幾日都在古德寺吃住,也尋不到人玩,就去寺廟後廚搗亂,趁著和尚不注意,將一罐的鹽都倒了進去,惹的好脾氣的和尚也追著她滿寺廟跑。

  宋祁見她說的興高采烈,怕還只是當作好玩的事,說道:「若是安平吃到那一鍋都是鹽的菜,會如何?可還會高興?」

  安平頓了頓,立刻覺得喉中乾渴,搖頭:「不高興。」

  宋祁笑道:「那別人自然也不會開心。」

  安平吐吐舌頭:「那怎麼辦?」

  「去向大師道歉可好?」

  安平遲疑:「他們打我怎麼辦?」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不會的。」

  安平這才點頭,帶他去後廚,到了門口,就跑到他身後,抓緊他的衣裳,跟那和尚道了歉,果真沒有打她,還說她懂事。這個詞她從來沒從祖母和嬤嬤嘴裡聽過,連姨娘也沒這麼說過,頓時開心起來。

  宋祁領著她出來,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你娘呢?」

  安平在前頭蹦蹦跳跳,唱著歌兒分外高興:「娘和姐姐在聽雲德大師講經呢,我聽的都想睡了,所以跑出來玩。」

  宋祁微頓,他以為安平是得了允許出來玩的,倒沒想到她是偷偷溜出來,還是將她送回去的好。又笑問:「那你怎麼跟來了?」

  安平說道:「祖母身子不好,我想來替她祈福。本以為來上柱香就好,沒想到要住十多天。我想回去,可是嬤嬤不許,說這樣心意不誠,可我想祖母了。」

  話越說到後面便越低落,宋祁安慰她一番,便見有個綠衫姑娘從轉角處拐了出來。

  安然是出來找安平的,等她聽完禪,那小丫頭竟然不見。這剛拐過彎,瞧見宋祁,倒愣了一下,隨後又看到安平,當即小跑過來。安平渾然不覺,也跑了過去:「四姐姐。」

  安然俯身摟住她,瞪了瞪眼:「下回不許亂跑,不然打手掌。」

  安平可不怕她,咯咯笑了起來:「嬤嬤說,姑娘家生氣臉上是要起褶子的,四姐姐不許氣。」

  安然哪裡有氣,找到了她高興還來不及。見宋祁停在那,距離不近不遠,問道:「宋哥哥是和趙姨來的麼?」

  宋祁說道:「不是,今日休沐,來附近走走。」

  說是來這走走,似乎也只是想見見她。說喜歡倒也不是,而是與她一同說書論道十分愉悅,常有許多精闢的詞句和見解,這點與其他人不同。自從年後不再親自換書看,心中所想也只能藏在心底而無人可說,隱約有些失落,這會見了她,那失落便一掃而空了,道不出的感覺。

  安然將安平交給後頭尋來的嬤嬤抱回去,想起了事兒,問道:「哥哥可有把書給你?」

  宋祁答道:「昨日給了,看了幾頁《朗州記事》。」

  安然說道:「那本書有趣,姑姑剛讓人捎來的。」

  宋祁微微蹙眉:「剛?你還沒看麼?」

  「沒有。」安然見他有些遲疑,笑道,「無妨,反正我現在也沒空看,而且若是借給你,也放心。」

  自從換書看後,每本都是完璧歸趙,安然實在沒有理由不相信他。說了一路的話,聽見嬤嬤喚自己吃午食,宋祁便告辭了,臨走前又道:「方纔安平與我說,她來這裡給你祖母上香祈福,可沒想到要住上十多里,想回去陪老太太,可嬤嬤卻說無誠意,佛祖不知。」

  安然笑道:「我知道了,待會跟娘說,讓下人先送她回家陪祖母。」

  宋祁多看了她幾眼,話未說明她便猜到自己要說什麼,他倒是……想多與她說兩句話來著:「那我回去了。」

  「嗯,宋哥哥再見。」

  宋祁坐上馬車,還在想,這次一別,大概有好一段時日見不到了。

  事實果然如他所料,夏日一別,竟到了秋季才見。而且也非刻意見,見的十分巧。

  秋風起,蟹黃肥。正是螃蟹黃多油滿,膘肥體壯之時,聽聞蘅湖那撈起了七八筐個個超八兩的蟹,京城稱奇,倒是難得聽聞有如此密集個頭又大的蟹群。那漁夫將蟹全賣給了清風酒樓,掌櫃當即放了話,兩日後開蟹宴。一來是賺賺名聲,二來也是蟹由湖起,體內殘留淤泥,養在泉水中淨淨。不過半日,便全被人定完。

  李仲揚素來喜蟹,聽見消息便讓人去讓掌櫃留了一間房,準備帶上沈氏和一眾兒女去吃蟹宴。

  蟹分六等,湖蟹、江蟹、河蟹、溪蟹、溝蟹、海蟹。而聞名遐邇的陽澄湖大閘蟹便屬於湖蟹,只不過這裡地處京城,也沒那新鮮美味。

  安然聽說有蟹宴吃,倒饞了,好不容易等到那日,隨家人一起出行。誰想剛下車,就被人從背後抱住,耳畔叫了一聲「安然」,差點沒把耳膜戳破。

  宋敏怡今日出宮,昨晚剛進門就說今日來吃肥美螃蟹,還想著要約清妍和安然。只是清妍不巧要進宮陪皇太后,想著要是安然一人來和他們一處,那母親定會嘮叨往事,便不叫了。誰想安然一家竟出現在這,教她怎能不激動。

  安然回身與她笑在一起,問道:「你不是明日才出宮麼?」

  「公主生辰,允了我三日假。」

  趙氏和沈氏一見,自然又稱巧,說在了一起。李仲揚和宋成峰同朝為官多年,雖算不上熟稔,但無政見不合,又都是文臣一派,也說的親近。一來二去,便一同進了酒樓,讓掌櫃將兩桌酒席並在一個廂房。誰想邁步上樓,又見了齊太傅領著妻女來,這吃蟹的隊伍便擴展成了三家。

  因孩子眾多,廂房裡熱熱鬧鬧,大人有說有笑。安然一門心思在那螃蟹上,心思到底也不是個小姑娘了,便坐在那等著菜上來。見兄長和宋祁聊翰林院的事,也聽了起來。

  李瑾軒與宋祁是好友,近日翰林院重整書冊,把兩人累的夠嗆,也有好多日沒好好說話了。如今見了,便拉了他過來暢談。安然在一旁聽著,雖然聽不太懂那官場的事,但也聽的起勁,只是屋裡的孩子太吵鬧,並聽不太清楚,將腦袋湊了過去。

  沈氏正與趙氏笑談,便被她扯了扯手,笑而不語的看著那邊。沈氏抬眼看去,見李瑾軒和宋祁在說話,安然湊前了腦袋,聽的專注。時而與兩人說笑,歡喜的很。

  趙氏說道:「這半年來我不知看中了多少姑娘,可晨風就是不願點頭,說什麼要報效朝廷為先。這話我可不信。」

  沈氏與她自小就是好友,說話也直白些,笑道:「你莫不是又想把我家安然說給宋祁做媳婦。」

  趙氏撇嘴:「你倒是不願的,若是肯,她早該是我們宋家人了。」

  沈氏瞧著安然笑的俊俏的臉,又見宋祁儀表堂堂,倒差點說她是肯的,只是安然與賀均平感情愈加深厚,哪怕嫁入皇親不比在宋家好,她這做娘的也不能真去阻攔。與自己喜歡的男子過一世,開心便好。

  趙氏歎道:「你可知我心中有多著急,你說若安然肯做我宋家媳婦,日後我待她肯定是好的。這兩年先讓晨風納個妾,等安然及笄,便將親事辦了。若是你心疼她不願她小小身子就生孩子,那就讓妾先生了,反正嫡庶在那,也礙不了什麼事。旁人也不會說晨風的閒話。」

  沈氏可不會跟她說安然那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心思,否則自己這好友可不見得會同意,畢竟多子多孫才是福氣。

  聊的這會,便陸續有菜上來。

  蟹宴並非指的全是以蟹為菜,而是配以與蟹口味相輔的配菜和酒,才是真正的宴席。

  今日的蟹除了清蒸,還有炒,醬爆,水煮等做法,醉蟹和糖蟹也是上品。只是若烹飪過甚不精,很容易失去蟹之鮮美,而使佐料成主。

  先上來的有熏魚,隨後是完全去骨的炒雞丁和肥臘鴨,接著才是各種蟹餚。途中又上了一道肉燜筍條。因是秋季,並無時新竹筍,都是在春季剛冒尖時砍下,切成條曬乾。久燜入了肉香,肉中又混了淡淡筍味。肉不膩,筍仍有微脆清香,相得益彰。

  安然最喜歡的便是那道凍蟹。

  煮熟後的蟹放在冰中,待冷入蟹身,取蟹而出,沾以醬料或白醋,肉軟滑微冰而膏肥腴,味道極美極鮮,而且吃過一道道葷菜後,再吃這凍蟹也可除去了嘴中油膩感。

  宴過半巡,腹中半飽,眾人也多了些餘暇說話。說到蟹的哪兒好吃,眾人意見便不統一了。宋成峰說是蟹螯,趙氏喜蟹黃。當即讓孩子評定。幾個孩子喜蟹螯模樣,便紛紛支持後者。趙氏可是下不了台了。

  見他們爭論,安然笑道:「東晉文人畢卓曾言『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宋伯伯是出了名的悠然自在之人,喜吃蟹螯,倒更像是天性使然,無關好吃與難吃。」

  這話立刻將蟹的好吃爭論拋在了後頭,趙氏笑問:「那喜吃蟹黃的可有什麼說法?」

  安然皺眉,尋了一遍,好像沒有。

  宋成峰笑道:「可別為難四丫頭了,哪裡有那麼多說法。」

  宋祁笑道:「有人喜歡蟹螯,有人喜歡蟹黃,你們如此爭執,可教我們這些通通都喜歡吃的人怎麼辦。若我愛食蟹卵,倒是要將功課做足才能吃了。」

  李瑾軒當即也笑笑:「這可完了,晨風兄,我可不記得有什麼詩詞提及了蟹卵,這一頓你還是不要吃了罷。」

  眾人隨即笑起,氣氛又恢復輕鬆。那齊太傅的女兒齊秀春早就瞧上了圓桌對面那兩個少年郎,只是不曾與李宋兩家接觸過,不知他們兩人為何會為安然說話,心下不痛快了,說道:「我記得那畢卓,品性並不大好。他嗜酒如命,曾因酒被廢職。更曾因為犯了酒癮,去盜人家的酒喝,這等品行的人,又怎能拿來比作宋伯伯。」

  齊太傅一頓,差點沒扔了筷子,就算他是教導太子的,可不過是個虛職,哪裡敢開罪丞相和宋家,當即輕斥道:「哪有這般說話的。」

  齊夫人忙低聲護她:「不過是個孩子,不小心說了些糊塗話。」

  李仲揚說道:「孩子罷了,齊太傅莫動氣。」

  齊秀春撇嘴輕笑:「我哪裡有說胡話,那畢卓確實是那樣的人。」

  安然本不想與她爭辯,只是這一屋的氣氛全都變了,若是圓不回來,後頭的蟹宴也別想吃的歡喜:「聖上唯才是舉,年宴上百官盛讚聖上如那漢武帝『博開藝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學』,就連聖上聽了,也是言笑晏晏說『能比俊才漢武帝,我之幸也』。可姐姐可知,漢武帝曾輕信巫蠱之術,又過度用兵弄得勞民傷財。人無完人,聖賢也會有錯的時候,一塊千斤璞玉,難道有了毫髮瑕疵,便降為劣等了麼?畢卓灑脫不羈,嗜酒成瘋,可他身在其位,為百姓謀了許多福利,不失為一個好官。」

  齊秀春這才說不出話來,又被齊太傅瞪了一眼,便悶聲道:「妹妹說的是。」

  沈氏笑道:「若是再不吃,這蟹螯蟹黃可就通通冷了,就更別說好吃了。」

  氣氛微緩,眾人這才又重新吃起,忘了方纔的不愉快。

  宋祁起筷時,看了安然一眼,淡然如常,沒有一分慌張。末了笑笑,倒是十分期待她長大後的颯爽模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11:40 PM

第五十五章  心印無猜黨羽之分

      九月,晚秋寒涼。

  風拂河面,扑打在船頭,冷的清妍抖了抖。柏樹見了,拿披風給她披上:「郡主,小姐讓您進船篷裡,外頭冷。」

  「他們聊的那麼高興,我才不要去。」清妍拍拍一旁:「坐吧,要好一會才到岸呢。」

  柏樹垂手低頭:「奴婢不敢。」

  清妍拉了她,扯到一旁:「讓你坐就坐嘛。而且這又不是椅子,不就是個髒髒的木板。」

  她這話一說,那船夫可就不樂意了:「小姑娘,這話可不能這麼說,這船可伴了我十一載,比我家閨女還大,而且我閒時撐船渡河,忙時打漁賣錢,可養活了一家老小,哪裡髒了。」

  清妍詫異道:「這麼多年?」說罷摸摸那木板,「確實不髒了。伯伯教我打漁好不好?」

  船夫樂了:「小姑娘,你是來坐船的還是來學做漁夫的。」

  清妍笑了起來:「都不是,我呀,是來牽線搭橋的……紅娘。」

  坐在船篷裡的安然聽見這話,撩開簾子說道:「都進來吧,外面冷。」

  清妍撅嘴:「才不,你們慢慢說,我不急也不冷。」

  說罷,搖了搖手裡的魚竿,但船在緩慢前行,根本就沒有魚兒會上鉤,偏是樂在其中,自在逍遙。

  安然笑笑,縮回身子,說道:「我們快些回去吧,外頭可冷了。」

  坐在她面前的便是賀均平。他與安陽的事雖過了大半年,但是人言可畏,真怕外人見了他和安然一起,又將那「李家姑娘」的名聲扣在她頭上。這半年可見的少了。這次又隔了三十多日,實在是想見她笑顏,便讓清妍約她出來尋個地方見見。誰想清妍將地方安排在這江面上,莫說外頭的人冷,連在薄薄船篷裡的兩人也覺手腳冷得慌。

  賀均平點頭,讓那船夫快些,這才說道:「我想送個東西給你。」

  安然笑看他,好奇:「是什麼?」

  只見他從懷裡似拿了什麼,卻用掌蓋著不給她看,笑道:「猜猜。」

  安然低頭,想從縫隙那看出點門道,卻是瞧不太清,隱約見了是個白白的東西:「玉珮麼?」

  「不對。」

  「姑娘家喜歡的東西?」

  賀均平頓了頓:「嗯。」

  安然見他遲疑了一會,笑道:「男子喜歡的東西?」

  賀均平笑笑:「也對。」

  安然這可猜不到了,以往他送的東西都是姑娘家喜歡的。她見到新奇的玩意兒也會送他,可這男子女子都喜歡的東西,是什麼?

  見她蹙眉,賀均平沒再逗她,悄然打開手掌。安然一瞧,心便輕輕跳了跳。

  是塊司南玉珮。

  願結君心,司南玉珮。

  不用他說,用意也十分明顯了呀。安然一直覺得賀均平不是個體貼人,甚至有時候霸道了些,可確實實實護著她憐著她,哪怕是她先開的口,要他等她。事後還怕自己是不是太輕佻了會讓人不珍惜,但並沒有。

  這塊司南佩以中間為軸,左右對稱,對接的機關做的精巧,輕輕拔開,便是塊形狀四方的小玉珮,讓人瞧不出真身是司南佩。

  賀均平將左邊那塊放在她手上:「不許弄丟了。」

  安然心中幸福滿滿,拿了香囊裝進裡頭:「不會弄丟的。」

  賀均平見她香囊上的刺繡精緻,又看看自己的司南佩,只能戴在身上晃來晃去,萬一哪天撞到什麼碎了怎麼辦,當即說道:「安然,繡個香囊給我。」

  安然看著他抿了抿笑:「你知道我最不會女工的,我買一個給你好不好。」

  賀均平歎道:「連清妍都知道繡個香囊給你哥哥表情義,你卻嫌麻煩。」

  安然心頭略有奇怪浮雲掠過,卻道不清是什麼感覺,笑道:「清妍可以為了喜歡的人做不喜歡的事,我似乎……做不到。大概是覺得,用自己的不喜歡去換了對方的喜歡,對方也不會開心的。」

  賀均平看她:「你又怎知我會不開心?」

  安然也看他:「那世子哥哥願意為了自己的開心而讓我不開心麼?」

  這個問題十分矛盾,付出與被付出,喜歡與被喜歡,根本很難定義結果。安然不覺得清妍那麼做是錯的,也不覺得自己說的是錯的。賀均平默了默,淡聲:「我不過是想將這司南佩放在你親手繡的香囊中罷了。」

  他又怎麼不知道她繡工差,即便是送個鬼畫符的香囊他也會欣然接受的,正如她那日因清妍搗亂收到個廉價首飾還十分高興。

  雖然這話題被兩人刻意忽略了過去,但隱約有些不愉快。船到了岸邊,各自回去。安然緊握著手中香囊,似有千斤重。

  柏樹給她披風,安然也沒有聽見,喚了許多聲,她才回神。

  兩人回了家,安然坐在屋裡,柏樹給她鋪床,拿了小暖爐將被子燻熱,見她愣神,忍不住問道:「小姐,你回來便神不守舍的,世子欺負你了嗎?」

  安然搖搖頭,走了過來,坐在床沿一會,問道:「柏樹,世子哥哥想讓我給他繡個香囊,可是我不喜歡女工,若是要我為意中人做不樂意的事,我真的不願。可是世子哥哥卻好像不開心。」

  柏樹聲音微弱:「若奴婢是世子,也會不開心。因為這事並非是對等的,你若付出一分便要得回一分,那只是交易罷了。若是奴婢見對方高興,自己也會高興,哪怕過程不痛快,可心裡為的,到底是對方。」

  安然似乎聽明白了,可又不大懂。她在前世本就沒談過戀愛,每日埋頭工作,為賺錢養活自己而奮鬥,好不容易有了小存款,結果就到了這。她歎了口氣,倒身在軟被上,不多想了,還是睡飽一覺吧。

  午歇起來,到沈氏那說話。幾個姨娘正好在屋裡,見了她給她問好。說了一會話,都是些瑣碎事,安然心中微煩,聽的並不仔細,只坐了片刻就出來了。在那魚塘邊的石凳上坐了許久,瞧著那秋風吹皺的水面,才越發想明白。

  柏樹說的沒錯,愛情不是對等的,也不是公平的。如果斤斤計較太多,就跟做生意般。她覺得賀均平不體貼她,要她做不喜歡做的事。可她又恰好忽略了賀均平的感受,他想要個香囊,意不在她的繡工,而是在她的心意。

  他不是在讓自己做不喜歡的事,而是他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他的初心便只是想要她的心意罷了,而忘了一切相關因素。忘了她不擅長刺繡,忘了她不喜女工,純粹想要她親手做的玩意兒而已。

  想明白過來,安然倒覺得自己真真是不懂他的心。說不喜歡女工,清妍比她更不愛。可她卻能全心全意的去做,那個看著香囊在手裡慢慢成形,想著對方隨身戴著的是自己做的,似乎也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

  安然拍拍腦袋,她怎麼就鑽了死巷子,把自己堵的不開竅了。

  想罷,去找宋嬤嬤要了全套的繡花工具,既然要做,那便做個好看的。免得別人一看便知是小姑娘送的,問起來給他添了解釋的麻煩。

  十一月,大羽國國史編修,李瑾軒幾乎無暇回家,回了家中也是吃個飯倒頭便睡,常是連洗漱也忘了。

  安然和宋祁換書的日子到了,因他沒空,她便自己拿了書去茶館,換了書就回來,這樣照個面應當無事。

  宋祁見了她,比起上回來,稍覺有些變化,待看到那澄清含笑的眼眸,才覺得不管是長的高了些,還是臉又長開了些,仍是那俏皮而有想法的安然。

  安然將書放到他面前,笑道:「宋哥哥最近忙嗎?」

  宋祁淡笑:「不忙,換書的餘暇還是有的。」

  安然點點頭,與他說了這幾本書的大概,便要走。宋祁稍感意外:「有急事麼?不多坐會,有幾處覺得有趣,想與你說說。」

  安然聽的動心,宋祁雖然平時不多話,可他說有趣的,那定然就是有趣。正猶豫著,宋祁瞧見她拿書時手指上的紗布,問道:「受傷了?」

  「在學刺繡,一直被針扎。」

  宋祁笑道:「你不是素來不喜女工麼?」

  安然面上微紅,打了馬虎:「最近起了興致。宋哥哥若是沒事,那我回去了。」

  宋祁隱隱察覺到她這臉上的緋紅起的奇怪,像姑娘家說起情郎?想想又似乎不可能,她還小著呢,不會有那種心思吧。輕點了點頭,就看著她走了,直至拐角處不見。

  安然抱著書,手指上的疼可感覺不到。她愈發明白,在做香囊的時日裡,確實是快活的。經過她兩個月的努力,再過幾日給香囊收了口,就成形了。然後給世子哥哥一個驚喜。

  可惜賀均平沒有驚喜,驚訝倒是滿滿的。他方才在對面酒樓臨窗那與郡王品茶瞧見了什麼?瞧見了他的小媳婦和宋祁在那露天茶館見面,還抱著書笑的歡喜。之前雖然他沒明說不讓安然跟宋祁換書,可他那日都微微生氣了,她倒是沒察覺還是覺得無所謂?

  左想右想都不對,心神不寧的回了王府,真是越想越窩氣了。香囊,他十分想從安然那裡得個香囊,然後把那半個司南玉珮裝進去。可她就是不繡,愛書成狂,還對別的男子傻笑。

  他不淡定了,他要把安然抓回身邊。

  隨即讓清妍的婢女送了封信給清妍。那婢女常跟在郡主身邊,跑腿送信的事也做了不少,當即明白,送信過去。

  安然正翻著剛從宋祁那借來的書看的有趣,信就到了。展開一看,登時被上面的大字嚇到了,字字刮入紙張中,浸透了信封,上頭寫著:我要香囊。

  「……」除了愣神還是愣神,安然想了想,然後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香囊。她還在等宋嬤嬤回來教她箍口子,約摸傍晚就好,那再等一個時辰,讓人一起將信和香囊送過去好了。

  可是宋嬤嬤今日有事,晚歸了。

  賀均平見外頭夕陽斜落還不見安然有回音,在院子裡走了好幾圈,想著是不是語氣太僵硬了,又提筆寫信。

  宋嬤嬤回來,家裡正吃飯,好不容易等飯吃完,安然便拉著她去箍那口子。等終於完成了,賀均平的第二封信又到了。只看了一眼,安然就嚥了咽,完了完了,凶神惡煞的世子哥哥見多了,可囉囉嗦嗦說同一個主題用了三張紙的他分明很不妥呀。不敢再多留,趕緊便讓柏樹送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柏樹才回來。安然拉了她低聲問:「如何?」

  柏樹答道:「沒見著世子,交給了清妍郡主的婢女。」

  「喔……」安然覺得自己總算是可以睡個安心覺了。

  清妍從婢女那得到香囊,附耳說是要轉交給王兄的,當即笑的捧腹。這回可要好好笑安然,這姑娘家的心分明比她的還重。拿了包裹著香囊的小布包便蹦到賀均平那。

  賀均平正想著要不要再弄個「八百里加急信」,就見清妍一臉得意的趴在他窗台往裡瞧,看的他臉上一扯,偏頭喚下人:「關窗。」

  清妍哼了一聲:「關吧關吧,安然讓我交給你的東西我不給你了。」

  賀均平忙過去,笑道:「給我。」

  清妍轉了轉眼眸:「把你的貔貅短刀送給我。」

  那名為貔貅的短刀是順王爺從聞名天下的鑄鐵師父那千金買來的,清妍垂涎已久,求了許多次,賀均平卻不給他。如今想捉弄他一番,誰想他答了一字「好」,便從她高舉的手中拿走了小布包,隨後手上多了個木匣子。打開一看,刃上寒光凌厲,不就是心儀已久的匕首。正要抬頭道謝,就見那窗戶已關的緊緊的,半點縫隙也沒有。

  賀均平揭開外面的方塊布,只見一隻冰藍色的香囊靜躺在裡,扎口是一條半指甲寬深藍錦,垂掛凝成的結也是深藍色,而錦緞以淺藍為主,又用淡藍、冰藍、深藍的線逐漸繡出碧波,如藍天映照清池,與別人所佩戴以花草鳥獸的香囊全然不同,可因這繡的簡單,層次易分,一時也很難認出非出自繡女之手。分明就是揚長避短又別出心裁繡的。

  看了許久,心中越發喜歡,輕嗅之,內有乾花,略有幽香。待將那半邊司南佩放入,又驀地想起,安然說自己不擅長女工定不會騙他,而且今日午後他才「堅定」的要個香囊。她總不會用半日功夫就繡好?莫非她那日回去後已經在練習,先給他個驚喜?

  煩躁了一日的心,悄悄平靜。

  即便與別的男子見面,對別的男子笑又如何,安然的心還是在自己這的,那又有何懼。

  想罷,這才將香囊收到枕邊,一夜好夢。

  月末,已快到臘月。李三妹和安寧忽然回來了。

  說是忽然,是之前來信還說今年不回家,惹的老太太和沈氏一頓歎氣,可感慨了沒多久,卻見兩人歸來。

  兩人的房間常年都有下人負責打掃,因此簡單收拾下,便可以住。

  沈氏見著安寧,果然已是及笄後的模樣,髮髻也再非那小丫頭般,青絲輕挽在後,插了一支普通青銅簪,也沒個玉石點綴,卻完全符合她的英氣模樣。雖然合適,可沈氏不願她這般,拿了那早就準備好的衣裳和首飾,將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穿著那百花長裙,腦袋上又重了足足兩斤,安寧只覺得自己連路都要不會走了。看著她的眉頭擰了又擰,安然在一旁可笑開了:「明明是裝扮而已,姐姐卻一臉視死如歸呢。」

  安寧看了她一眼,禁不住說道:「等你及笄了,娘也這麼打扮你。」

  安然想了想,又瞅瞅她頭上那一堆的東西和臉上塗抹的脂粉,不由一咽。看著她那陷入沉思慢慢悲痛的神色,安寧微揚了唇角,難得的笑了。

  沈氏見她們兩人說的歡喜,也不打斷,等話說的差不多了,漸漸安靜,才道:「你待會不出去吧?跟娘說說話。」

  安寧答道:「不出去。」

  安然墊腳附耳:「娘手上有好幾個相中的公子哥,要給姐姐說媒呢。」

  沈氏輕輕瞪了她一眼,生怕把安寧嚇跑了:「快些回去睡覺,莫吵了你姐姐。」

  安然哪裡會怕她,才不走。安寧稍有遲疑:「娘,女兒如今並未有打算嫁人。」

  沈氏輕聲:「姑娘家大了就該嫁人的,如今你爹是丞相了,即便你本是庶女身份,也能嫁給好人家的庶子做妻,莫怕,有娘在。你先聽娘說說那些公子,若有喜歡的娘就替你說,若是沒有,再尋媒婆。」

  安寧蹙眉,不想忤逆她,可不由得說道:「女兒真的不想嫁……與姑姑一起遊歷各國,並無不悅。」

  沈氏歎氣:「你與你姑姑一起那麼長時日,她未嫁,別人怎麼看她,不用娘猜,也定是不好的,你又怎會不明白。」

  安寧說道:「姑姑不在意,女兒也並不在意。」

  她本就是個性情涼薄的人,前世被親人遺棄已受到莫大傷害。今生從沈氏那又重新相信人間有親情,但她不信愛情,那曾海誓山盟的男子在她得病後不多久就離開了她,此生怕再難將真心交付。倒不如跟著三姑姑暢遊人間,也不枉她重活一次。

  沈氏這次不願讓步,若這次三妹要帶走安寧,她定要到老太太那說的。怕是老太太也不肯讓李家出兩個不嫁之人吧。

  打定了主意,夜裡又和李仲揚說了。說了許多話,待問他意見時,卻見他神色恍惚,待喚他回神,方纔的話竟是一句未聽入耳。

  沈氏問道:「二郎可是在朝堂上遇著了什麼事?」

  李仲揚躊躇片刻,才說道:「如今太子未定,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皇后所出。兩人從很早之前便各自拉攏臣子,我本想做個純臣,只效忠聖上。只是身不由己罷了,哪裡可能讓你置身事外逍遙的。這幾日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有派人前來試探,我佯裝不知他們話中有話,但此計終歸不能長遠。」

  沈氏皺眉問道:「大皇子為何未被立為太子?不是長幼有序麼?」

  李仲揚搖搖頭:「大皇子敦厚,二皇子機智。太后和皇后都喜二皇子,聖上心思未表明。朝中支持二皇子的人不在少數,但擁護大皇子的人也並不少。興許是為免兩方不合,因此聖上一直未定太子。」

  沈氏可算是知道為何他焦躁了,若是這皇子選錯了,那日後輕則貶官,重則被當作黨羽清除。仔細一想,驚了一身冷汗。輕聲問道:「那二郎如何?」

  李仲揚捏了捏眉心:「為夫要再好好衡量。」

  沈氏倒是想起來:「三妹深諳朝堂之事,不如聽聽她有何見解?」

  李仲揚手勢一頓,也想起了還有個屢次點醒他的妹妹,當即讓沈氏喚她過來。

  李三妹正在前院裡領著一眾孩子曬月光,美其名曰吸收日月精華。雖然安然覺得吸進肚子裡的只是一股冷颼颼的氣,越「曬」越冷,偏年紀小的安平和安素吸的分外起勁,純真無邪,倒叫人不好戳穿。

  聽見兄長叫自己,李三妹認真拍拍李瑾良的肩:「這裡你最大,好好帶著弟弟妹妹玩。」

  李瑾良苦笑,望著那隱約慘淡月色,又想,大哥愈發的忙了,不知今晚又是什麼時辰回來。想到自己也要考功名了,頓時覺得月色更是黯淡無光。

  李三妹見下人都被屏退到院中,房裡又只有哥哥嫂嫂,已明白五分,笑道:「二哥不去享受下月光麼?」

  李仲揚可沒心情跟她開玩笑,沈氏招她坐下,將大皇子二皇子拉攏的事說了一番。

  李三妹細想許久,問道:「你若是做純臣,皇上定會更加重用。」

  李仲揚說道:「皇上會重用,可卻得罪了兩位皇子。」

  李三妹笑笑:「確實是,而且皇上如今雙四歲數,若是身體差些,也沒幾年了,是時候想想該擇誰為新主了。」

  李仲揚差點沒將她攆出去,喝道:「又說胡話!」

  沈氏也急忙輕搖了頭:「三妹不可說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李三妹笑了笑:「二哥支持大皇子吧。」

  李仲揚遲疑:「為何?」

  李三妹說道:「皇上並非嫡長子,當初繼位朝廷經歷了一番腥風血雨,最後由太后扶持他登基,漸漸穩定大局。皇上三十年來勵精圖治,開疆拓土,拓展商路,溝通水系,將建國以後的繁盛之景推到頂峰。他是個自私的人,又怎會讓自己辛苦經營的東西讓兩個兒子爭奪皇位而毀於一旦,讓二皇子繼位有爭執,可讓名正言順的大皇子繼位卻無妨,而且……大概在他自知將死時,也會好好清理一番二皇子的黨羽。二哥支持大皇子吧,雖說如今大皇子勢力不比二皇子,但太后年老,有皇上幫扶,總有一日會渡過這難關。」

  李仲揚看了她好一會,問道:「這些都是你遊歷各國時知曉的?」

  李三妹輕眨眼眸,笑的淡然:「是。」

  是與不是,又有何重要。

  已非年少,許多事便都會變得不重要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1:25 AM

第五十六章  再起波瀾百里門客

      李心容回來,最高興的莫過於李老太。只是老太太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也不能拉著她像往年那般長談了。這日吃過午飯,便覺頭痛,早早午歇下。

  李心容想起那苑塘肥魚,便帶著李家孩子去垂釣,回來給母親熬魚膳補給精神。除了李瑾軒沒空,李瑾良、安寧、安然、安素、安平五人都隨她出門玩鬧了。

  那苑塘老闆鄭浩生見了李三妹,立刻認出了她,不過數年前見過一面,卻是記憶猶新,這般豪爽美麗的女子,世間又能有幾個。當即拿了魚竿擇了靜處給他們。

  六人一字排開,下人近在後頭。

  北風凜冽,吹了一會兩個小的就進屋烤火吃魚去了。李瑾良每日都被周姨娘押在書海裡看書,久未出來,就算是冷也捨不得進去。安寧早就習慣了毒日寒冬,也全然無事。安然雖然也想繼續享這垂釣之樂,可是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就被安寧攆回屋內陪安素和安平了。

  烤火時又嘗了兩道新鮮的魚餚。微微有急意,便起身去解手。人才到拐角處,就聽見了三姑姑的聲音,正要出去,又聽見一個男子說話。她頓了頓,探頭往那邊看去。不由吃驚,那男子她可認得,不就是那皇帝近侍趙護衛。

  他與三姑姑在說什麼?

  剛下意識探了探腦袋,才覺自己正在做偷聽的事,雖然好奇,但這麼做終歸不對,暗歎一氣準備回身不解手了。嘴巴卻被人摀住,往後一拖,驚的她差點將袖子裡的錢袋往那人砸,定神一瞧,竟是安寧。

  安寧擰眉示意她噤聲,安然輕輕點頭,那手才鬆開,拉著她往外走。

  等走遠了,安然才說道:「姐姐認得那人嗎?」

  「不認得。」她淡聲,「閒事莫問也莫管。」

  這話可把安然的好奇全堵回去了,雖說確實如此,可仍是好奇。可世間的秘密還是少知道的為妙,故而忍住未問。

  臘月二十,由李三妹開方子給李老太補了大半個月,身體又漸漸好了,氣色和精神又如五六年前。李三妹說要走時,李老太倒也沒太感傷。膝下兒孫那麼多,沈氏又待她好,而且對這倔脾氣的女兒,她又能說什麼,哭哭啼啼留不住她,倒不如讓她去外頭玩的開心些。

  李仲揚一聽李心容要走,放衙回來氣的臉都青了,待吃過飯,便讓沈氏喚她過來,當面便說道:「你以前還小,如今都三十好幾了,仍不知長性。你也知道娘身體不如往年,你倒還是要走。」

  李心容面色微頓,沈氏也越發覺得不妥,輕聲:「三妹若是有什麼難處,儘管說就是。這世上還有對親人不能說的事嗎?」

  李心容笑笑:「二哥二嫂就當我玩心未過吧。」末了又問,「二哥的正事可說完了?我也有事想跟二哥二嫂說。」

  沈氏輕歎一氣,李仲揚也不點頭也不搖頭,李心容便開了門,喚那站在門前等了許久的安寧進來。這才說道:「這一回,我不帶安寧走了。」

  安寧吃了一驚,滿臉不信:「為什麼?」

  李心容笑道:「你已及笄,該尋個人家嫁了。」

  沈氏心中十分感激,雖然此次她未必肯讓三妹帶走安寧,可是也不想讓母女姑嫂鬧彆扭,如今由她先開口提出,那是再好不過。可還未高興完,安寧已搖頭,神色堅定:「安寧不願,我不喜歡那種相夫教子的生活。」

  她從未想過要和其他女人一起共同侍奉一個男人,平平淡淡的嫁人生子,只是想想就覺不痛快。她要的就是和三姑姑一同在五湖四海遊歷的自由日子,那是她前世和在李家感受不到的快樂。如今別說李家,就算是留在京城,對她來說,也不夠大,不夠寬,她還想去更多地方。

  李心容笑道:「你要讓你娘傷心不成?」

  安寧愣了愣,看向沈氏。沈氏已握了她的手,看著這張幾乎和容翠一模一樣的臉,喉中生澀,哽咽道:「不要再走了,就當娘求你。」

  「娘……」安寧素來冷靜沉穩,可這暖暖而無奈的請求卻讓她心中無法平靜下來。留下來,她不想。可拋下母親,她又不忍。

  李心容淡笑:「心有多寬,這天地便有多廣。即便是在一處地方,你也絕不會覺得被束縛。」

  安寧不答,她倒是想明白了為什麼姑姑突然說要回京城,其實是要將她送回來而已,一直猶豫不決,最後還是選擇將她交還回爹娘身邊。

  臘月二十二,皇后懿旨,讓眾命婦進宮飲宴。沈氏起先還奇怪這臨近過年也沒什麼節日,宮裡也沒傳什麼喜事,怎的突然要入宮吃宴。等一頓飯下來,聽了皇后教導,才明白這是要做什麼。

  夜裡,沈氏回到家中,進了房裡也來不及淨手洗臉,讓下人出去,關上房門便對李仲揚說道:「二郎可知今日皇后與我說了什麼?皇后想讓二皇子娶我們家的女兒。」

  李仲揚微微詫異,不安道:「可有明說?」

  沈氏輕輕搖頭:「只是試探。我說親女如今十二太小,皇后又問可還有女兒。我說了記在我名下的安寧,她當即說『那可許了人家,浚兒聽說李家姑娘個個知書達理,十分傾慕』。可把我嚇的心驚肉跳。」

  李仲揚神色竣然,默了許久才道:「皇后果真是偏向二皇子的,想借此拉攏李家。」

  「那可如何是好?二郎可思量好到底要輔佐哪位皇子?」

  李仲揚閉目沉思,這問題她又何嘗不是每夜在想,想來想去,也覺三妹說的有理,可如今二皇子有意拉攏,若是拒絕,那便是徹底和他作對。日後如果大皇子失勢,李家只怕沒有一絲僥倖可活。當真是為難。許久,他才道:「大皇子。」又歎氣,「看來是要向大皇子表忠誠的時候了。」

  沈氏不懂政事,只是也知此事非同小可。此後李家的命運,將依附大皇子,榮辱相存。

  長樂宮,黃昏燈起,人寂靜。

  羽國大皇子賀允熙聽見宮人稟報百里先生來了,急忙放下書去迎。門剛開,便見一個穿著灰衣布衫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前,朝他行禮問安。賀允熙順手微扶,笑道:「先生不必拘禮,快快請來。」

  百里長也不多客氣,大皇子禮遇下士,追隨他三年,早就習慣了。只是再如何禮遇,他也是皇子,自己終究不能太過越禮,規矩還是要的。

  入了屋內,百里長問道:「殿下可有何急事?」

  賀允熙笑道:「先生,有大喜。」

  百里長這才露出微微笑意:「何喜?」

  賀允熙說道:「今日朝堂群臣爭辯那刑部尚書該提拔何人,父皇問及李丞相意見,你道李丞相舉薦何人?是安右禮。」

  百里長眼眸也是閃爍亮色:「李仲揚素來奉行中庸之道,如今竟舉薦殿下身邊的人,怕是有意效忠殿下。」

  他倒是明白了為何大殿下會如此高興,一直拉攏那文臣之首,卻不得表態,現今在這風頭正烈時突然偏幫,怕不僅僅是真的覺得唯才舉薦。

  賀允熙目光灼灼:「早就想要得李丞相一臂之力,如今正好。」

  百里長說道:「李丞相為人並不簡單,若是殿下立刻點頭,顯得自己多求才若渴易助長他之傲心。」

  賀允熙遲疑片刻:「可總不能遲遲不給答覆。」

  百里長淡笑:「此事殿下交給在下即可。」

  賀允熙素來信他,既然開了口,那必然會有妥當的方法:「那就勞煩先生費心了。」

  「殿下客氣了。」

  從長樂宮出來,拿著腰牌出了宮門,夜幕已落。百里長孑然一人,步行而出。腹中飢餓,想著應該是用晚飯的時辰了。進了街道,見了一家麵攤十分冷清,便過去叫了一碗麵。

  這三張四方木桌只坐了他一人,等他捧起碗喝了一半的湯,再放下碗,就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手肘撐桌,托著下巴笑嘻嘻的看著自己。他看了看自己,又摸了摸臉,問道:「哥哥臉上有麵條嗎?」

  小姑娘搖頭,笑而不答。

  百里長若有所思,試探道:「你想吃麵條?」

  小姑娘仍是搖頭笑笑。

  百里長認命了:「好吧,看來你只是想看我怎麼吃麵條。」

  小姑娘終於說道:「我想告訴叔叔,剛才你吃麵條的時候,錢袋被人偷走了。」

  百里長一頓,摸了摸腰間,已經是空蕩蕩的了。他苦笑:「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小姑娘咯咯笑道:「安平怕挨揍啊,叔叔那麼瘦,肯定打不過那個人,也怕你挨打嘛。」

  百里長恍然,笑道:「謝過安平小姑娘,免了我一頓皮肉之苦。」停了片刻又認真道,「哥哥今年二十有一,不該叫叔叔。」

  安平左看右看,又搖頭:「就是叔叔,我大哥今年……唔,好像是二十,可是比叔叔年輕多了。」

  百里長笑了笑:「據說每日想很多事的人,確實會老的比較快。」

  安平恍然:「難怪烏龜可以活那麼久,它們老是趴在水裡不動,哪兒也不去,那自然什麼都不用想吧。」

  百里長點頭:「興許是,那安平小姑娘想做小烏龜嗎?」

  安平嘁了一聲,撇嘴:「我才不要,三姐姐說,如果人停在一處不動,那是枉活一世。將各國遊歷一番才不枉此生。」

  百里長笑笑,遊歷各國,倒是好大的口氣。孩童的心可細膩著,安平又聰明,哪裡看不出他笑裡的意思,不服氣道:「三姐姐真的去過很多地方,每次都捎很多吃的給我。」

  「很多好吃的……」百里長想著這話,又捲了一筷子麵條,這家麵攤的麵真的很難吃,難怪沒什麼人。

  安平趴在桌上哼了一會曲子,歪了腦袋問他:「你怎麼不找我借錢幫你?」

  百里長笑笑:「你若肯幫,不用我說自然也會幫,對吧?」

  安平瞇了瞇眼笑:「那你為什麼不試試?」

  百里長笑道:「好,小姑娘,借我些錢可好?」

  安平立刻吐舌頭:「我才不借。」

  「……」百里長苦笑,這是哪家的孩子,如此頑皮。可頑皮歸頑皮,倒也有童趣。正要問她,就見她身後站了一人。屋簷下的燈籠微微搖曳,燈光照映在她身上,高挑而纖瘦,衣著光鮮,面色冷淡卻又隱約有種隱忍之色,瞧著略微奇怪。

  那姑娘面色清冷,看著那孩子的眼光卻不冷清。聲調平緩淡然:「安平。」

  安平猛地轉身,跳下木凳,撲進她懷裡:「三姐姐。」

  百里長皺眉,多看了她幾眼,那個遊歷各國的三姐姐?瞧著就不似普通人家的姑娘,果真是個小撒謊精麼。

  安寧蹙眉:「娘急壞了。」

  安平嬉笑:「誰讓你們在綢緞莊挑了那麼久的布,我餓了,就跑了過來,然後跟叔叔嘮嗑。」

  百里長面有悲痛,又提醒道:「不是叔叔……」

  聲音雖然不小可根本毫無作用,聽著她那一口一個「叔叔」就覺刺心。

  安平又扯了扯她的衣裳:「三姐姐,這個叔叔人很好,他的錢袋被人偷了,三姐姐幫他付麵錢吧。」

  安寧也未多說,拿了十個銅板便放在桌上,連看也未看他,便拉著安平走。安平跟在她身側,又朝百里長擺手:「下回見了記得還二十個銅板哦。」

  百里長又苦笑,他就知道這小姑娘是個人精。又看了看安寧,這才發現她走路的姿勢十分沉穩,似乎每一步都很謹慎卻又不拖泥帶水。脊背也非常挺直,果真是個英氣的女子。

  李仲揚今日放衙,受同科好友相邀,去酒樓一聚。到了那廂房,同僚卻笑笑退下了,只見裡頭坐了一個身形清瘦的年輕人,說不上非常俊氣,但那份淡然卻讓人心頭微震。

  百里長見了他,起身作揖:「在下百里長,見過李丞相。」

  李仲揚眸子微頓:「可是百里慕雲的弟子?」

  那百里慕雲乃天下有名的謀士,門人眾多。

  百里長笑道:「如丞相所言。」

  李仲揚瞭然。當年皇后傾盡千金用了許多手段,才將百里慕雲請來給二皇子做幕僚,如今又一個百里出現在此,莫非又是為二皇子的事來?

  百里長見他不動聲色卻不言語,果真是個不能從面上看出些許端倪的人,笑道:「丞相莫誤會在下,在下如今是大皇子門客,早已出師,與家師並無關係。」末了右將大皇子親筆書函奉上,以證明身份。

  李仲揚細細看完,皺眉:「先生有何賜教?」

  百里長邀他坐下,這才說道:「自古以來,立長不立幼,除非長子十分忤逆才改祖訓。可如今大皇子寬仁,深得愛戴,卻偏有一些人逆行倒施,這一點,想必李丞相也不願看見。」

  李仲揚微微看了他一眼,也不直接表態:「確實不願。」

  百里長笑笑:「李丞相可知黃果為這人?」

  李仲揚點頭,那黃果為的祖父、外祖父、父親都是為國捐軀的羽國大將,獨留他一脈。可惜那黃果為為人輕佻,不似先輩,常惹出些事來。但因都是些小事,皇上對那些彈劾的折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次黃果為在鳥市與人起了衝突,將對方揍了一頓,誰料那是駙馬的弟弟,永朝公主便將這事便鬧到皇上那,不依不饒求他嚴懲。

  永朝公主是皇上親妹,手足情深,這一回在外人看來,已經是板上釘釘要將黃果為貶到荒涼之地的事了。

  百里長笑道:「大皇子想求皇上打消將他貶謫的想法,卻不好開口,不知丞相可否幫這個忙?」

  李仲揚哪裡會不知道他的意思,自己要表誠意,那總要看看有何用處。而且大皇子素來和黃果為無瓜葛,就算自己為他洗了罪名,聖上也不會猜到他是在為大皇子辦事。默了默,輕點了頭。

  百里長笑了笑,起杯敬酒。

  已是二十五的天,風雪徹夜不停,晨起,街道已鋪滿白雪。

  下了朝,李仲揚單獨求見聖上,由海公公通報,隨後領他入內,行了禮,賀奉年道了一聲「起來吧」,仍看著手中折子,未抬頭,淡聲:「丞相有何事?」

  李仲揚說道:「啟稟聖上,微臣為黃果為一事而來。」

  「哦?愛卿有何話要說?求情?亦或是加罪?」

  「回聖上,是為加罪而來。」

  賀奉年輕笑一聲:「那黃果為仗著自己先輩的榮寵,愈發膽大妄為,確實要加重罪名。」

  李仲揚說道:「聖上所言極是,那黃果為只知耗損其祖父、外祖父、父親以命換來恩榮,從不奮發上進,如今貶謫到荒涼之地讓其反省,讓其為國捐軀戰死沙場的先輩瞧瞧黃家出了什麼不孝子。」

  賀奉年頓了頓,末了眸子冷冷:「丞相此次來,加罪是假,求情是真。」

  李仲揚當即跪下,埋首不起:「聖上曾言若為其求情,定要重罰。只是黃家世代忠臣,黃夫人乃烈性女子,毅然隨黃將軍而去。黃老太太年事已高,膝下只有這一個孫兒,若是論罪,怕是朝野會驚怕聖上如此待薄忠臣之後,黃果為手中並非是出了人命,平日裡也沒做大惡之事,還請聖上輕判。」

  賀奉年輕歎一氣,心中也覺悲憫:「丞相有心了。」思量一番,才道,「貶謫的事先緩緩,禁足十日罷,日後若再犯,定不輕饒。」

  李仲揚叩首:「聖上英明。」

  黃果為只被禁足的事傳入賀允熙耳中,當即讓百里長去見李仲揚。百里長的身份除了大皇子近侍知曉,旁人並不知。又不曾在朝野中露面,他去自然是最好。

  此時李家正如臨大敵。

  沈氏自從蒙恩得封一品誥命夫人,常受邀去宮中協助皇后主持的宴席。善於籠絡公公宮女,昨夜那公公報信,說二皇子連夜進宮,要皇后去向聖上求情,討要李三姑娘做側室。皇后那般疼二皇子,怕真會助他一臂之力。

  這事與李仲揚一說,他也不知要如何是好。總不能進宮去稟明他不願嫁女,否則不就暴露了沈氏籠絡公公的事。一時大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壓迫感。

  安然和安平坐在外面,朝魚湯裡扔魚食,安平抱著柵欄,兩腿伸在外頭搖啊搖,回頭看了看那緊閉的大門,問道:「四姐姐,三姐姐怎麼還不出來,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去堆雪人玩嗎?」

  安然笑笑:「妹妹別急,一會就出來了。」

  「唔。」

  不一會一個下人跑過來,向她們問了安,敲了敲門:「二爺。」

  片刻裡頭傳來李仲揚微沉的應聲,下人才道:「外頭有個自稱百里的人要拜見二爺。」

  門立刻打開,李仲揚說道:「快請。」

  沈氏也走了出來,皺眉:「那是何人?如今正商談寧兒的事,要個外人進來,怕是不妥。」

  李仲揚搖頭:「無妨,百里先生是大皇子幕僚。我向大皇子表了誠意,二皇子要聯姻的事便也關係到他們,總不可能真讓皇后去求了旨意賜婚。百里門人素來多謀略,請他相助,或許能化解。」

  安平好奇道:「那個百里很厲害嗎?」

  安然笑道:「坊間有言『天下智者皆百里』,確實很厲害。」

  安寧環手抱胸倚靠在門柱,想到要將命運交由他人手中,便分外不甘,更何況還是個素未謀面的人。若不是怕惹惱了二皇子連累家人,她真想就這麼一走了之。思來想去也未想到什麼萬全的方法,若是姑姑多好,這麼一想,頓時覺得自己的歷練仍不夠,為何要這般依賴人。

  沉思中,已有平緩的腳步聲傳來。抬頭看去,見了那高瘦的年輕人,略覺眼熟。安平眼一亮,已經放下魚食盒子,抽腳出來,跳下那坐沿,朝他跑了過去,抓了手便道:「叔叔,你是來還我銅板的嗎?」

  百里長一愣,待看清楚這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驀地笑開了,隨後正色:「不要再叫我叔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1:45 AM

第五十七章  大喜之日花落誰家

      安平可不聽,瞧著他皺眉無奈的樣子好玩得很。百里長看向李仲揚,倒是一眼看見了倚柱的安寧。想了想李家的人,約摸這就是三姑娘安寧還有六姑娘安平了。

  李仲揚見安平抓著他不放,皺眉:「安然,帶妹妹下去。」

  「是,爹。」

  安然過來拉她,安平撅嘴:「三姐姐說了帶我們去堆雪人玩的,安平不走,我要在這等。」

  李仲揚也無暇理會,囑咐安然看好她,這才請百里長進去。百里長表明來意,大皇子對他的幫扶心存感激,日後定不會薄待。有了這句話,李仲揚才暗松一氣。又趁機將二皇子有意和李家聯姻,讓皇后向皇上求旨意賜婚的事說了。

  百里長想了片刻,問道:「求賜婚的事是明說了,還是未行動?」

  李仲揚說道:「未明說,約摸也是這兩日的事。」

  百里長笑道:「那豈非很容易解決,現在就給三姑娘找個人家,先阻了皇后的嘴。」

  安寧看他:「那與嫁入皇家有何區別?仍要相夫教子,以男子為天。」

  百里長稍感意外看她,又看看左右,確實是丞相家,他沒有走錯地方。這樣一個世家竟然讓女兒說這種話?而且沒人攔著?他總算明白這事為何難辦了。他又笑笑:「那你選吧,是嫁給二皇子看他爭權,還是嫁給普通男子相夫教子。」

  安寧沉思片刻,緩聲:「我不願做皇家人,不願捲入爭權之鬥,不願為這般無趣的事葬送年華,也不願為此隨意尋個人家。若是非要如此,我不會逃婚,不會置李家於不義,只是世間再無李安寧。」

  她本就是不甘於讓命運擺佈的人,沒想過自己會變成皇權爭奪的犧牲者,哪怕真的赴死,心裡也沒有驚怕,只有滿腔不甘。

  一連四個不願,字字打在沈氏心頭。直到最後一句,已是如錐刺心。若是逼她,那她便毅然赴死。寧可死,也不願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家人。她的兩個女兒,為何都是倔強性子。有時候真願她們服軟些,才不至於讓人如此擔憂。

  安寧又惹了母親難過,握了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

  百里長也看了她好一會,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模樣。她是認真的,這姑娘是認真的。她竟將生死看的如此淡然。

  坐在後面的李心容忽然開口:「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安寧,你削髮為尼吧。」

  李仲揚寧可將她塞給平民小子,也不願她去做尼姑,當即瞪了李心容一眼:「又胡鬧。」

  李心容笑道:「這確實是個辦法,總不能強迫安寧嫁人。」

  百里長說道:「以當今局勢,聖上應當偏於大皇子,可太后和皇后都喜二皇子。聖上若真的有心提拔,絕不會答應這門親事。但就怕聖上另有安排,畢竟三姑娘是庶出,到底是與家族羈絆不深,若李大人狠心些,這門親事跟沒聯一樣。不過在下看來,沈夫人怕是難過這關。」

  沈氏自然不捨得,倒是後悔前幾日就該讓李三妹帶走安寧,好歹有個未歸家,無法婚嫁的說法。當即重歎一氣,幾乎愁盡心血。

  李仲揚說道:「若是安然已及笄,那二皇子要的人,就是安然了。」

  眾人默了片刻,李心容歎氣:「安寧,假嫁吧。」

  沈氏看她,蹙眉:「假嫁?」

  「對,安寧不願嫁皇子,又不願嫁普通男子,那就嫁個男子和他做有名無實的夫妻。待日後局勢安定,再另作安排,以解燃眉之急。」

  沈氏搖頭:「那豈非把名聲毀了?」

  李三妹淡笑:「二嫂,是性命重要還是名聲重要?」

  「可一時半會從哪裡能找到這樣的人?」

  李心容眨眨眼,瞧向百里長。

  百里長微微屏氣,臉上僵硬:「不行,我暫無娶妻之意。」

  李心容笑道:「一個無心娶,一個假意嫁,正好。」

  百里長的臉越發的僵:「姑娘連我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就做這紅娘,不怕我是個小人麼?放個美麗姑娘在我屋裡,在下可不敢保證不碰她。」

  李心容笑的略狡黠:「你師父是百里慕雲,你真名不叫百里長。四年前河洲水災,你戲耍當地貪官污吏,捲了他們的銀庫,一夜廣散,救活數千難民。後被人追殺,來到京城,投靠了大皇子。這麼看來,不貪財有善心,又勇敢聰慧的人,我為何不敢將侄女托付給你?你若敢亂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又能肯定那些恨你入骨的官紳土豪不會來追殺你?」

  百里長看了她好一會:「你從何處聽來的。」

  「被你稱為鐵公雞的師父那聽來的。」

  百里長歎氣:「師父將師兄賣完,如今終於輪到我了。不過姑娘,威脅人到底是不好的習慣。」

  李心容眸色灼灼:「何謂幕僚?為主子分憂解難,出謀劃策的才是真幕僚。如今我二哥已是你主子的人,若聖上真的賜婚,二哥多少會有顧忌,不能全力以赴,這恐怕也非大皇子想看到的。」

  百里長越發覺得她不簡單,可又不曾聽過李仲揚的妹妹是這般厲害的人。只是聽聞李家有個不嫁人的老姑娘,總喜歡四處遊走。等等,遊歷各國?打探到的消息是李三妹身邊有個女娃,自小就追隨一旁。難道那個女娃就是李安寧?那小頑皮真的沒騙他,當真是個去過許多地方的姑娘。他抬眸看向那面色如常,眸色肅穆的姑娘,這麼小的年紀能有本事到處跑?

  隱約覺得,他好像要「娶」個很厲害的姑娘了。

  安寧被他盯的不舒服,抬眼看了他一眼,見他還看,也放了耐性盯他。對視良久,百里長揉揉眼,瞪的眼睛疼,這一揉,又想到了什麼,笑道:「聽說李家大公子還沒娶妻,先把妹妹嫁了於理不合,我們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吧。」

  沈氏問安寧:「方纔你姑姑說的,你可願意?」

  就算不願意,又能有什麼辦法,若是有大皇子和爹爹的關係在那,百里長應該不敢輕碰自己,日後等大皇子登基,她便重獲自由身了。點點頭,聲音微啞:「嗯。」

  沈氏又問百里長:「百里先生可同意方才三妹所說?」

  百里長很想說不同意,可如李心容所說,不能替主子排憂的也不算好幕僚,身為百里弟子,總不能這點操守也無,輕輕笑了笑:「還是先請李夫人解決了我剛才所說的事。」

  沈氏說道:「這倒不難,我待會就去與尚清說,給他納個妾。這納妾比起娶妻來,沒那麼多講究,明日說了,後日抬進門便可。事出突然,李家先祖也能諒解。」

  百里長沒想到沈氏這麼果斷,他今日果然是不該來的……他不過是來傳個話,卻把自己搭進去了,點點頭應了聲好,又打趣道:「今年團年有人一起吃飯了。」

  簡單商量了一番,百里長還得去和大皇子說,準備從後門走,免得被左鄰右舍的瞧見,剛出門,就見安平叉腰站在門口,朝自己吐舌頭,大喊了一聲「叔叔」,隨後就跑開了。他扯了扯嘴角,偏頭道:「你妹妹真皮。」

  安寧沒有作答,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房裡。

  百里長歎氣,見前頭還站著個小姑娘,笑道:「你又是李丞相的哪位千金?」

  安然笑笑:「四姑娘李安然。」

  百里長當即恍然,又道:「坊間傳聞李家四姑娘不懼天威,如今看來,李家姑娘個個都不簡單。」

  安然剛才沒聽裡頭的談話,可見他臉上滿是神傷,不由好奇方纔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百里長前腳剛走,沈氏便喚了宋嬤嬤進來,讓她去尋個媒婆去說媒,給了方才百里長說的住處。宋嬤嬤拿來一瞧,眉頭便皺了:「那位公子住在雲雀巷?」

  沈氏聽著話裡有話,問道:「宋嬤嬤可要說什麼?」

  宋嬤嬤遲疑些許,才道:「那地方曾鬧過鬼,極少人住,又因房子稍舊,因此住在那的,幾乎都是付不起租佃的窮漢子。」

  沈氏倒是意外起來,大皇子的謀士真的這般窮酸?還有他方纔的衣著確實是普通長衫,腰間連個玉墜兒都沒掛。只是來不及細究這些,讓她速速去辦。等她走了,沈氏又去了李瑾軒房裡,簡要的說了這事,又提了讓他這兩日便納妾的事。

  聽見是關乎妹妹性命的,李瑾軒哪裡會忤逆。沈氏問道:「可有看上的姑娘?」

  李瑾軒連想也未想,笑道:「沒有。」

  沈氏說道:「娶妻娶賢,納妾納嬌,為娘替你尋個美嬌娘吧。」

  李瑾軒面上微紅,初談這事,略有尷尬:「為了家中和睦,還是要以賢惠為前提。」

  沈氏笑笑:「娘知道了。」

  翌日,錢管家便揀了幾個小門戶的適齡姑娘,將她們的事一一說給沈氏聽。沈氏聽後,喜那陶氏女子。父親是書生,母親是藥鋪女兒,家裡靠賣字畫為生,過的不算殷實但也無憂。陶氏性子恬靜溫婉,長的水靈,在鄰里間也有美名。當即讓媒婆過去說說。

  那陶家一聽是丞相家,嚇的頓覺高攀了,又不大願意讓女兒去做妾侍。好好打聽了一番那李家大公子的名聲,這才覺得這親事甚好。

  沈氏便讓錢管家拿了錢財過去,將那陶氏領進門,成了李家人。

  陶氏生的好看,柔情似水,脾氣和李瑾軒十分相配,又因父親是書生,也懂文墨,倒也讓李瑾軒喜歡。

  用了兩日功夫辦好這事,百里長和安寧六禮的事也準備的差不多了,風聲剛放出,便有官夫人來賀,總算是趕在了皇后前頭。連賀奉年聽見這事,也私下跟李仲揚道了一聲喜。李仲揚聽著那語調輕鬆,恍惚覺得,莫非皇后已經向皇上提了,可皇上一直將這事壓下?

  年二十七,明日安寧就要出嫁了。

  安然可沒想過六兄妹中,最早談婚論嫁的是安寧。大哥那個若以現在的話來說也算不得是婚事,想到安寧姐姐要出嫁,這幾日她也高興。這日正聽祖母和沈氏說這婚事該如何辦,清妍就差人送了信來。

  瞧著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不外乎兩種情況。

  被賀均平押著寫信,不樂意了;她心裡不痛快。

  想著和賀均平也好些時日沒見,安然偏於前者。可到了酒樓,說今日這酒樓已被郡主包下,她才知道,分明是這丫頭不高興。

  安然急忙上樓,到了平日兩人見面的地方。只見清妍趴在欄杆那,眺望遠處。

  此時外頭正刮著風雪,裡頭都冷,更何況是外面。安然見下人退的遠不敢上前,就知是清妍又發了脾氣把他們打發遠的。

  安然從下人手中拿了個暖爐,快步走了過去,彎身塞到她懷裡:「清妍。」

  清妍身子動了動,緩緩抬頭,吸了吸鼻子,也不看她:「我不冷。」

  安然將她那懸空在外頭的手拉回,已冷的不像話,見了她正臉,不由愣愣:「怎麼了?哭成這樣。」

  清妍眼睛紅腫,鼻子和臉頰都紅著,聽她這麼一問,當即抱了她哭道:「尚清哥哥成親了,他成親了。」

  「清妍,那不是娶妻。」

  「那有什麼不一樣……反正就是身邊有女人了……」

  安然愣神,聽她哭的傷心,這才知道清妍心裡哪裡放下過兄長,而是根本就被她掩飾了過去。果然是個會騙人的姑娘,連她也未看出來,藏的那般好。

  清妍哭的越發難過,氣抽的要說不出話來:「我想等及笄了就去跟尚清哥哥說,我不是小姑娘了,已經不是那個任性的小姑娘了。就算他還是說不喜歡我,我也滿足了。可為什麼就是等不到。為什麼你跟哥哥就可以,我和他就不行。」

  安然聽的鼻子微酸,輕拍她的背:「對不起清妍,我一直以為你放下哥哥了。是我疏忽了,不該讓你這麼傷心。」

  清妍哭濕了她肩膀一片衣裳,抽泣的停不下來。安然生怕她哭壞了,安慰了許多話。可換位想想,如果是世子枕邊躺了別的女人,怕也會難過。

  賀均平找到清妍時,跨步進酒樓,本來還想訓斥又莫名失蹤的她,可看見她哭成淚人,又捨不得責罵。見安然也在,又鬆了一口氣,至少還會找人陪著,不至於太糟糕。只是這外面未免太冷清,取了披風便給她們披上,指尖無意觸到安然臉頰,冷的跟冰塊似的,不由微氣:「為何不進屋裡,不怕冷死嗎?」

  清妍以為這話是對她說的,哭道:「不進去,冷死也不進去。」

  賀均平說道:「你自幼喜好動彈,冰天雪地也不怕,安然身子不如你,你就不怕把她凍壞了。」

  安然搖了搖頭:「清妍愛在這兒就在這兒,你怎麼又責怪起她來。」

  賀均平真想把她拽進屋裡,輕碰了她的手,凍的都成冰。清妍心情漸復平靜,一聽這話,忙去握她的手,嚇的差點沒跳起來,趕緊將她拉了進去。

  安然抱著暖爐,倒也不在意,笑道:「心情可好些了?」

  清妍接過婢女遞的帕子擦了擦臉,點頭:「嗯。」

  賀均平哭笑不得,又給兩人加了毯子,問道:「闖禍精,你又怎麼了?」

  清妍頓時又委屈了,哭趴在桌上:「我就知道誰都不喜歡我,尚清哥哥是,你也是,母妃也嫌我不像姑娘家,我要回邊城,我要回去找王叔叔,帶我打仗去,醉臥沙場。」

  賀均平又想慣性毒舌,就算知道她說的是氣話,可安然又在朝自己瞪眼搖頭,只好不再說話。

  等清妍哭累了,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安然給她披好衣裳,又怕吵了她,才出了欄杆那和賀均平說了這事。賀均平倒是完全沒想到那大大咧咧的妹妹竟然心思這般細膩。見她眼眸也有些紅,問道:「怎麼了?」

  安然歎氣:「我方才在想,如果世子哥哥也突然納個妾回去,我該怎麼辦。」

  往日賀均平答話都很快,這次卻慢了許多,安然心下覺得不對,看著他問道:「莫非……世子哥哥真要納妾?」

  賀均平說道:「母妃提了幾次,父王也提了一次。」

  安然默了許久,到底還是年齡差開了些,過完年她十三,那還得等兩年。她等得起,世子等得起嗎?她咬了咬唇,說道:「世子哥哥若有了其他人,哪怕安然再喜歡你,也不會嫁的。」

  賀均平點頭,聲調平緩:「嗯,我知道。所以我打算隨鄒將軍一同去邊城,一來建些軍功,二來避開他們催促。」

  安然吃了一驚:「什麼時候決定的事?」

  「昨晚。本來想年後再與你說,只是既然今日問起……」賀均平見她不安,笑道,「放心吧,回來後便娶你。」

  安然搖搖頭:「雖說如今大羽國安定了,但是邊城仍不時有敵軍進犯。我不放心你去。」

  「說是去那裡立軍功,實際皇上也不會給什麼實權,不過是借個世子名頭鼓勵士氣,說皇族與眾將平等罷了,也不會真上前方打仗,不必擔憂。」

  安然當真害怕,而且還是等兩年,誰知道兩年會有什麼變故。

  賀均平默了默,看著她道:「我也不願做個草包世子,毫無建樹。不願被人說皇族子弟世襲無憂,我想風風光光的回來,風風光光的娶你。」

  安然明白他的心思,像他這般高傲的人,怎麼可能甘心被人那樣說。哪怕外在再光鮮,他終究覺得自己內在腐朽,要尋個事來證明自己。只是越想越是難過,忍著未落淚:「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回來?」

  賀均平淡笑:「初五便隨大軍走,約摸是……兩年後歸來。」

  安然愈發忍不住淚,可又不想就這麼掉頭走了,這一走,可又少了許多相處的光景。又不敢再像以前還小時那般抱他,握了他的一寸衣袖,哽咽:「我等你。」

  那眸中有淚,卻是極力忍著不落,賀均平心裡一動,大有離別之感,極克制住那想抱她的衝動,仍笑道:「嗯,等我。」

  一句等你,便要等上兩年。一句等我,便要期盼上幾百個日夜。

  年二十八,丞相之女出嫁。

  街頭小巷都在議論,到底是哪家公子那麼好福氣,可打聽來打聽去,竟是一點消息也沒,連府裡的下人都守口如瓶,神秘的很。跟著一路過去,那花轎竟是進了條小巷,連敲鑼打鼓的人都不能並排進去。

  拜過堂,禮成。

  喝喜酒的都是李家人,百里長本是孤兒,被百里慕雲收養,自然沒親戚過來。百里門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出師之後,再無瓜葛。因師兄弟日後都是要做謀士的人,若是有那同門情誼容易影響決策,畢竟每個門人追隨的人都不同。

  陪眾賓客喝完酒,兩個李府下人扶著喝的醉醺醺的百里長往喜房走去。又瞧著這兒破舊,雖然裝飾了一番,可也沒見著多光鮮。況且他們還聽說,這兒不請下人!他們李府出來的小姐竟然沒下人伺候,如此寒磣,真虧得這姑爺能娶著三姑娘。

  進了喜房,百里長步伐不穩的關了門。等聽見那腳步聲遠了,面上的醉意立刻散了,伸了個懶腰,歎道:「難道那酒真是水不成,再灌會把肚子撐破的。」

  末了才想起這好像是自己的婚房,轉身往那喜榻看去,就見那兒端坐了個鳳冠霞帔的人兒。他走過去找了一會,才找到喜棍,輕佻起那一角,竟然覺得心跳的厲害,這明明是要折騰他的有名無實的妻子啊。

  紅布掀開,先見了那白皙的下巴,隨後是嫣紅的唇,紅潤欲滴,與那被塗抹的白淨臉龐反差極大,卻又別有一番嬌媚。一直往上撩,終於是看見了她的雙眸。靈動而倔強,微微仰頭看來,又看的他心動。

  「唉。」他抓著喜棍歎氣,認真道,「我不該答應你姑姑的,放著個這麼嬌艷的人在屋裡還不能碰,在下,不對,為夫又不是不舉。」

  安寧就算思想不比古人,可聽見這輕佻的話仍是皺了眉,緩緩將袖子裡的匕首取出,他若是敢動,她這走遍五湖四海的功夫也不是白學的。剛抓緊了匕首,外頭就傳來喧鬧聲,那鬧洞房的人來了。

  安寧還未反應過來,手上一暖,那匕首已被他的手握住,順勢往後一拖,藏進了被子裡。一切做的自然而迅速,面色卻依舊淡定帶著輕佻笑意,似乎剛才他什麼也沒做。

  她突然覺得自己掉進了狼窩裡,身邊的人,就是一匹笑裡藏刀的狼。

  剛進來,李瑾軒就抱了個男孩兒過來,笑道:「抱個男童滾滾床,早生貴子。」

  安平夾在人堆裡擠了進去,也要去滾一滾,正要過去就被沈氏拉住了,笑道:「安平可不能去。」

  眾人撒了蓮子百合,又讓小男孩去那被面上滾了一圈。安平不服氣道:「為什麼我不行?」

  沈氏笑道:「你是女孩兒,頭胎還是男孩的好。」

  安平皺眉,抓了百里長的袖子道:「叔叔,不,哥哥,他們不給我滾。」

  百里長思量一番,笑道:「不能叫哥哥了。」

  安平好不容易才大發慈悲改了口,哪裡肯依:「你到底要我叫什麼,叔叔不給,哥哥不讓,難不成叫爺爺?」

  眾人捧腹大笑,李家嬸嬸擺手:「可亂了可亂了,六姑娘,你叫他姐夫就對了,三姐夫。」

  安平不解:「姐夫是什麼?」

  沈氏笑笑,俯身抱起她,再問下去可就要沒完沒了了。安平得了娘親的抱,這才乖了下來。眾人起哄兩人喝了交杯酒,又道了許多吉利話,這才算是鬧完了洞房。

  等眾人離去,百里長關好門,安寧已經去洗了臉,擦了一臉的胭脂,將頭上的鳳釵金釵取下。看著她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不由笑笑:「餓了沒?吃點東西?」

  鬧了一日,腹中確實饑了,安寧應了一聲,和他坐在那小圓桌邊吃東西。也無問話,也無回話,似乎填飽肚子才是當務之急。百里長斟了杯茶給她,自己倒了杯酒,在一肚子肉時喝杯冷酒,頓覺痛快。

  吃飽了後,百里長喝多了酒,瞧著新娘子,好像有點醉了,不由朝她伸手想去捏捏是不是真的是他媳婦,結果手沒碰到,猛地被安寧抓住,狠狠一擰。

  前堂飲宴的眾人立刻聽見新郎官的一聲鬼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1:56 AM

第五十八章  娶妻娶賢離別前夕

      臘月二十九,京城依舊大雪飄揚,染白天地。

  雲雀巷,巷深人靜,因昨日放了鞭炮,未被白雪覆蓋的點點嫣紅碎屑藏在牆角樹下,與大片銀白相呼應,遠遠看去,似紅梅點染雪上,美不勝收。

  百里長穿著棉襖坐在長椅上,屋簷擋住了飛雪,卻擋不住寒冷。肆虐寒風撲打在他俊白的面上,卻未見冷意,眸色微沉,瞧著的是這蕭瑟院子,可目光卻不知投落何處。

  安寧出來的時候,還以為他凍成木樁了。百里長聽見聲響,回過頭看她,面上又是那笑的輕佻的笑意:「娘子起來了。」

  安寧臉一僵,坐在門檻上理鞋子,沒搭理他。

  百里長看著窗戶上的喜字,說道:「明天一起吃團年飯?」

  「嗯。」

  「做四菜一湯可好?」

  「嗯。」

  「我想吃大白切雞和烤乳豬。」

  安寧抿了抿唇:「我只會水煮青菜,炒雞蛋。」

  「……那四菜一湯呢?」

  「水煮雞蛋,蒸雞蛋,蛋花湯。」

  百里長眨眨眼,撫掌笑道:「好,能將雞蛋做出十八門武藝來也是門技術活。期待明日的團年飯。」

  安寧看了他一眼,明明可以住金屋銀屋,卻選了這地方。明明捲了一大筆銀子卻分給難民。本性不壞,卻又擺出一副我是壞人的模樣。

  百里長笑的腹痛,見她要出去,才說道:「那明日我跟你一起去買雞蛋。」

  「不用。」安寧淡聲,「我和你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還請百里先生清楚這點。」

  「那也是夫妻。」百里長問道,「你怎麼不問問我當初怎麼會住在這。」

  安寧真想把他踹到院子外頭去:「為什麼?」

  「當初進了京城,問了人哪裡有房子,聽見雲雀巷的名字不錯,就住進來了。不過聽說這一帶鬧鬼,你要是怕,我可以借個暖懷給你。」

  安寧實在不想和他多說,百里長又道:「有個地方不對。」

  「哪裡?」

  「髮髻。」

  安寧頓了頓,這才想起,該梳個婦人髻了。她默了片刻,便轉身回屋。

  百里長伸了個懶腰,雙手互插藏袖,看著那漫天飛雪,若有所思。

  大年初一,是夫妻倆歸寧的日子。 按照習俗,夜幕落下,百里長才攜安寧回去。也恰巧李仲揚帶著妻兒入宮喝了年宴回來,安寧進了家門,不見李心容在,心下微沉:「三姑姑走了嗎?」

  沈氏說道:「昨夜走的。」

  安寧微微失落,雖然她也孝敬沈氏,可到底跟李心容的感情不同。李心容給她的,教會她的,是沈氏所不能給予、精神上的昇華。如今丟下她一人,困在這牢籠中,不知今後當如何。

  李仲揚夫妻知曉兩人並非真夫婦,讓他們見過了李老太,便領回後堂,囑咐了一些事。

  安寧想起方才在祖母那沒見著安然,問道:「安然呢?」

  沈氏笑道:「才剛從宮裡出來,就被清妍郡主拉著去放煙火了,約摸要晚些。」

  此時安然正被清妍拽著去買炮仗,她真想說不去,想與賀均平多說幾句話。宴席上看了他好幾回,等出了宮,遠遠看見他,卻立刻被跑過來的清妍拉走了。

  「清妍。」安然忍不住問那挑的歡喜的她,「你知道你哥哥年後隨軍去邊城的事嗎?」

  清妍只專注在那滿桌的炮仗上,頭也沒偏,應聲:「知道啊,邊城可好玩了,我想去父王還不給呢。」

  看著她那分外不甘的模樣,安然才明白過來,清妍在京城和邊城之間肯定選擇後者,那哪裡是個凶險之地,分明是個好玩的地方。可女子在那和男子在那到底是有所不同的。

  清妍見她擰眉,抿嘴笑笑,將那煙火炮竹讓下人拿著,拉了她說道:「我們去望君樓放。」

  安然想著來都來了,總不能一直記掛著,那樣倒不如不隨她來,點了點頭道:「嗯。」

  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市,到處都是歡鬧的孩童。到了望君樓,兩人正要穿過街道過去,就聽見有人在背後喚了聲「安然」。安然回頭看去,見是李瑾軒,又下意識緊張的看看清妍。她面色淡然,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意外碰面。

  安然心裡默歎一氣,其實最懂事的人是清妍,偽裝的這般好。再抬眼,就又看見他旁邊跟著一人,不正是宋祁。

  李瑾軒走近,見了清妍,作揖問安:「清妍郡主。」

  心頭如被石頭壓了,難受的很,清妍盯著他,為什麼又對她生分了,還喚她郡主。她深吸一氣,吐氣,偏頭道:「嗯。」

  李瑾軒又問安然:「在這裡做什麼?」

  「放煙火。」

  宋祁說道:「方纔我瞧見燕雀街那邊新開了間書鋪,在裡面看了看,有許多好書,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安然點頭笑道:「嗯,謝謝宋哥哥提醒。」

  李瑾軒說道:「你剛才不是挑了兩本,還說安然大概會喜歡看?如今正好給她看看。」

  宋祁遲疑片刻,想著兩人並非單獨相處,便將手中的書給了她。安然接過翻看,當即笑的歡喜:「上回聽女先生說起過,找遍了全城都未看見,還讓姑姑遊歷時留意這本書,當真巧了。」

  宋祁笑笑:「若是你喜歡,就拿去先看吧。」

  安然正要點頭,清妍就扯扯她袖子,附耳道:「我哥在盯著這邊呢。」

  「世……」安然嚥了咽,急忙抬頭往對面望君樓看去,門前不見,又往上看,就瞧見賀均平站在欄杆後,一動不動朝這盯著。離的稍遠並看不清,可安然已經能感覺得出那灼灼目光。

  完了,不但被他看到自己和宋祁說話,還拿書笑的歡喜。

  宋祁見她的視線忽然轉了地方,順著她抬頭看去,便見一人也往自己看來,只是停了片刻,就進去了。那個人……是世子賀均平?

  安然將書塞到李瑾軒懷中:「哥哥幫我帶回去吧,我還要玩一會。」

  宋祁默了默,隱約明白了什麼。李瑾軒叮囑:「別玩太晚。」

  安然點點頭,清妍啞巴了許久,才問道:「尚清哥哥你們去哪裡?」

  李瑾軒說道:「聽說道場那邊有戲看,我們過去看看。」又笑道,「你們好好玩吧,我們過去了。」

  清妍擺擺手,等他們的身影快消失在人群中,便立刻說道:「安然你過去吧,王兄在上面等你,我去玩了。」

  「欸……」安然拉也拉不住她,想讓清妍陪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知道她是要跟在後頭看自家哥哥,實在不想她這般苦戀著。

  可對清妍來說,只要遠遠看著就滿足了。她自知不能因自己而拆散了王兄和安然,所以從不說要嫁李瑾軒,只是想瞧著。她若真的跟父王母妃說要嫁進李家,李家也攔不住。

  安然歎了口氣,又往望君樓上面看了看,賀均平沒站出來了。

  走進裡面,因為是過年,酒樓也冷清。掌櫃見了她,迎了出來,拱手道:「可是四姑娘?」

  安然輕點了頭,掌櫃便領著她上樓。她心裡微微一動,掌櫃不稱她為李姑娘,而是喚她四姑娘。那定是賀均平沒有道明她的身份,明明那流言蜚語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卻還是注意了這個細節,不由暖心。

  到了二樓,掌櫃便下去了,門口站著幾個侍衛,看見她便開門。柏樹瞭然的站在外頭等她。

  一進去就看見賀均平半躺在長椅上,手持酒杯,看著那面向外頭的門,不知在沉思什麼。安然輕步走上前,蹲在他一旁,見沒有小火爐溫酒,碰了碰是冷的,伸手將他手裡的酒杯拿過:「世子哥哥,喝冷酒對身體不好,你去了邊城可不能這麼喝。」

  賀均平緩緩偏頭看她,不氣不惱。看了她好一會,眉眼更好看了,尤其是那小巧的鼻子和唇,不對,哪裡都好看。想到方纔她又和宋祁說話,仰身躺回長椅上,歎道:「我不放心留下你一人。臉長的越發開,不知要招惹多少人惦記。」

  安然笑笑:「世子哥哥這是不相信我。對了,我會幫你養疾風的,養的白白胖胖。」

  賀均平笑了笑,靜靜看著她。安然略偏了頭:「看什麼。」

  「看多一會,就快要兩年瞧不見了。」

  安然怔松片刻,也伏在那長椅扶手處看他。劍眉長眸,略顯竣冷,面部線條緊繃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凌厲。真真是個俊朗的男子。她歎了口氣:「我突然也怕世子哥哥招蜂引蝶。」

  賀均平笑笑,拿了椅子給她:「快坐。」

  安然坐到他側邊,看著他說道:「初五何時走?」

  「午時出發。」

  安然點點頭,從懷中拿了個小小的三角黃符給他:「平安符。」

  賀均平愣了愣,伸手接過,看著那疊的整齊的邊角,笑道:「何時求的?」

  「今天早上。」

  他皺了皺眉:「一大清早不是去皇宮赴宴了麼?」

  安然說道:「是呀,據說普德寺的平安符特別靈驗,所以我早早就去那等著,準備他們一開寺廟門就進去。誰想有個大嬸要跟我搶,還好我跑的比她快。」

  賀均平瞧著她那得意的模樣,說道:「寺廟一般寅時開,你寅時便到了那,那豈非大半夜就起來等著了。」

  安然倒覺得沒什麼,見他擰眉,笑笑:「反正昨夜早睡,無妨。」

  賀均平淡淡一笑:「大年三十,家家戶戶團年一起說話閒談,又能早睡多少時辰。」他也不多說,將那黃符裝入安然送的香囊中,與那司南玉珮放在一起,「歸來之日,便將這些一起交還給你。」

  安然面頰微微發燙,他曾說過,迎娶她時,就是司南玉珮重合之日。說交還她,那豈非就是娶她。

  平日裡兩人有說不盡的話,如今離別前,卻不想說了。只是靜靜坐著,知道對方在身邊,如此足以。

  屋外風雪已停,一聲聲寒風呼嘯,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

  夜已深,安然必須回去了。起身時,賀均平也站了起來,可卻不能在這夜裡送她回去。

  快到門口,安然步如千斤,正要開門,手腕一暖,便見他俯身探來,身子微彎,耳邊氣息微熱,撲在耳廓上,滿是隱忍:「等我。」

  安然眼眸生澀:「嗯。」

  賀均平多想抱抱她,像以前那樣將她抱起,可是為了她的名節就不能這麼做。如今他後悔了,當初就該趁著世俗還未有約束的時候就多抱她,如今長大了,長的越發柔媚了,卻要離開她,去建自己的軍功。忍忍吧,待他歸來,便能將她攬入懷中了。

  年初五,賀均平隨趕赴邊城的大軍離開了。京城百姓夾道恭送時,安然站在望君樓上,終於知道為什麼這酒樓取了這個名字。每個離開京城的人,都要從這裡經過,通往城門口。

  清妍那日陪著她,見她一直靜靜的看著兄長離去,不哭不鬧,也無悲痛,只是安靜的看著。她未哭,自己倒覺得傷心,抱了她哭。直到那身影離去,安然鼻子一酸,這才落了淚。

  賀均平離開後,安然每日都去馬場,跟疾風說說話,把想跟他說的都說給它聽。每隔一月就能從邊城那收到信,反覆看上許多回,等下一封信送到,才將那信壓在枕頭底下。

  沈氏知道她的姑娘心思,也不點破,裝作不知。倒也慶幸賀均平此時走了,讓她等等吧,就能忘了。又讓李瑾軒多邀宋祁來玩,想讓兩人生些感情,好替代了賀均平。可安然就是在躲著他,一聽見下人說宋公子來了,便躲在房裡不出來。

  這日柏樹去外頭買東西,回來時瞧見宋家的馬車往府裡方向駛去,急忙抄捷徑跑回去,到了家門口,差點沒喘斷氣。正巧李瑾良要去鳥市買鳥,見了她,笑道:「柏樹,你跑那麼急幹嘛?」

  柏樹喘氣請了安,嚥了口水:「宋、宋公子來了。」

  李瑾良失聲笑道:「我就說是誰在給四妹通風報信,我都聽見娘問了好幾回下人了,原來是你。」

  柏樹訕笑,李瑾良擺擺手:「快去吧,我不會告訴娘的。」

  柏樹感激道謝,氣稍微喘順又繼續跑了。

  此時沈氏和李仲揚,還有安寧正在房裡說話,聊了一會近況,李仲揚問道:「你如今可還想做女官?」

  安寧點頭:「只是那女官不是要小姑娘麼,我有這心,也沒這機遇了。」

  李仲揚說道:「機遇正好。當年那些小姑娘如今開始陸續擔任官職,女子心思細膩,處理事情又耐心溫順,頗得好評。聖上便想看看可有適齡的姑娘再選入朝,畢竟若是培育十年再上任,實在是太長久。」

  安寧問道:「那可有什麼合適的?」

  「多是些處理陳年舊案的小官,你若願意,盡可去試試。」李仲揚看了看外頭,聲音微低,「畢竟你與百里的婚事是假,日後也要為自己尋出路。若是大皇子日後得意,那你與百里先生也算是功臣,即便和離,有大皇子恩威在那,也少許多非議。」

  安寧頓了頓,爹爹雖然不曾打罵過她,可是也從未為她想過什麼。以前她不懂,莫非自己不是他的女兒麼?可後來可算明白了,這爹的骨子裡就是那典型的古人,待庶出子女都是如此,更何況她不過是個俾生女,就算名義是嫡女,也並非真是如此。現在突然為她考慮的長遠,認真一想,不由看向沈氏。

  沈氏朝她輕點了頭,笑而不語。安寧便立刻明白過來,想必是母親在他面前求的一條計策吧。在和離後,讓她日後能過的安穩些。她想了片刻:「爹如果有什麼合適的官職推薦,安寧會去試試。」

  回到雲雀巷,安寧到了自家門口,一進去就見百里長在院子裡曬太陽。初夏的日光甚好,見他一臉滿足,簡直比吃了一桌山珍海味更歡喜。

  這四個月安寧與他同吃同住,起先還略覺不方便,後來也處的習慣了。依舊是那般聒噪,那般精神滿滿,安寧真不知他那從未斷電的電池屬性是從哪裡來的。

  百里長聽見聲音,睜眼看去,見了那明媚陽光下的安寧,笑道:「回來了。」

  安寧淡淡應了一聲,便進了廚房。不一會,睡得有些迷糊的百里長便聞到菜香,不由更是幸福。成親四個月,吃了兩個月的各種雞蛋。終於是吃到她自己要吐了,才琢磨新菜餚。雖然沒有廚子天賦,但至少在探討中不斷進步著。約摸再過半年,她的手藝就合格了。

  想到這,又長長感慨一聲:「娶妻當娶賢啊。」

  賀均平走後,安然常去王府找清妍,之前怕別人說閒話,如今少了些顧忌。可清妍卻常不在家,問她去何處也不說,神神秘秘的。直到六月,清妍約她出來,坐上了馬車,才說道:「我們去花船對對子吟詩玩。」

  安然狐疑看她,這丫頭素來都是喜刀劍的,哪裡主動說過去參加這些文縐縐的事,當即瞇眼笑笑:「說,你在打什麼主意。」

  清妍被她盯的不自在了,想躲開緊盯的視線,卻被安然箍住手:「不許動,快說快說。」

  「好啦。」清妍還沒開口,臉就一片緋紅,「我看上一個公子了。」

  安然看著她,確實是滿目的小姑娘春色,暗鬆了一氣,總算是不再想著自家兄長了,也替她開心:「是哪家公子?姓甚名誰?」

  清妍支吾:「不、不知道……那天被表姐拉去花船賽詩,就見了他。斷斷續續見過幾回,也沒說上話。就怕他已經娶妻了,而且還有旁人在,我這麼去問也不好。」

  安然明白過來,敢情她這個月都是去花船那玩了。總算是情竇再開,頓覺欣慰,湊了湊腦袋笑道:「莫怕,我想個法子幫你問問。」

  「什麼法子?」

  安然想了想,她和清妍誰去問都不行,本來想讓小靈精安平去,可她一個小孩子去問人家未必當真。想來想去,便想起了二哥李瑾良。

  清妍領她去了湖邊,只見兩條花船相連,裝飾華麗,一邊男子,一邊女子,又有歌姬奏曲。兩邊男女互相丟著紅箋,對詩對聯,都是些年輕少年,本著以詩會友,也沒那猥褻之態。

  很快安然便瞧見了清妍欽慕的那人,咋看之下,長的非常清秀,裡外都是一股儒生之氣。與旁人交談,神色十分恭敬謙遜,時而笑的淡然,時而笑的爽朗。安然看著那人越發不對勁,總覺得好像十分眼熟,可又好像不曾見過。

  清妍指明了人,便進去拿紅箋待會寫詩玩,反正安然在,她也不怕出醜。指不定還能讓那人撿到,回她一首哩。

  安然正思索的入神,隱約好像有人凝望而來,視線往那挪去,瞧見一人,登時就嚇了一跳,那不是宋祁,他竟也在這。

  宋祁見她總算是回了神,微微點了點頭。安然也輕點了頭,就見他身後走出一人,立在一旁。見宋祁示意這邊,抬頭看來,立刻笑了笑。

  安然眨眼,大哥李瑾軒竟然也來了。想了想,今日好像是翰林院休沐的日子。

  此時李瑾軒正與那儒生左右並列,分別和旁人說著話。安然瞧了一會,才恍然,那儒生的一舉一動,外貌神色,與自家兄長那般相似!簡直就是小李探花第二!難怪會覺得眼熟。

  末了暗歎,清妍這丫頭……到底還是沒放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2:11 PM

第五十九章  郡主情愁待君歸來

      回到家中,安然便問李瑾軒那男子是何人,李瑾軒說不知,只知道是隨同別人一起來的儒生,末了笑道:「我近日沒空,你尋宋祁問去。」

  安然不敢讓他打聽仔細,也不好真去問宋祁。想來想去,還是先探得那儒生家世品德,再告知清妍,免得她又白白交付真心。她看了看自家兄長一眼,隨後便見陶氏端了茶水過來,步子款款,柔情蜜意。瞧著兄長眼裡瞬間溫柔起來,驀地想到清妍那大咧的模樣,哥哥果然是喜歡柔情似水的女子呀。

  問了二哥李瑾良在哪,聽見是在書房,安然便想定又是被周姨娘押在那看書了吧。到了靜心院,聽見裡頭有讀書聲,果然不出她所料。來年二哥也要參加科舉了,姨娘管著他嚴呢。

  李瑾良正之乎者也的朗誦,餘光瞧見安然探頭看來,急忙朝她使了個臉色。周姨娘聽見聲音忽然頓了頓,本來在看名下鋪子賬本,立刻抬頭:「又偷懶。」

  安然抿嘴笑笑,瞭然,這是向她求救呢。

  李瑾良放下書:「安然來了。」

  周姨娘站起身,笑道:「四姑娘。」

  安然笑笑:「安然有事找二哥。」

  周姨娘笑道:「那你們好好聊。」

  說罷就領著鳳雲出去,臨走前又微微瞪了他一眼。李瑾良只當作沒瞧見,這是要他不許亂跑,好好唸書。可有安然在這,姨娘也不敢強攔,倒巴不得她是有事找自己。

  安然等周姨娘出去,笑道:「二哥,你都快被當成鳥兒養了。」

  李瑾良苦笑,歎氣:「四妹就別打趣我了,鳥兒還能被主子帶出去遛遛,我除了學堂、睡房、書房,就沒地方可以去了。」他轉了轉眼珠子,笑問,「四妹有什麼事要為兄幫忙的?」

  安然說道:「二哥真是聰明人。」她笑笑說道,「我有個朋友,十分欣賞一位公子,但是苦於年紀尚小怕人家不當回事,因此想托哥哥問問那位公子的事。」

  李瑾良彎身瞇眼打量她:「真的是朋友托付的?」

  安然撲哧笑笑:「難道還會是我?」

  李瑾良想了想,這妹妹素來奇怪,別家姑娘這個年紀都會多瞧好看的公子幾眼,她連宋祁那般才貌雙全的人都不見,應當是情竇未開,笑問:「好吧,哥哥幫你這個忙,在哪兒見?」

  「鶴臨湖那裡不是有兩艘花船嗎,就那。你隨我去,我指給你……」

  「等等。」李瑾良趕緊打住她,「你說的是那兩艘詩船吧。」

  安然問道:「二哥聽過?」

  李瑾良滿腔熱情立刻被澆滅了:「四妹妹,饒了我吧,那種讀書人群集的地方我可不想去,我還是留在家裡看書得了。」

  「二哥,你幫我問問就好了。」

  「不去不去,大哥不是喜歡那種地方嗎,你求他去。」

  安然勸他不動,只好作罷,哼聲:「改天不拿好吃的給你。」

  李瑾良笑道:「我讓柏樹偷偷給我拿。」

  柏樹嚇了一跳:「奴婢不敢。」

  拿主子的東西給別的主子,那種事她怎麼可能做。李瑾良說道:「開玩笑的,你的膽子就是小,小的跟針似的。」

  柏樹想說她膽子不小,她敢爬樹敢取馬蜂窩。

  安然出了院子,琢磨著到底該找誰。想來想去,蹦出宋祁的身影,找他?又有些不大方便,可實在怕清妍自己一股腦的去了,算了下時日,等他再過兩日休沐,邀他一起去花船對詩玩去,再去問問那公子情況。

  到了那日,清妍忽然被太后喊進宮裡去了。安然帶著柏樹到了茶館,便見宋祁等在了那。想起兩年前兩人常在這見,換著書看,後來她故意疏離了,不是不想和他談天論地,只是賀均平在意著。莫說在這古代,即便是在現世,戀人若介意,沒有特殊的緣故,也不應當和別的男子走的太近吧。

  許久未這麼近看他,倒覺得宋祁除了個子高了許多,臉和慣有的淡然神情沒怎麼變。

  宋祁見了她,淡笑:「來了。」

  安然笑笑:「宋哥哥等了很久吧。」

  「剛來。」

  安然說道:「難得你休沐還要幫我的忙,謝謝宋哥哥。」

  宋祁笑笑,這客氣得過了,就顯得十分生疏,心頭有些不舒服:「無妨,你也是為了清妍郡主。」

  兩人邊聊邊往那鶴西湖走去,有些時日未交談,倒也說了許多話,漸漸聊開了。到了花船,安然尋了幾回,總算是找到了那人。宋祁一見,不由皺眉:「那人我倒是知道些事。」

  安然急忙問道:「快說說。」

  「那人姓元名放,祖父是個翰林官,父親是個舉人未入仕途,做了別人家的先生。不算榮華也不算落魄,而元放考了兩次,都未得功名。只是……有些嫌貧愛富。」

  「宋哥哥怎麼知道?」

  「對身份尊貴的公子他十分熱情親近,但對寒門士子絕不理會半分。說起來,他也曾和尚清與我說過話,只是先得知了他的品性,因此沒有怎麼搭理。」

  安然眨眨眼,繞了一圈,原來自家哥哥知道,那他怎麼……這才明白過來,他這是要讓自己和宋祁見見,心思分明跟娘親一樣,都想撮合他們。心裡不由苦笑,倒真是被他們「坑」了。

  宋祁想著今日清妍近日常來這裡,今日未見,安然又突然問起,笑道:「是清妍郡主讓你來問的?」

  安然搖搖頭,認真道:「不是。」

  宋祁抿了抿唇,這模樣一瞧就看穿了,也不戳破:「我再去打聽的清楚些,求證其他公子,晚些給你信。」

  安然又謝了他一回,等回到家吃過晚膳,便有宋家小廝送信來。因夜裡沒了白晝的酷熱,正堂涼快,沈氏和兩個姨娘便在這陪老太太說話。錢管家拿了信過來,說是宋家公子要給安然的,沈氏接了過來,信封不薄,約摸有三頁紙張,這是說什麼話,竟然寫了這麼多。她交還錢管家:「拿去給安然。」

  李老太問道:「可是那宋祁?」

  沈氏笑道:「約摸是,安然也只與他有些話說,宋家其他兩位公子也沒怎麼見。」

  李老太說道:「大啦,都長大了。」感慨了一番,才道,「你這做娘的可得仔細瞧著了,等安然一及笄,就趕緊尋人家,莫留在家裡。」

  沈氏也知老太太想起了李三妹。三妹是她心頭的肉,更是心頭的刺,她是怕安然留多幾年,就留成了老姑娘。

  安然在房裡將那信來回看了兩遍,當真覺得那元放戀不得。依據宋祁查的其他幾位公子證詞,嫌貧愛富還算是小事,這人還不孝義,與朋友在家中飲酒,對父親呼喝倒酒,將母親當丫鬟使。還非常要面子,家中並不算富足,衣著吃喝卻要好的,累的爹娘得在外頭多做幾份小工。

  不過半個時辰便查的這般仔細,宋祁辦事倒十分穩重可靠。安然得尋空好好謝他,當務之急是趕緊去告訴清妍這件事。

  沈氏見安然要出去,眉頭微蹙:「這麼晚了,一個姑娘家有什麼急事要現在出門。」

  雖說見她收了宋祁的信便要出去,大概是見他,可這麼做到底是不好。

  「我去找清妍。」

  「清妍不是入宮了麼?」

  安然這才想起來,但凡她進宮都要晚上才回來,如今去她也不在。便壓了急性,等到翌日去。可一大清早到了王府,卻說清妍天還沒亮就出去了。無法,只好先去學堂,一放堂就走了。得到答覆是一日未歸。正要離開,一個丫鬟跑了出來:「李小姐且留步,王妃有請。」

  安然頓了頓,順王妃對自己總是有種說不出的淡漠,怎麼突然要見她了。略微不安進去,順王妃正在後院往魚池投食,見了她,如往日那般笑的和善:「安然。」

  「安然見過王妃。」

  順王妃看著她,個子往上竄了不少,又標緻了許多,等及笄時,不知要長的多好看。收回心思,說道:「清妍比你長一歲,十四了,你也十三了,可許人家沒。」

  安然答道:「回王妃,還沒。」

  順王妃笑道:「這年紀約摸你母親也在思量著了。你可知昨日清妍進宮了?」

  「安然知道。」

  「那是太后要給清妍找人家呢,可清妍那丫頭一聽,哭的背氣,都嚇著了太后和皇上。我琢磨著,清妍和你玩的最好,你可知道她如今可有喜歡的人沒,否則怎會那般抗拒?」順王妃本以為女兒仍喜歡李瑾軒,可是後來自己疏遠了他,再聽見李瑾軒納妾也沒個動靜,就想著是不喜歡他了。誰想昨日哭成那般,心裡定是有個人,卻又不知是誰。

  安然真不願欺瞞她,可又不能告訴順王妃,只好硬了頭皮說道:「清妍如今也沒喜歡的人,只是她向來有主見,更何況還是自己的終身大事,應當是不願讓旁人插手的。」

  順王妃輕笑:「皇族的婚事又何曾輪得到她自己做主,莫說她一個姑娘家,就連元之也不行。元之如今去了邊城,我不能約束他的婚事,可即便他有了軍威,立了戰功,也護不住他要護的人。」

  安然聽著這話越發不對,指著桑樹說槐樹?桑樹是清妍,槐樹是賀均平和自己?順王妃在……暗示她?可世子哥哥為什麼不和她說?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皇家人的心思。

  平白無故挨了訓,剛出府邸,柏樹便憤憤道:「那順王妃當真是以為我們小姐非世子不嫁了嗎,聽著便來氣。」

  安然看她:「你也覺得順王妃是在說我麼?」

  柏樹瞪大了眼:「小姐,你這是……當局者迷,我倒以為你前幾次就聽出來了,這就是在示意你與世子不匹配呀。」

  安然苦笑,果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早有猜疑,卻又一次次自我否決。

  「小姐……」柏樹猶豫許久,才道,「這話奴婢本不該說,只是奴婢是真的為了小姐好。世子雖然待你好,可總覺得嫁入王府太委屈了,夫人不捨得,奴婢也不捨得。」

  安然淡笑,手指輕抵唇間,輕噓了她一聲:「世子哥哥待我好就可以了。」

  要和她過一世的是賀均平,如果嫁了個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的男子,他的家人卻對自己很好,那又有何用。情愛這種東西,也沒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

  一連幾日清妍都是早出晚歸,順王妃一讓侍衛跟著她就大發脾氣,連順王妃也不敢多管束她。讓人偷偷跟著,不過半個時辰就被她甩開,然後又摔東西,當真是個混世魔王。偏順王爺去校場那了,要過幾日才回來。

  安然這幾日也在找她,在外面實在是找不到,只好到王府那去蹲點。果然天不亮就見清妍出門了,身後也沒侍衛敢跟,她趕緊跑了過去「清妍」,誰想清妍一聽見聲音,拔腿就跑。她哪裡跑得過清妍,不一會就不見了蹤影,留下她原地傻愣,她到底在做什麼?

  放堂後,安然坐上馬車,十分不安。驀地想起這幾日去花船也沒瞧見那遠方,不由咽咽,當即下車,去尋元放!

  元放的行蹤可比清妍好找多了,傍晚,安然終於是在苑塘找到了他,不但是他,還有清妍。瞧著兩人坐的親近,安然便滿腹擔憂。這回她學乖了,等走近些,一把抓住清妍,才喚了她。誰想元放受了驚嚇,伸手將她狠推,安然一個步子不穩,噗通掉進養魚的池子裡,嚇的清妍大叫。

  苑塘掌櫃鄭浩生聽見呼聲,趕緊出來,見有人落水,立刻去救。等安然被救上來,吞了滿肚子的水。好不容易等她緩過神,清妍已快哭暈,氣的踹了元放兩腳,嚷著讓他滾。元放苦不堪言,悶著沒敢說話。

  鄭浩生安排了個房間給安然休息,又讓婢女拿乾淨衣裳過去。沐浴後的安然仍覺自己一身的魚腥味,瞧著清妍怯生生的模樣,也氣不起來,抓了她的手:「不許再跑了,壞姑娘。」

  清妍抽抽鼻子:「我不走。」

  「我要跟你說件事。」安然又將她的手抓緊了些,「那元放不是好人,他不孝,愛富,好面子,你不要再跟他親近了。」

  清妍點頭:「我知道。」

  安然一愣:「你知道?」末了氣道,「你知道還和他一起!」

  「不然能怎麼辦?我不自己找個喜歡的,而是被皇伯伯送去聯姻鞏固皇權嗎?我不要,我要自己選,我喜歡他。可母妃不會答應的,她不會答應我嫁給個沒權沒勢的書生。」

  安然說道:「你喜歡的不是他,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元放的一舉一動與我哥哥無異,你分明就放不下我兄長。」

  清妍愣了愣,立刻站起身,想掙脫她的手:「是!是又怎麼樣。可我不能嫁給尚清哥哥,我就不能找個替代品嗎?你執意要攔,那是逼我拆散你和世子哥哥嗎?」

  安然聽的難過,眼眸又紅了一圈:「清妍……」

  清妍抹了一把淚:「我不想被皇伯伯賜婚……我怕……安然我怕皇伯伯把我許給我討厭的人。雖然元放是有很多地方不好,可總比那些我見也沒見過的人好啊。而且元放說喜歡我,他也喜歡我啊,這不就足夠了嗎?」

  「清妍。」安然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不一定要嫁他的,你可以看看其他公子。」

  清妍偏頭不看她:「不。我們已經決定了,在皇伯伯賜婚前就私奔。」

  安然嚇了一跳,可算是知道為什麼她要躲著自己了,思量一番,語氣盡量平緩:「以你的身份,私奔並不是上策。即便你們真的逃脫了追捕,可錢財用完後,日後你們要如何生活?他是書生,不會務農,今後也不能考科舉,難不成賣些字畫幫人寫寫信便能度日了?你身為郡主,從小錦衣玉食,當真能忍受得住那清苦日子麼?而且你說他喜歡你,短短幾日的情意,真能苦守一世?」

  「我只要能和他一起就好,其他我一概不管。」清妍反握她的手,認真道,「我們後日就走,你幫我好不好,買一條船,準備些乾糧等我們。我若是突然拿了銀子出來,嬤嬤一定會告訴母妃,到時就逃不了了。」

  安然搖頭,清妍面色一變,憤然甩開手,人便往窗戶那走去:「我淹死在那池子好了。」

  那窗戶外邊就是池子,安然急忙下地拉住她,本就淹水難受,現在臉色更差:「我並非不支持你,只是讓你衡量清楚。你是否能拋棄榮華受那份苦,是否能保證他不變心,是否能忍受離家之苦。你若有這份決心,我助你也可,權當我對不住你爹娘。」

  清妍點頭,毫無懼色:「我可以,我也相信元放可以。」

  安然動了動唇,歎氣:「好,後日申時,你到蠡湖那,我替你們準備好。」

  清妍當即抱住她,親了一口:「還是安然好,我就知道你會幫我的。」

  如果那元放可靠,安然真會幫她,她也不願見好友被賜婚嫁個不喜歡的人。可如今她還小,那元放又這般輕佻,她怎能讓放心?

  回到家中,安然翻來覆去一夜,晨起時眼裡都有血絲。去老太太那請過安回來,她提筆給宋祁寫了信。

  約定的日子還未到申時,安然便到了蠡湖,清妍也早早趕到。安然拉她進船篷中,放下簾子:「別讓人瞧見。」

  清妍點點頭:「等風聲過了,我就回來,壞姑娘不要想我。」

  安然默然不答,聽見外頭有聲響,微微從那縫隙瞧去,是宋祁。宋祁一會便走了過來,清妍瞪大了眼:「晨風哥哥你怎麼會在這?」

  宋祁淡笑:「待會不要出聲。」說罷又向安然笑笑,這才理好船簾,回到岸上。

  清妍不知他做什麼,惴惴不安等了許久,就聽見宋祁的聲音:「元公子,這兒。」

  元放瞧見他,皺了眉,又將身上的包袱藏在後面,笑的尷尬:「宋公子怎會在這。」

  宋祁笑笑:「受人之托,來與你做個了斷。」

  說罷,便將手中的袋子丟給他。元放只覺手上沉甸甸,打開一看,竟是滿袋的金子,當即問道:「這是什麼……」

  宋祁說道:「有人不想你和清妍郡主一起,這些金子你只管收好,從此不要再有任何瓜葛。」

  元放哪裡肯要,橫豎郡主也比這一袋金子貴啊,笑道:「宋公子說笑了,在下對郡主一片真心,豈是這錢能衡量的。」

  宋祁緩聲:「元公子可想好了,順王爺乃是皇親國戚,斷然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做出私奔之事,否則無論再怎麼疼愛,也不會接受你們再回來。而且還會派兵追殺,一世過顛沛流離的生活。」

  元放遲疑片刻,又道:「在下……在下並不懼怕。」

  宋祁點點頭:「看來元公子確實喜歡郡主,只是在下還要提醒一句,你日後不能再考功名,郡主也不再是郡主,無權無勢。若想回京城,只怕會被順王爺抓起來丟大牢裡。所以你定要好好待郡主,與她成親後,細心照料。」

  元放看了他好一會,忍不住問道:「你是從哪裡知道我們的事?」

  宋祁淡聲:「順王爺早已知曉你們的事。」

  元放嚇了一跳,宋祁又道:「順王爺既不承認你們的婚事,也不會同意郡主下嫁。所以若郡主真跟你走,這京城便再無你們的立身之地,更別想日後抱了孩子回來認親。」

  元放盯著他,額上滲出冷汗。他的如意算盤本就是想讓郡主生下自己的孩子,到時候還怕順王爺不接納麼。可沒想到現在就表明了話,哪怕真的娶了郡主有了孩子,也是無用的。

  宋祁說道:「既然如此,在下的事也完成了,這袋金子我就帶走了。」

  元放拽緊袋子,頓了許久:「容……在下好好想想。」

  宋祁說道:「元公子這是想兩邊討好麼?王爺那還等著我覆命。若元公子真喜歡郡主,即便過清貧日子,倒也是讓人羨慕的。」

  元放立即說道:「話倒不能這麼說……其實在下確實是喜歡郡主的,可是若讓她過苦日子,背井離鄉,我也心疼呀。」

  宋祁十分理解的點點頭,又伸了伸手:「這袋金子我會交還給王爺,就說郡主找到了疼她的人。」

  元放忙縮手:「不、不,宋公子誤會我的話了,我實在不願郡主跟我過顛沛流離的生活,所以……」

  「元放你夠了!」

  元放一愣,見那小船氣沖沖的走出一人,當即傻了眼。清妍冷笑:「滾,滾的遠遠的。」

  「郡主……其實我……」

  「滾!!!」

  元放哪裡敢留,轉身逃跑時還不忘揣好金子。宋祁也不追,見清妍氣的發抖,便走的遠遠的,自己到底和她不熟絡,免得她尷尬。只是又不放心她們兩個姑娘家,還是等心情平復送她們回去吧。

  安然抱住她:「清妍,我不想這麼騙你的,只是你一發脾氣便不聽人,自己把自己推進死胡同裡。我不敢讓你這麼輕易隨人走了,我怕他對你不好。」

  清妍倒是鎮定得很,許久才問她:「若他剛才說,無論如何都要護著我,你會如何?」

  安然看著她道:「送你們離開。」

  清妍驀地笑了笑:「我明白,我懂。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可……還是很難過……」

  安然又抱的緊了些:「想哭就哭吧,傻姑娘。」

  清妍搖搖頭:「哭不出來,其實我對他也不是喜歡吧。」

  不過是某個人的影子,替代品罷了。她就是那麼衝動的人,明知道在給旁人添麻煩,可還是忍不住使性子。

  要改……真的要改改了……否則她只會傷害更多人吧。

  安然歎了口氣,又看向站在遠處的宋祁,心裡感激他幫忙。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宋祁,情況緊急,也只有找他最合適。先前還怕他露餡,沒想到竟演的這麼好。

  「清妍,順王爺那麼疼你,你好好的跟他說說,他也不會捨得讓你錯嫁的。你只管告訴王爺,你心中有個少年郎,但如今還不是說的時候。王爺會體諒的。」

  清妍點點頭,神色黯然。忽然羨慕她,不但有個疼她的世子哥哥,還有個如知己的宋哥哥。末了一想,嗯,自己身邊也有個總角之交的安然啊。

  宋祁和安然送了清妍回去,等見她進了大門,這才回家。安然又向他好好道了一次謝,明日還要應卯去,耽誤了他許多時辰。宋祁倒沒在意,到了李家巷口,才說道:「我不便送你到門口。」

  「嗯,宋哥哥也回去吧。」安然與他道別,回了家裡,等走進門口,才想起了什麼,下意識回身看去,就見那遠處巷口還站著一人,往這邊看著。她默了默,沒有言語,也未招手,進去了。

  宋祁是個好人,也很體貼,只是她心中有了賀均平,就不能再放下第二個人了。她果然不該找宋祁,自己還是太大意了。

  一年半的光陰,快些過去吧。

  遠在酈城的賀均平這個月收到三封信,先是順王妃的家信,問了些日常。隨後是安然的。看著那圓潤自然的字,便覺心情舒暢。說了些近況,京城哪兒新開了店舖,哪個酒樓又有了新菜餚,一一嘗過味道,又一一評價一番。滿滿十頁紙,可卻不覺囉嗦,來回看了好幾遍。晚上又有信送來,本來以為是來自好友,卻不想竟是清妍。

  想到那沒心沒肺的丫頭竟然也會給自己寫信,心中歡喜片刻,又想她怎麼不在母親的家書上說。取信一看,足足四頁,字依舊寫的不怎麼好看,只能說工整。信一開頭問了他好,又懺悔了一堆,說要好好做功課聽女先生教誨,看的他大霧。

  直至看到最後,竟瞧見宋祁的名字。

  清妍私奔,最後宋祁和安然幫了她一把?

  賀均平心頭一個咯登,又去拿安然的信,信上可是一個字都沒提。

  安然是覺得這畢竟是關乎到清妍的名譽,以他的脾氣大概會想宰了辜負清妍的人,卻沒想到清妍不避諱,一五一十的說了。而且她和宋祁也沒什麼,更沒談起。

  如今賀均平滿腦子都是:安然被那混帳東西推下水裡、妹妹被那混賬東西騙了、宋祁和安然一起幫清妍解決了這件事。

  氣頓時就喘不順了。

  再瞧瞧旁邊木頭的刻痕,歎氣,還有一年半的光景。他俯身從櫃子裡取了今日寫給安然,明日要交給信使的信撕了,重寫。

  一個月後,安然收到回信,拿著那薄薄的信蹙眉,想著他應當又是不得空回信。展信一看,只見上頭只有幾個字,字跡剛勁有力:一切安好,等我。

  安然怔松片刻,拿著信百感交集,良久眼眸微濕。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2:24 PM

第六十章  初次登場李家四郎

      初秋風光正好,坐在院子裡,曬日光不嫌熱,吹涼風不覺冷。周姨娘是個會享受的人,吃過午飯就讓人端了果點來,坐在石凳上賞花看景,一直到傍晚,覺得乏了,才準備回屋。

  自從鳳雲許了人家後,周姨娘也少了個人說話。兒子要看書明年考功名,女兒自小就不愛動嘴,沒見過她這麼懶得開口的孩子。想到安素,她偏頭對秦嬤嬤說道:「安素回來後,就領她來我房裡,我瞧中了幾樣首飾,讓她挑挑。」

  秦嬤嬤笑著應聲。雖說家裡的東西都是太太打理,但是一些瞧不太見的東西周姨娘還是會給孩子用。這首飾隨隨便便掂量一下,就值好多錢。周家有錢,周姨娘名下的鋪子錢財也多,哪裡會在乎這些。

  鳳凰苑此時正放堂。

  安素收拾好自己的書,剛出門,就被人一把扯到後頭,身子一個不穩,重重摔在地上。她擰眉起身,絲毫不在意的往前走,也不看是誰拽她。

  「李安素。」一個姑娘攔住她,輕笑,「果然文官的女兒都手無縛雞之力嗎,文官之首的女兒,更是榜首。」

  眾人紛紛隨她笑起。那為首的姑娘是縣主賀欣,父親是郡王,獲封鎮國將軍爵位,母親是侯爵女,雖然一家都無什麼實權,卻沾了遠遠皇親,跋扈非常。又因李仲揚曾彈劾其父鬧市駕馬,被聖上責罰,好不容易和他女兒同個學堂,見她性子軟弱,便常常欺負。起先不敢如此過分,可後來見李家無人尋來,量她不敢告知家人,便愈發變本加厲。

  安素從不與她爭執半句,也不還手。出了學堂,車伕往丞相府駛去。可到了一家衣料鋪子前,卻停了下來。搬了馬凳,撩開簾子扶她下車,見她進去,已經習以為常。

  進了那鋪子,掌櫃笑道:「來了。」

  安素點點頭,從那掌櫃手裡接過一個包袱,便進了後堂。那正在錢櫃付錢的一個男子見了,笑道:「掌櫃如此年輕,卻有個這麼大的女兒,倒看不出來。」

  掌櫃趕緊說道:「客官說笑了,我不過三十,哪有這麼大的女兒。不過是個常來這裡浣洗衣裳的奇怪小姑娘,都快一年了,哪裡會不熟絡。」

  男子笑笑,起了興致:「她來這裡換洗衣裳?方纔我只看了一眼,可她拿衣裳時,手上的紅玉鐲子已經夠買下這裡五間同樣的鋪子,又怎會淪落到要替人洗衣裳。」

  掌櫃笑道:「非也非也。這姑娘每日穿一身乾淨的衣裳來,然後來這換下另一身。不知為何,到了傍晚穿在身上的那套就髒了。換回早上的那套,便將這一套給我內人洗。等翌日,又帶一身來,然後將昨日的拿回去。有時候洗不乾淨了,她便直接將衣裳扔了,眉頭也不皺半分。我想著應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姑娘,可她卻從不多說。」

  那男子笑道:「沉默寡言。」末了又向旁邊的少年道,「與你一樣,惜字如金。」

  那少年板著個臉,恭恭敬敬道:「謝李爺金口。」

  男子朗聲笑笑,便見那小姑娘已經出來,果然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裳。安安靜靜的從桌上拿回先前放下的書,一言不發的走了。

  安素回到家,秦嬤嬤就領著她去了周姨娘那,讓她揀喜歡的東西。安素隨手挑了個掛墜兒,也沒什麼心思。周姨娘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真像你爹,不愛說話。姨娘問你,近日可有好好唸書?」

  「嗯。」

  「可有聽先生的話?」

  「嗯。」

  「其他書不學都好,這女四書可要記的滾瓜爛熟。」

  安素點點頭,這回連個鼻音都沒了。周姨娘歎氣,秦嬤嬤在旁安慰道:「女子重德,不喜長舌婦人,姑娘這脾氣可好著呢。」

  周姨娘說道:「這哪裡是得人喜歡的脾氣。莫說安然能說會道,就算是安寧,雖然話是少,可瞧著就是沉穩,安素這孩子,怎的就不是李家孩子似的,這般笨拙。」

  安素低頭玩著手裡的掛墜兒,聽見這話耳朵微微動了動,也不抬頭,默默的自己玩。

  過了兩日,日頭正好,李老太也出了屋,黃嬤嬤便知會了沈氏和周姨娘、何采,幾人聽了,立刻放下手頭上的事過去陪老太太嘮嗑。

  李老太身體越發的差,又愈發的糊塗,好幾次都拉著長的跟李三妹越來越像的安然喚「心容」,將她當作了那最讓她牽掛的小女兒。

  沈氏剛進院子,便聽見安平的笑聲,不由笑道:「這家裡最熱鬧的,就是安平了。」

  周姨娘也笑道:「何妹妹的性子這般嫻靜,安平卻吵吵鬧鬧的。」

  何采淡聲:「只是由我生,非我養,不像我也不奇怪。」

  沈氏淡笑:「即便不是你親自撫養,可她見了我們幾個,最親近的還是你。這骨子裡的羈絆是不會變的。」

  何采淡淡笑了笑,略帶惆悵。周姨娘歎道:「讓老太太帶著也好啊,身份高了不說,吃喝用度可跟四姑娘差不了多少。而且她不願去上學堂,李老太就給她找了個名義上是嬤嬤,實際卻是女先生的教她。 當初二爺要請先生來家裡教姑娘,老太太可不願意。說什麼女子請先生不像話,如今倒是替六姑娘請了。這說一套做一套,原則不一的人,也得不了人喜歡。」

  沈氏輕責:「嚼舌。安平自小就養在老太太身邊,疼著呢。而且安平也懂得疼老太太,自然更討喜。」

  周姨娘歎氣:「我不過是心疼五姑娘罷了,同樣是庶女,怎的就有那麼大的差別待遇,仔細想想,就是因為安平有老太太疼。」

  快拐過廊道,沈氏示意她噤聲,免得待會被老太太聽見,挨了訓斥。

  到了跟前請了安,李老太就問道:「安然那丫頭呢?怎的沒一起來?」

  沈氏笑道:「今日敏怡從宮裡出來,早早就約在一塊去尋清妍了。」

  李老太點點頭:「自小就有好友相伴,也是美事,由著她去吧。」

  說話間,下人來報:「門口有個自稱是李四爺的人前來拜見二爺。」

  周姨娘當即笑道:「李四爺?莫非是二爺的兄弟不成……」尾音驟頓,「該不會真是四弟吧?」

  李老太一怔,沈氏也愣了片刻,安平一聽似乎十分有趣,率先跑了出去,幾人急忙跟在後面。

  那四弟便是李悠揚,當初年少突然留下一封書信離家出走,沒想到十餘年過去,竟又尋到了這裡。

  安平蹦到正堂,邁進大門,就瞧見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負手看著前方懸掛的字畫。她輕步走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角:「叔叔。」

  男子偏轉回身,還未開口,安平便瞪大了眼,驚叫的往後躲。倒嚇了後頭的沈氏一跳,安平尖叫:「爺爺從畫裡活過來了。」

  沈氏怔松一會,抬頭去看那男子,當初她只見過李四弟一面,那時便覺他眉眼十分像老太爺。如今一瞧,分明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怪安平會嚇的驚慌失措。她忙俯身拍拍安平的背:「安平莫怕,這是你四叔,跟你祖父長的像罷了。」

  安平哪裡受過這種驚嚇,她自小就常在老太太房裡住,那老太爺的畫像掛在屋裡,她日瞧夜看,心底早就知道這人已不在世上,可方才突然見了,嚇的心驚膽跳。沈氏勸不住她,喚了何采過來。安平一見何采,哭花了臉趴在她身上:「姨娘……」

  沈氏說道:「帶她回你房裡好好安慰吧,可嚇壞了。」

  何采告了安,便抱著安平回去。雖然九歲的安平比其他同齡孩子輕,可到底也很重。但哭的這般厲害,教她哪裡能安心放下,還是抱著的好。

  李老太面色沉沉,看著李悠揚那與自己丈夫的九分相似,哪怕是十餘年未見,也覺可氣。憑什麼她生的兩個兒子都不像老太爺,那小妾生的卻如此像。以前每次瞧見他,都心煩,沒想到這麼久沒見,心下仍覺不痛快。

  李悠揚笑道:「見過母親,二嫂。」

  李老太淡聲:「回來就好,阿如,去備飯菜,給你四弟接風洗塵。」

  沈氏應聲,要領著宋嬤嬤去後廚,李悠揚笑笑:「不必,我就是來這裡瞧瞧罷了,住的也不遠,叫那什麼……哦對,迎賓客棧。」

  沈氏微微蹙眉看他,只覺他故意嚼重了「迎賓」二字。他當年離家,李家尋過他,卻沒個音訊。如今突然回來,莫非有事?

  李老太心裡頓時窩氣,把枴杖敲響,怒斥:「你莫不是在跟我這老太婆鬥氣,讓別人知道你回來卻不住幾日,還住在那客棧,是要丟了你二哥的臉不成。」

  李悠揚笑的疏離:「這麼久沒見,母親的身體還是那麼好,脾氣也依舊……那麼大。」

  沈氏皺眉,輕斥:「四弟。」

  李悠揚笑道:「好吧,那就留下來吃一頓。」

  李老太又敲響枴杖:「如此勉強算什麼!你就是回來氣我這老太婆的,若不想回家,倒不如一世不要回來。」

  沈氏忙勸道:「母親這又是在說氣話了,四弟若真的不想回來,就不會出現在這了。」

  好一番勸慰,兩人才不再針鋒相對,沈氏怕他們母子又冷言冷語起來無人敢勸,便讓周姨娘去張羅飯菜,又讓錢管家在外頭瞧著李仲揚的馬車,到了就趕緊通報。

  沈氏問了他這些年去了哪兒,又做了什麼。李悠揚對他這二嫂的態度倒是不親也不生分,等李老太一問話,聲音便明顯僵硬,忙的沈氏又得尋機插話,可苦了她。

  正是放堂時,安然回來了。沈氏讓她見過這素未謀面的四叔,李悠揚多瞧了她幾眼,笑道:「長的可真像三姐。」末了問道,「我記得那年和三姐見過一回,她旁邊帶著的人是叫安寧吧?她如今哪兒去了?」

  沈氏說道:「去年臘月已經出閣了。」

  李悠揚了然點點頭,不一會又有個小姑娘進來。步子緩慢,神情倦懶,整個人都是懶懶沒朝氣。看著略微眼熟,仔細一瞧,不正是前兩日在那衣料鋪裡見的「總是浣洗衣裳」的小姑娘。

  安素一進來,沈氏便喚她過來,笑道:「這是周姨娘的女兒,排第五。安素,快叫四叔。」

  「四叔。」

  那一聲四叔喊來,可聲調平平,就跟喊了一頭牛差不多,沒一點感情,她這是連正眼也沒瞧自己吧。

  沈氏笑道:「先回房裡把書放好,待會便吃飯了。」

  「是,娘。」

  李悠揚看著她那一身時新衣裳,莫非又是換過了?正想著,錢管家已經跑了進來:「二爺回來了。」

  李仲揚素來對他這同父異母的弟弟無感,既不討厭,也不可喜歡。只是想起當年李三妹對自己說的話,該多關心關心四弟,進了家門,也不指責他失蹤這麼多年,平心靜氣道:「既然回來了,就在這裡住下吧。」

  李悠揚笑道:「不,我有地方住。」

  李仲揚想著這弟弟的年紀,也該是三十出頭了,問道:「可成家立室沒?」

  「沒有。妻妾兒女都太可怕,要來做什麼,不如一個人來的自在。」

  李仲揚看了他一眼,微氣,忍了脾氣道:「如今在做什麼,可要二哥幫扶?」

  李悠揚輕聲笑笑:「弟弟哪裡敢勞煩丞相大人。」

  李仲揚聽著他陰陽怪氣的說話,終於是忍不住斥責:「你這脾氣該改改了。」

  沈氏暗歎一氣,這氣氛怎麼這般怪,果真是非親兄弟就是多隔閡。只是不知這四弟是受了什麼刺激,一進門待別人還好,一跟老太太二爺說話就毛躁了。

  這頓飯吃的可不算香,安平被抱出來時已經不哭了,可一見李悠揚,又嚇的嗚咽,只好拿了飯菜讓何采回房裡餵她。

  李悠揚略微苦笑:「看來我到底是不該回這來的,無人歡迎呀。」

  沈氏說道:「四弟多慮了,安平還小,分不清事。你莫不是要跟個孩子計較。」

  李老太差點又摔了碗:「解釋什麼,他一個大人難道還想不通這事麼?!」

  李悠揚被她這麼訓斥,也不氣,吃過飯就告辭。李仲揚和沈氏送他到門口,又說了話。不一會便見一輛馬車駛來,在近處停下,一個少年從裡頭下來:「李爺。」

  李悠揚笑道:「這是我的管家,駱言。」

  李仲揚看著那少年,約摸也就十四五歲的年紀,這竟然是管家。心裡歎氣,全都瘋瘋癲癲的,還是早些離開京城,免得看著煩心吧。

  道別後,李悠揚邁步上車,哼起了小曲。駱言說道:「李爺這親人團聚聚的可開心?」

  李悠揚朗聲笑笑:「自然開心。我還得到了一個寶貝。」

  駱言面色平平:「什麼寶貝?」

  「可以助我跟周蕊架起生意橋樑的寶貝。」

  說罷,便不再多說,倚在車廂裡繼續唱小曲。

  安素這日又去了鋪子拿衣裳,剛進去,就有人喚住她:「安素。」

  她抬頭看去,瞧著那人眼生,已往後退,警惕盯著他。李悠揚蹲身看她,笑盈盈:「你忘了我是誰啦?你四叔呀。可巧了,你怎麼會在這?」

  安素看了好一會,才像泥塑人般說道:「四叔。」

  李悠揚指了指她手裡的那髒衣服:「你竟將衣裳弄的這般髒,我得告訴你母親,還有你姨娘聽。」

  安素臉色一變,抓了他的袖子:「四叔不要。」

  「為什麼?」

  「不能說。」

  「為什麼?」

  安素想了好一會,才道:「我告訴你,但不要告訴爹娘,還有姨娘。」

  李悠揚笑了笑,起身摸摸她的頭:「四叔可是個守口如瓶的人。」又朝駱言點點頭,「去隔壁酒樓要個廂房,安靜些的,我要好好和我家侄女說說話。」

  進了酒樓,不但廂房安靜,還有一桌小姑娘喜歡吃的甜點。李悠揚對駱言辦事素來放心,這些糕點可真是琢磨的準確。可安素卻是一點沒動,只是瞧著,眼裡卻沒半分想吃的慾望。直看的駱言心裡受挫。

  李悠揚笑道:「喜歡吃什麼就吃吧。」

  安素搖搖頭:「晚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姨娘會四處找我。」

  李悠揚說道:「那你就速速告訴四叔前因後果吧。」

  安素說道:「縣主欺負我。」

  李悠揚等著下文,許久不見她說,才意識到她已經說完了。所以只是為了不想讓別人發現縣主欺負了她,才每日這麼麻煩的換衣裳?真不知該說她笨還是什麼,笑道:「四叔教你個法子,對方對你如何,就如何還手,以牙還牙,你當真以為你爹的丞相是假的麼?」

  安素搖搖頭。

  「為什麼不這麼做?」

  「不想姨娘添麻煩。」

  李悠揚一頓:「嗯?」

  久埋著的頭埋的更深,聲音卻仍是平淡:「嗯,姨娘總說我這裡不好那裡不好,我這般沒用,不想再讓姨娘傷心。要是爹爹知道我被來頭不小的人欺負,和別的人起爭執,姨娘會心疼爹爹,然後生我的氣。」

  突然聽她說了這麼一大串的話,李悠揚倒是意外,她想說話還是能說好的嘛,並不是嘴拙。瞧著她的模樣,明明滿腹委屈,可竟還能忍住,真教他這做叔叔的不忍,淡笑:「那四叔再教你個法子,不用還手,而是以眼還眼,如果對方敢凶你,你就瞪回去。若她將你打趴了,你也瞪她,一直瞪。」

  安素終於是看他:「有用麼?」

  李悠揚笑了笑:「試試無妨吧?若是有用,那既不用動手,也不用罵人,就不會連累你爹,也不會讓你姨娘擔心。」

  安素輕點了點頭,拿了書便走:「晚了,我要回家吃飯。四叔一起嗎?」

  李悠揚搖搖頭,笑意仍在臉上,聲音卻極淡極淡:「那兒不是我的家。」

  安素沒有多想,她本來也就懶得想那些拐彎抹角的話:「四叔快回家吧,安素走了。」

  李悠揚笑道:「好。」

  翌日,安素上了學堂,一直在想著四叔教的法子。待放堂時,剛拿了書,便嘩啦被拍在地上。她頓了頓,俯身去撿書,身已彎了一半,又僵硬的直起,盯著賀欣。

  賀欣哎喲一聲:「可真是奇了怪了,萬年木頭人竟也會有眼睛瞧人。」

  旁人附和笑起,卻見安素仍是一眨不眨的瞪眼盯來。不由嚥了咽,她們可是被賀欣拉進陣營中的,這裡比丞相家還有權的官家女也沒幾個,哪裡敢真惹她。

  賀欣笑聲也漸止,只覺安素的眼神十分凌厲,平時裡見慣了她的懦弱模樣,如今一瞧慎得慌,支吾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說罷,又抬手推了推她。安素僵著身子不動,四叔說的,瞪眼就對了,不用還手。僵持了許久,賀欣罵了一句「有病」,便拂袖走了。

  等她們出去,安素才摀住眼,瞪的好疼呀。可她們真的沒有再欺負自己,今天的衣裳沒在地上滾。

  這麼一想不由歡喜,讓車伕駕車到鋪子那,等在酒樓那裡,想跟他道謝。

  車伕已經習慣自己小姐的怪脾氣了,又不許他跟夫人稟報,也懶得管那麼多。

  等了快半個時辰,李悠揚才過來。也並非刻意過來,而是路過。正巧駱言撩開窗簾子往外看,瞧見了安素。李悠揚一頓,這才下了車。走到那蹲在地上的安素,笑著喚了她。

  安素站起身,揉了揉蹲的酸麻的腿:「四叔。」

  「可有什麼事?」

  安素說道:「你教的法子有效,她們沒敢再欺負我。」

  李悠揚頓了頓:「你放堂後便一直在這等?就為了告訴我這事?」

  安素點點頭。

  李悠揚默了默,這丫頭真是傻的不行。他那狡猾自私的二哥怎麼會有這樣性子單純的女兒,笑笑:「四叔幫你解決了這件苦惱事,你是不是也要幫幫四叔?」

  「嗯,母親說做人要知恩圖報。」

  「真是乖孩子,四叔想拓展商路,只是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你姨娘是個生意人,想讓她牽線搭橋,你幫四叔傳個話好不好?若可以,書信一封讓你帶來。」

  安素沒答話,只是又認真點了頭。

  李悠揚默歎,面上笑意猶在:「快回去吧。」

  安素臨走前又道:「四叔,他們都說你是壞人,回來就雞犬不寧。」

  李悠揚微微挑了挑眉,雞犬不寧?他還沒開始做什麼呢,就得了這個評價。那他豈非真要做些什麼事,才不辜負他們的「厚望」?剛起了這念頭,那脆脆的聲音便又說了一句:「可安素覺得四叔是好人。」

  說罷,已經進了車廂內。

  李悠揚看著那馬車漸遠,嘴角抹上一絲笑意,品味了一番那「好人」二字,問旁邊的少年:「我是好人?」

  駱言板著臉淡聲:「李爺從來都不是好人。」

  李悠揚點點頭,將手上紙扇一合,拍在掌上:「對,我怎麼可能會是好人,眼神真是太差了。」

  如此一說,才覺身心舒暢。這世道,做壞人才能活的舒坦呀。好人有什麼用……

  安素回到家裡,和周姨娘說了四叔想問她商行的事。周姨娘本不想多理會,畢竟那是自己的小叔子。只是安素來回說了好幾次,才心軟了,答應幫他引見自己的父親。只是書信一封,料也沒什麼事。

  這日微有小雨,沈氏在房裡看賬本,一會見宋嬤嬤過來,問道:「安然午歇下了?」

  宋嬤嬤邊斟茶便笑道:「四姑娘剛剛睡下。」

  沈氏微點了頭,抿了一口,又問:「她可還是在和世子通信?」

  宋嬤嬤知她憂愁什麼,輕歎:「是啊,每次信一來,就要看好幾遍,還將信放在枕頭底下,寶貝著呢。每回回信,也總要將信封裝的鼓鼓當當。」

  沈氏放下本子,思量一番:「送封拜帖給宋夫人,約她明日在春風樓喝茶。」

  「是,夫人。」

  宋嬤嬤出去關好門,想著夫人總算是按捺不住了。之前問了好幾回安然和世子的事,總說期盼他們有日能分開。可如今大半年過去了,感情沒淡,倒是有越發掛念的跡象。太太是真的不想攀這門親事哩。

  翌日,趙氏欣然赴約,到了春風樓,沈氏已經在那等她。窗開向外,遠處風景正好,雖無河流碧波,卻是眺望皇宮的好地方。

  趙氏喚了她一聲,待她緩緩回頭,瞧見她那已開始染上歲月痕跡的臉,忽然有些急不得她年輕時的模樣了。這一感慨,轉念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

  沈氏笑道:「在愣什麼,快過來坐。」

  趙氏笑著坐下:「我方才就是迷糊了一下,想著人活一世,怎的這般快,又這般不快活。」

  沈氏笑笑:「若你還說不快活,那苦的人就多的去了。且不說這個,我今日邀你,是想與你說說安然和宋祁的事。」

  趙氏撇嘴:「莫非是晨風常去找尚清,和安然走的過近,你來嫌棄了。」

  沈氏說道:「我哪裡敢嫌棄你。我只是瞧著他們兩人倒也不錯。」

  趙氏一聽有戲,忙笑道:「那自然是有戲的。先前是我喜歡安然,如今她跟敏怡又玩的那般好,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沈氏歎道:「你卻不知安然的脾氣……她早早就與我說過,只願一人守著一人過,沾花惹草的、輕佻風流的、三妻四妾的,她通通不要,倔著呢。」

  趙氏一頓:「不得了了,你家女兒這是要成精了,才多大的人。哪裡有還沒嫁就說這話的,這世上守著一個女人的男子,就是那養不起的人家。這事兒莫說我不同意,老爺也不會同意的。」

  沈氏笑笑,緩聲:「納妾無非是滿足男子私慾和多子多孫。前者看宋祁,後者看你和宋大哥。你不是想著讓宋家多開枝散葉嗎,那讓安然日後多生幾個也好。」

  趙氏忙擺手:「一人再多生幾個,也比不過一堆生吧。」

  「你要那麼多庶出的孫子孫女做什麼?而且妾侍一多,混進幾個心眼不好的,你這做婆婆的就慘了。況且宋祁如今正是官場得意時,你若總是給他塞美嬌娘,沉迷美色了可如何是好?你也知曉安然素來和他喜好相差無幾,又聊得開,對他仕途多少有幫助的。」

  趙氏沉思良久,這話倒是不假。安然長的俊俏,又頗懂禮儀,而且與她也處的好。重要的是,現在兒子也不願納妾,連給丫鬟開臉都不願,那是不是擺明了他也不要那麼多女人在家裡煩他?

  沈氏見她想的入神,又說道:「你倒是可以先試探試探晨風,若他也有這個打算,那我們就只管尋機會讓他們多處處,待情投意合了,我們也是大功臣。」

  趙氏笑道:「什麼大功臣,為人父母不都是要為兒女擔憂一世。」

  沈氏默了默,笑道:「確實。」

  兩人又說了一會,便各自回去了。趙氏回到家中,宋祁還未放衙回來。傍晚才見了他,拉扯了一下其他事,才說道:「這轉眼又快過年了,家裡怪冷清的,娘想給你房裡添個人。」

  宋祁淡笑:「孩兒暫時還未有這打算。」

  趙氏憤憤道:「得,這個月都被這話敷衍幾百回了。」

  一旁的宋敏芝笑道:「娘不也百折不撓的問了幾百回了。」

  趙氏笑笑:「小丫頭話多。」她又說道,「母子之間也沒什麼話不能說的。你只管告訴娘,你是不願納妾,還是心裡已經有人了。有人了的話,娘替你求來就是,否則等著等著那姑娘就是別人家的了。」

  宋祁頓了頓,笑道:「孩兒心裡無人,也不想納妾。」

  趙氏實在是忍不住,讓嬤嬤帶宋敏芝離開,這才悄聲:「晨風,你若是身子有什麼毛病,不便和娘說,就與你爹爹說,領你去瞧大夫。」

  「……」宋祁失聲笑笑,略不自然,「娘多慮了,孩兒也無病。」

  趙氏無法,說道:「那實話與你說了吧,今日你沈姨來尋了我。有意對親家,撮合你與安然的婚事。只是那丫頭許嫁的前提是,不許夫君納妾,要那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現在看來,你也是沒那心思,我明日就會回了話吧。」

  宋祁心頭微有不適,一生一世一雙人啊……她指的是與賀均平吧。那日在酒樓與賀均平對視片刻,對方目光略有牴觸,再後來安然便再不主動與他見面。常去李府,她也是從不出現,是在避著他?

  趙氏見他沒動靜,便要去喚管家來送信去,手剛抬起,便聽宋祁說道:「這件事……等等再回復吧。」

  他不肯定自己是否對安然有意,也不確定她是不是對賀均平有情。只是不想母親這麼快去回話,等她及笄了,若不嫁世子,他再去求娶罷。可在趙氏耳中聽來卻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只當他是想和安然湊一對。不由抿嘴笑笑,當即歡喜,讓人去報信給沈氏。

  沈氏這邊接了信,也是高興,難得宋祁也是個專情的,得盡快安排兩人見面,趕在世子回來前,讓安然早些忘了才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2:32 PM

第六十一章  強扭的瓜蛇蠍美人

      趙氏以為沈氏能為安然做主,自己和宋祁又同意,那只要等安然及笄就好。喜的跟宋成峰說這事,想先將這門親事訂下。身為三朝都是純臣的宋家人,宋成峰當即反對,說道,「如今李大人有意扶持大皇子,此事暫且放放」。澆了趙氏一頭冷水,仔細想想也確實如此。那就依照沈氏所說,先讓兩人多處處。

  八月十四,中秋前夕。

  晨起,向老太太請安出來,沈氏便對安然說道:「今晚隨娘去登仙台賞月吧。」

  安然笑道:「嗯,安平肯定會高興的,她最喜歡這些了。」

  沈氏淡笑:「這回娘就帶你一個人去,我們娘倆也很久沒好好說說心裡話了。」

  安然也沒多想,點頭:「我放堂就立刻回來。」

  傍晚,沈氏等了安然回來,也沒有帶什麼下人,只帶了宋嬤嬤和柏樹,還有兩個粗使丫鬟,便上了車。沈氏坐在車廂內,藉著燈籠看她這女兒,明眸皓齒,雙頰染紅。已是十三的年紀,再過一年半便及笄,也是個大人了。

  隱約感慨中,馬車已到了登仙台。

  台無頂蓋,寬敞而平。而那建在山頂的叫天台,建在峭壁的叫挑台,登仙台是飄台,臨水而建。

  安然最喜歡的便是天台,可以遠觀眺望。只是一般去寺廟時才能瞧見,飄台來的多了,也沒什麼感覺,本著與母親談心而來。

  明日才是十五,來賞月的人寥寥無幾。安然與沈氏說著笑,擇了處坐下。不一會便聽見後頭笑聲耳熟,回頭看去,稍有意外:「趙姨。」

  沈氏笑了笑:「倒是巧。」

  說罷起身去迎,安然往趙氏旁邊看看,只見了宋祁,也沒其他人。不由皺眉,真的是巧合?但願是自己多心了 ,母親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

  宋祁放衙回來,母親便說來這賞月,陪同而來,卻看見了沈氏和安然,再看她旁邊沒其他兄弟姐妹一起,已明白過來,頓覺不對,若是安然知曉,怕會心有芥蒂了。

  趙氏和沈氏說了一會話,便對宋祁說道:「這兒風大,我們到柱子那邊去。你陪著妹妹。」

  宋祁暗歎:「是,母親。」

  安然也不笨,這話都說的如此直白了,哪會不懂。一邊歎娘親不該如此,一邊又看看宋祁,只希望他不知道今晚這一齣,否則安然會對他大為改觀。

  默了片刻,宋祁越發覺得安然不自在,這樣見面又有什麼意思,只會讓她白添尷尬,偏頭問道:「可覺得冷,回去麼?」

  安然頓了頓,看來他確實是不知的。可若是就這麼回去了,也讓母親和趙姨為難,搖搖頭:「看看月色吧。」

  清夜無塵,月若銀盤。十四的月亮與十五的月亮並無不同,至少肉眼是瞧不出的。安然與他說著話,思緒又飛到了邊城,也不知賀均平這個月的信可到了京城沒。

  夜裡回去,沈氏笑問:「和宋祁聊的可好?」

  安然淡笑:「娘,以後別再安排這種碰面的事了。」

  沈氏也不打算瞞她,因為根本就瞞不住,聽見這話就知她無意,歎道:「怎的對世子這般死心塌地……」

  安然笑道:「娘那麼喜歡爹爹,怎麼會不懂。只是仍將安然當作孩子,覺得女兒不過是一時興起,未付真心。」

  沈氏愣了愣,這哪裡像是小姑娘說的話。她略有苦笑,當初讓安然多和郡主玩,沒想到不是多交了個朋友,而是碰到了個潛在「夫君」。

  安然更是刻意避開宋祁。

  臘月飄雪,天地白茫。安然剛起身就聽見墨香書屋到了一批新書,心裡癢癢的,又怕見著宋祁。見李瑾軒應卯去了,這才放下心來,今日不是他們休沐,可以安心的去了。

  可到了書鋪,柏樹傘都沒合上,就瞧見了宋祁,下意識喊了一聲,差點沒挨安然一記栗子。

  宋祁見了她倒不覺意外,那書鋪老闆更是笑道:「今個兒書到了我還與夥計說,來的最早的,定是兩位。」

  安然尷尬笑笑,問道:「你今日休沐?」

  「嗯。」宋祁見她不解,許是見李瑾軒仍要去翰林院,難道是覺得他也要去,所以才來的麼,想深了也不願多想,「年末,翰林院輪值,我正好今日歇息。」

  安然點點頭,一眼看去,瞧見了許多後書。實在是捨不得,便留下挑了幾本。抱著書回去,她頓覺自己真像是耗子見貓。

  回到家,錢管家便告訴她信使送信來了。安然立刻拿了信回屋,拆開那封口紅蠟時,又默念了好幾聲。瞧的柏樹直笑:「小姐,你念的是什麼呢?虔誠的模樣像小神婆。」

  安然撲哧笑笑:「若真是神婆就好了。我是在祈求老天爺,告訴我世子哥哥會回來團年。」

  柏樹了然:「世子如今做監軍,其實也不似那些將領那般忙,可以回來吧?」

  安然笑了笑:「哪有那麼容易。」

  柏樹忍不住說道:「奴婢一直想問小姐……只是做監軍,又不用領兵打仗,那去與不去有什麼區別?」

  安然淡笑:「大不相同。皇族子弟如今日漸頹靡,也不從武。更別說願意去邊城受苦和眾將士一同吃苦的。雖然皇上不會給世子哥哥實權,可世子哥哥此舉能得人心,在京城眾皇親貴族中的聲望也會高。」

  柏樹一知半解的點點頭:「原來如此。」

  安然拿了刀子輕輕劃開那紅蠟,抽出裡面的信,展開一看,那遒勁字體入了眼眸,便覺心安。一字字往下看,直瞧見說今年不歸,意料之中又失落非常。拿著信想了好一會,忽然聽見前堂有淒厲叫聲,刺的心頭一凜。

  柏樹循著聲源去瞧了幾眼,回來說道:「是莫姨娘的叫聲,不知道做什麼,二爺氣的臉都青了。」

  安然可是瞭解自己爹的,平時不輕易發脾氣,一生氣就是不得了的事。忙和柏樹往那邊去,到了那,就瞧見祖母和幾個姨娘都在那了。莫姨娘正挨著錢管家的長鞭,鞭子在空中拍出一聲,落在莫姨娘身上又是刺耳痛聲。

  她不由詫異,這是做了什麼連吃齋念佛的祖母也冷臉旁觀不勸阻。她仔細瞧了瞧,那跪在那的,還有個瑟瑟發抖的漢子。見他衣衫不整,再看眾人淡漠神色,這才隱約明白,莫姨娘她是……偷漢子?

  這當真就是活活打死都無人會說她爹爹的半分不是,本來這年代妾侍就不被當人,她竟還……安然暗歎,實在不忍看,心中沉重回房裡去了。

  沈氏見安素和安平都瞪大了眼看來,便讓宋嬤嬤將小孩子都領回房裡。

  莫白青挨了十幾鞭,伏在地上直不起身,嘴裡還含著血:「打吧,我就算是做了鬼,也要夜夜站在你們的枕邊,盯著你們,讓你們一世不安。」

  李仲揚冷聲:「那就如你的意,屍體扔到亂葬崗去,讓野狗吃了。」

  莫白青冷笑,顫聲:「好啊,瑾瑜丟了後,我早就沒了期盼。你們合起來整我,就算我不偷人,不給你堂堂丞相戴綠帽子,你也不會瞧我一眼。我告訴你,我快活著呢,不用再伺候那老太婆,不用再看沈慶如臉色,不用被周蕊譏諷,更不用跟你這道貌岸然的人同床共枕!我莫白青快活極了,這幾日快活極了!」

  越說到後頭,笑聲越大。李老太喝斥道:「不守婦道,活活打死罷!省得丟了李家的臉。」

  沈氏皺眉說道:「母親,如今二爺是丞相,打死個曾為李家生孩子的人,傳出去到底名聲不好。就將她一世關在房裡吧。」

  李老太說道:「什麼名聲?讓妾侍偷人便是好名聲了?」

  莫白青狠狠啐了她們一口血:「有本事將我千刀萬剮啊,同為女人,為何要這般對我?我做錯了何事?讓我進來沖喜,結果沖喜不成,就將我視為禍害。你們李家人,沒一個好人,通通該死!」

  沈氏不氣也不惱:「你到底為何會淪落到今日地步,你當真想不明白麼?你初進李家,我們何曾待薄過你。你先痛打婢女,幾乎將個小姑娘打死,你可憐惜過?你傲慢無禮,自視甚高,不曾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我自然要管束你。你有身孕時我是缺你吃的還是少你用的?可你從未珍惜,今日下場,便是你自作孽。」

  莫白青淒厲笑聲又起,她本就生的美貌,身上衣裳染著血,活似女鬼行於白晝之下,既美艷又淒慘:「說來說去,不過是因為你是正妻罷了。我只是個賤妾,哪裡比得過你侯爵之女尊貴。還說一堆的胡話敷衍我,你以為我是瞎的麼?」

  周姨娘輕笑:「同為妾,為何你會如此,我和何妹妹卻好好的。你倒是帶上腦子想想。」

  這話滿是諷刺,一半諷刺的是莫白青,一半卻是周姨娘說給自己聽的。

  李仲揚沉思片刻:「不能留她,找個深山鰥夫,將她攆出去。」

  莫白青一愣,要麼是被打死,要麼是留在李家一世,她不願去做那又醜又粗蠻的漢子玩物,她顫聲搖頭:「我不走,我要等我兒子,我要等我兒子回來。」

  李仲揚氣道:「就算瑾瑜回來,你還有臉面見他,讓他知道有你這麼一個不知廉恥的親娘嗎?」

  莫白青愣神,又罵了起來:「這些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們李家害的。你們李家做的造孽事我多多少少知道,我要出去和他們說,你們通通都是偽君子。」

  李仲揚氣的不輕,沈氏也皺眉。李老太冷笑:「你只管說去。只怕到時候別人將你當作瘋婆子。」

  沈氏說道:「娘,她畢竟是從李家出去的人,若是瘋言瘋語的也不好。若是不許了鰥夫,就讓人把她關在院子裡,使喚個力氣大的蠻婦照料如何?」

  李老太還沒思慮周全,就有下人匆忙進來:「老太太、二爺、夫人,門外有個婦人領著個孩子來,說是七少爺,正等著呢。」

  沈氏愣了愣,這未免太過湊巧了,怎的尋了那麼多年未見,如今卻突然來了。再看李仲揚,臉色一沉,唇間微白,又是想起當初的夢魘了。眾人只是怔松片刻,那莫白青已經大叫著往外跑去。

  「拉住她!」

  沈氏喝了一聲,無奈方纔她怕下人瞧熱鬧,將他們打發去各個院子打掃了,如今前院只有兩三個下人,還站的遠。等他們追上去,莫白青已經衝到門外,見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便抱住他哭喊「我的兒啊」。驚的一旁的婦人要將她推開,卻拉扯不動,嚇的那孩子直哭。

  李仲揚喚了三個家丁才將莫白青拉開,又聽她大聲叫道:「把我的兒子還給我!我走,我走就是,再不會回來丟二爺的臉。」

  李仲揚氣的發抖,一見那孩子,只覺哪裡都長的像李瑾賀,頓時覺得有些暈乎。李老太拄拐出來,卻覺孩子長的靈精,瞧著卻像過世的長子,差點以為眼又花了,可認真瞧卻真真是像兒時的李世揚,當即拉了李仲揚的手,幾乎落淚:「二郎,你瞧,這孩子的眉眼可像你大哥?」

  這一說,他更覺胸口悶得慌。沈氏忙扶住他,眼見場面混亂,只好說道:「先讓他們進來問個清楚。」

  無論如何,她只要一口咬定那孩子不是李瑾瑜就好!

  莫白青這回安靜多了,被下人押著跪在一旁,直勾勾的盯著那男童。四歲……她的兒子今年已經四歲了,可她辛辛苦苦生下他,卻只在她身邊生活了一個月,連話都不會說。她混沌的雙眼漸漸明亮,這一定是她的兒子,她要帶著她的兒子離開李家!

  李老太直問黃嬤嬤那可像李世揚,黃嬤嬤年事也高了,瞧的不太清楚,只好含糊答了幾句。李仲揚臉上僵硬,沈氏淡定問道:「你為何說這是我們李府的七少爺。」

  那婦人跪下:「草民見過李大人,回夫人的話,民婦本是河西村的人,四年前鄰居老夫婦抱了一個孩子回來,結果兩年後出河打漁,誰想碰上風浪,就這麼沒了。我瞧著孩子沒人照顧又生的歡喜,和自家男人一說,就抱回來自己養了。可沒想到,我男人前陣子摔斷了腿,家裡又還有兩個孩子,實在是養不起,正琢磨著將他送人,又染了病,於是帶他進城看大夫。誰想那大夫瞧見他胳膊上的胎記,問我這孩子可是自己親生的。我說不是,他便說那可巧了,早些年丞相丟了個孩子,那貼在外頭的告示便說了那孩子的胎記,與這一模一樣。」

  沈氏皺眉:「告示?什麼告示?」

  那年送走了李瑾瑜,她讓錢管家張貼了個尋人的,可那胎記實在明顯,便將這點掩飾下去,只說了些普通孩子都有的特徵,這會又是哪裡來的告示?

  莫白青冷笑:「是我讓人散的。你們不疼我兒子,我這親娘總要疼。」她朝那小男孩招手,咧嘴輕輕笑笑,「讓我瞧瞧。」

  男童見她披頭散髮,哪裡肯過去。沈氏讓宋嬤嬤帶到自己身邊來,挽起胳膊看,確實是有,微怔片刻。莫白青立刻叫出聲:「這是我兒子!兒啊!」

  不等她撲過去,錢管家已經領人捉住她,死死押在原地。

  沈氏俯身挽起他的褲管看,瞧了一會,淡聲:「不是瑾瑜。我記得瑾瑜腿上有一個紅痣的。」

  莫白青瞪紅了眼:「我明明記得沒有。而且孩子出月前一直養在我這,你不過瞧了兩三回,你倒記得清楚。沈慶如,你是怕我的兒子搶了你女兒的位置吧,你生不出兒子,也不許我有!」她又哭道,「二爺,這是您的親生兒子,您再討厭我也無妨,可是求您留下他,認了他吧。」

  李仲揚強忍著跳的厲害的心口,看了看那孩子的胎記和腿,聲音僵硬:「胎記的形狀並非如此,而且腳確實沒有紅痣。」

  莫白青懵了。李仲揚分明連孩子也沒有抱過,他怎麼會知道這種事?為什麼他不認他的親生兒子?就算自己再惹人嫌,可那是李家的孩子啊!

  李仲揚擺擺手:「帶著孩子下去吧,錢管家,給這位大嬸拿些賞錢,帶孩子去看病。」

  錢管家應聲,婦人也臉盲道謝。想著也真不是丞相孩子,否則哪有不認的道理。又想這丞相真是好人,還給她錢。

  眼見著那婦人帶著孩子走,莫白青嘶喊著要上前抱他,卻被押著不能動彈。哭的嗓子都啞了,沈氏又覺自己的罪孽深了一分,李仲揚心裡也不好受,待沈氏問他如何處置莫白青時,心下也因孩子的事軟了,歎氣:「先關在房裡吧。」

  處理好這些,老太太也回房了,沈氏正在內堂,錢管家便來謝罪,說他當年不該那般草率,累的今日那孩子出現在此。沈氏自知如今責罵也沒用,便說那老夫婦也是可憐人,誰又願意遇見這事。他並無過錯,只是料不過那天。

  一席話說的錢管家慚愧不已,更是對沈氏忠心耿耿。這樣的主子今生也不能再遇見第二個了吧。

  今日又氣又驚,李仲揚只覺夜裡頭痛不能入睡。翻了幾次身,沈氏輕聲喚他:「二郎。」

  李仲揚頓了頓,轉身說道:「那孩子是瑾瑜。」

  沈氏柔聲:「他不是,瑾瑜早就被山賊搶走了。」

  李仲揚長歎一氣:「自欺欺人罷了。」

  沈氏微微笑道:「既然開始選了這路,那就絕無回頭的可能了,二郎且安心吧。」

  李仲揚伸手抱住她,貼著她暖暖的身子,這才安心許多:「夫人說的沒錯,瑾瑜不會再出現了,他已經被山賊搶走了。」

  念多了幾遍,便覺得成了事實。

  有時候自欺欺人,也會成真的。

  夜深人靜,李家大宅悄無人聲。

  偏房小院,莫白青緊緊拽著她手裡的百歲鎖。那是她準備給兒子滿百歲時戴的,可是他剛出月就被抱走了。她唯一的牽掛,唯一的希望就這麼沒了。他還沒有來得及吃百歲酒,百歲魚,還有戴百歲鎖,就被送去濱州,還被盜賊搶了。可誰能想到他又大命被漁夫收養,兜兜轉轉終於回來了。

  可李仲揚卻不認他。

  那分明是她的兒子。

  莫白青抓著那鍍金的鎖,臉色白的可怕,指骨猙獰,傷口還沒塗藥,可是一點也感覺不到疼。

  來來回回想了很久,她才突然記起婢女說的一件事來。瑾瑜出生那天,李仲揚為什麼帶著個籃子來?他為什麼不避嫌的進了她的屋裡?為什麼突然要把瑾瑜過繼給大房?

  她錘了錘腦袋,眼瞪的可怕,蜷在床上,越想越不明白,卻又越想越多。

  大房……大房……不是說李瑾賀跟婢女廝混還有了孩子嗎?算一下時日,跟自己的產期差不多?

  隱約覺得想到了關鍵處,莫白青連呼吸都屏住了。驀地想到李老太今天說的那句話!

  她說那男童長的像李世揚!像那李家大郎啊!

  想通了這個,莫白青忽然吃吃笑了起來。若是有外人進來,定要覺得這床上躺了個瘋子。

  笑聲越發的大,莫白青已快瘋了。

  那不是她的兒子,她的兒子沒有起死回生,而是被李仲揚調包了。他用自己的侄孫來替代了真正的李瑾瑜!她的兒子一出生就死了啊!所以李仲揚要把他過繼給大房,現在孩子回來他卻不肯承認。

  哈哈哈!這樣的讀書人竟然會做出這種違背倫理的事!莫白青笑聲一大,外頭看守的人便踢了踢門,惡聲「瘋婆子住嘴」!

  莫白青冷笑,笑的冷艷,她不是瘋子,李仲揚才是。眸色愈發的冷,她又握緊了百歲鎖,她要找個機會逃走,將這件事告訴全天下的人!

  她要讓李仲揚身敗名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2:49 PM

第六十二章  他鄉故知終待君歸

      臘月十日,梅花已開,李瑾軒攜陶氏看梅,卻不想陶氏染了風寒。本以為只是普通風邪,結果沒兩日就燒的迷迷糊糊,愈加嚴重。臘月十七,竟香消玉殞了。

  李瑾軒對她雖算不上交付了全心,可這是與他同床共枕,又頗為情投意合的女子。如今突然離世,不由心傷,從陶氏墳塚前回來,睡了半日,十分疲倦。昨日枕邊人,今日已不在。

  沈氏也覺惋惜,難得陶氏生的好看又懂事,抬進門來從未頂嘴鬧過脾氣。過了幾日,便讓宋嬤嬤打點些錢財,給陶家送過去,算是服侍李瑾軒一場的補禮。

  月末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安然發起高燒,急了沈氏一夜。大年初一才見好轉,又得去赴宮宴,便未讓她去。到了宮裡,清妍沒瞧見安然,聽見她染病,吃完年宴就去李府看她。

  安然也沒什麼大礙了,只是還沒醒,見宋嬤嬤要進去叫醒,清妍忙拉住她,輕聲:「讓安然睡吧。」

  宋嬤嬤笑道:「郡主真是體貼人的好姑娘。」

  清妍笑笑,那可是她的未來嫂子,她若是不體貼些,王兄可要責怪她沒照顧好安然了。踏院而出,就見李瑾軒正要回房。清妍頓了頓,方才在年宴上就覺他清瘦了許多,心裡到底還是掛念著陶氏的吧。

  李瑾軒沒認真看,快步走過,末了才回神過來,轉身作揖道:「見過郡主。」

  清妍不忍責他客氣,硬聲:「尚清哥哥多禮了。」

  李瑾軒直身看她,也不知是否是入朝吃宴穿的正式,一身華麗宮服,髮上多了金釵步搖,面染淡妝,寧靜美好,不知不覺,那大大咧咧的小姑娘,也長成大姑娘了。瞧著她安靜的模樣,又想起那總是輕聲笑語的陶氏來。

  清妍不知他心有所思,只當他和自己說半句話都嫌多,真不願自討沒趣,只是又實在放不下心:「尚清哥哥,陶姐姐的事……不要太難過。」

  李瑾軒怔松片刻,誰都讓他不要難過,可怎能一點過渡也沒就這麼忘了。唯有清妍這般安慰自己,她哪裡是個沒心眼的丫頭,分明細心的很。

  清妍見他久不答話,勸他別難過,自己倒越發難過了,匆匆告辭。上了馬車,拿著帕子失神。過了年,十五了,不久後她就要及笄。可一直想說的話卻說不出口,拖的越久,就越沒自信,這實在不像她。

  車外寒風凜冽,銀雪飄飛,染白青石路,更顯清冷。

  雲雀巷,無燈。

  安寧從禮部回來,夜也深了。如今她做了禮部司務,雖不過是九品官,只管些內部雜務,但總比讓她待在家裡繡花與鄰人嘮嗑的好。假戲要做,卻也不可能真的像個婦人。

  回到家裡,百里長還未回來,梳洗後,他已坐在房中。

  聽見開門聲,他抬頭看去,就見安寧濕髮披肩,歪頭擦拭,笑道:「寒冬洗頭,可冷的慌?」

  安寧淡聲:「還好。」

  「母親說,女子天冷時要少洗頭,尤其是來葵水時。」

  安寧看了他一眼:「母親?」

  百里長笑笑:「你在想百里門下不都是孤兒麼,哪裡來的母親是吧。我七歲才被師父領回去,七歲前的事依稀記得,家裡有個大六歲的姐姐,母親常這麼說。」

  安寧點點頭,坐下身擦拭。等了一會,百里長歎道:「你就不問問我『後來呢』?」

  安寧頓了頓:「你的事……我不想知道,因為日後也不會有牽連。大皇子登基後,我便離開。」

  百里長笑笑:「涼薄女子。同住屋簷下這麼久,一點也沒變。」

  安寧未答,只聽見這聲音裡是少有的惆悵。差點想問他今日碰上了什麼事,還是忍住了。

  李仲揚和沈氏從宮裡回來,都有些心神不寧。今日聖上誇讚了二皇子,這本沒什麼,去年他確實頗有建樹。只是大皇子一句贊言未得,這便十分奇怪又讓人不安了。兩位皇子旗鼓相當,卻不知為何偏頗的如此明顯,還是在宴請百官時。

  回到屋裡,連不理朝堂事的沈氏憂心忡忡,「可是大皇子做了什麼錯事卻不自知?」,李仲揚擰眉:「不可揣測聖意。」

  沈氏輕歎,伺候他睡下,又道:「我先去看看安然。」

  「嗯。」

  安然還是沒醒,問了幾句宋嬤嬤,聽見沒大礙了,才微微放心回去。回到屋裡,李仲揚卻還未熄燈,見她回來,才道:「莫白青的事,我想與你說說。」

  沈氏坐在床沿,隱約也知道他要說什麼,歎息:「二郎說吧。」

  李仲揚說道:「莫白青做出那樣的事,為夫不知為何你還維護她。本以為你只是緩緩,堵住下人的嘴,只是沒想到如今年都已快過完,你卻仍無動靜。」

  沈氏握了他的手,說道:「她不顧二郎面子做出苟且之事,我又怎能容她。只是二郎可知,莫管家已染重疾,熬不了幾個月了。莫夫人來求我讓莫白青過去瞧瞧,我都將這事壓著,只說她丟子後失心瘋,見不得人。若此時傳出去莫白青被處死,只怕下人也會寒心,道二郎對那伺候李家二十餘年的管家女兒都不留情面。等莫管家過世,妾身會處置妥當的。」

  李仲揚默了默:「那瑾瑜的事……」

  「瑾瑜不能回這家中,二郎莫心軟。我已讓人去跟著那婦人,買了她家隔壁院子住下。一來是看著,二來是照應。」沈氏眸中略帶苦意,面上還帶著淺淡無奈笑意,「我想,百年之後,我定是要入地獄的。」

  李仲揚搖頭笑笑:「為夫也是入地獄的,可一起去了。」

  沈氏搖頭,歎道:「一步錯,步步錯,我算是明白了。由你接下那竹籃開始,便已經無法回頭,只能一錯再錯。」

  兩人說著唯有對方能體諒、理解的話,雖覺手上有血,可卻有太多緣故不能將它洗淨,只有越染越髒。

  周姨娘這幾日可是開心極了,去年李悠揚托安素帶話,讓她與周老爺說一聲,在商行搭個橋。不到半年,周老爺便與她說,那李四郎確實是個奇才,生意打理的極好,又從不貪財,從旁合作周家也賺了不少錢。這一聽,周姨娘便心癢了,雖然她名下田產莊子只要正常運作來世不愁,可錢這東西誰會嫌棄多的。當即也讓李四郎幫她打理些鋪子。這不到一個月,送來的賬本可厚實了許多,上頭數目計的準確,連個銅板也對得上。再有就是確實盈利豐厚,這回警惕稍減,雖然跟李老太說話嗆聲,但那也是跟李老太母子不合的事,自己只管賺錢就好。

  她又怕李老太和李二爺知道,便將這事小心藏著,也不敢告訴他們,悄悄挪了好幾十間鋪子給他。

  這日安平吵著要去找安寧玩,拉上了安然和安素,可臨出門前聽見李老太不舒服,又拋下了她們。想著也是許久沒去,安然就領著安素過去。

  雲雀巷雖然一直傳聞鬧鬼,但那鬼也不過是人們瞎編的。到了這裡,反而因為居住的人少而地廣屋多,倒是熱鬧京城中難得一見的清靜之地。

  安然心中無神鬼,安素也是個靜脾氣的人,後頭又有家丁跟著,也沒一分害怕。到了那小院木門前,當初成親時的喜符已取下,卻沒有貼上對聯,瞧著有些奇怪。兩人並不知他們是假成親,若不是一直沒傳什麼不合的謠言,倒以為是他們夫妻不和睦。

  開門的是百里長,見了兩人便笑道:「兩位小姨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呀。」

  隨後便是安寧清冷的責備聲:「不要嚇壞我妹妹。」

  「哎哎,我哪裡有嚇她們,明明擺了一張如此和善的臉。」

  安然看著他的無辜模樣,忍了忍笑。安寧已走了出來,白了他一眼。百里長只是笑笑,將她們迎了進來,問道:「安平那個鬼靈精呢?」

  「祖母身體有些不適,讓安平過去陪著。」

  百里長點點頭,又道:「那餅應該好了,我去拿。」

  安然忙說道:「姐夫,不必了,我們坐坐就走。」

  百里長笑道:「那餅與你們吃過的不同,務必嘗嘗。」

  只見他從前門出去,卻是去了前院,安然好奇看去,那裡沒遮沒擋的,會放什麼餅去那。仔細瞧去,見那院子角落放了一張凳子,上頭有個瓷碗,她方才倒沒注意。不一會百里長回來,手裡端著那碗,揭開蓋著的碗,便見裡頭躺了幾塊白皮糕點。

  百里長笑道:「別看它樣子不好,但是卻很好吃。而且與別家熱糕點不同,這是在冰天雪地裡才能做成的。裡面有甜餡,吃吃。」

  安然聽他這麼一說,隱約覺得這糕點優點像記憶中的一種小吃,卻記不起來。嘗了一塊,外皮是糯米,餡料是紅豆泥,裡外冰涼,吃進嘴裡甜得很,卻不膩味。雖然口感不是非常順滑,但她倒是記起來了,這不就是風靡香港的冰皮月餅?只是不知是做法欠佳還是欠缺經驗,味道還稍欠了些。

  安素只管靜靜的吃,也不說話。安然問道:「姐夫,你這是從哪學來的?」

  百里長說道:「我哪裡會做這些,這是你姐姐琢磨的。」末了笑道,「你姐弄這些倒是拿手又新鮮,只是主菜實在很不擅長。」

  安然怔松半晌,嚥了咽:「姐姐有沒有說……這甜食叫什麼?」

  百里長想了想:「冰皮月餅。」

  「……」安然驚的差點沒跳起來,那冰皮月餅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才開始在香港售賣,就算是名字巧合一樣,但是做法呢?腦袋空白了許久,又想起安寧從小處事就老道沉穩,連娘都說她不像孩童。等等……她猛地站起身,「姐姐在哪?!」

  百里長倒是被她嚇了一跳:「在廚房燒開水。廚房往右拐。」

  安然忙往那邊跑去,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她到這裡後一直覺得自己的身份是孤零零的,可如果安寧真的跟她一樣,那豈非是白白錯過了十多年。天,她有留意過別人,想著要是能找到個同樣身份的,那就圓滿了,還可以好好的吐槽一番。

  到了廚房,安然趴在門那,又不敢進去。她要怎麼開口,總不可能直接開口問她,親姐,你也是穿越來的嗎?

  想了許久,安然才吐了一詞,聲音不大不小:「China。」

  「光當……」安寧手中的茶壺滑落手中,身子猛地一陣,詫異的朝她看去:「你……」

  安然這可真的確定安寧的身份了,她的英語是差,但這「中國」的單詞可記得牢牢的。那麼多年沒說過,剛才舌頭都僵硬了。

  安寧還在愣神,她是耳朵出毛病了?不對,那發音清清楚楚的,自己怎麼可能聽錯。兩人愣了許久,還是安然先奔了過去,抱住她便喚了一聲「姐!」。

  安寧僵了僵,下意識抬手抱她。這還是她十七年來第一次抱她這妹妹,可沒想到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再開口,連聲音都瘖啞了:「現、現世人?」

  安然可要樂瘋了,離了她的懷瞧著她用力點頭:「嗯。」

  安寧深深吐納一氣,捂了心口看她:「你真是……藏的夠深。」

  安然笑道:「彼此彼此。」

  安寧頓了頓,示意她噤聲,輕步走了出去,到了門口猛地偏身,就瞧見百里長站在那,她冷臉道:「偷聽可不是什麼好習慣,百里先生。」

  百里長笑笑:「冤枉,剛看見安然驚慌失措的跑過來,我只是擔心的跟在後頭。」

  話雖然這麼說,可到底還是介意……剛才她們在說什麼?為什麼安然說了一句「踹你」,安寧那萬年不變的聲調就激動起來了?他摸著下巴,百思不得其解的跟在她們身後回正堂。

  做了十幾年的姐妹,默契還是有的。在眾人面前,兩人又恢復平靜。只等著有了時間,再好好暢談。這前後差異太大,百里長更是有所猜疑,只是實在想不到這兩姐妹有什麼秘密。

  又坐了一會,安然和安素便回去了。百里長站在門口送她們上車,看著馬車漸行漸遠。轉身瞧見自己家門前連個紅對子也沒貼,笑道:「安寧,我們去買桃符吧。」

  安寧默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對面那戶人家,貼的喜氣。又聽他說道:「再讓你家裡的下人瞧見了,恐怕要猜疑。」

  她這才點點頭:「好。」

  回去時,安然分外開心,恨不得待會就跑到他們家後院去跟姐姐碰面。安素坐在馬車裡,低頭玩著手指。片刻馬車停下,那跟車的婢女撩開簾子一角:「姑娘稍等,前頭有馬車過來,路窄人多,福子已經去疏通路了。」

  安然應了一聲,安素無聊的往外看去,那馬車分外眼熟,眼眸一亮:「是四叔。」

  說罷就起身下去,安然忙跟上去,喚聲讓她別跑那麼快。

  安素跑到前頭,扯了扯簾子:「四叔。」

  片刻便有人探頭,安然抬頭一看,果然是四叔李悠揚。他俯身出來,笑道:「安素怎麼在這?」

  安素指了指後頭那車:「剛才去三姐姐那玩了,四叔去哪?」

  李悠揚說道:「去收賬,玩的可開心?」

  「嗯。」

  車廂內駱言的聲音略微無奈:「李爺,跟齊老闆見面的時辰快到了。」

  李悠揚笑道:「那安素改日再見可好?」

  安素又點點頭,這才隨安然站到一旁。待那路疏通好,兩人才又回到車上。安然記得李悠揚只來過家裡一回,怎麼安素跟他十分熟絡?她問道:「素素很喜歡四叔?」

  安素點頭,安然笑笑:「為什麼?」

  「因為四叔人很好。」安素默默的想,那是唯一一個會誇她是好姑娘、聰明、懂事、知禮儀的人。不會像娘那樣說她愚鈍,不會像祖母那樣說她寡言。還教了她一個好法子不讓她被人欺負。那不是她的四叔,那是她的朋友,一個懂她不會罵她的朋友。

  安然只當她是和四叔投緣,也沒想安素去外祖父周老爺那玩時,已經見過李悠揚許多回了,更不知道他在幫周姨娘打理鋪子。

  半個月後,安寧和安然碰面,說了許多話,來自同樣的地域和時空讓她們感情增進不少。未免人注意,傍晚時就各自回去了。自此每隔一兩個月,兩人會單獨見見。

  這一晃過了中秋,等到明年春,及笄後,安然便不用去學堂了。之前她不喜歡去學堂,因為那裡她喜歡的東西實在是太少。可一想到及笄後就等於是禁足了,不能再像這般四處跑,頓時覺得還是學堂好呀。

  這日放堂回來,沈氏便喚她過來,笑道:「下月二十七,有喜酒喝。」

  安然笑問:「誰要成親?」

  「敏怡。」

  安然吃了一驚:「我倒是沒收到消息。」

  話剛說完,錢管家就送進來一封信:「宋家姑娘托人送來,交給姑娘的。」

  沈氏笑道:「這可不就來了。」

  安然先前聽敏怡說過有幾家媒婆去宋家求娶,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訂下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這麼好的福氣。

  她先瞧了喜帖,問道:「孫松元?娘,這孫家該不會是那赫赫有名驃騎將軍府的吧?」

  沈氏說道:「正是孫吉孫將軍之子。」末了說道,「武官和文官素來不合,倒不知為何你趙姨願意將敏怡嫁入那樣的人家。」

  安然笑笑:「娘忘了,宋家是純臣,而且宋家素來都是族人中文官少了便鼓勵從文,武官少了便求武。看起來家族勢力平平,可綜合實力卻高的嚇人了。否則他們又怎能一直安安穩穩。」

  默了心下感歎,不像他們李家,獨獨爹爹一個人支撐,其他子弟都是小官,想扶持卻不上進,在朝堂上也無法像宋家那般隨心自在。從未聽敏怡說起過有什麼心上人,如今突然訂下親事,卻不知她是否心甘情願。心中為好友擔憂,便拿了信回房裡。仔細看了兩遍,才稍稍放下心來。

  並無什麼抗拒,只是滿篇的緊張。安立路想了想也對,她自小受到的便是那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教育,尤其是趙姨,她不是很早就跟自己的母親說過,若是爹娘點頭,就可以訂下娃娃親,不用問她的意見了麼。

  翌日,安然便約了清妍去宋家看望,安撫那慌神的姑娘。

  到了宋家,宋敏怡正在聽奶娘嘮叨種種事宜,還有為人媳婦後的事。聽的又臉紅又更是緊張,下人報郡主和李家姑娘來了,立刻推奶娘出去,終於是得了一番清靜。

  清妍和宋敏怡已是及笄的大姑娘,安然也想快點過年,然後像她們那般梳起髮髻,她真是不想再梳這雙丫髻了,審美疲勞呀。而且最重要的是,髮髻梳時,離賀均平回來的日子也差不多了。

  只走了一會神,就見她們兩人坐在床邊,鬼鬼祟祟的往她瞄來,手裡拿著不知什麼東西。安然剛要走過去,清妍就急忙抬手:「小姑娘不許過來。」

  安然可是從一個開放的世界過來的,聽聞姑娘出閣前娘親和嬤嬤都會給閨女說說如何伺候夫君,洞房那夜該如何,還會給個圖冊做……婚前教育。這回見她們面紅耳赤又鬼祟哪裡會不懂,當即瞪大了眼:「你、你們看春宮圖?」

  宋敏怡一聽,當即羞的捂臉,對清妍說道:「都是你,要瞧什麼,你出嫁前也能看的。要是讓我娘知道讓個小姑娘問我這些,得拿雞毛撣子了。」

  清妍臉皮再厚也是個姑娘,忙將小本子一扔:「我、我只是好奇罷了。」

  安然捧腹笑道:「小姑娘分明不是我,是你們倆。」

  兩人一聽,立刻起身要捉她捂嘴。屋裡三人追逐,歡笑聲傳到外頭。屋外的嬤嬤和婢女聽了,搖頭笑笑。

  十月二十七,宋敏怡出嫁了。

  離過年,只有一個多月。

  這日傍晚,清妍約安然去望君樓品嚐那獵戶剛捕獲的老虎肉。安然到了那,酒菜擺了一桌,清妍卻還沒到。她挪了椅子到走廊坐著,伏在柵欄那看著下面那長寬大道。那時候賀均平就是從這離開的,她也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白頭吟處變,青眼望中穿」。當真是念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次又一次,望眼欲穿了,人卻還沒出現在她面前。

  她輕歎一氣,在蕭瑟的冬夜顯得特別悠長無奈。

  等的迷糊,身後遠遠傳來腳步聲。本以為是小二端菜上來,可離的近了,那聲音卻沉沉穩穩,沒有小二的急躁感。她直起腰,愈發認真的聽。身體已慢慢僵了,連呼吸都快屏住。木門悄然打開,一個男子出現在門外,與她四目相對,面上笑意淡然,語調輕緩:

  「安然,我回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2:59 PM

第六十三章  寧靜美好笄禮已過

      安然看了他許久,未語淚就先落了。那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出現在眼前了。她真怕這是個美好的夢,膽怯的不敢上前。賀均平疾步過去,在後頭抿笑的清妍已將那些下人通通趕到樓下去。

  賀均平看著她,果真已經長高了許多,面龐白白淨淨掛著淚珠,唇色如點朱櫻,纖纖玉手抹了淚,淚又復落下,看的他極為心疼,淡笑:「傻丫頭,哭什麼。」

  安然淚眼朦朧,瞧的不太清楚,可下顎那可隱約看得出點異色的,又氣又委屈:「都變成美髯公了,一臉鬍渣。」

  賀均平失聲笑笑:「我剛進城,還未回家先來見你,倒是被小媳婦嫌棄了。」

  聽見這話,安然想躲開他的目光,可又捨不得少看他一眼片刻。抽了抽鼻子,才說道:「疾風我養的很好,白白胖胖的。」

  賀均平點頭笑笑:「嗯。」

  「我繡花的功夫又進步了。」

  「嗯。」

  「我的書房拓展到兩間了。」

  「嗯。」

  安然氣餒:「這些都在信上說了,你不愛聽。」

  賀均平依舊是笑意淡然看她,抬手用袖子幫她拭淚:「愛聽,再說說。」

  安然看了他許久,終於是忍不住抱了他的胳膊:「世子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賀均平摸摸她的頭,輕歎:「嗯,回來了。」如今只等年後,年後……他就去李家提親。把她放在身邊,再也不離開。一別兩年,果真出落成美艷不可方物的姑娘了,再走,他哪能放下心。輕握了她的手腕,「很久沒吃過京城的飯菜了,一起吃。」

  滿桌的酒菜還帶著熱氣,安然也沒吃晚飯,可是不餓,如今的她哪裡會餓,心早就是滿滿的幸福。拿了碗給他舀湯,夾肉,輕哼:「清妍又騙我,說今晚來吃老虎肉的,結果老虎肉沒看見,老虎就看見了。」

  賀均平驀地笑道:「我倒是變成老虎了,有那麼凶麼?」

  安然皺了皺鼻樑:「沒那麼凶,但是都壞。這個驚喜我一點也不喜歡。」

  賀均平凝視,笑笑:「當真不喜歡?」

  安然微微抬眉看了看他,略有羞赧,這才承認:「好吧,很喜歡,簡直是……快開心死了。」

  瞧著她那嬌羞承認的模樣,賀均平心弦又被撥動,當真喜歡的很。

  喝了一口湯,暖了暖胃,他才說道:「在邊城,碰見過兩回大蟲,幸好有弓箭手在,當晚就燉了肉吃。」見安然看自己,笑問,「怎麼了?」

  安然低聲:「這些你沒在信上說過。」方才滿眸是淚,根本沒仔細看他,現在認真看,比起他離開時,似乎……更是冷峻成熟了,膚色也偏於古銅不再白皙,哪裡像養尊處優的皇族子弟。再翻了他的手掌看,掌上也有繭子,不由心疼,「世子哥哥,你吃了很多的苦吧,可是從來不說。」

  賀均平笑道:「看,沒告訴你已經難過成這樣,要是再告訴你,豈非要更傷心。」

  安然氣道:「藉口,以後我也報喜不報憂。」

  賀均平笑笑:「連生起氣來也好看。」

  這話並不是故意誇讚,而是當真如此。離別兩年,一舉一動都覺喜歡,蹙眉生氣也覺可人。只想這麼瞧一晚,不對,一直這麼看著,便覺開心。

  安然苦笑,不但是曬黑了,連臉皮也曬厚了吧,如今說這些話倒是自自在在的了,她又夾菜給他:「快吃,瞧我做什麼。」

  賀均平笑了笑,繼續吃飯。安然給他倒茶,只是看著他吃就覺幸福。那麼多的千言萬語已不想說了,還是仔細看吧。

  賀均平想起來,問道:「你吃了沒?」

  安然這才想起來:「沒。」

  賀均平笑道:「傻姑娘,難道真將我當老虎,想吃了我不成。你素來愛吃,如此淡定,我倒以為你吃過了。」伸手拿了碗筷給她,「快吃。」

  安然接過,賀均平便給她夾了菜。吃了兩口她便輕聲問道:「這次回來,不用去邊城了吧。」

  「嗯。」

  安然當即喜的又忘了吃飯,已開始計劃起來:「我們今年一起去賞梅吧,還有登塔放煙火,苑塘那邊的魚也肥了,要趕緊的,不然年後我就要被押在家裡不能出去了。」

  賀均平笑著看她,只是聽著她的聲音,就覺滿足。看著她的樣子,更覺人生無憾。他的小媳婦就快真的要做他的媳婦,再不用擔心她會做了別人的新娘。這麼一想,頓覺在邊城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李仲揚很晚才回來,到了房門,見裡頭燈還亮著,進了裡面,就見沈氏還未睡下,皺眉:「這麼晚還不睡。」

  沈氏上前為他寬衣,讓丫鬟打了熱水給他淨臉,笑道:「倒也不睏。」見他心神不寧,輕聲,「莫非……皇上又留你訓斥了?」

  李仲揚輕點了頭,沈氏蹙眉:「今年怎的這般不太平,這都已經好幾回了。」

  有此感慨,只因聖上越發偏頗二皇子,大皇子身邊的近臣多多少少都受了責罰,連李二郎也沒倖免。今年與那些官夫人一同飲宴看戲,也少不得要說到這些。沈氏心下也覺不安,可李仲揚卻從不多說這些。他主外,自己主內,早就像是商議好的了。

  李仲揚歎道:「莫非聖上欲立二皇子為儲君……」

  沈氏輕聲:「二郎莫多想。」

  夜裡睡下,李仲揚又睡的不安穩,夢魘醒來,驚的裡衣濕透。

  沈氏忙起身給他斟茶。

  李仲揚面色慘淡:「我又夢見那賤婦了。」

  去年臘月莫白青做出那種混賬事,翌年一月,莫文房病逝的消息傳來,李二郎便讓人送了毒藥過去。自此以後卻常入夢魘,請道士來做法,卻也不得好轉。唯有李仲揚明白,他年輕時做過的造孽事,已經一一開始向他尋報應了。又常想起莫白青的那話,死後也會夜夜站在他枕邊。

  這是心魔,無法驅除。

  沈氏好好安慰了一番,李仲揚這才再躺下。她默默想著,明日去寺廟燒香祈福吧,若是厲鬼要纏,就纏著她好了。李二郎不能垮,他一垮,這家便完了。

  翌日,沈氏早早出門去了,盼著能燒上寺廟的第一炷香,得方丈第一句吉言。

  吃過早食,清妍便來接安然,一起去苑塘吃肥美的魚。到了那,安然卻沒看見賀均平,正想著難道清妍這壞姑娘轉了性子不「坑」她了。清妍一臉壞笑:「我就知道你是個重色輕友的壞姑娘,我哥進宮去了,約摸中午過來。」

  安然說道:「我才不是在等他。」

  清妍伸手撓她癢癢,逗她直笑,這才求饒:「好好,你贏了,別再逗我了。」

  「哼,都快做我們賀家人了,還不聽我這小姑子的話。」

  安然臉紅了,拍拍她的手:「不許再說這種話,讓別人聽見,我們兩個都要被扣上不矜持的帽子。」

  清妍嬉笑道:「誰敢,我拔了他們的舌頭。」

  到了正午,魚已經釣上好幾條,賀均平還未來。清妍在一旁哼著小曲,見她時而望望外頭,說道:「安然,昨晚我哥剛回來,母妃就拿了一疊姑娘家的生辰八字給他,嘮叨了他大半夜。」

  安然想到賀均平被順王妃嘮叨的場面,笑了笑,清妍說道:「然後我趁著母妃不注意,把那些東西全都丟到外面池塘去了。王兄當即誇我乃英雄也。」

  安然乾咳兩聲:「然後你被王妃暴揍了一頓?」

  清妍聽見暴揍二字,頓覺沒形象,當即笑趴。許久才道:「王兄回來也好,母妃就不會總煩我了。」

  安然頓了頓,清妍比她長一歲,眼見著就要十六了,雖然不比往日那般常出來走,但想玩的時候,還是四處跑。她素來就是家裡的霸王,順王爺不管,順王妃管不住。罵的凶了,反倒跑的更歡。有時她覺得,清妍比她更像現世來的,這般瀟灑:「清妍……你老實告訴我,你還是喜歡我哥嗎?」

  拿著魚竿的手微微一漾,在平靜的湖面打開一圈圈水紋。清妍點點頭:「嗯,喜歡。可是你和王兄不用介意,真的……不許再做那種成全傻事,否則我會一世不安。而且……尚清哥哥也不會喜歡我的,他喜歡的是那種柔情似水的姑娘,而我一輩子都不可能變成那種人。如果要我為了喜歡的人而改變那麼多,我做不到。我可以為了他學女工,因為那不會改變我,可若要為了他而移除本性,我不想,也不願意。或許是……還沒有喜歡到那種程度吧。」

  安然搖頭:「不是的清妍,如果讓我為了世子哥哥做出性格上的改變,我也不願意,無關乎喜歡的深與淺。」

  清妍長吁一氣,笑道:「好吧,隨緣好了。說不定明日我就喜歡上別人了,然後成親,生孩子。」

  安然見她笑的歡喜,卻從那聲音裡聽出一絲惆悵來。這種不能一起獲得幸福的無奈……實在是很不喜歡。

  賀均平到了後,清妍便立刻拿魚去給廚子,藉故跑開了。昨日是夜裡見他,燈火再明亮也瞧的不是十分清楚,現在白晝一瞧,那鬍渣已經刮乾淨了,髮束的整整齊齊,瞇眼看著,真是俊朗非凡。

  賀均平見她毫不避諱的盯來,笑道:「莫非我臉上的鬍渣又冒出來了?」

  安然笑笑:「世子哥哥長的真好看。」

  賀均平微挑了眉:「自然要襯得起媳婦的美貌。」

  安然被他嗆了一聲,這種話真是連反駁都不能反駁呀。在湖邊坐了一會,不見他說話,偏頭看去,眉頭微擰,似有心事,輕聲:「世子哥哥怎麼了?」

  賀均平微微笑笑:「在邊城兩年,比在京城二十載學到的更多,懂的也更多。」

  安然轉了轉眼眸:「世子哥哥喜歡上邊城了?」

  「嗯。」賀均平遲疑許久,才問道,「若……成親後,你可願隨我去邊城。像當年父王攜帶一家人過去,一住便是七八年。」

  安然愣了愣,去邊城她並不在意,只要不要再受這分離之苦。可是守在邊城的時日未免太長,忍不住問道:「一年半載的可以回來一次麼?」

  賀均平笑笑:「每年來回便差不多要花費兩個多月的時日,舟車勞頓,無妨麼?」

  安然笑笑:「世子哥哥這麼說,那就是可以了?」

  一口一個世子哥哥,聲音又軟膩軟膩的,真是鐵漢的心都要被叫化了。賀均平分外不忍,緩聲:「邊城不比京城,沒有歌舞昇平,沒有徹夜燈盞,也沒有吟詩花會,更沒人前後伺候。我只怕……苦了你。」

  安然笑笑,音調微輕:「是,那裡很多都沒有,但……那裡有你,這就足夠了。」

  賀均平愣了愣,末了笑道:「我當真是沒喜歡錯人。」

  安然看著他:「我也沒……世子哥哥如果一輩子享受在皇恩下,倒是讓人瞧不起的。還好沒有……」

  說罷,已經撐不住那灼灼目光,急忙將視線投回魚竿上,嗯,還是釣魚吧。

  賀均平沉思許久,愈發珍惜她。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她這般的女子了,沒有半句埋怨,一句有你,就打消了他所有的顧慮。

  明天是大年初一,照例要進宮飲宴。安然如今依舊很害怕,不是還未習慣那肅穆氛圍,而是因為裝扮了一番,祖母在旁笑道,「真真是與你三姑姑長的一模一樣了」,這話提醒了塵封在心裡許久的事。

  三姑姑今年未歸,之前安寧與她一起時倒是「常」回來的,想來也是為了三姐而回。現在安寧在家了,她更沒什麼可牽掛的。

  安寧此時正拿著米糊看百里長貼對聯,也不知他是斜視還什麼,貼的歪歪斜斜,還得意洋洋的說,「這回貼正了吧」,待瞧見她臉都黑了,又默默的歪了歪,小心問,「貼正了沒?」。

  安寧皺眉:「我來貼。」

  百里長無奈道:「哎哎,又被媳婦嫌棄了。」

  安寧早就習慣了他的輕佻,雖然說話總是花花公子的語氣,可是住在一間房快兩年,他睡長椅,她睡床,也一直相安無事。

  百里長將桃符給她,自己扶凳子。等貼好了,一瞧門口,真是喜氣啊。

  安寧問道:「今晚想吃什麼?」

  「雞肉。」

  安寧點點頭:「待會去買。」見百里長盯著自己,她又皺眉,「做什麼?」

  百里長笑道:「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以前的她從來不會問自己。可似乎真是處的久了,最近幾個月變化越發明顯。會給他蓋被子,還會在身邊放個炭盆。也會問他想吃什麼,然後認真去做。從宮裡回來,進了巷子瞧見小院炊煙裊裊,便覺自己有家了。進了門後,安寧在炒菜,頓覺美好。

  他搖了搖頭,這種感覺絕對不要是動心,只要是感動就好。李家……安寧可是李家的人啊……

  這麼一想,忽然覺得……有些殘酷。

  大年初一,安然隨爹娘入宮赴宴。剛拜見完聖上說了吉利話,就聽見賀奉年說道:「去年未見,今年出落的越發好看了,抬頭讓朕仔細瞧瞧。」

  安然只好硬著頭皮看去,這一抬頭,就見賀奉年的眼眸一頓,直勾勾盯來,銳利的眼神盯的她冒了一脊背的冷汗。許久賀奉年才道:「今日可要喝的開心些。」

  安然忙埋頭說了一番謝話。回到位置上,也沒像往年那般得到賞賜。並非是想要賞賜,只是之前有人曾說,這賞的不是她,而是變相賞給李丞相的。那今年沒有,席上又聽見聖上嘉獎二皇子,莫非……這是要被拋棄的節奏?

  神思不定了一會,就聽見賀奉年又褒獎了賀均平,安然看著他在堂中拜謝,身姿挺拔,答的鏗鏘有力,又多看了幾眼。沈氏扯了扯她的袖子,眼神示意搖頭。安然這才收回視線。

  宮宴結束後,一家人乘車回家。李瑾軒見李仲揚面色沉沉,問道:「爹可是在想方才宮宴上的事?」

  李仲揚點點頭:「翰林院可有什麼消息?」

  李瑾軒默了片刻,才道:「臘月時院中提拔侍讀學士,教之其餘兩人實力,本以為我能當選,卻不想落選了,如今局勢看來,卻又好像是特地被刷下去的。」

  李仲揚眉頭緊鎖:「二皇子連得兩年嘉許,大皇子那邊也定是急了。只是風聲正緊,不便接近,否則便坐實了結黨之罪。」末了一想,這話還是得讓百里長轉達,商議一下對策。莫非聖上真的不打算立大皇子為儲君?

  過了兩日,安然的名聲倒又是在宮裡響起來了。清妍和她說時還一頭霧水,直到聽她說完,又起了一身疙瘩。

  原來有皇子在宴席上瞧上了她,去向賀奉年求她,結果賀奉年扔下一句,「無人能配得起她,走罷」,這話簡直就是至高無上的讚許,可安然隱約知道詳情,卻覺驚悚。真怕那是真的,然後被皇帝拐進宮裡做個炮灰妃子。

  她忙問清妍:「及笄是三月三日麼?」

  清妍點頭:「嗯。」她立刻想歪了,抿嘴笑道,「哎喲喲,壞姑娘,你就這麼想做我嫂子嗎?要不我現在就叫你王嫂?」

  安然輕拍她,她哪裡知道自己心裡慌得很。

  三月三,在安然惴惴不安的等待中來了。

  笄禮前三日便戒賓,賓由李家三叔嬸擔任。當日安然穿上笄禮冠服,在眾人注目下,完成笄禮。在宗室接受三叔嬸授以的「婦德、婦容、婦功、婦言」,為時半日。

  夜裡安然坐在房裡,看著那不再是雙丫髻的頭,有些不適應,還覺得頭上插上簪子步搖有些重。可又捨不得取下,她終於長大啦。

  柏樹見她在鏡子前瞅了好久,笑道:「姑娘最美了,都被自己迷住了。」

  安然笑笑:「柏樹的嘴巴是越來越壞了。」

  柏樹俯身貼耳道:「小姐,你若是嫁給世子,我是不是也要跟過去?」

  「嗯,按理說是,你是我的貼身丫鬟嘛。」安然聽著話裡不對,看著她說道,「你不想麼?」

  柏樹說道:「服侍小姐柏樹願意……只是……陪嫁丫鬟不是一般都要……嗯,做姑爺的妾侍麼……奴婢……」

  後頭的話支吾著說不出來,安然笑道:「你有喜歡的人了?」

  柏樹埋頭不起,安然笑道:「放心吧,你若是有良人,我不會帶你過去的。你若要賣身契,我替你向母親討來就是。」

  柏樹忙道謝,遇到這樣的主子,是她的福分!

  翌日,因是大臣女兒,要去皇后娘娘那得吉言。安然又隨沈氏入宮,到了宮門口,還有其他幾家同樣剛參加完笄禮的姑娘一起守候。

  進了宮裡,正逢百官下朝。

  宋祁如往常那般往翰林院去,聽見姑娘的笑聲,也知曉又如往年那般是進宮聽教的姑娘。走了兩步忽然想到,安然昨日笄禮完畢,那今日……忍不住偏頭看去,就見那一簇穿著新衣的姑娘中,安然特別安靜的走在其中,時而笑笑,清晨陽光如霞光彩琉璃,打落身上,繁花似錦,美好極了,看得他也微微愣神。真想與她說話,只是卻仍舊是在迴避著自己。

  如今世子已回,怕是這份美好,與他徹底無緣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01:10 PM

第六十四章  兵敗山倒危機重重

      賀均平讓人送信給安然,說世子府已經在修葺。過兩日便去提親,可沒想到同年三月七日,太后崩,皇帝下令舉國百日禁止婚嫁慶生。這事便也只好拖著。

  不過兩日,刑部侍郎上官易參了李仲揚一本,列舉了數十條罪證。由他入仕開始至丞相之位,大小不缺。之前已經有人彈劾,只是都不如這次詳細。賀奉年當即讓都察院查辦,而李仲揚也被禁足家中。

  李家如今上下氣氛沉鬱,除了李瑾軒還能來回翰林院,下人日常買菜購糧,其餘的人基本不出門。隨著案件陸續舉證,李瑾軒在翰林院中也備受排擠。學士也不再委派他重任,只讓他跟那些庶吉士做些無關痛癢的事。

  這日午時,去官捨中用膳,自己所坐之處,臨近無一人。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覺這真是樹倒猢猻散,往日那般親近自己,如今父親仍是丞相之名,他們已經是避之若浼,當真是可笑。正想著,前面已坐了一人,抬頭看去,心中不由一震:「回來了?」

  宋祁端著飯菜坐下,淡笑:「是,剛將嵩洲的事忙完,向聖上覆命完,便過來了。」

  李瑾軒笑笑,又滿是苦意:「我父親被彈劾,如今禁足在家,你怕是不知道吧。」

  宋祁淡聲:「已經聽了些。」

  李瑾軒當即笑道:「那你還是與他們一般,坐遠些吧,免得被我拖累了。若是你的話,我倒不覺可笑,自能理解。」

  宋祁笑道:「那邊沒位置,這兒寬敞。」

  李瑾軒輕歎,也不再說什麼。只是這一頓飯,總算是吃的香了些。

  李老太並不知家裡發生了何事,她身體今年更差,沈氏也不敢告訴她,免得老太太擔憂。陪她說完話,下人便報外頭來了輛馬車,正奇怪如今這時候誰還會來拜訪,還沒出去,錢管家便進來說是趙氏來了。頓覺暖心,自小的玩伴到底還是真心待自己的,不似那些平日裡來的勤的官夫人。只是沈氏也知緣故,倒並不太在意她們來與否。

  趙氏見了她,當即握了她的手,歎道:「怎會生了這變故,真教人不能理解。」

  沈氏強笑道:「可說什麼胡話,這不是好好的麼。」見她神色停頓,心下不安,屏退下人,輕聲,「你實話告訴我,可是從宋大人那聽來了什麼。」

  趙氏躲了她探究的目光,只說了一句「你做好最壞的打算吧」,便要告辭。見她怔愣,又實在不忍,想要勸慰,自己倒是哽咽了,「若、若是你夫君保不住了,我會求我家老爺保李府婦孺。」

  沈氏步子不穩,幾乎暈了過去,宋嬤嬤忙扶住她。趙氏只怕越留越是傷心,便走了。宋嬤嬤扶她回房,李仲揚正在房中看書。見沈氏這模樣,忙過去攙她。宋嬤嬤當即說了方才趙氏說的話,李仲揚神色微頓,卻也沒太過意外,讓她下去了。

  沈氏喝了茶,稍微回神,急聲問他:「你且告訴我,你到底是犯了何罪,會惹怒聖上?」

  李仲揚面色平靜:「太太看不出來麼,不是為夫諸罪當誅,而是聖上有意扶持二皇子,如今正為他鋪平登基大路。不但是我,只要是大皇子身邊的人,在去年臘月已經陸續遭到貶謫,連大皇子也被囚禁東宮,如今終於是輪到為夫了。」

  沈氏愣了愣:「所以,歸結原因,是我們找錯了靠山……」

  李仲揚難得露出笑意,卻滿是滄桑:「是。只是父親是為國立下大功的將軍,聖上不會為難你們,太太放心。」

  沈氏立刻聽出這話裡不對,抓了他的手驚愕:「二郎這話是說,聖上定然會追責於你?」

  李仲揚神色淡然,反握了她的手:「如今局勢,確實如此。為何一個小小侍郎敢彈劾於我,而且還有力氣搜集那麼多的罪證,背後定是皇上授意二皇子,徹徹底底將我查了個遍。為夫自任丞相,便竭力避開禍源,可總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只是那些事許多官員也都做過,聖上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今不同,定會小題大做,這劫……難逃。」

  沈氏聽的落淚,哽咽得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道:「二郎不會有事的,我去求父親,讓他進宮和聖上求情。」

  李仲揚搖頭:「老丈人不會幫我們的,於他們而言,有福可同享,有難卻無法同當。」

  沈氏說道:「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你被定罪,做了那權力鬥爭中犧牲品嗎!」

  李仲揚閉上眼眸,長歎一氣,十分疲憊:「自古皇權爭鬥,皆如此。」

  沈氏心頭又是一酸,已抱了他哭的難過。做姑娘時她已哭的夠多,嫁了李二郎,雖然起先他官職並不高,可到底是和和睦睦,也疼著她。本以為她再不會如此難過,當真是世事難料,教她如何接受。

  清妍的消息可是四通八達,李家的消息早就飛到了她這,可她剛要出門,便被順王爺喝進房中,將她鎖了,不許她亂走。氣的清妍拿了小刀劈門,無奈那門的木材結實,根本不是她能砍斷的。

  好不容易等賀均平回來,知曉此事,也不好直接去李府,否則只會幫了倒忙,那彈劾的一條罪名便是「結黨營私」,他若是平民百姓去了無妨,可自己是世子,不能去添亂。細想一番,又怕安然不安,便讓平日那送信的小廝去李府,告訴她自己會去向皇上求情。

  可小廝剛走到門口,就被順王妃攔下,讓侍衛搶了信過來,聲音極冷:「出去溜一圈再回來,然後告訴世子,信已經送到李姑娘手中,她回話『一切都好』,你若敢洩漏半個字,我便將你家中上下幾口人的眼珠子全剜了。」

  小廝一聽嚇的魂飛魄散,哪裡敢不從。跑了一圈回來,賀均平果真問了他,他便答「一切都好」,賀均平也未起疑。

  五日後,都察院將文書呈上,上官易所說基本屬實,賀奉年當即命人卸了李仲揚官服,押送大牢聽候發落。

  夜落,宋家。

  宋成峰剛回到家,趙氏便迎了上來,兩眼已哭的紅腫:「老爺,你且告訴我,阿如可會被牽連,李家上下會如何?」

  宋成峰頓了頓:「如今聖旨未下,為夫不知。」

  趙氏氣的冷笑:「你如何不知,你不說,是要我直接奔到二叔公那還是四堂弟那問麼?」

  宋家的人擔任的官職可不少,都察院和大理寺都不缺人。宋成峰一聽直皺眉,輕喝:「你多少為宋家考慮,別只顧姐妹情誼。李夫人與你再好,莫非還親的過宋家。我們宋家是純臣,只管遵守聖上旨意便可。若是去求情,便是壞了規矩。」

  趙氏也氣了:「我可有求你救他們,哪句說了!你素來覺得姐妹情誼比不過你們男人交情牢固,往日我懶得與你爭辯,今日生死關頭,只是問問他們會如何,你就沒了耐性。純臣純臣,只是比別人更加冷心腸罷了!」

  宋成峰也氣的要冒煙:「若是沒有這冷心腸,如何讓你安穩至今!一面享受宋家的好,一面卻又鄙夷,你倒是想兩頭好。」

  自成親以來,他哪裡這麼大聲跟自己說過話。趙氏是典型的大小姐脾氣,宋成峰也從來都是禮讓她的。這回當頭被罵,趙氏便哭了起來。自己可算是看透了,平日再得尊重,其實不過是他讓著她。他若是煩了,也一樣能將她趕走。心中既擔憂姐妹,又實在是心疼。

  宋成峰哪裡想這麼說她,趙氏雖然脾氣差些,可畢竟是相伴多年的妻子,也喜她從嫁入宋家便一直像璞玉不染世俗污濁,永遠是活潑爽朗的性子。聽她哭的難過,長歎一氣,好聲安慰她:「李大人此次生還無望,但念其為忠臣之後,聖上應當不會為難李家人。」

  趙氏抽了抽鼻子,揩了淚道:「犯了何事這般嚴重?」

  見她要聽,宋成峰便一一說道:「清州外任官張和求回籍,李仲揚利用官職疏通撫按官,謊稱其患病,允其回籍。瀛洲劉松奇掌印報糧賬目逾期,攜銀求情,李仲揚助其謊報。京郊撫按委官何信丈量田地,詭寄隱漏,首報不實,助其隱匿田地一百三十九畝,私得田地七十八畝。巡鹽御史玩忽職守,掣鹽不力,李仲揚包庇謂之掣鹽期內風雨橫行,故延遲二十日,呈報青冊不清……」

  揀了幾件大事說,趙氏也隱約明白了。大羽國最看重的便是糧與鹽,他倒是將這兩個都犯齊全了。只是無論怎麼聽來,都罪不至死,至多是貶官發配。

  宋成峰並不想和她說那些黨派之爭,那些事,他不願讓妻子知道。以她的性格,又怎麼會接受。

  李仲揚被收押當天,沈氏便將自己的首飾錢財,還有名下為數不多的田產鋪子整合出來,看看能否疏通一下,求那些多少有些恩情的官員向聖上求情。若是有一人領頭,其他的人也會說些話吧。

  只是自己出嫁時娘家給的並不多,她想起周姨娘來,但這教她如何開口,拿人家妾的錢。正為難著,周姨娘自己就來了,進了門便哭成淚人:「姐姐,二爺能回來嗎?」

  沈氏見了她本也心酸得難受,可聽見這話,眸色立刻堅定,半分猶豫也沒有:「二爺一定會回來。」

  周姨娘可不管她是真安慰還是假安慰,通通都當作是真話,見地上放了個箱子,再瞧瞧那梳妝台,可是一點首飾也沒,她又不愚鈍,而且以錢疏通關係籠絡人的手段不正是商家人常做的,當即說道:「姐姐可是要湊銀子去救二爺?我那有錢,姐姐若是點頭,我便去拿來。」

  沈氏輕點了頭,她這主母做的可真是……唉。

  周姨娘當即去拿了屋裡幾把鑰匙,準備去莊子裡的銀庫取錢。沈氏隨她一塊去,出門時果然見了幾個人鬼鬼祟祟跟在後面,約摸是刑部過來看著李家上下,怕他們潛逃的。只是如今李仲揚罪名未定,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來盯梢。

  到了綢緞莊子,掌櫃見了周姨娘,急忙奉茶,周姨娘直奔了話題,見他面露為難,逼問之下,才說:「那銀子讓李四爺拿走了,說是要周轉買那銀蠶絲,做批上好的布料。」

  周姨娘皺了皺眉,這下壞事了,可讓沈氏知道了。果然,沈氏立刻問道:「那李四爺是四弟?」

  她只好硬了頭皮答是,沈氏無暇問清緣由,兩人便又去下一個鋪子。在車上,周姨娘小心說了與她聽,又道:「四弟替我將生意打理的極好,為了多賺些錢,除了我,掌櫃都聽他調撥。這兩年來,我賺的銀子可翻了一番。」

  沈氏不好下定論,蹙眉:「直接去錢莊取錢吧。」見她遲疑,不由詫異,「你莫要告訴我,你將錢都拿了出來交給四弟了。」

  周姨娘忙說道:「這倒沒有,我也留了點的。」

  沈氏這才鬆了一氣,可兩人到了錢莊,剛下車,便有人圍了上來,手上拿了一堆契約欠條,嚷著要周姨娘付欠款。仔細一問,才知道李悠揚以她的名字購置了許多客棧酒樓房地,還有欠了各類莊子貨源的半年賬款。他常年幫她辦事,商賈也知道周家嫡女的身份,便簽了她的名字,手印是李悠揚畫下的,兩頭都跑不掉,眾人也放心。可這過了三個月,聽見李家垮了,又不知誰放出風聲說周姨娘要跑,今日會來這裡取錢,當即全都過來討債。

  周姨娘苦不堪言,這才明白過來,她這是被那該死的李悠揚給坑了!騙得她的信任,在鋪子裡為她賺錢,實際卻是在虧空她的鋪子。就算她賺了再多的錢存入裡頭,他憑空買的那些房地,也夠她受的。

  平日是有李仲揚做靠山,商賈不敢來要賬,可如今他垮了,只想追回自己的錢。周姨娘被圍堵的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將錢取出,一一還債。等付完最後一筆,錢財已所剩無幾,幾乎哭瞎。

  沈氏身心疲憊,她總算知道為何李悠揚會回來了,不是為了親情而歸,而是一開始就打算捲走周姨娘的錢。

  周姨娘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哭了一番,心中憤懣難平,只想拿著刀子去尋李悠揚拚命。當即就往他的住處去。

  到了迎賓客棧,李悠揚正在那偌大的房裡聽歌姬唱曲子。聽見外頭吵鬧,問了駱言,才知是沈氏和周姨娘,那百無聊賴的臉上立刻有了笑意,仰頭飲盡一杯酒:「讓她們進來。」

  周姨娘想衝到前頭,卻被小廝攔住,氣的她大罵:「你還是人嗎!連自家親戚的錢也騙,你將錢還給我!那是你哥哥的救命錢!」

  李悠揚當即捧腹笑起,笑的周姨娘愣神,他才抹了眼角那笑出的淚:「你可真是個傻子,身為商人之女,難道不懂吃進去的錢,就絕無可能吐出來的道理麼。」

  周姨娘一愣,又差點心痛的哭了。沈氏此刻是一如往常的平靜,只因她再氣,也沒有辦法讓他將錢交出來:「為什麼?為什麼要將錢騙走?若是真的為錢而來,你如今得手,早就不在這裡了。」

  李悠揚點頭笑道:「還是二嫂聰明。我為什麼這麼做?因為想切斷李家的財路,永世不能翻身啊。」

  沈氏瞳孔一縮:「為什麼?他是你二哥,你難道不是李家人嗎?」

  「是啊……二皇子應允過我,會讓李家敗落的。不然你們以為,我為何會回到這噁心的李家?」

  沈氏愣神,他跟二皇子有約?他竟是二皇子身邊的人,當即喝聲:「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即便老太太不疼你,可也至少管了你吃喝,你為何要如此?」

  李悠揚驀地冷笑:「好,我就告訴你這是為什麼。我的生身母親是妾侍,生下我後身體便不太好,老爹因此疼她幾分。可後來老爹戰死沙場,消息傳來,林氏便來尋我母親,一頓好罵,說了許多惡毒的話。當晚,母親就自縊了。對外說是母親重情,其實不過是被林氏逼迫而死。我忍了那麼多年,就是想將李家毀的乾乾淨淨,為我母親報仇。」

  他忍受了那麼多年,四處飄零,好不容易白手起家做了個小商人,吃喝不愁了。可是他卻無法為母親報仇。回到京城,無意碰見二皇子幕僚百里慕雲,讓他為二皇子出一份力,讓李家徹底翻不了身,他當即答應。

  如今終於報仇了,親眼看著李家落魄。官沒了,連錢也沒了,他們再不能像以前那般頤指氣使。

  人生……美矣。

  回到家中,李瑾軒知她們出去籌錢,迎了上來:「母親姨娘可籌了多少銀兩,孩兒這也有一些。」

  沈氏與周姨娘相覷一眼,默然搖頭,周姨娘說道:「錢……都被你四叔捲走了……」

  李瑾軒一愣,一旁的李瑾良氣的火冒三丈:「我去殺了他!」

  沈氏喝住他:「都回房裡待著!這些事娘親自會處理。」

  李瑾良分外不甘,卻也只好忍下。步子還未邁入正堂,黃嬤嬤便顫巍巍出來,抖聲:「方纔下人說漏了嘴,老太太、老太太一聽二爺入獄,兩眼一直,去、去了……」

  沈氏心口一悶,幾乎吐出一口血來。

  李仲揚還在獄中,罪名未定。李老太的葬禮第二日草草辦了,夜裡守靈,一家人相依跪著,冷清而哀傷。

  頹勢排山倒海過來,壓的人心頭喘不過氣。安然如名字那般,已安然了十四年,如今卻徹底體會到了什麼叫人間冷暖。祖母六十大壽時,那麼多人來賀喜,見過的沒見過的都來了。可如今爹爹入獄,弔唁的人寥寥無幾。又想起賀均平,這麼多天了,不來看她她理解,不來信她也不怪,可為何一句話也沒……他不知道她現在有多怕,怕極了麼。

  她不想也不會去求他幫自己向皇上求情,他的難處她知道。只是想他安慰她一句,讓她不要害怕就好。

  可等到如今,什麼音信也沒。他被關起來了?可讓柏樹去打聽,他還在外面走動。

  想的心中難過,便聽見大門又被打開,只聽見錢管家喚了一聲「李四爺」,靈堂的氣氛便變了。安然並不知何事,往外看去,李悠揚邁步進來,卻未穿孝服。還未跨過門檻,便被李瑾軒起身攔住,硬聲:「請閣下出去,李家不歡迎你。」

  沈氏未說話,李家愧對他,但他給李家致命一擊,卻又扯平了。周姨娘已氣不過,喚人道:「將他亂棍打出去」!

  李悠揚笑道:「我只是想來給老太婆上個香。」

  沈氏沉聲:「管家,送客。」

  說罷,錢管家已領著下人夾棍而來,要將他亂棍打出去。李悠揚也不屑與他們爭辯,卻見一個身影跑了出來,攔在前頭,定聲:「四叔是好人,你們為什麼要趕四叔走。」

  李悠揚一愣,周姨娘喝聲:「安素你作死嗎!你知道什麼,快回來!」

  安素搖頭:「四叔不是壞人。」

  李瑾軒不忍,要他告訴妹妹她嘴裡的四叔是如何坑害李家的?他如何忍心:「請四叔離開。」

  李悠揚頓了片刻,也不與安素說話,也不多辯什麼,轉身便走了。

  他以為在李家落難時踩一腳他會很高興,可是為什麼卻一直笑不出來。聽到那老太婆死了,為什麼會覺得可悲。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了這裡,被他們仇視打一頓其實心裡會更開心。可是為什麼安素要出來維護他,還那樣毫不懷疑的說他是好人。

  若是知道她的叔叔對李家做了那種事,她也會認為自己是個壞人。

  這世上唯一說過自己是好人的人,也就這麼消失了吧。

  走出李家大門口,回身抬頭看著那牌匾,丞相府……孩提時,家門口掛著的,是將軍府。後來是李府,榮華反覆,一直在變……沒變的,是裡面的人,一直姓李。

  他長歎一氣,駱言已拱手彎身:「李爺,該回去了。」

  李悠揚點點頭,又狠下心來,這李家,與他何干!毀的再徹底些的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01:20 PM

第六十五章  歲月靜好安然若素

      三月十九日,賀均平每日都會讓小廝送信去給安然,每次都得回言「都好、放心」,起先狐疑為何不回信,那小廝便依順王妃的話答,「李姑娘如今沒有心思」,賀均平想想也確實是。想去問問清妍看看能不能找其他同好的姑娘過去,可清妍自被送進宮裡陪皇后,就沒回來。隱約覺得不對勁,便讓其他下人去李家。可府裡的下人都懼怕順王妃,報回來的情況都一樣。

  傍晚又進宮一回,探聽賀奉年的口風,只是聖上有意避開這件事。賀均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實在渺小。

  春日陰雨連綿,還夾著春末寒氣。街上沒什麼行人,外面並不熱鬧。李家裡面,更是清冷。

  老太太的喪事又花了許多錢,雖然餘下的錢並不算太少,但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也沒人敢在朝堂幫腔。沈氏已是幾晚無法安睡,可家裡的人心安撫、大小事都得由她做主看著,否則這家也要亂了。

  周姨娘不懂朝政,素來以錢買人慣了,想著即便不能救出李二郎,至少能讓衙役對他好些,還是打點一下的好。雖然他待自己並不像待沈氏,但至少也是她的男人,沒了他,再多的錢又有何用,她還不想沒了丈夫!

  當即拉上兩個孩子,想去求人脈廣大的老爹。只是到了那,周家大門緊閉,敲了門,小廝出來說周老爺不見客。周姨娘才明白過來,這哪裡是不見客,分明就是不見「李家人」。

  爹娘素來疼自己,絕不會這般絕情。周姨娘立刻跪在門前,盼著他們出來。

  李瑾良和安素見了,也隨娘親一同跪下。

  雖然有下人給他們撐傘,但雨勢漸大,打落在地磚,濺起的水滴順著衣裳蔓延而上。春末仍舊寒冷,大羽國的天,一年有大半日子都是嚴寒。

  周家正堂上,周老夫人急的團團轉,隔了一會便問下人,「阿蕊可還是在跪著?」「我那兩個寶貝外孫也還在?」,聽了幾回都這麼答,已心疼的落淚,直求那面色沉沉坐著的周老爺:「老爺,這麼跪下去可不得了,外頭雨又下的這般大。阿蕊可沒吃過什麼苦,更何況孩子也一起跪著。」

  周順水輕歎一氣,目光投向那氣定神閒在喝茶的男子:「只是讓他們進來坐坐,老夫並不答應他們的要求,如此也不可?」

  那男子正是李悠揚,他輕聲笑道:「那周老爺就讓他們進來坐坐吧,殿下定不會在意的。」

  周順水臉色一沉,卻不能發作。商人鬥不過官,更鬥不過皇族。如今二皇子風頭正盛,指不定就是皇帝,教他們周家如何敢去幫扶女婿?見妻子要出去,他怒喝道:「你去了,整個周家便完了!」

  周老夫人泣不成聲,當初就該攔著女兒,不讓她嫁進李家,做妾已經夠委屈,難道下半輩子還要做寡婦不成,正哭的痛心,下人便急匆匆跑了進來:「表小姐忽然暈倒了。」

  周老夫人忙說道:「快去後院找林大夫過來去瞅瞅!」

  李悠揚沒有阻攔,心下微沉,跪那麼久……小孩子怎麼受得了。

  林大夫出來時,周姨娘正和李瑾良將安素背回馬車上,準備去醫館。一見老管家領了大夫來,骨子裡的硬氣便上來了,將那大夫探來的手撣開,雙目瞪圓:「不勞你們費心!」

  隨即車伕李順駕車往醫館去了,林大夫只好回來稟報:「表小姐瞧著是染了風邪,臉頰都燒紅了。」

  周老夫人又急又氣:「快讓人去看著!造孽,造孽啊!」

  李悠揚心思沉沉,應當只是普通的病,很快便好了。他急什麼,誰不會生個病。

  到了醫館,熬了藥喝,見她好轉,就又帶了兩副藥回去。誰想夜裡又高燒不退,燒的直說胡話,急的周姨娘守在一旁一晚未眠。直到早上見她面色紅潤褪去,才放下心來。聽她咿呀說話,忙讓婢女拿溫水過來,給她喝下。

  周姨娘鬆了一口氣:「你當真是嚇壞姨娘了。」若是女兒有什麼事,她都不想活了。

  安素窩在她懷中,神色恍惚。周姨娘強打精神:「可要吃些什麼?」不見答話,她又問了一遍,卻見她抬頭盯來,動了動唇,卻只有咿呀聲。心頭一震,顫聲,「素素怎麼了?素素?!」

  安素張嘴想說話,聽見的,卻是瘖啞的模糊聲音。周姨娘已是受不住,緊摟住她,哭音驟起:「嬤嬤,快讓大夫進來,嬤嬤!」

  迎賓客棧,懷抱琵琶的歌姬輕聲吟唱:「……輕煙老樹寒鴉……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幽幽聲響,扣入心弦,蕭蕭瑟瑟縈繞不絕。

  駱言雙手交疊在身前,恭敬站立,待那歌姬聲停,尾音沉落,才說道:「五姑娘高燒已退,但……啞了。」

  握著酒杯的手猛地一頓,李悠揚雙眼緊閉。

  那唯一覺得他是好人的人,卻再也說不話來了。他此刻倒希望,哪怕是被她罵做壞人,也好啊。為什麼,卻是再不能開口……

  頓覺疲累非常,良久才道:「收拾行李,離開這裡,立刻。」

  駱言沒有多說:「是,李爺。」

  沈氏到靜心院時,周姨娘已哭過幾回。餵安素喝下粥水,又坐在一邊怔神。一見了沈氏,淚又止不住了:「我不該帶他們去,不該逞強,讓大夫當場瞧瞧多好,安素就不會變成如此模樣了。」

  沈氏幾乎也落了淚,握了她的手道:「你沒有丟李家人的臉,安素也沒有。」

  周姨娘一聽,哭的更是厲害。安素被吵醒,一見生母在哭,坐起身抱住她。看著她安安靜靜的,沈氏的淚差點決堤。回到合興院,也覺清冷,偏頭問宋嬤嬤:「安然呢?」

  宋嬤嬤扶著她,答道:「姑娘最近都在書房裡。」

  沈氏點點頭,這個時候能以書解憂,也好,總比她整日擔憂的好。到了書房,門也沒關,一進去就見安然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還壓著一本書。沈氏拿了衣裳要給她披上,卻瞧見那書正是今年笄禮後,李仲揚送她的。事情發生那麼多天,她不問自己爹爹去了何處,還說許多安慰的話,她只當安然天真無邪不知這事的輕重。可她分明是知道的,這書房是李仲揚為她挪的,整日都待在這,只怕是坐著都難過吧。

  她連氣也不敢歎,輕輕給她披上衣裳,這才出去。待拐過廊道,才想,若是當初將她許給世子,即便世子保不住李家,也能保住安然。為何當初要那麼執拗。

  王府如今也不太平。

  賀均平再笨,那小廝總不帶信來,也察覺到了不對。這日讓他送信去,等他回來,淡聲道:「安然帶了什麼話來?」

  小廝彎身答道:「李姑娘讓您放心,她一切都好。」

  賀均平緩緩起身,向那小廝走去,一見他過來,小廝忙跪下,恭送他出去,誰想那身影到了前頭,自己的肩上便挨了一腳,聲音滿是怒意:「你若是不說實話,我便丟你去犬窩!」

  小廝驚的魂飛魄散,那犬窩都是殺人用的,將人投進餓了三四天的狗群中,不到一炷香整個人都被啃成白骨,當即叩頭求饒:「世子饒命,那信都被王妃攔下了,都是王妃讓小人做的,不關小人的事。」

  賀均平手握成拳,已來不及罰這小廝,提步便往外走去。他要去找安然,如果皇上真要滅了李仲揚,那還怕再扣上個結黨的罪名嗎。他一個世子要救個姑娘,還要被問罪不成!

  顧慮的太多,卻是錯失了良機。他竟然讓安然擔憂了這麼久,只怕是王府上下的人,都被母親叮囑過了,否則安然也不會一直沒動靜。只怕是來找他的李府人,都被攔截在外。

  剛走到前院,便被眾侍衛攔住:「王爺吩咐,世子不可外出。」

  賀均平沉聲:「滾。」

  侍衛未動,賀均平抽了一人的長劍,便要斬開一條路,身後已有喝道:「你要去何處?李家?」

  順王爺面色陰沉,負手站定,直盯著他:「為了個女人如此,成何體統。你到底明不明白,如今我們所擁有的榮華,都蒙恩於聖上,你去找她,便是與聖上作對。」

  賀均平未放下手中的長劍,冷聲:「安然不會求我幫她,只是一定要見一面。」

  順王爺冷笑:「以你如今的權勢,根本沒有辦法保住聖上要殺的人。你心裡何嘗不知這個道理?有些事本就難以兼得,即便今日犯了律法的是父王,我也絕不允許你再與我牽扯半分,不管是幫與不幫。這便是家族興盛的規則,容不得你任性破壞。你可知你今日這一步邁出去,會釀成多大的禍?這不僅僅是關乎到你,還危害了府裡上上下下幾百人!你是對得起李安然了,可你又對得起我們?」

  賀均平緊握劍柄,他去邊城是為了回來能風風光光迎娶他喜歡的姑娘,而不是為了看這一場權力爭鬥。他自知無法救李家,可安然不會求他這件事,只要告訴她,等他,等他就好。

  順王爺遲疑片刻,才道:「救得了李家的,不是我們,即便是我們,也不能插手。況且你以為,以你的家世,能娶丞相之女?拆散你們的不是父王和你母妃,而是聖上!」

  賀均平一愣。

  「自古帝王最痛恨也最忌諱的,便是權貴結合。父王是親王,你母親是最得器重的國公嫡女,若是再添個文臣之首,聖上當真會坐視不理?他如今整治李家,也是給我們警告。沒有人可以逾越皇權。你若再近罪臣之女,便是棄賀家不顧,家族與女人,你選吧。」

  眾侍衛又何嘗不懂順王爺的意思,當即讓了一條路。

  賀均平停頓片刻,劍已放下,聲音微啞:「如果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又談何保護這個家。我只是想去見見安然,只要見一面,讓她莫慌。」

  說罷,已大步跨了出去,順王爺長歎一氣。

  那剛挨了踢的小廝見他出去,忙跑到馬廄牽了馬過來想將功贖罪。賀均平哪裡有心情理會他,拿過韁繩跨馬上去,揚了馬鞭往李家趕去。

  馬蹄聲響,踏著水窪疾馳在清冷的街道。卻不想馬突然一震,猛地一扯,賀均平始料不及,隨著翻轉的馬一同摔落在地,磕在水窪中。只看見眼前雨水融入水坑中,意識漸漸模糊。

  他還要去找安然……告訴她他沒有要放開她。

  可是卻不能再往前一步,不能告訴她,安然……莫慌,我在……

  賀均平被抬回家時,已經昏迷不醒,順王爺從宮裡找了御醫來,足足兩日,才甦醒過來。

  順王妃見他醒了,忙喚人端了參湯過來。賀均平坐起身,恍惚了許久,左右看看,將放在床頭的香囊拿在手中,掀了被子要下地去找安然,順王妃一見,又怎會不知他心思,氣道:「若非去找李安然,你也不會如此!我定不會放過李家!不會放過李安然!」

  賀均平手腳沒什麼力氣,恍若未聞,只想著不能再耽擱了。順王妃氣的痛心,這一雙兒女,沒一個讓她放心的。順王爺進來時,見賀均平準備下地,緩聲:「你為何不想想,王府的馬素來安順,你又自小騎馬,怎會讓馬匹受驚,將你甩落?」

  「雨天,地滑的緣故。」賀均平伸手去拿鞋,才發現腰間痛的厲害,皺眉忍痛。

  「馬的後腿發現了暗器,傷口歪倚,馬伕推斷是在奔跑途中被刺傷,而非先前已傷。」

  順王妃愣神:「有人要害我兒?」

  順王爺未答,眸色黯然:「元之,你如今可還要去見李安然?」

  賀均平愣了許久,有人不讓他去見安然。父王再狠心,也不會做出讓他墜馬那樣危險的事。如果沒有幾日陰雨,將那地浸軟了,那他一腦袋磕在上面,也死了。那如今不想他有所為、又敢下殺手的,除了當今皇上,還有誰?

  順王爺說道:「誰敢動我們王府?唯有皇上。他決意要扳倒李家,你卻執意違逆,父王說的你怎就聽不入耳,你若去了,下次便不僅僅只是受傷。清妍為何會被皇后召進宮中?你真當聖上不知你和丞相之女走的過近?此次你撿回一條命,可你再不放手,下次死的,就是你妹妹,是你,是父王和你母親。」說罷,聲音已是微哽,質問道,「你當真要為了個女人捨棄你至親的人嗎?」

  順王妃緊抓他的手,痛聲:「元之,放手吧,就當是母妃對不起你,可你願意看著清妍被囚在宮中一世,看著父王母妃過的膽戰心驚嗎?」

  賀均平怔愣,頭疼,非常疼……手裡握著的香囊在刺著他的手,已經……拿不住了……

  安然這日剛進書房,便有婢女跑了過來,說有人送口信來。賀均平讓她去望君樓前見一面。等得幾乎絕望的安然一聽,有些慌了神,急忙問柏樹:「我當去麼?」

  柏樹瞧著她瘦了一圈的模樣,本覺不妥,可是那畢竟是世子,指不定可以幫李家呢?當即點頭:「奴婢替小姐打扮一番,去赴約吧。」

  安然搖搖頭,她哪有這個心思去打扮,而且賀均平喜歡的不是她這張臉呀。她擔心母親知道自己這個時候還去見賀均平,便讓柏樹守在這裡,自己從後門去了。她就去見一面,告訴他不用擔心,她很好,然後就回來。

  這一出門急了,連傘也沒帶。到了望君樓,賀均平還沒來。她站在屋簷下,看著那如水簾的雨珠,等的冷極了。她以前喜歡大羽國的氣候,因為每天都能見到雪,那般無瑕美好,如今呀,她想念那炎炎夏日了。

  等了半日,賀均平沒有來。安然站的腿酸,可身上沒帶錢,又怕進去了他瞧不見自己。在屋簷下站累了便蹲下,蹲麻了又站起來。申時將過,天色仍陰陰沉沉。等的身心疲累,又餓了大半日,更是無神。

  莫不是真的看不到自己?見雨勢漸小,她走出屋簷外,只盼他快點來,說一句,只要說一句話就好。

  直至傍晚,望君樓門前已點亮了燈籠,映在水面上,模糊出一圈紅色。安然看的怔愣。

  已是快吃晚飯的時辰,行人漸少,安然站在那裡,等不來她要等的人。緩慢的踏水腳步聲隱約傳來,她能聽出那不是賀均平的,蹲身等了一會,頭上的雨忽然沒了,大片陰影投來,她抬頭看去,卻沒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宋祁靜靜看她,手上的傘全遮在她頭上,微微沉住氣,說道:「我送你回去。」

  安然搖搖頭,瘖啞著嗓子說道:「宋哥哥回去吧,我在等人。」

  聽著那無力的聲音,宋祁頓覺心疼,這哪裡是往日那俏皮的四姑娘!俯身輕聲:「下雨了,進去吧。」

  「不去,在那裡他會看不見我,找不到我的。」

  「如果要來早就來了,你還要等多久!」

  安然愣神,瞪眼:「世子哥哥不會丟下我的!」

  宋祁到底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子,看著她痛苦的模樣,就知她心裡全是賀均平。他愈發明白自己在想什麼,他是喜歡安然的,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知道安然喜歡看什麼樣的書,吃什麼樣的菜,一些小動作他都記得,會去在意她的感受,仔細回想,竟是清清楚楚。他努力讓自己記起還有別家姑娘是同她一樣的,可卻想不起來。

  她有喜歡的男子,而且怕是已經愛慕了許多年,他頓覺自己可悲。可是又不想放手,他心中有芥蒂,芥蒂眼前的姑娘心裡滿是別人。

  既是不願放手,又覺不該自討沒趣。兩種感情糾纏在一起,素來鎮定從容的他,也不由覺得痛苦。

  他並非是偶然路過這裡,自李家出事,他便一直讓人留意。剛放衙回來,那下人就告訴他,李四姑娘一直在望君樓,似乎在等人。

  他本可以不來,可到底還是來了。那淅瀝小雨落在衣裳上,如岩漿滴落他的心頭,絞痛不已。

  掙扎間,已有人駕馬過來,停在近處。安然抬頭看去,是平日裡跟在賀均平身邊的小廝。她忽然害怕他過來,害怕他告訴自己賀均平不來了。那小廝略帶怯意,一會才捧送過一個水藍色香囊:「世子讓奴才告訴姑娘,不必等了。」

  安然掙脫宋祁的手,顫顫盯著他,沒有伸手去接,那香囊裡,裝著的是司南玉珮。一人一半的司南玉珮,可他卻要還給自己。

  不願得君心,故將玉珮還。

  心頓如刀割,還是那樣輕輕的一刀一刀剜在心頭而不給人個痛快,安然搖頭:「我不是想求他幫我,我不是想他為難背棄皇族,他為什麼不來,為什麼不來。」

  那小廝頓了片刻:「世子……已經啟程去邊城,姑娘收回這香囊吧,否則奴才無法回去交差。」

  安然仍是搖頭,顫聲:「我不收……我不信……」

  念著這些話,已經快崩潰,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從李家出事開始,就再沒半分音訊。她相信他,只是因為不便來尋她。可如今一句話也不說,就將玉珮交還。若他再讓自己等等,等風聲過去了,她也會繼續等,一年不夠,那就兩年,三年四年都可以。只要他當面說了,她便安心。

  可惜沒有。

  雨水連綿,在瓦縫中凝團沿著屋簷滾落,嘀嗒落在地上。宋祁撐著傘,寧可她哭出來,可安然一聲不吭,微微提步,想離開這裡,可腳剛抬起,腦袋一嗡,倒身而落。滿眼的灰白天穹,晦暗無光。

  三月二十七日,李仲揚的罪證幾乎全部查明,只等定罪。而李瑾軒也受了牽連,未再去翰林院,李家上下,只等最後定局。

  連綿十日陰雨,終於放晴,賀奉年領百官同游花園。賞得高興,一路賞玩,進了亭子內稍作歇息,眾官鴉雀無聲。賀奉年飲了一口茶,問道:「李丞相一事,諸位愛卿可有何見解?」

  眾人面面相覷,當即有人上前說道:「李仲揚罪惡滔天,理應賜死。」

  如今同游的人多是二皇子一邊的,有人領了頭,自然紛紛出來說當死。

  賀奉年淡笑不語,在人群中環視一圈,問道:「我聽聞翰林院近日也不太平,人人都對李家長子李瑾軒退避三舍,唯有一人與往日無異,是何人?」

  承旨學士說道:「是宋大人之子,宋祁。」

  賀奉年當即說道:「宋祁在何處?」

  宋祁由後往前走,立在亭子外面,彎身作揖:「臣宋祁見過聖上。」

  賀奉年笑道:「朕倒記得你,欽點的狀元。為何人人退避李瑾軒,你倒是不避嫌?不怕旁人說你與李丞相勾結,惹禍上身麼?」

  宋祁微彎身軀,聲音不急不緩:「回皇上,臣與尚清兄自幼同窗,又為同科,一起進入翰林院為朝廷盡一分薄力,一路互相扶持鼓勵。李丞相固然糊塗犯事,可尚清兄秉性純良忠厚,深交無悔。他榮耀時未嫌臣,他落魄時,臣卻離他,並非君子所為。」

  賀奉年朗聲笑道:「宋家又教出了個正直的好兒郎,朕要賞你了。」末了又頗有興致,問道,「那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李丞相?」

  宋祁頷首未抬,身姿一直未變:「臣不過是小小翰林官,並無越權判決之能。只是聖上以仁德治理天下,李丞相所犯錯事眾多,理應不饒。只是罪不掩功,修築京口河堤,免下游上萬百姓受水災之險,是李大人舌戰群雄求聖上決斷而定;去年糧食欠收,邊城眾將難以果腹,是李大人提議將城中糧草運往邊城,所幸聖上贊同此舉,否則外敵已趁機攻下一座城池。又有李大人力挺白將軍領兵出征,接連收回七座城池。諸如此種功勞絕不能抵消李大人所犯過錯,但其罪不當誅,而且已故的李老將軍曾為國效力,若是不念舊情,不顧君臣之誼,怕是有損聖上英明。」

  賀奉年笑笑:「不愧是昔日狀元,朕又想起你當年在大殿上慷慨陳詞的模樣了。」說罷,已起身說道,「今日乏了,都退下吧,明日,朕自會有決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01:31 PM

第六十六章  往事如煙紅塵繾倦

      沈氏聽到明日就有消息,連飯也忘了讓人備,直到聽見安平的哭聲,才驚覺,往外一看,天已快黑了。正準備起身,安平就跑了過來,撲在她身上:「娘。」

  沈氏摸摸她的頭,打起精神,淡笑:「怎麼了?」

  安平哭的兩眼通紅:「姨娘病了,秋蟬說是奶奶不許姨娘帶我,所以纏上姨娘了。娘親去找個和尚來勸勸奶奶好不好。」

  後頭的嬤嬤說道:「這幾日六姑娘睡的不好,何姨娘帶著她睡,半夜姑娘要解手,何姨娘起了幾次身,著了涼,咳的厲害。那下人就嚼舌根……」

  沈氏沉聲:「連主子們的事也敢議論了,那還有什麼不敢說的。秋蟬已在府裡伺候九年,竟也這般多舌。傳話給錢管家,讓他捉了秋蟬,鞭打二十,丟進柴房關兩日。」

  嬤嬤一聽忙下去了,與錢管家一說,立刻依照吩咐辦事。府裡的人瞧見了,想著連「老臣子」說了幾句話就挨了打,那自己的話豈非連命都沒了,賣身契還在沈氏手裡呢,當即不敢再嚼舌根,專心伺候主子,府裡也清靜了。

  夜幕還未完全落下,沈氏讓人擺好飯菜,喚大家來吃飯。都靜悄悄,誰也不提李二爺,只怕一提,這飯就要難過的吃不下了。剛起筷,便聽見外頭有馬蹄聲。原先不過是以為路過的,可院子太靜,那聲響聽的特別清楚。

  錢管家去開了門,一見那馬上人,便回頭道:「是三小姐回來了。」

  眾人一聽,不知為何心中微暖,那陰霾也微微散了些。

  李心容本在鄰州,聽見丞相下獄,日夜兼程趕了回來。沈氏出門去接,便見她從馬背下來,倒是有些詫異,這樣柔弱的人竟會騎馬。

  「三妹。」

  李心容握了她的手:「二嫂。」她抬頭看了看站在門前的眾人,頓覺氣氛陰鬱,不復往日歡聲笑語,心中也難受極了。可再往上一瞧,見了那懸掛門匾的白綾,不由一愣,「二嫂……」

  沈氏生怕她禁不住打擊,輕聲:「老太太過世了……」

  李心容心頭猛地一頓,性子倔強的她雙眸濕潤,幾乎落淚。淚到眼眶,又硬生生忍了下去。

  沈氏讓孩子們先吃飯,自己領她到了老太太牌位前。李心容叩了三個響頭,上了香,默了半晌。沈氏說道:「先去吃飯吧。」

  李心容輕輕搖頭:「我待會進宮面聖,替二哥求情。」末了又道,「三妹不知……為何他會扶持二皇子……大皇子做儲君,這推論本應沒錯。」

  她回來的路上都在想這件事,可是卻想不明白。莫非她的論斷是錯的?可以他的脾氣……又怎會。

  「三妹不必自責。」沈氏又能怪她什麼,就算當初她有推論,可是最後選擇投靠誰,也是李二郎自己選的,總不會因為妹妹的一些話就決定了他的想法,「聖上不會見任何一個李家人的。」

  李心容淡笑:「他會見我。」

  沈氏一愣,恍然過來,已是愕然:「三妹……」

  李心容眸中微微濕潤,卻仍帶著笑意:「抱歉,讓娘親和你們擔憂了這麼多年。如今,也該是我償還的時候了。」

  沈氏差點站不穩,她一直隱約猜到李三妹定是有什麼放不下的心事,誰想那讓她無法放下的人,竟是當今聖上。

  皇宮比起外面來,冷很多。十步一盞的宮燈並不能緩解這種寒冷,李心容的心,卻如那宮燈裡的火般,閃閃爍爍。

  一別這麼多年,不知當初那在山莊養病的男子,已經變成何種模樣。

  趙護衛在前面領路,一路無人敢攔。李心容依舊穿著那身如雪長裙,戴著斗笠,以垂紗遮擋。

  不知隨他走了多久,才停了下來。門前只有一個太監,見了兩人,也不問話,在外頭低聲:「皇上,來了」,裡面悄然片刻,才答:「嗯」。

  太監打開門,李心容看了一眼裡面,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於她而言,卻如不見日光的深淵,每走一步,都舉步維艱。若有可能,她一世不願踏進這裡,不願見到賀奉年。

  身後的門很快便輕輕關上。

  李心容看著那在燈下拿著書卷的男子,頓覺白駒過隙,當初那個俊朗的年輕人,如今已是髮有銀白的中年男子了。

  賀奉年同樣在看她,等了一會不見她過來,放下書,朝她走去。走到面前,抬手撩開那白紗,見了她的臉,呼吸便輕緩了。看了一會,才淡聲:「來替你二哥求情麼?」

  「是。」

  賀奉年輕笑:「如果他未出事,你是不是一世不來見朕?」

  李心容心頭微顫:「是。」

  賀奉年冷聲:「我許你兄長狀元,你不出現。許他翰林官,直至丞相,你都不出現,不知感恩,埋怨至今。如今他做錯了事,你終於來了。只是我已等的厭煩。」

  李心容看他,極是淡漠:「若我二哥真的毫無才能,聖上真會任用麼?將所有的過錯推在民女身上,聖上真是一如既往的專橫。」

  賀奉年盯著她:「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不會殺你?」

  李心容愣神看他,末了笑笑:「殺吧。」

  賀奉年就是瞧不得她用這樣強而無所謂的眼神看自己,這整個大羽國都是他的,卻唯獨她不是。心裡一動,將她緊抱在懷裡,伸手解她腰帶。

  李心容抓住他的手,聲調不卑不亢:「放過我二哥!」

  賀奉年愣神,低吼:「你要跟朕談條件?!」

  李心容一頓,朕,又是朕,從她進來開始,就一直是這麼自稱的。

  「放過我二哥!」

  賀奉年眸色竣冷,微微鬆開她,冷聲:「脫。」

  一字落下,李心容一愣,連賀奉年也為這脫口而出的話愣了片刻。

  看著她那倔強眼神,賀奉年似乎又回到初見她時。自己得病在避暑山莊養病,碰見了迷路敲門討水的她,明明是個美麗姑娘,卻是男兒裝束,還以為別人瞧不出來,十分有趣。好不容易得了她的芳心,告知她自己的身份要帶她回宮,她卻是愕然不願。許她榮華她不要,許她富貴她不屑,偏要走。他不許,他自小就是傀儡皇帝,大權都在太后手中,他都以為自己的心早已冰冷無情,可誰想她卻輕易化了他心頭寒冰。

  教他怎能放她走。

  怔愣了許久,賀奉年俯身吻住她的唇,微涼,卻依舊柔軟。

  這吻十分溫柔,輕輕感應著她唇上的涼意。直至變得溫熱,才愈發強烈。開始攝取那久違的溫存和熾熱,那消失多年的情愫洶湧而來。賀奉年再也忍不住,離了她的唇,將她直接抱起,往那軟塌走去。輕放在床上,解了她的衣裳,連氣息都快屏住。

  李心容閉上眼睛,那吻落在臉上、唇間、脖子,一路而下。她又想起那晚,她要走,要離開那山莊,雖然很不捨,可她不願進宮,不願和那麼多的女人伺候一個男子,不願自己生活的步步驚心。可那一直溫柔的男子卻不肯讓她走,將她強暴了。那時的他,根本就是禽獸。

  如今的他,依舊是自私的禽獸。

  她以性命相逼,賀奉年最後放了她走,可卻不許她嫁人,若嫁,那李家上下都要賠命。也不許她留在家中太久,他要她忍受不了那種孤苦回到他身邊。

  離開山莊,如離開了夢魘。可那時而出現在附近的侍衛,卻讓她每晚噩夢。忘不掉那晚他脫下偽裝的模樣,不僅壓在了她的身上,更將她所有的希冀壓碎。

  她很慶幸,當年沒有進宮。

  恍惚間,身下長物刺來,痛的她身體微蜷。

  賀奉年氣息微喘,幾乎是咬在她耳根:「這些年,你可有過其他男子?」

  李心容不答,痛的皺眉。

  賀奉年身下更是用力,努力要讓她眉頭愁色散去,有那愉悅神色。可他不知,那身體上再多的愉快,也比不過她心中的沉痛。每次見到那可愛孩童,她便想成家。可一旦與男子稍有親密,翌日便傳來那位公子暴斃之聞。

  他如今倒還好意思問她可有過其他男子沒,那監視了她二十多年的眾多護衛難道不知!

  那速度愈發的快,又愈發的重。賀奉年抽送那硬物,聲音極是愉快:「很緊,沒有其他男人碰過你,你還是朕的,留下來,心容留下來」……

  李心容皺眉不答,只想推開他,他已非當年那會與她訴衷腸的人,不過是個自私的帝王,連感情都是這般自私。

  聽著她痛苦隱忍的悶聲,驀地想起她以死抗拒的模樣,又刺的心頭疼痛,為何不跟他回宮,為何連她也要丟下自己!重重一沉,終於是結束了。

  緩了好一會神,李心容探手去拿那被扔在地上的衣裳,卻又被他拉了回去,鉗制在懷中,低沉的聲音在耳畔湧動著熱氣:「心容,留下來陪朕。你還要再逃多久?朕再也等不起下一個二十年了。」

  李心容默了很久,才道:「最後一顆珍珠還給你,讓我走。」

  賀奉年抓住她的手,幾乎將她纖細的手腕揉碎:「我當初許你三顆珠子,不是讓你拒絕朕用的!你離開山莊用了一顆,不願進宮用了一顆,如今竟又說讓你走。」

  李心容掙脫他,起身拿被子遮住身子要去撿衣裳,又被他一把扯掉,壓在身下。只是無奈不似那體格強健的年輕人,很想要她,像那時在山莊,可惜身下已無反應,終於是從她身上下來,又提過被子,將她裹住,攬進懷裡:「你未做妃子,不是你堅持不進宮,而是朕沒堅持要你。如今朕堅持了,若你不答應,朕立刻下旨殺了李仲揚。」

  李心容無奈道:「你又用這個法子威脅我。」

  賀奉年冷笑:「朕當初就不該放你走。」

  李心容歎道:「可如今讓個罪臣親妹住在後宮,聖上當真無所謂?」

  賀奉年神色黯然,卻仍不肯將她放開。這一放,此生便再無可能相見了。看著她依舊柔媚的眼眸,低頭吻了她的眼,最美的,便是這對眼睛。一如當年那般無瑕。良久,外面的侍衛已經又巡邏了一遍,才問道:「我逼你如此,你可恨我?」

  李心容緩聲:「恨。」

  賀奉年驀地笑道:「恨就好,至少能一世記住。朕孤獨一人,你便陪著朕。」

  兩人默然無語,分別這麼久,不是尋不到話說,而是不知要怎麼說。許久,李心容才道:「你為何要立二皇子做儲君?」

  賀奉年頓了頓,將她摟的更緊,聲音微帶輕笑:「朕何時說過要讓他做儲君。」

  李心容一愣,稍稍一想,瞬間便明白過來。不由怔愣,賀奉年……騙了全天下!

  那溫熱的掌又由腰滑上,覆在玉峰上,將她翻回懷中,又壓了上去:「……你要他們去何處,朕允你。」

  翌日,聖旨下來,李仲揚被削去官職,所得銀兩全部查封,全家遣回祖籍——濱州。

  李仲揚從獄中出來,鬢角霜白,神態摧殘。來接他的李瑾軒見了素來英氣,儀表整齊的父親如此,心覺悲涼……他們李家,還能再復榮華嗎。

  回到家中,沈氏已領了全家在門口接他,李仲揚先到老太太牌位前叩頭,飯也未吃,又去了老太太墳前。回來時,才問了沈氏這幾日的事。最後說道:「太太辛苦了。」

  沈氏握了他的手,強笑道:「都是為了這個家,有什麼辛苦的。二郎也要快打起精神來,家裡上下都需要二郎。」

  李仲揚點了點頭:「後日便要離開京城,家裡的銀子……可夠?」

  沈氏淡笑:「聖上仁慈,並未收回我這邊的嫁妝,老太太那還有些鋪子,我都拿去變賣了,再打發一些下人,也夠我們用上許久。而且回到濱州,還能住祖宅,買兩間鋪子,一家人過的清貧,但也不會讓孩子們挨餓的。」

  李仲揚歎氣,不能為官,他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還可以用什麼維生,撐起這個家,做個教書先生,別人敢起用他這罪臣麼?

  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果真沒錯。

  安寧從禮部回來,夜幕已落,剛要拐進巷子,就見一人從巷口裡出來,見著十分眼熟。皺眉進去,一眼就瞧見了站在巷中的人。她頓了頓,百里長見了她,愣了片刻,隨後笑道:「夫人回來了,為夫餓了,正要看看你回來沒。」

  安寧蹙眉,還是沒想起那人。百里長上來拉住她的手腕:「吃飯。」

  隨他進去,剛進正堂,安寧一頓,盯著他:「剛才那個男子,是二皇子身邊的人。」

  百里長面色平靜:「安寧……」

  安寧要抽手回來,卻被他緊握:「你根本不是大皇子的幕僚,而是效忠二皇子。」

  百里長笑笑:「不要說這些,讓人聽見了不好。」

  「所以爹爹和大哥都被貶為平民,我卻安然無恙,那小小的官職至今還在,不是因為官小妨礙不了人,而是因為你的緣故。你和你師父百里慕雲,裡應外合,表面是幫扶大皇子,實際卻是在背後捅刀子。」

  百里長聲音微沉:「不要說了安寧。」

  安寧猛地掙脫,轉身便走。沒走兩步,便被他拉住,安寧瞪眼:「我不能和你這種人同住一起,我要隨爹娘去濱州。」

  百里長知她不是說笑,她不愛虛榮,也不喜依賴旁人。從來都是冷冷清清一個人,好不容易讓她開始接納自己,卻又生了變故。絕不能讓她這麼走,這一走就麼辦法回頭了,他伸手將她抱住:「事已至此,你只是家中庶女,李仲揚又並不疼你,忘了李家,可好?」

  安寧絕不會依從,掙扎了一會卻發現他哪裡像平日看到的那般手無縛雞之力,自己連半分都動彈不了。百里長盯著她:「那你告訴我,你如今去有何意義?留下來……日後還有機會,再等等,再等等好嗎?」

  「放手。」安寧手腕微彎,藏在袖子裡的匕首已經滑落握在手上, 「如今不是有沒有意義的問題,而是我無法再與你一同住在此處。這婚事本就是假的,我也沒扳倒皇子的能力,你有什麼不敢讓我走的?若是不敢,那便殺了我吧。」

  百里長盯著她說道:「就算跟貓狗同住一室久了也有感情,更何況還是個人。我不殺你,但也不會讓你走。」

  安寧遲疑片刻,到底還是狠下心來,用腦袋撞上他的頭,百里長始料不及,痛的鬆手,隨後便覺心口刺痛,一把短刀已刺在心口上。他詫異看她,這個女人,比他想像中更狠心。

  安寧顫顫鬆手,沒再看他,她不是沒有殺過人,在山林行走時,常能碰見凶殘的匪徒。可是這一刀刺下,卻覺心中疼痛。恍惚片刻,猜著這一刀能致命,奪門而出,不再回頭。

  沈氏夜裡讓管家亮起前院的燈籠,映照的院子通亮。全部下人共計四十一個,頷首站在院中,知曉明日就要出發去濱州了,約摸是要訓什麼話。

  夜裡清風微涼,沈氏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們,說道:「你們也知道明日便要去濱州,只是如今家中大不如前,也帶不走那麼多人。願意的就一起去濱州,不願意的,我也不會勉強。想隨李家走的,便站到前頭來。」

  眾人面面相覷,猶豫不決,不知話裡真假,真的不會勉強?

  陸續有人走出,宋嬤嬤、錢管家、柏樹、柏樹爹李順,還有李瑾軒的書僮。其餘的人見沒幾人上前,寥寥無幾,更是打定了主意,沒人再往前一步。

  沈氏等了一會,這才道:「宋嬤嬤,將黃嬤嬤的賣身契拿出來。」

  宋嬤嬤上前打開放在小桌上的匣子,翻找了片刻,尋得黃嬤嬤的賣身契。沈氏淡聲:「黃嬤嬤伺候老太太那麼多年,勞苦功高,放行。」

  黃嬤嬤一聽,連忙從人堆中走過來叩謝,接回自己的賣身契,回房收拾東西去了。

  待她走後,沈氏才對那書僮道:「你伺候尚清多年,忠心耿耿。只是你爹娘早去,家中還有一個老祖宗要照顧,不便離京。我與宋夫人說一聲,你去宋府。放行。」

  那書僮叩首不願,宋嬤嬤好一番說勸,這才抹淚離去。

  沈氏又放了一些家中困苦、獨生的,瞧著眼前二十九人,聲音更淡:「我素日待你們不薄,二爺剛入獄,你們便嚼舌根。如今真是應了那大難臨頭各自飛的話,我不怪你們,可心裡的氣也不順暢。錢管家,將餘下的賣身契全送去給南宮老闆,我一個子也不要。」

  錢管家立刻依照吩咐去了,一如既往不多問。

  眾人傻眼,那南宮老闆是個負責督促採石的老頭,素有「惡犬」之稱,去了那裡,不累的掉一層皮,便是要少半條命。當即跪地求饒,願同去濱州,沈氏不語,他們可以狠心,為何自己不可?當即冷下心腸,轉身進了裡面,留下滿院哀嚎。

  如今李家只剩四個下人,柏樹的娘前年過世,父親李順是家裡的車伕,父女兩人並無牽掛。錢管家孑然一身,宋嬤嬤也是,沈氏也放心讓他們去。仔細想想,便讓宋嬤嬤去照顧李瑾軒,柏樹去照顧李瑾良。李家日後興復還是要靠男子,無論嫡子庶子都要擔起復興李家的責任。安然由她照顧,周姨娘和何采各自照顧好自己的姑娘。想一想,他們還有個馬伕,其實……也不壞,也不壞。

  四月初,李家啟程去濱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01:39 PM

第六十七章  虎落平陽命有貴人

      李家離開京城那日,只有宋家人來送別。馬車到了城門口,趙氏一下來,見到沈氏,未語淚先流,連喚了幾聲她的名字,大有此次一別,再無相見的悲涼。

  沈氏倒是面色淡然,不想奢求什麼,只要一家人平安就好,笑道,「哭什麼,又不是被發配到荒蠻之地,濱州可是老家,都是認識的,左鄰右舍都會照應。」

  趙氏輕啐一口:「你夫君在京城也住了二十多年,你本就是京城人氏,熟絡的人滿大街都是,可你們如此,倒不見得他們來送送。」

  沈氏淡笑:「你這不是來了嘛。」

  趙氏不說她,又安慰了一番李仲揚,瞧著那樣豐神俊朗的人一夜滄桑,讓她也替好友心疼。

  宋敏怡和安然正說著話,如今已有身孕,挺著身子不大方便。本想讓母親帶兩句話就好,可到底還是放心不下。現在一見她,就慶幸還好來了。這風華正茂的姑娘可瘦成什麼樣了,看的她心痛。只是以為她全是因為擔憂李叔叔的事,卻不知也有賀均平的緣故。

  安然強打精神和她說話,又看見宋祁站在馬車那邊,和兄長說話。看見宋祁,安然便想起那日的事。昏迷之後醒來,已經在自己家裡,下人說,是個路過的婦人送自己回來的,可那婦人不留姓名也不受一分錢財就走了。那是宋祁找的人?

  她到底不是個小姑娘,回想一下宋祁所做的,隱約知道他的感情,可是無法接受……就這麼當作不知道吧,否則他難受,自己也難受,反正要去濱州了,不會再見,即便李家能重回京城,他那時也娶妻生子了吧。

  「安然。」宋敏怡輕拉她的手,「清妍的事……我想與你說說。她不是不來見你,是不敢來。我與公主交情甚好,聽她說,你們家出事時,她一直在宮裡陪皇后娘娘。可我總覺得不只是陪著而已……而是皇上知道你與她感情好,怕她跟你牽扯上,讓皇族為難吧。」

  安然默了片刻:「我不怪她,她不是那種壞姑娘。」

  宋敏怡歎道:「可是清妍不肯原諒自己,躲在王府裡,我怎麼都勸不動。」

  安然心下擔憂,清妍脾氣是好,可有時候又太容易把自己圈進沼澤中拔足不出,可又不能去勸,拜託宋敏怡傳了許多話,只盼她能想開些。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李家的馬車,繼續往濱州趕去。

  李家並無老人,也無嬰兒,這一路過去,倒也不太辛苦。只是何采身體差些,一直病怏怏,沈氏怕她將病傳給安平,便自己帶安平。安平比起往日來,性子也沉了些,伏在她膝上一瞇眼便是大半日。

  李仲揚最愧對的人,便是長子。憑著探花出身,以他的聰明才智和沉穩性子,循規蹈矩在官場上本可以一路高昇的,可惜卻因他而毀。李瑾軒心中雖有遺憾,可也不曾怪他,若是家人被貶回祖籍獨留他一人在京城,也放心不下一家人。

  到了濱州時,已是五月中旬。

  再回故里,卻沒了往年來團年的心思。沈氏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想到韓氏,就覺心煩。往日就囂張跋扈,如今怕更要欺負他們。所幸大房不住在祖宅,隔了有一段距離,至多偶爾來擾。

  可到了祖宅,才發現大宅裡外表光鮮,可裡面的門、柱子,甚至房梁都有崩裂跡象。宋嬤嬤瞧的心驚膽戰,忙將她攙扶出來:「怎會如此,太太每年拿了那麼多錢讓大太太修葺,可這瞧著,跟鬼屋似的,哪裡住得了人。」

  沈氏氣的心口痛,當真想不到,韓氏竟然連奉給祖宗的錢也貪了去,她就不怕遭報應麼!可這兒不能住,要買宅子那也是一筆大錢,如今家裡可不允許她多花一個銅板。只是大家長途跋涉,也不可能真在這破屋子住下。將就著去大房那吧,只願他們不要做的過分,待一晚便走。

  到了大房那,只見他們的門面可修飾的好看,門前的石獅威武而略霸氣。敲了許久的門,也不見人來開。

  李仲揚看著乾乾淨淨的大門口,連片葉子石頭都沒有,分明就是剛打掃過的,他就算再不懂內宅的事,也猜到了,人一落魄,親戚就不是親戚了。歎氣:「阿如,我們去客棧吧。」

  沈氏輕聲:「二郎,我們並沒多少銀兩,還有一家子人要養,能省一點便是一點吧。」

  李仲揚僵了僵臉,沒再說什麼。這種事,她有分寸。只是當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卻像喪家犬,到底是不樂意也不甘心的。

  韓氏此時正坐在正堂上,與女兒安陽嘮嗑,外頭那敲門聲,可悅耳的很。

  安陽去年已經出嫁,憑著姣好的容貌,嫁給了縣太爺做妻,若非城裡有關她的流言蜚語太多,她何苦會嫁個七品芝麻官,還長的不敢恭維。這縣太爺徐保和家裡本是富商,後來徐老爺給他捐了個官,給徐家充門面。安陽外出時偶遇了他,見有錢有勢,便拋了兩個媚眼,對方便自己貼了過來。

  徐老爺本不想要這種名聲的女子做兒媳,只是見她生的好,平日裡見了也是知書達理,哪裡像是傳言那般。況且兒子又喜歡的很,和徐老夫人一商議,就讓她過門了。

  安陽可不願和那種老頭老太一起住,還得每日假惺惺的賠笑臉,她哪有那個閒工夫。於是磨了徐保和在外頭買了房子,離娘家近,也常回來。倒不是想和母親待著,只是看著她不敢對自己大聲說話,心裡便開心罷了。自從得知二叔下獄,又被貶謫回濱州,頓時便覺她出氣的機會來了,這幾日幾乎是住在了家裡,只等著二叔一家過來,給他們吃閉門羹,看他們做喪家犬!

  錢管家敲了半晌門環,仍不見人出來。沈氏看著大家都眼巴巴等著,心裡不忍,暗歎一氣:「去客棧吧。」

  一家人陸續上了馬車,李仲揚在最後,看著妻女上去,才準備抬步上馬凳,聽見有均勻的馬蹄聲,又往那邊看了看。馬車停在李家門前,一個男子俯身下地,正是李瑾賀。

  李瑾賀一見他,眸色微沉,卻也不靠近。李仲揚以為他與別人一般,嫌他是罪臣。一會那車上又下來一人,是個面生的女子。他微微偏頭:「阿阮,來見過二叔。」

  那名喚阿阮的女子是李瑾賀的妻子,父親是衙門總捕頭,母親是大家閨秀,與李瑾賀一見鍾情。韓氏不願他娶她,只是李瑾賀執意迎她過門,便只好答應。

  阿阮上前行了個禮,笑道:「見過二叔。」

  李仲揚點點頭,左思右想,這侄兒還是有些良心的,那是不是……可以問問他可否讓他們住幾日?久未求過人什麼,話到嘴邊,臉都有些紅,只是為了妻兒,這又有什麼拉不下面子的:「尚和……我們千里迢迢到了濱州,實在是有些疲憊,可否讓我們住上一晚?待找到房子,便立刻搬走。」

  李瑾賀劍眉微挑:「家裡並不大,不過幾個柴房還是能收拾出來的。」

  李仲揚一愣,萬萬沒想到他竟說出這種話。李瑾賀探身,在他耳邊輕吐字:「侄兒曾收到過一封信,那個寫信的人,姓莫。」

  李仲揚不知其意,只見那馬車又冒出一個虎頭虎腦的男童,嚷著人抱他下去。看見那男童,身如中了一支利箭,刺的他眼前暈眩。沈氏扶住他,已看清那男童是誰,不正是李瑾瑜!

  李瑾賀讓阿阮先帶他進去,這才冷笑道:「我收到信後,本不相信二叔是這樣的人,可又心有困惑,便派人去尋他,沒想到,果真就是瑾瑜。我讓人將他領了回來,當作養子,取名李重歸,二叔怕是最知這名字深意的吧。沒想到我如此信任二叔,卻被你捅了這一刀。既然當初不願接納他,又何必要幫我,最後卻謊稱被土匪奪走!我李瑾賀與你為敵一世!」

  當初找回孩子,他便想去京城痛罵李仲揚,可是苦於全家都不能再進京城。本以為此生無望,卻不想天地輪迴報應,自己不去,他們倒是來了!還是被貶謫到此。現今他的綢緞莊開的頗好,又有縣太爺舅子,生意吃香,要整治他們絕非難事。

  李仲揚步子微顫,那莫白青死前托人弄了封信出去?難怪宋嬤嬤說在她房內沒有找到什麼值錢的東西,怕是全都交給了那送信人!沈氏沉聲:「將他送走是我的主意,與二爺無關。你若是要報復,便朝我來。」

  李瑾賀笑意更冷:「你覺得你能脫得了干係嗎?他沒好日子過,你也不會有。」

  幾個孩子本來已經上了車,可聽見外頭吵鬧又出來了。李瑾軒見堂哥神情猙獰,雖不知發生何事讓他如此,只是哪能任由他這般欺負雙親。立刻跳下來,護在爹娘前面,目光灼灼,不退避半分:「堂兄不願收留我們,我們走便是,何必如此。」

  李瑾賀失聲笑道:「好弟弟,你若知道你的好爹娘做過什麼,怕就再不想認他們為親了!」

  李瑾軒只說了一句「他們都是我的爹娘」,說罷,護著兩人上了馬車。

  李仲揚眉頭緊擰成川,沈氏握了他的手,仍是笑道:「二爺不必擔憂,會好起來的。」末了又對一車子的人說道,「人生浮沉,有什麼是看不透的,我們享過了榮華,如今這點挫折並不算什麼,只當是磨礪。」

  李瑾軒拍拍幾個弟弟妹妹的肩:「大哥會撐起這個家的。」

  這本是鼓勵的話,可聽著卻分外心酸。周姨娘先抹了淚,抱著安素差點哭出聲來。臨走的時候娘親讓人偷偷拿了銀票給她,可她又推了回去,不知道這次這麼硬氣,是不是又做錯了。

  到了客棧,一家人以為可以歇息了,可那掌櫃一看,又問了名字,當即讓小二攆他們出去。李瑾軒哪裡肯讓人這樣平白無故趕走,當即和他理論。掌櫃見實在無法,這才說道:「縣太爺有令,不許讓你們住店,別說我這家,其他店家都是一樣,要是發現了,就得被抓去衙門。」

  李瑾軒氣道:「我們如今是平民身份,他有何理由這麼做?這大羽國的律法哪裡說了他有這權力!」

  那掌櫃急的直抹汗,直納悶怎麼這麼多客棧就挑上他這了,說道:「老夫實話與你說吧,李大公子。我也不想為難你們,畢竟李二爺曾任丞相,也是我們濱州之福。只是誰讓你們得罪了你們的好妹妹,她如今是縣太爺的夫人,她說的話,誰敢說個不字啊。」

  李瑾軒一愣:「李安陽?」

  掌櫃忙不迭點點頭,眼見著那捕快巡視快到了,哭腔都有了:「你們還是趕緊找個破廟住下,這店家是別想住了,別等天黑了連個遮擋的地方都沒。」

  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們總算是深切的感受到了。當初父親升任丞相,濱州人人以此為榮,還送了牌匾到李家祖宅懸掛。父親也屢次為濱州謀福利,修築堤壩澆灌田地,水災旱災時求聖上減免稅糧,可如今一出事,卻無人敢站出來。

  可悲,當真是可悲。

  可笑,當真是可笑啊!

  一家人到底還是回到了祖宅。

  李瑾軒和錢管家仔細看了前後二十幾間屋子,挑了幾間牢固的,暫且住下。沈氏和周姨娘何采去外頭買蠟燭和紙來糊窗,安然看著安素和安平。宋嬤嬤和柏樹去打水擦拭,李仲揚和李瑾良將各處遺留的桌椅搬到房中。李順鏟走門前碎石拔草。

  眾人分工有序,天色漸黑,也初見成效。雖然都累,可如今喊累也無人顧及,只能忍著。

  好不容易收拾好房間,沈氏又讓宋嬤嬤和柏樹去買些米菜回來,自己領著其他人去清掃廚房。

  等一頓飯做好,眾人已餓的身心疲憊,默默吃下一碗飯,才稍稍回神。

  吃過飯後,稍作歇息,沈氏又領宋嬤嬤柏樹去燒水,其他人去卸行囊入屋。進了廚房,宋嬤嬤去將那碎桌椅塞進灶頭,見沈氏幫著柏樹打水,想去幫又分身乏術,心疼的落淚:「太太何時做過這種粗活。」

  沈氏抹了額上細汗,唇色微白,笑道:「這倒也沒什麼,幸而有嬤嬤幫忙。」

  宋嬤嬤可不敢當,她與沈氏年紀相當,當初嫁了人,不到一年夫君死了,婆家將她趕了出來。幸好沈氏收留了她,讓她有口飯吃。在李家風光時,自己也沾了光,李家敗落了,她也絕不會棄了李家。

  主僕三人說了一會話,待水開了,搬進澡房裡。讓孩子們先洗了,大人一一洗過,已經快大半夜。

  沈氏睡下時,只覺渾身骨頭都疼著。她哪裡做過這麼多事、幹過粗活,這一躺下簡直都不想起來,真不知她今日是如何撐住的。睡的迷糊,旁邊的人翻了幾次身,終於是醒了,輕輕側身,喚了他一聲:「二郎。」

  心中煩躁的李仲揚根本不知剛才自己翻來覆去,這一聽,立刻頓了頓:「吵著你了?」

  「沒有,睡不著罷了。」

  李仲揚歎氣:「你也睡不著。」

  沈氏知他在想什麼,沒了官不說,連尊嚴都快被踐踏殆盡,讓他這素來傲氣的男子怎麼受得了,鼻尖微酸,壓了嗓子說道:「二郎莫憂,會好起來的。」

  李仲揚抱住她,嗓音也有些瘖啞:「為夫對不起你,也對不住孩子。這一頹敗,不知能否再起。」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兩人說著話,也是太疲累了,一覺睡至天明。

  等翌日起來,外面日頭已經高了。沈氏讓商賈出身的周姨娘去尋宅子,尋到合適的就商議價錢買下來,讓李瑾軒和錢管家陪同,免得別人看見是個女的就抬價欺負。

  所幸徐保和只叮囑了酒樓客棧,身為縣太爺也非一手遮天。周姨娘很快就尋到一間合意的宅子,商討了價錢,在沈氏的預算範圍內,便買下了。

  那宅子並不大,有前院,後院頗小,但房間是足夠的。人家要賣的宅子平日也有人打掃,只要購置些傢俱便可。

  第二日,全家住進新宅子裡。

  安平在老宅子裡悶了幾日,那陰森森又髒又多蜘蛛網的地方她一點也不喜歡,一進這新家,便拍手笑了起來,拉著安素到處瞧。

  家裡有了孩子的歡笑聲,愁雲終於是散了些。

  六月,夏日炎熱。李家的生活也步入正軌,正當沈氏和周姨娘尋思著要做些什麼買賣,在外頭玩耍的安平就跑了進來,大口喘氣:「娘,外面、外面來了好多芽菜。」

  沈氏皺眉:「嗯?芽菜?」

  安然頓了片刻,明白過來:「是衙差。」

  幾人忙起身去外頭,剛到前院,就見十幾個官衙衝進來,為首那人只瞧了一眼,便揚了揚手裡的公文:「這塊地衙門要用,限你們今日搬離,否則就是抗拒官令,通通投入大牢。」

  李仲揚盯著那人,沉聲:「羽國律法中,官府徵集百姓田地房屋,必須事前協商,強行遣散,以罪論處,你們大人是想丟了烏紗帽嗎?」

  那人大笑:「老子以為是誰,原來是——丞相大人。我說李大人,你現在不過是個老百姓,這麼猖狂就不怕老子丟你進大牢嗎!這裡是我們老爺說了算,你算哪根蔥,要是不想受苦,就給我閉上嘴。」

  李仲揚哪裡受過這種侮辱,就算是投進天牢時,那獄卒也是客客氣氣的,沒想到到了這小地方,卻被個小衙差劈頭罵,頓時氣的哆嗦。

  沈氏倒是明白過來,他們在城裡的消息恐怕無人不知,大房既然如此恨他們,為何不早點出現?只是為了讓他們以為安定,漸燃希望,又來潑一盆冷水罷了!

  雖說官不與民鬥,可這擺明了是故意欺負,李瑾軒如何能忍:「莫以為山高皇帝遠,律法便管束不了你們。餓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爹為官那麼多年,我也是探花出身,朝廷到底還有認識的人,你們若是咄咄逼人,休怪我求了同科告你們一狀!」

  這話一出倒真是威懾了眾人,面面相覷一時拿不定主意。眾人推攘一番,那為首的才又說道:「那你便告去!若是有人為你們說話,又怎會被貶為庶民到這破地方來。既然不肯搬,那就由我們代勞!」

  說罷,眾衙役已經往屋裡沖,幾個男丁忙去攔,安然護著安素和安平退到後面,免得衝亂時傷了她們。哥哥護著爹娘,她這個做姐姐的,也要護好妹妹!

  只是李家人哪裡像他們那般惡霸,沒一會就掛了彩,正當沈氏以為這家又要被毀時,門外一人喝聲「放肆!」。眾人一頓,隨後便瞧見外頭又衝進來數十個官差,待看清那身穿官服的人,這才哆嗦了下,收起了刀子。

  那來人便是濱州知府覃連禾,因性格和手段強硬,得罪了不少京官。被外放濱州,每次回京李仲揚都會去拜見,覃連禾將他視為知己。聽他被貶濱州,處理完手上的事過來,可沒想到一打聽,才知道那徐保和竟然做出這種假公濟私的事,當即來了這,還沒進門就聽見大動靜,一瞧,氣的聲音都抖了:「混賬東西!你們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欺壓良民,不可饒恕!來人,將他們通通押回衙門關十日!」

  眾衙役這可傻眼了,縣太爺沒告訴他們李家背後還有個這麼大的靠山啊!當即跪地求饒,紛紛供出了徐保和。

  覃連禾更是瞧不得他們背後捅人刀子,這出賣的可真是快:「押回去關十日。」又指了一人,「你,回去告訴徐保和,讓他爬到衙門來見本官!」

  那人立刻連滾帶爬跑了出去,其他人也被押走。覃連禾的面色這才緩下,上前拱手向李仲揚行禮:「致遠兄受累了。」

  從入獄到獲罪,再到貶謫,即便是受了大房侮辱,李仲揚仍是錚錚鐵漢不落一淚,可見覃連禾如此,卻是百感交集,幾乎灑淚。將他迎入窄小正堂,感慨一番世事難料,也不再提這事。

  覃連禾瞧著這地方收拾的乾淨,稍稍放下心來,又讓他們莫再怕那徐保和,若是再敢找他們半點麻煩,便告他一狀,將他的烏紗帽摘了。

  李家眾人一聽,這才放下心來。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誰知命中貴人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01:47 PM

第六十八章  千里迢迢他鄉故知

      覃連禾自然能讓徐保和不以衙門名義去找李家麻煩。挨了訓的徐保和回到家裡便被安陽揪了耳朵,氣道,「你的官就不能再大點嗎,平時趾高氣揚,見了官大一級的就跟耗子似的,呸,」

  徐保和是個怕妻的,她沒過門時可是溫柔得很,與她說了許多交心話,連同一些混賬事也告訴她,誰想她嫁進來沒多久,就完全變了個人,還說若不聽她的話,就將他做的錯事通通告訴老父親。那些事若是讓爹爹知道還不得被打死,只好聽她的。

  現在被揪了耳朵也不敢還手,連聲求饒:「好夫人,那官大一級就是能壓死人,你也懂的,更何況那還是知府大人。別的官還好說,偏那覃連禾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你可沒告訴我二房有這麼厲害的靠山啊。」

  安陽氣道:「我不告訴你你就不會事先查查嗎?跟了你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徐保和嘀咕,「娶了你是倒了十八代的霉」,又被安陽聽見,將他一頓好罵。只要一想起當初小木屋的事,便氣的心口疼。離開京城她越想越不對,安然當初聽見那種事她不氣沖沖來找自己算賬?說她勾搭世子?那會不會是,一開始她就知道了自己要和世子見面,所以她一點也不怕,算準了世子會那樣對自己。然後使壞讓他們大房永世不許去京城?

  無論如何,她就是氣不過,當即坐車回了娘家。一進門便問下人韓氏去哪了,聽見她在誰家,便讓婢女喚她過來。等了好一會,已快不耐煩了,才見母親出來,皺眉:「你怎的這麼慢。」

  韓氏哪裡敢惹她這暴脾氣的女兒,賠笑道:「夏日乏力,睡的正好。氣成這樣,可是出什麼事了?」

  安陽冷笑:「還不是二叔的事。我讓徐保和去掀了他們的屋子,可沒想到冒出個覃知府來,還將他痛罵一頓,我瞧著,想讓官府出馬是不行的了。娘可有什麼法子?」

  韓氏皺眉:「那覃大人真是個不怕死的,別人都避之不及他還敢出面幫忙,難怪一直沒調回京城,腦子不開竅,傻著呢。」

  安陽煩躁的擺擺方帕:「行了行了,說這些做什麼,我就問你有什麼辦法趕他們走,最好回那祖宅去住,替我們守祖宗。」

  韓氏想了片刻,倒是想起來了:「你祖母不是過世了麼?她名下的鋪子可有幾間不錯的,她死了後那些錢全都落在沈氏手裡,我這就去拿回來。」

  安陽眉眼一轉:「還有,讓他們把這幾年入賬的銀子通通吐出來!帶上大哥和家丁去,免得被他們欺負。」

  「那是當然。」

  覃連禾管得住縣太爺不作威作福,可管不了李家的家事。韓氏還沒等到覃知府走的消息,就立刻帶人過去了,到了門口,見那大門木匾竟然也掛起了「李府」,恨不得將它摘下砸個稀巴爛。瞧見門口乾乾淨淨,哪裡有落敗的景象,等下人開了門不等通報進去,便見院子有新栽的竹子,活似來遊玩的,看的心裡十分不舒服。

  韓氏進了正堂,認得那錢管家,冷臉:「你是傻了麼?李家大太太來了也不會進去喚你主子出來?莫非還要我去請不成?」

  錢管家知他們來者不善,一心護主,當即說道:「太太正在午歇,還請大太太稍等。」

  韓氏喝聲:「一個奴才也敢說這種話,丟了官連下人都成了粗鄙之人,尊卑也不分了。」

  錢管家說道:「奴才是二爺和二太太的奴才,與大太太倒沒什麼瓜葛。」

  話落,便被李瑾賀一推,又踹了一腳:「狗奴才。」

  這裡不比京城的家大,房間都挨著的,離正堂不遠,宋嬤嬤聽見動靜急忙出來,一瞧錢管家被那大房家丁打翻在地,上前攔住:「大太太留條活命吧。」

  見有婦人來攔,那幾個漢子也不好再打。韓氏冷聲:「我已等的不耐煩了,你家主子都是佛祖麼,請不動。」

  宋嬤嬤邊扶管家邊答道:「二爺二太太和兩位少爺都出去了,家裡只有幾位姨娘和姑娘在。」

  韓氏面色不耐:「讓安然出來,我要她傳個話。」

  安然近日有些風寒,沒有隨爹娘出去。睡的正沉,被前堂喧鬧吵醒,本以為又是鄰居家的雞飛過院子來了,起來洗了個臉,便聽見那聲響更大,心下覺得不對,疾步往外面走去。剛進去便被韓氏劈頭罵道:「不知輩分,伯母來了也這般待薄。」

  宋嬤嬤十分後悔說安然在家,方才就該說他們通通出去赴宴了,可誰知道韓氏連對個孩子也不心軟,人家好歹是嫡女,作孽喲。

  安然習慣了韓氏這模樣,心下反感,卻也不氣,因為犯不著跟這種人生氣,何必讓自己難受:「安然見過伯母,堂兄。」

  韓氏說道:「等你娘回來,你告訴她,老太太過世後,可留下了不少錢財鋪子,我們是大房,自然是該全給我們的,你們如今一句不提,莫不是要私吞了。這可是違背道義的,若是不還,我便告到族老那去。」

  安然就算不怎麼理會內宅的事,一心鑽進書本裡頭,可是這話聽著就覺刺耳,這哪裡是商量,根本就是威脅強取。而且不理會內宅是一回事,可並不代表她不知道。

  「自從大伯過世後,祖母便是爹爹供養。伯母這幾年吃喝都由爹爹支援,祖母的那些鋪子田產也抵不過那些錢的。」

  韓氏冷笑:「錢是你們願意給的,又不是我們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要的。如今我要回我名分下的東西,有什麼不可?」

  這話聽的連素來好脾氣的安然也生氣了,幸好爹爹不在這,否則當真要氣壞:「如今正是我們用錢之際,伯母不要落井下石的太厲害。」

  李瑾賀大聲道:「成何體統!一個小輩竟然敢這麼跟我娘說話!」

  安然看了他一眼,這堂哥怎會變成如今這模樣?之前離京時不是好好的麼?無暇想這些,所幸常在母親身邊玩鬧,也見過母親每月做的賬本,當即說道:「爹爹還是翰林官,俸祿頗少,每月仍勻了一半銀兩給你們。自升任丞相,每年給銀一百七十兩,修祖宅、堂哥成親、堂姐出嫁都額外拿錢,你們回濱州,另外給盤纏五十兩,逢年過節都讓人來拿錢。大伯去世八年,前前後後的錢加起來,便有幾千兩。你要祖母的鋪子可以,那請先將那些養你們的錢還了!」

  韓氏和李瑾賀一愣,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倒打一耙,還跟他們要起錢來!

  安然冷冷盯著他們:「當初我們富貴時,你們理所當然的索取。當我們落難時,你們落井下石坑害我們。你們想的未免太好了。做人不可能不用付出一點代價。你若是不還那錢,那我們便告上覃大人那,由他依照律法定奪。」

  「李安然!」李瑾賀喝聲,「你一個罪臣之女,有什麼資格說律法。」

  安然冷笑:「犯過一次錯,就不能再談前事了麼?那堂哥打碎了碗,就一世別用碗吃飯了。念錯了詩,就永遠別讀聖賢書。律法的確是束縛百姓言行規矩的,但不是將人圈在一處永世不動。你們口口聲聲說我是小輩不能這般,那請問堂哥,你嘴裡的罪臣,是不是你二叔?你要你妹夫攆出去的人,是不是你二嬸?當初你們來京,是誰為你們買了宅子,每月用度又是誰出。爹娘並非是在意這筆錢,只是不願對人善卻得了惡!」

  最後一句話直戳李瑾賀心窩,想想確實是,只是他無法原諒那背棄自己又將他的親生兒子丟在外面的做法。那是他的兒子,可李仲揚竟然想將他存在的事實掩埋,無法原諒。

  韓氏被說的一愣一愣,更是生氣:「嘴巴倒是厲害了,叫人拿針縫了你的嘴!」

  「按照律法,私自動刑者,入獄三年。」

  安然愣了愣 ,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見到那從門外走進來的人,卻的確是他。

  韓氏看他眼熟,認了好一會,才詫異:「宋祁?」

  宋祁怎麼會在這?

  她想知道,安然也覺奇怪。

  宋祁淡聲:「攜帶家丁私闖民宅,罪加一等。惡言相逼,罪上一層。李夫人還想再添什麼罪名?」

  李瑾賀氣的要動粗,韓氏忙攔住他,這宋家雖說主要勢力在京城,可也得罪不起。誰不知道宋家還有親戚是守在邊城的大將,這裡離邊城只隔了一座城,他要是快馬加鞭去告個狀,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覃大人是文官還要受律法約束不敢胡亂判他們罪,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武將可惹不起。急忙拉了他走,這賬改日再來算!

  雖說宋祁幫她解了圍,可安然一點也沒有見到救世主的感覺,除了奇怪,便只剩尷尬。若是以前她不知宋祁對她的感情還好,可如今知道了,怎麼想都覺得彆扭。她實在是不願欠他太多。有些事一旦積累多了,就容易有負荷感。

  宋祁本是來尋李瑾軒,可到了這裡門敞開著,裡頭還有吵鬧聲。深知安然會不適,本想等著李家大房離去,再悄然離開,可惡語相向,實在是沉不住氣,便出來了。現在見他們已走,也不多留:「若是尚清回來了,勞煩四姑娘告知他一聲,我明日在望風閣等候。」

  安然點點頭,客氣的謝了他,讓錢管家送他出去。宋祁一走,宋嬤嬤便蹙眉說道:「姑娘怎麼不留宋公子,至少也喝個茶,好歹是替我們解圍了,想必這要不高興了。」

  安然看了外頭一眼,聲音微低:「只怕留了他,他才覺得不舒服吧。」

  宋嬤嬤可不理解這話,哪有幫了忙留他道謝還不樂意的,莫非自己真的老得不懂他們年輕人的心思了?

  傍晚沈氏回來,宋嬤嬤將這話跟她說了,李仲揚也在屋內,也是十分意外:「宋祁來了濱州?」末了又道,「應是路過……」一想又不對,這裡再往西就是邊城了,有什麼事要從這兒過去?而且還是個翰林官。

  沈氏也覺不對,聽了宋嬤嬤說安然和宋祁今日的反應後更是奇怪。安然素來知禮儀,怎會這麼隨意幫了她的人?莫非……忽然想明白過來,可讓她「哎」了一聲,李仲揚問道:「怎麼了?」

  「這事……」沈氏頓了頓,歎道,她怎麼就沒早些察覺到這些。自從李家出事,便一直見安然焦慮,王府那邊也沒消息,直到見她忽然頹靡,隱約知道她和世子約摸是分開了。想想也是,順王爺是聖上的親皇弟,又怎麼能容忍世子和聖上要貶謫的罪臣女兒一起。

  現在知道宋祁的情義,她這做母親的,可是十分贊同。倒不是想光復李家,而是宋祁既然千里迢迢過來,還來了家中斥退韓氏,多少還是喜歡著安然的。那若是能湊一對,安然下半生也不必憂愁了。她苦些無所謂,莫讓女兒苦就好。

  想通了,她才笑道:「二郎,明日寫個請柬,邀宋祁過來吃頓飯吧。難得我們落難時他不嫌棄,還來拜訪。」

  李仲揚說道:「他住何處?」

  沈氏也犯了難,宋嬤嬤想了想,說道:「他拜託姑娘傳話,說明日在望風閣等大少爺一聚。不如讓大少爺帶話吧。」

  李仲揚點點頭:「如此也好。」

  李瑾軒聽說宋祁來了濱州,也是想不通,想多問兩句,安然傳完話就走了,還以為她認錯人了!

  翌日到了酒樓,進了廂房,果真是宋祁,當即縈繞面上多日的愁雲消散,歡喜非常。

  宋祁笑道:「你金榜題名時也不見這般高興。」

  李瑾軒笑道:「他鄉遇故知可是人生美事。說說,你怎麼來濱州了?特地來看同窗好友過的如何?」

  宋祁淡笑:「朝廷外派,前來赴任濱州通判,過兩日就去覃知府那了。」

  李瑾軒怔松片刻:「你莫不是在說笑?」

  雖說通判大多是由六品京官委派,可翰林官的官品小前途卻大好,怎會外放至此。

  宋祁笑笑:「莫非我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李瑾軒微微恍然:「難道是因為和我們李家過於親近……被二皇子的人彈劾貶官了?」

  宋祁笑答:「這倒不是。」

  李瑾軒也覺這說法離譜,宋家根基牢固,絕非二皇子一黨可彈劾,他們倒也不敢,只是又實在想不出緣故。想不透可他又似乎有隱情不願說,也沒再逼問,說了一些其他話扯開話題。

  吃了些酒菜,將肚子填了半飽,宋祁才又問道:「搬來濱州後,可有什麼不便?你們……可都好?」

  李瑾軒笑笑:「也沒什麼不好,收穫最大的,便是看透了虛偽小人。其他倒都還好。就是……家裡一直都要用錢,卻沒什麼錢入賬。母親和幾個姨娘做些女工,拿到外頭去賣,但繡活容易把眼睛弄壞,獲利也甚小。爹爹和我去做先生,別人不敢要。去做苦力活,也沒力氣。」他搖頭笑笑,具是無奈。

  宋祁想了片刻:「你的水墨丹青素來好,不如作畫去外頭賣。」

  李瑾軒笑道:「我的畫哪裡算得好,而且但凡藏畫買畫之人,大多是附庸風雅。我的畫沒名氣,再好也不會有人要。」

  宋祁笑道:「附庸風雅……確實是。只是除了那些富戶,一般商家店舖也會掛畫,倒可以去試試。如今也正好有空閒。」

  李瑾軒歎道:「以我們李家的身份,就算畫的好,他們也不敢要。」

  宋祁思索片刻:「你家中可有踏實的下人,讓他們去也可。認得李家的,多是認你們。若是安平安素到外頭玩耍,他們也不會認識。」

  李瑾軒沉思半晌,也覺有理。待宴席將散,才想起事來:「我爹娘邀你明日來我家吃飯,答謝你昨日出手幫忙。」

  宋祁仍有些許猶豫,只是若他避著安然,安然又避著自己,再拖下去,是不是一世無法再接近了?他這是連機會都不該自己爭取。李瑾軒素來知他不會拒絕,也不知他想了那麼多,拍拍他的肩說道:「那就這麼定了,我走了。」

  「欸……」

  宋祁默了默,如果他上門提親,以母親和李夫人的交情,這婚事也會答應吧。只是他不想強人所難,不但安然無法接受,自己也接受不了她心中還滿是別的男子。至少……至少要有他小小的一席之地,方能有決心護好她。

  夜裡吃飯,李瑾軒將今日的事一說,沈氏更是肯定宋祁就是為了安然而來,安然也定是知曉他的心思,所以才避開他。李瑾軒說宋祁明日來吃飯時,她特地多看了女兒幾眼,確實有異樣。

  吃過飯沐浴後,沈氏便去了安然房裡。往日她房裡總是堆著許多書,可從京城過來,宅子被封了不說,連書也是一本不許帶走。臨走前宋敏怡送了她兩本,一直當寶貝放在身邊,現今也沒餘錢買書。若是他們在這裡要待幾年,她手裡的錢也才夠用呀。

  安然見沈氏過來,淡笑:「娘。」

  沈氏笑道:「歇息一會就去睡吧,別熬壞眼睛。」

  安然將被子掀起,讓母親坐到一旁,剛坐下,便往她身上倚,還是母親的懷裡最暖和呀。

  沈氏憐愛的撫摸著她的髮,柔柔的,又輕滑,襯著白淨的臉,已是大姑娘了。她歎了一氣:「是娘不好,沒有早些為你找個人家。不然也可以像你姐姐那樣,留在京城,不必來濱州過苦日子。」

  安然躺在她的大腿上,以下往上看著娘親,笑道:「娘這是嫌棄沒早點把女兒潑出去麼?」

  沈氏笑笑:「油嘴滑舌,皮得很。」

  安然輕聲:「娘,我們是一家人,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女兒一點也不覺得苦。讓女兒在京城享福,你們在這受苦,安然才覺得這是最苦最難受的。」

  沈氏淡笑,這話她懂,只是捨不得。說了一會話,她才開口道:「然然……你告訴娘,你是不是還記著世子?」

  安然面色微頓,嗓音壓低:「娘,我們不說這個好不好?」

  沈氏不肯依她:「你莫不是要躲一世、在心裡記掛一世麼?即便世子因為許多緣故不能來尋你,可即便他再出現,你能像往常那般接受他?」

  安然閉上眼眸,鼻子微酸,怎麼可能回到過去……從他把司南玉珮交還她手中開始,就已經不可能了:「女兒不會……只是暫時還忘不了……」

  沈氏也不想戳她痛處,她面色沉痛,自己的心更痛,彎身抱了她,哽聲:「你這般聰明,怎會不知宋祁因何而來,答應娘,不要再故意躲著他了可好?平心靜氣面對他。若能嫁進宋家,你便再無憂愁了。他們族人行事謹慎,權勢又大,對皇上忠誠,在你有生之年大概都能平安。」

  安然也知這道理,只是她不想……如今的她,還是放不下那個人,也忘不掉她在望君樓等的那一天。

  沈氏見她不肯應聲,又說道:「娘不是逼你,只是讓你順其自然。之前你趙姨與我說,不知晨風為何不娶妻納妾,現今想想,便知這情義有多深。只是他性子素來沉穩,你不點頭,他也不會強娶。這樣貼心的男子,你去何處尋?」

  安然埋頭在她腿上,淚已打濕寸寸衣裳:「娘……你不知道我多喜歡世子哥哥。喜歡了整整五年,他也一直等我及笄……他去邊城兩年,也是為了要風風光光的娶我,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我以為他不會丟下我,可他還是走了。從爹爹下獄那時起,我就知道他也有壓力。我也不想他為難,只要告訴我等等就好。但我一直等,卻等不到他……他不來,他沒有來,還讓人把司南玉珮還給我。我那時便知道要死心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放不下。如果帶著這樣一顆心去接受宋哥哥,於我於他都不公。」

  說罷,那未落的淚終於決堤,抱著母親哭了出來。那個時候她哭不出來,因為無人可說這感情。可如今提起,便再也忍不住。

  沈氏聽的也是心酸,她竟是從不知女兒用情那麼深,連話也從未安慰過她,只因覺得女兒未動真情,可誰想不懂的其實是自己。那哭聲越發悲痛,似要將心底全部的苦楚和委屈哭出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01:55 PM

第六十九章  寒門之女謀生之道

      宋祁赴約而來,安然也沒有刻意再躲,同樣沒特意接近。見她如常,雖然不是十分自然,但至少是不會躲著自己,倒也安心了些。

  李瑾軒想到宋祁說的賣畫,忐忑的畫了幾幅丹青。一說賣畫的事,安平便自告奮勇要去,逗的一家人笑她。

  安然說道,「由我去吧。」

  宋嬤嬤急忙說道,「這可使不得,姑娘可是金枝玉葉,怎能去做這種拋頭露面的事。」

  安然笑道,「家中男丁別人都認識,只能由女的去。我繡活不好,若是由能靠女工賺錢的母親姨娘去賣畫不就變成零效用。嬤嬤和柏樹也要幫忙,我去最合適。」

  安素走近了,往她手上寫了字,她也去。

  自從那場大病,安素再不能言語。只是她性子本就安靜寡言,啞了後也沒哭鬧,外人看來沒什麼,只是大家還是心疼,本來李家榮華她還能嫁個好點的人家,可現在估計不是嫁個身子不好的,就是嫁個年紀大的。

  她比安然小一歲,十四歲的模樣分外討喜,像周姨娘,是個美人胚子。連沈氏也暗暗感慨,可惜了。

  最後是安然和安素去,由身子越發差不能做重活的李順陪同,免得被惡人欺負。

  街上的好位置都有小販了,安然揀了個偏僻的地方。擺攤檔對她來說也不算陌生,前世為了多賺點錢,白日下班後晚上也要去擺地攤。只是那個時候她可以吆喝,現在街上吆喝的都是漢子,她一個姑娘要是喊了,估計把人嚇跑倒是有份。

  從京城一路到濱州,與以往不同的是,之前李家有錢,沿途總是挑著好地方住。這次卻是揀些小客棧住,看見的東西也多了,這才知道,其實不是所有古代女子都是大門不出的,那些為了生計要耕田的農婦不也要捲起褲腿插秧苗,那些挑菜來賣、賣胭脂水粉的、麵攤幫忙的,不也有姑娘。那真正不能出門、講究這些的,是大戶人家的女子,而寒門姑娘,連生計都維持不了,還能講究什麼面子。如今她不再是官子女,她也要為養活這個家盡一份力。

  只是乾等著也沒人來,越坐便越不安,想著至少要賣一張。賣不了的話不但沒錢,還讓大哥心裡受挫。等了又等,直到傍晚快要收攤回去吃飯,又有一人過來看畫,見她看的仔細,與剛才那些看畫的人不同,心裡又燃起希望,微紅了臉開口道:「夫人買一張吧。」

  那婦人看了她一眼,笑笑:「好,那就買這張。」

  安然大喜,當即用紙小心包好。收了三十二文錢,卻再沒比這更開心的事。邊和安素收拾東西邊笑道:「素素,我們明天繼續加油。」

  安素眸有淡笑,乖巧的點點頭。

  兩人回到家裡,說畫賣了一幅,將銅板交給沈氏,一家人也歡喜了好一陣。安平瞧著有趣,也嚷著要去,不肯再留在家裡。

  翌日,安然便帶著兩個妹妹出去,安平如今九歲,見有人路過看畫便磨破嘴皮的說,別人瞧著她喜氣,能說會道的,可是這畫到底也沒什麼大用處,而且非出自名家之手,即便是畫的不錯,但看的人多,買的人少。

  三姐妹奮戰一日,賣了三幅,總算是完成了一人一幅的任務。

  這日李瑾軒作畫的宣紙快用完了,安素便幫他去買。到了鋪子,仔細挑了一番,示意掌櫃要十張大的。一張大的要四文錢,掌櫃切好的要五文錢,買大的合算,反正可以回家自己切。

  夏日風光旖旎,韓氏和安陽出來品茶。韓氏進了酒樓,見安陽頓足,問道:「怎麼了?」

  安陽盯著那鋪子裡的纖瘦姑娘,說道:「娘,那個不是周蕊的女兒嗎?」

  韓氏瞧了一眼,眉眼鼻子可像著:「可不就是那賤人的女兒,聽說生了一次大病,給病成了啞巴。」

  安陽冷笑:「她親娘那麼能說,可不就報應在她身上了。」她想了片刻,對管家說道,「找幾個痞子去戲耍她,把她弄哭。」

  管家皺了皺眉,為難道:「這……不好吧,還是個小姑娘,又不能說話了,怪可憐的。」見她目光冷然,只好應聲去找人。

  安素買好了紙,剛出鋪子,便有個男子上前,笑道:「姑娘長的真俊俏,不知姑娘家住何處?」

  安素蹙眉看了他一眼,低頭想走,卻被他攔住,仍是嬉皮笑臉:「不如跟在下去喝杯酒吧。」

  她往哪邊走,這人便攔哪邊,急的都要哭出來。那人忽然說道:「姑娘怎麼不說話?莫非是個啞巴?」

  安素身子微僵,又見他失聲笑著,對後頭的人說道:「看,我便說她是個啞巴,你們還跟我打賭說不可能。」

  接連聽見啞巴二字,安素心中難受,可又欲走不得,憋的臉都紅了,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

  安陽站在護欄那往下看,可痛快著,輕笑:「下手還是太輕了,真該扒了她的衣裳,讓她嫁不出去,氣死周蕊。」

  韓氏看的微皺眉頭,雖說周蕊該遭天罰,可是當街羞辱個小姑娘,名聲可怎麼辦。自己這女兒……手段真是越來越狠了。

  安素埋頭想逃,好不容易見著一塊空處想衝過去,剛走兩步便被人抓住了手,本以為是那些輕佻男子,可一回頭,卻是熟人,張了張嘴,卻叫不出聲。

  來人是駱言,李悠揚的小管家。他盯著安素直皺眉:「躲什麼,不會揍回去嗎?」

  那男子一聽,挽起袖子便要揍他,可剛到跟前,拳頭揮出,就被他躲了過去,小腹還挨了重重一拳,痛的彎身不起。還沒反應過來,又被他抬腳一踹,下巴都快脫臼了。

  駱言將他踩在腳底下,輕笑:「跟她道歉。」

  其餘幾人見形勢不對,早就逃了,那人無法,只好拚命求饒。駱言聽的耳朵要起繭子,偏頭道:「氣消了沒?」

  安素點點頭,其實她更怕的是下回又見到他們!

  那人連滾帶爬跑了,駱言卻不鬆開她的手,認真道:「人善被人欺知道嗎?下回見了,就拼了命的反抗,人啊,可都是吃軟不吃硬的。」

  安素想抽手回來,他偏是不放:「你倒是點個頭呀,否則以後還得被人欺負。」

  她搖頭,她又沒他厲害,說拚命其實是送命吧。

  駱言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樣,這麼拉扯也實在不像話,只好鬆手:「怕了你了,就討厭跟你們這些姑娘打交道,只會哭,軟的跟糯米糕似的。」

  安素頓了頓,在他手心寫到:四叔也來了?

  駱言笑了笑:「當然沒有,李爺怎麼會來這裡。我路過濱州接貨物,過兩天就走。誰想剛談妥就見到了你,怎麼樣,小爺我英勇吧?」

  安素看了看他,又在他掌中寫了謝謝二字,便欠身告辭。

  駱言搖頭,太軟弱了,從她在學堂被欺負到現在,就沒一點長進的。一邊歎著真是朽木一邊往街道另一面的馬車跨步上去,鑽進車廂裡,瞧著那閉目養神的人,便說道:「李爺,事辦好了。」

  李悠揚應了聲:「找個地方住下。」末了他又問道,「你怎麼不問我這麼個冷血心腸的人為什麼要對李家人好?」

  駱言笑了笑,又是那少年老成的模樣:「因為五姑娘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說你是好人的人。」

  李悠揚頓了頓,聲音微沉:「不……她永遠不會說我是壞人了。」

  聲調裡頗為沉重,駱言停了片刻,也明白過來,是啊,安素已經不會說話了,哪裡會罵出那樣的話了。

  看著馬車離去,安陽擰眉瞧著:「那馬車可不曾在城裡見過,莫不是路過的富商?」話落又氣道,「為何李家總是有人幫扶,先是來了個覃連禾,又來了個宋祁,這會連路人也要幫他們!明明他們做了那麼多造孽事。」

  韓氏不知車裡坐著的是李悠揚,也以為是過路的出手幫忙:「聽說你二叔家要過不下去了,連安然都出來拋頭露面賣畫賺錢,還帶著安平。當真是不要臉了,沈慶如竟然也肯。」

  安陽問道:「她們在哪裡賣畫?」

  「城南口那。」

  安然可沒有想到一大早過來,就見那位置已經被人佔了賣香燭。這地雖然官府不管,可也有地痞流氓會過來收些錢俗稱「保護費」,安然素來是交的,確實可保平安,少人來擾。現在地方被佔,到別處去又得再交一分錢,只好上前與那老闆說了。誰想對方二話不說便罵道:「這地莫非是寫了你的名,憑什麼要老子走,快滾,小心我揍你。」

  安然說道:「我已在這裡擺了大半個月,旁邊的人都知道的。而且錢也交過了,你若是要這地兒,我讓你就是,可要還我十文錢。」

  那人嗤笑:「我給你錢?你做夢吧。」

  見他要動手,李順忙攔住他:「這位爺可要講講道理,別驚動了秦老大。」

  那秦老大便是濱州城裡有名的流氓頭,膽子大,早年靠著販賣私鹽發了橫財,見好就收,賄賂了官員,自己開賭場青樓,也賺了不少錢。這大街小巷收的費用大半入他腰包,交了錢自然不會讓人找麻煩。

  那人倒是一副不怕的模樣,秦大爺那邊,夫人昨夜就疏通好了,哪裡會有人替安然做主。

  安然本以為他是個無賴,可差不多要打起架來,那人後頭卻蹦出許多拿著長棍的漢子,這才明白過來,這分明是來找茬的。好漢不吃眼前虧,要是真打起來,自己一方分明吃虧,便拉著齜牙的安平和帶著李順回去了。

  城中,天鮮閣。

  秦老大正在聽歌姬吟唱,聽的正興起,便有人連門也沒敲就進來了,不用說他也猜到是誰了。敢亂闖他這的,除了張侃,還能是誰。

  他有如今的地位財勢,大半功勞是張侃的。當年若不是他勸自己做私鹽發財就及早收手,早就跟其他一同販賣私鹽的那些人那般被朝廷抓起來砍頭了。這十年幫他打理前後,又不貪功,也不斂財,雖非手足,勝過手足。

  見他闖進來也不氣,反而朗聲笑道:「老弟你可來了,我又瞧見兩個不錯的女人,待會送你房裡去!」

  張侃三十有五,是個清瘦的漢子,看著斯斯文文,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讀書人。可秦老大的生意做的那麼大,各路都驚怕,幫他打理商戶的人,手段也不會軟到哪去。他聽著那絲竹燕爾十分聒噪,甩了個眼神,屋裡的下人便立刻過去喝退歌姬。

  秦老大說道:「老弟,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若不喜歡也別趕走啊。」

  張侃說道:「大哥,昨日我出門辦事,今日回來就聽見城南那邊出了亂子,有人強佔攤位你卻默許了?」

  秦老大笑道:「我以為你是要說什麼,原來是為了這碼事。那事你就別管了,不過是幾個小姑娘賣字畫,縣令夫人要整治他們罷了。」

  張侃頓了頓:「所以大哥沒有阻攔?」

  「那是自然,縣令夫人還送了許多東西來,不就是個小攤位,瞧老弟你緊張的。」

  張侃歎道:「大哥糊塗啊。瞧著只是小事,可能在城南擺位賣東西的,都是交了錢的。如今你任由別人佔位,那小姑娘是耐我們不可,可旁邊的小販又會做何感想?只會想我們不講信用,錢交了也是白交,如此失信於人的事大哥真是草率。」

  秦老大聽了後可沒意識到這事有這麼大的影響,狐疑道:「不就是……」

  「大哥。」張侃打斷他的話,「事見小而發,越團越大,如那雪天滾球,一個雪球管不住往山下滑,便會越滾越多,成了危害。下回碰見這事,你就讓徐夫人自己派人去砸場子,等砸的差不多了,我們再派人意思意思。如此一來,不得罪徐夫人,也對交了錢的人有個交代。」

  秦老大這才覺得自己做了錯事,雖然還是不大明白什麼是雪球越滾越大成了危害,可他這老弟說話從沒錯過,當即問他可有什麼補救的方法。

  張侃說道:「這事我已想好,老大便等消息吧。」

  第二日早上,他便親自帶人過去,自己不便出面,在遠處馬車坐著,撩開簾子往外看。只等著那些找茬的人來了,讓親信去說些話假裝撫慰。一會見安然幾人來了,在那檔口掛了畫,便知他們要來個先下手為強。不由輕笑,對方是有備而來,他們就算佔了位,又有何用。

  等鬧市將開,街道的小販陸續來了,不一會就見那賣香燭的五六人來了,一見安然佔了位置,便要去撕畫趕走他們。可沒想到剛要動手,就見其他商販衝了過來,手裡拿椅子的拿凳子的還有拿撈麵的長勺的,通通怒瞪自己,嚇的他們趕緊逃走。

  張侃瞧的奇怪,見安然一一向他們道謝,也未給銀兩,可怎麼讓他們團結對外了?這一好奇,便下了車,去畫攤前立足看畫。片刻便有個女童說道:「叔叔,買張畫吧,這畫可好了。」

  張侃笑了笑,看著這小姑娘,問道:「這是誰畫的?」

  安平驕傲道:「我大哥,我大哥可厲害了。」

  張侃點點頭,稍稍一頓,問安然:「我記得昨日這裡還是賣元寶蠟燭的,怎的今日又變成賣畫的了,莫非你們是一家人?」

  安平撇嘴:「誰要跟那些壞人是一家人。」

  安然笑著,嗓音微啞:「這一小塊地原本是許給我們賣畫的,也交了錢。只是昨日被惡人佔了。」

  張侃笑道:「惡人佔了?你們這是將地兒奪回來了?難道你們還打得過惡人不成?」

  安然說道:「我們幾人自然鬥不過,只是我們這一條街道的商販,唇亡齒寒,若是今日我被欺眾人坐視不理,那改天就有可能是他們遭殃,到時又有誰替他們出頭。」

  張侃讚許的點點頭,安平又插話道:「昨天被壞人趕走後,姐姐就一直在說服商販幫忙,晚上才回來,嗓子都啞了呢。」末了又添一句,「我姐姐厲害吧。」

  安然笑笑,摸摸她的頭:「安平別鬧,讓這位先生好好挑畫。」

  見張侃要挑畫,一直靜悄悄的安素這才露了臉,將幾幅不錯的給他看。他挑了一會,便要了六幅走,說是家裡一個房間掛一幅。

  午後又陸續有人來買,生意倒是意外的好,三人可好好樂了一番。

  張侃吃過午飯,想到安然,倒覺得是個可塑之才,談吐十分不俗,可衣著卻不怎麼光鮮,出身應該不錯,只是落魄至此。若是能討回來給秦老大做妾,那也是個好幫手。想罷,連飯也沒吃,便讓人駕車去了城南。

  安然三人中午是不回去的,來回收攤子擺攤子太費時辰。便都由何采做了飯菜送過來。

  安平捂著肚子餓極了,旁邊又還是麵攤,更是難受。忍呀忍,突然就瞧見今日上午那買畫的叔叔拿了一個油紙包過來,打開便是一隻香噴噴的雞,看的眼都直了。

  張侃笑道:「拿去吃吧。」

  安然忙推遲:「謝過這位爺,怎可要您的東西。」

  張侃笑笑:「在下有一事想和姑娘說,可否行個方便?」

  安然說道:「這裡人多聲雜,並無人會注意這,要偷聽也有混音,先生但說無妨。」

  張侃知她是不肯與自己單獨說話,便說道:「我是秦老大的人,想為他與姑娘做個媒,討回去做四姨太,跟了秦老大,定不會虧待姑娘,也可讓你一家富足無憂。」

  安然愣了愣,怎麼好好的就被瞧上了,而且還是秦老大:「我並無此意,先生請回吧。」

  張侃見她絲毫不猶豫就拒絕了,笑道:「姑娘可否再三思三思?在下並無惡意,只是姑娘聰明過人,自然也知道秦老大的財勢,你若願意,那便是全家富貴的事。」

  安然仍搖頭,也不多說:「先生還是請回吧。」

  張侃正覺可惜,末了目光稍有陰戾,即便現在不肯,多讓人來鬧事,看她如何敢拒絕。正想著,便見安平不再盯著他手上的雞肉,轉而跨步歡喜的往前奔去,撲在一個嬌弱美婦人懷中,甜甜喚了一聲「姨娘」。只是看了一眼,便錯愕失神。

  何采摟著安平,淡笑:「可餓壞了?」

  安平應聲「好餓」,說罷就拉了她去畫攤後頭。何采笑意淺淺的隨她往後走,還未拐彎,便聽見一人喚道「采妹」,驚的她身子一震,偏頭看去,見了那中年男子,心口猛地一跳,詫異的說不出話。

  安平瞧著母親面色青白,不安的喊她:「姨娘,姨娘你怎麼了?」

  何采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拉著她往後頭走,淡聲:「沒什麼。」

  安然和安素都已是半個大人,看著兩人便覺不對,他們定是認識的,可為何不相認?仔細一想那稱呼「采妹」,當真是曖昧無比。

  張侃抬步要去畫攤後面,安然見了忙攔住他,定聲:「先生,這裡是大街,我們這都是女的,還請先生慎重。」

  這話裡的意思他當然聽得出來,是讓他不要當街與何采相識,否則會敗壞她的名聲。遲疑許久,想著這攤子是她家的,那要打聽也不難。這才收了步子,又瞧了一會,才離去。

  何采在後頭愣了許久,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誰想……卻偏有些事那麼巧。巧的……讓人心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02:04 PM

第七十章  妾買妾賣郎有情來

      自從上回在街上碰見張侃,何采便推脫身子不舒服,送飯的事交給了宋嬤嬤,自己寧可在家裡忙粗活。

  張家和何家是鄰居,兩人自小玩在一起,青梅竹馬。兩家長輩也有意結成親家,可是後來何采被馮嬤嬤設計進了李家門,被迫分開。何采一直避開張侃的事,這一走這麼多年,也不知他去了何處,又做了什麼,本來已經快忘了,誰想在千里迢迢外的濱州,卻又見了面。

  自從做了李家人,她便再沒想過要和張侃復合。一來她已非清白之身,二來李家待她不薄,而最重要的,是她有了安平。

  夏日炎炎,熱的人都沒了精神,聽著蟬鳴喧囂,更覺煩躁。

  周姨娘聽何采時而咳嗽,掩不住聲音,皺眉道:「妹妹,你這幾日咳的越發厲害了,該找大夫看看。」

  何采微微搖頭:「不礙事。」

  「你身子可一直不大好,以前還有藥給補著,現在沒了補品,連藥也不吃吃,能受得住?大姐又不是不給錢你。」

  沈氏放下繡花針,眉頭微蹙:「去瞧瞧吧,不要忍著。你如今照顧安平,自己病說不要緊,可傳給孩子怎麼辦?」

  何采遲疑片刻:「那便……讓宋嬤嬤或者柏樹去抓藥吧。」

  周姨娘頓了頓,起針輕笑:「姐姐如今買東西都要自己去,妹妹未免太不懂事。」

  沈氏默了默,說道:「咳嗽這病有是吃了帶火的東西,也有是肺有寒涼,讓大夫瞧瞧才看得準。」

  何采無法,想著去就近的藥鋪,速去速回應當不礙事。張侃應當不會記得她這朝顏已過還有個九歲孩子的婦人。

  可剛出了巷子,往捷徑去,便聽見後頭有疾步聲。她步子一停,往後面看去,便見張侃站在那裡,直勾勾盯著自己。

  兩人默了許久,還是張侃先走了過來,一見他往自己走來,何采便退了步子:「不要過來,有什麼話你就在那說。」

  張侃哪裡肯聽她的,他讓人打聽清楚她的住處後便每日守在外面,等著她出來。有時等的瘋了,還想直接進去將她搶走。當初何采說要給人做妾,他沒有能力疏通官府放了何老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上了轎子。一直落魄流浪,和秦老大拜了把子,將生意做大。如今再見,怎麼可能再錯過。當即衝上前去,抓了她的手腕,盯著她說道:「采妹,以前李家財勢大,我沒有辦法帶你走。可如今李家落魄了,我今晚就過去帶你走,你若覺得愧疚,要錢要地要宅子我都給他們。」

  何采掙不脫他緊抓的手,面色都有些慘白:「放手……二爺待我很好,你我前緣已斷,若讓人看見,你讓二爺和我如何做人?」

  張侃說道:「我本以為李家被發配至此,會將你拋下,讓人去京城打聽你的消息要將你接回來,可是沒想到李仲揚也將你帶來了。我感激他,也明白李家待你好。你素來重情義,李家不棄你,你定不會捨棄他們。可如今你在那裡,只會給他們添麻煩,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何采見掙脫不得,低頭咬他手背,可嘴裡已經有血腥味,卻仍不見他鬆手,再咬肉都要撕開了,到底是不忍心,倔強的她素來不輕易落淚,這一鬆口,淚便滾落,打在他的手背上,低頭不敢看他,只是苦苦哀求:「你走吧,我不能跟你走,不要再出現了」。

  張侃臉上緊繃,聲音低沉:「為什麼不能?你在李家是妾,我可以娶你為妻!我不在意旁人非議,有我護著你,你有什麼可怕的?」

  「我有女兒了……如果她的親娘跟著別的男人走了,她會怎麼想?二爺就算會把我送給你,可也不會讓李家的孩子跟了別人姓。」何采說到激動處,已咳嗽起來,咳的唇色全無。

  張侃實在不忍,這才將她鬆開:「采妹,我去向李仲揚說,你若捨不得孩子,我們還可以生的。」

  何采搖搖頭,安平便是安平,再無人能取代。李老太過世後,她已少了許多笑聲,黏著她時會說許多話。夜裡與她睡在一起,還會讓她蓋好被子別著涼,她哪裡捨得這樣貼心的女兒。

  鬧了這麼一齣,連藥也忘了抓,便踉蹌回去了。剛進去,在院子裡藉著日光好做女工的周姨娘便笑著打趣她:「喲,難道妹妹會遁地飛天不成,這麼快就回來了。」

  何采強笑道:「忘了拿錢。」

  沈氏見她臉色不對,唇角還有一點難以察覺的血跡,也不多問。待她進去後,便道渴了去喝茶。隨後便去了何采屋裡,關好了門。

  何采知她心細如塵,方纔那模樣根本不可能瞞過她。雖說沈氏寬和,可是畢竟關係到別的男子,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坦白。

  沈氏見她猶豫,淡笑:「屋裡可還有錢?方才倒忘了問你。」

  何采倒了茶給她,立在一旁答道:「還有。」

  沈氏見她不說,直接問道:「嘴上的血是怎麼回事?被誰欺負了?」

  何采默了許久,才跪在地上:「求太太處罰。」

  沈氏並不扶她,問道:「什麼事?這般嚴重。」

  何采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她,又說了方才張侃與她說的。沈氏聽後,歎氣感慨,又道:「我倒不知你還有這段往事,竟是馮嬤嬤做的糊塗事,拆散了你們。如今雖說李家並不顯貴了,可二爺待你也好,若是換做其他男子,早在離開京城時將你送了同僚玩弄,你知感恩確實好。但你可知那秦老大的結義兄弟,就是張侃。若真是同一個人,他們若要你,怕李家也留不了你。」

  何采哽聲,抓了她的裙擺:「姐姐,我不想丟下安平,當初老太太將她帶走,如割我肉。好不容易她回來了,又是同在屋簷卻不能常見。老太太不喜我接近她,怕我搶了她的孫女,我只有唯唯諾諾伺候在一旁,只想多瞧她一眼。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老太太過世時,妾身心裡歡喜,因為安平終於能回到我身邊了。可這不過幾個月,卻又要分別,我寧可死去。求太太留下我,求姐姐了。」

  說罷,便磕頭求她,直叩的沈氏不忍,扶住了她:「誰又願骨肉分離,你的痛楚我知曉。老太太那年說要帶走安然,我也是幾夜睡不著,一看見安然便落淚,哪裡捨得。只是我們並無權勢,過了這麼多年張侃仍願意娶你做妻,他待你定然不錯,你去了也不會受委屈。倒不必太過擔心。」

  以李家現在局勢,哪裡保得住她,又哪裡得罪得起那地痞流氓。沈氏不願為了留一個何采,讓整個李家受牽連。況且這麼聽來,張侃也是個重情義的。歎氣:「先等等吧,我待會和二爺說說。」

  何采見沈氏不肯開口留自己,以張侃的性子,離開李家只是時日問題。當即更是憔悴,怔愣的癱坐在地上。

  沈氏剛出了房門,錢管家便來報外頭有個叫張侃的人有事尋李二爺。她歎了一氣,讓管家去請二爺,自己先去見那人。

  到了外面,見了張侃,倒是長的俊秀,一點也不似想像中那樣粗獷,哪裡像個痞子二把手。

  張侃見了她客客氣氣,說了一會話,見李仲揚過來了。瞳孔微縮,仍是不動聲色作揖:「見過李二爺,在下張侃。」

  李仲揚瞧他面生,也報了名字,寒暄了幾句。

  張侃這才說了要討走何采的事,李仲揚微頓:「何采已為我生下一女,我捨得將她送走,可女兒也捨不得。」

  張侃笑道:「只是庶出的,還是個女兒,說起來,是奴婢。李二爺若是願意,過在我名下也可,我定不會薄待她,當作親生女兒看待。雖然這麼說有些失禮,可據查,李家如今並不富裕,還要養幾個孩子,與其跟著你們受苦,倒不如另尋個好去處。我張侃以命起誓,一定會好好待她們母女。」

  李仲揚雖說對安平沒太多疼愛,可愈是經歷了一次眾叛親離,就愈是知曉在自己落魄時未離開的人更應珍惜。

  張侃又說道:「我與采妹青梅竹馬,只是後來因故分開。如今再聚,還請李二爺給個面子。」

  沈氏附耳與李仲揚說了張侃的身份,李仲揚也有了顧慮,官府那邊還能有覃大人照應,可這地痞卻管不了太多。張侃又說道:「若能求得何采,我會護著李家平安,許你們錢財。」

  已到傍晚,斜陽西沉,晚風漸復涼爽。李仲揚心下卻煩:「過幾日我再給你答覆。」

  張侃見他鬆口,也知不能太過急功近利:「那便請李二爺仔細思量了。」末了又道,「秦家幫勢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不能得償所願,我也管不住底下的兄弟,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來。」

  幾人一頓,這分明就是逼迫。可明知是逼迫,卻也無可奈何。

  安然領著妹妹們回來時,張侃剛好告辭,在門口見了,安平便瞇眼笑道:「叔叔又是給我們送雞腿來了嗎?」

  張侃看著她,五官不大像何采,性格更不像,可也看出一絲親切感來,笑道:「改日叔叔讓你有吃不完的大魚大肉。」

  安平許久沒痛快的吃那麼多,也饞了,歡喜點頭:「嗯!」

  安然和安素可是小大人,覺得不對勁,進了裡頭見爹娘都在,更確定心中猜疑。只是大人不說,她們作為小輩也不能問。

  吃過飯,安然便又拿了小本子出去。一日不看書她便渾身不舒服,可是現在也沒餘錢買,便去書鋪裡看。起先被老闆盯著覺得尷尬,只看不買確實不好,因此她小心翼翼的翻,再三保證不會將書弄破,久了,老闆也就沒再管她,臉皮也慢慢厚了起來。

  難怪以前有人說,有皮走天下。那皮,指的就是厚臉皮。

  到了圖雲書屋,店老闆也習以為常了,倒還笑了笑:「又來啦。」

  安然面上微紅,謝過他,便走到書架那,見到昨日沒看完的書還在,輕鬆一氣,還好沒被人買走。輕輕拿了書走到最後面,翻書繼續抄寫。她看書的速度快,完全可以過一遍,可那不過是囫圇吞棗,等抄好回去就有了一本書,可以慢慢看。

  店老闆往那邊看了一眼,挺漂亮的姑娘,靜靜站在那抄寫,一點也不打擾店裡進來買書的人。百無聊賴的等了一會,見前面有個穿得窮酸的人站在那翻一本書翻了好久,盯了許久,見他不買又不走,當即罵道:「翻翻翻,書都翻爛了,倒是買還是不買。」

  那人面有尷尬,放下書便走了。

  安然聽見聲響,抬頭看去,店老闆又是和顏悅色:「你看,無妨。」

  安然遲疑片刻,還是將書放下,抱了本子向他道謝,便走了。心裡怪得很,這半個月來,她看書一次未被指責,還以為老闆是個大善人。可以剛才的情形來看,卻分明不是。想了想難道因為自己是姑娘?若是有差別對待,那肯定有蹊蹺,還是別去了吧。

  一路走走停停,見到有書鋪便進去,看了一會就被趕了出來。等被第五家店趕出來,她已經要羞的沒地方躲了,自嘲笑道:「估計很快全城的書鋪老闆都要在門口立個牌子『李安然不許入內了』。」

  她仔細想了一番,在街上溜躂了幾圈,又鑽進剛才被趕出來的書鋪。那老闆一見她,腦袋都大了,對著個這麼漂亮的小姑娘罵粗口也很艱難呀,倒是不怕被罵的。

  安然上前說道:「掌櫃,平時你們也接些抄寫的活吧?我的字還可以,要不我幫你們抄寫,得來的錢也全買你這的書,但可否算便宜些?」

  不能蹭書就自力更生吧,她第一次慶幸自己苦下了一番功夫練字。正打算寫給老闆瞧,卻見他面露為難:「姑娘,就算你的字再好看,可也是姑娘的字。寫不出男子的氣魄,人家能拿著那些娟秀的字到處走嗎?讓別的男子瞧見得笑話的。」

  安然倒不知還有這個說法,又求了他一番,可以先試試,那掌櫃連番推辭。她只好轉戰另一間鋪子,結果一樣,一晚上被拒絕了四五次。

  回到家裡,洗漱後,安然實在鬱悶,不帶這麼嫌棄姑娘的。可莫非她唸書寫字就真的一點用處也沒?

  翌日吃過早飯,沈氏送她們出門,見安然多了個小包,笑道:「裡頭是什麼?」

  安然笑道:「帶了紙筆,幫人家寫信。」

  沈氏頓感欣慰,以前的她哪裡想過這些賺錢的事,一封信也不過一兩文吧,笑道:「別累著自己。」

  「嗯。」

  到了城南口,在畫攤旁邊放了張大紙條:代寫書信。即便是看不懂的人,也看得出這字十分清秀俊氣。

  這裡離邊城不過隔了一座城,去參軍的人遠比京城多。見她字寫的好,可通俗可引經據典,一日下來也寫了好幾封。雖然錢不多,可勻開買紙筆的錢,還能放兩三個進小匣子裡,比當初得了皇帝賞賜還覺珍貴。

  過了幾日,安然從圖雲書鋪經過,下意識往那看去,正好店老闆也瞧見了她,急忙招手喚她:「姑娘過來。」

  安然想著在他那白白看了那麼多書,總不能就這麼避開,便進去了。那老闆從桌底下拿了一壘白本,和一本佛經:「你不是找抄書的活嗎?正好有個富貴的老太太中秋時要去拜佛,需要十本手抄佛經表敬意,說姑娘家的字清秀,男子的戾氣太重,我便想到你了。這一個月的時日,能抄完吧?」

  安然大喜,看了看那佛經,也不厚,點頭道:「能。」

  店老闆笑道:「那就好,抄一本便給你一本書,你可以在這隨意挑。」

  安然眨眼:「那就是說……我可以拿十本書走?」

  店老闆點點頭:「對。」

  安然立刻將這些包好,一路抱回家,進了房裡便點了煤油燈。將那佛經看了一遍,免得待會抄錯了。那佛經有些晦澀難懂,不過仔細看也不錯,一路看下來平心靜氣。

  中秋之前,安然將手抄本交給老闆。那店老闆一看,連聲稱讚:「字跡工整俊氣,瞧不出什麼錯字,以後有這活,還給你。」

  安然鬆了一氣,得了應允,仔細思量,挑了十本書走,臨走前,店老闆還將那佛經也送了她。

  中秋前幾日,沈氏讓李瑾軒以他的名義去請宋祁過來一起過中秋。李瑾軒以為母親是憐他一人在外,欣然寫信讓李順趕車送去。

  宋祁任職的地方離這裡有些遠,趕車需要半日。因此只有休沐時才過來,一個月大概是過來兩次。李順到了那,宋祁便與別人輪值,得了空閒和他一起過去。覃夫人聽說他要去李家,托他捎了許多節禮去,代她問一聲好。

  到了沈家,沈氏見他帶了滿滿一車東西過來,連聲推辭。宋祁解釋大部分都是覃夫人的,千叮萬囑要他們務必接納。沈氏也不好說什麼,只好收下。

  宋祁進了裡面,發現院子裡的雜草未除乾淨,可卻高矮一樣,看得出是用心修剪過。兩旁的竹子也長高了許多,還有一些小樹,一眼看去,仍能感覺到李家雖落寞了,可人心卻依舊如常,倒也讓人欣慰。

  沈氏笑道:「你李叔叔和尚清都在書房,可要去看看?」

  宋祁笑道:「尚清看書作畫時最受不得別人打攪,我晚些去……我去外面走走。」

  沈氏微頓,笑笑:「我與你母親自小認識,從安然出世時起,她便想討了安然去做兒媳,好將這份情誼延續下去。可惜如今我們李家如此,也不好意思再提這件事。只是為人母親,唯願女兒尋個好人家,待她一世都好。」

  宋祁聽出這話裡是鼓勵他,李家長輩是沒有異議的。他微微頷首,滿是尊敬:「請求朝廷調任濱州時,母親也非常贊同。她至今……仍不改初衷。」

  沈氏頓感欣喜,不改初衷,那便是宋家並不介意有這樣的兒媳。雖不知為何宋家全然不在意,興許是宋祁力爭,也或許是好友幫腔,可至少可以確定,這婚事若安然同意,那便無阻力。這麼一想,笑意更濃:「如此就好,安然並不是個死心眼的姑娘,你若有空還是該多來走走。」

  宋祁應聲,又道:「我去城南那邊看看……她。」

  沈氏點頭,等他走了,又想到,城南?自己有告訴他安然是在城南賣畫麼?末了一想,或許是尚清告訴他的,也不奇怪。

  宋祁到了城南那邊,遠遠就看見安然坐在一堆懸掛的畫中間,拿著書看的仔細。恰好有人過來,立刻放了書,笑意淺淺說著話。真如畫中仙,不食人間煙火。他停了半晌,終於還是過去了。

  安然剛賣了一幅畫,心情大好,剛抬眸就看見他,頓了片刻又復往常:「宋哥哥。」

  宋祁問道:「賣了多少了?」

  安然答道:「五幅。」

  他看了看:「安素和安平呢?」

  「安平去解手,素素陪她去了。」

  兩人只說了幾句話,便有人來寫信,正要過去,又有人看畫。宋祁便道:「我去寫吧。」

  安然點點頭,見宋祁坐在那小圓凳上,腰背挺直,提筆時,看著分外嚴肅。印象中他便是個常帶肅色的人,大概也是受家世影響,嫡長子總是要承受更多。等畫賣了,信也寫完了,正要滴紅蠟封口,身後被人一抱,撞的他脊背疼,偏頭看去,便見了安平的笑臉:「宋哥哥果然是你。」

  宋祁笑笑:「等我封好蠟再陪你玩。」

  「嗯!」安平搬了自己專屬的小凳子過來,在他旁邊坐下,等他忙完了,問道,「宋哥哥來和我們過中秋嗎?」

  宋祁笑道:「是,我帶了很多乾果蜜餞,在家裡等著安平。」

  安平差點又撲到他懷裡抱他,真想快些天黑:「宋哥哥怎麼知道我們在這?這地方可偏了,二哥上回送飯來,都找不到地。」

  宋祁停了片刻,笑道:「沈姨告訴我在這,指了細路。」

  安平瞭然,一會又有人來寫信,安然要接手,宋祁已提筆問那來人要寫什麼。

  安然停頓片刻,只好罷手。現在想快些天黑回去的,可不止安平一人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1:48 PM

第七十一章  重修前緣歲月靜好

      中秋前一天,張侃又來要人,要接她一起過節。沈氏仔細思量一番,便勸李仲揚將她送了吧,否則家宅不寧,李仲揚也點了頭,沈氏便和何采說了,但孩子終究是李家的,不能帶走。何采自知無法避開,夜裡摟了安平,幾欲落淚。

  安平心思也細,只是許多事不懂,見母親眉有愁色,乖巧說道,「姨娘,睏了的話就一起睡下吧。」

  何采摸摸她光潔的額頭,笑道:「姨娘不睏,想多看平兒幾眼。」

  安平笑道:「平兒有什麼好看的,難道看多一會還能變成大人不成。」

  何采笑的心酸:「姨娘倒希望你能變成大人,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聽娘親的話,不要調皮。」

  安平握了她的手,眼眸澄清:「姨娘要去哪裡?奶奶身體不好的時候,也跟安平這麼說過。姨娘這幾天總是咳……」面色頓時大變,起身看她,抱了她的脖子便哭起來,「姨娘不要丟下安平,不要像奶奶那樣突然走了,我會乖乖的,再也不惹事。」

  何采忍不住落淚,抱住她哽聲:「姨娘哪裡都不去,別讓你爹爹聽見你哭。」

  好一番安慰,她才止了哭聲,夜裡睡時還握了她的手。可早上醒來,卻不見她在,只有宋嬤嬤在一旁,說要伺候她晨起。

  她坐在床沿,愣了許久,配合著宋嬤嬤穿衣梳發。等吃早飯的時候,沒有看見何采。

  沈氏拿了筷子給她,安平不接:「娘,姨娘還沒來。」

  眾人頓了頓,沈氏說道:「姨娘去別處辦事了,安平乖,吃飯。」

  「姨娘還沒來。」

  李仲揚微微瞪了她一眼:「拿筷子,吃飯。」

  安平偏是不接,執拗道:「姨娘還沒來。」

  子女忤逆,李仲揚本該生氣,可卻氣不起來。歎道:「是爹爹不好,護不住你姨娘。」

  若他生氣,安平倒不怕。可這是爹爹跟自己道歉,卻怨不起來,也無法再任性,拿了筷子低頭扒飯,吃著吃著就哭了起來,偏又強忍著。一桌人看得心疼,沈氏將她的筷子和碗取下,抱了她:「不吃了,回屋裡。」

  安平趴在她身上,等離了正堂,才哭了出來。

  周姨娘聽見哭聲,說道:「怪可憐的,還那麼小……」

  李仲揚沉聲:「以後不許再提。」末了又道,「安平由你帶著吧。」

  周姨娘應聲。反正安素不用自己費什麼心思,自己和何采也處的不錯,就是不知道安平喜不喜歡自己,可千萬別太難帶。

  吃過早食,安然和安素又出門了。擺好攤子不久,宋祁便來了,還帶了吃的。一問她們已經吃過了,便放在一旁,看起畫來,笑道:「畫功越來越純熟了。」

  安然對畫的鑒賞能力頗低,雖然介紹起來天花亂墜,但實際那是李瑾軒說了各幅畫的優點,她哪裡會那些。宋祁這麼一說,她也細看起來,可還是沒瞧出來跟之前有什麼不同。

  宋祁見了安素,卻不見安平,問她安平又去哪裡玩了。安然便和他說了何采的事,一大早就被張侃接走了。何采不願辦婚事,張侃也依她,去官府那取了文書,若是快的話,約摸下午就成了夫妻。

  宋祁聽後,說道:「今晚有花燈看,吃過飯後,便帶她出來玩吧,悶在家裡倒更容易悶壞。」

  安然點點頭,又道:「娘說了,若見了你,便讓你早些過去。」

  「嗯。」

  雖然沈氏要宋祁在李家住下,但想到李家多是婦孺,又不比之前那樣的大宅子,總會抬頭不見低頭見,於李家不便,因此住在客棧裡。

  宋祁說幫忙賣畫,可等人來了,只是說個價格,臉便憋的微紅。安然在旁邊看了,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嘛。於是宋祁還是去那邊寫信,賣畫的事交給她和安素。

  安素雖然不能言語,可是人長的好,比劃起來輕輕巧巧,別人也有耐心看。安然並不急著去幫忙,等她比劃不清了,才出去幫忙。

  因是中秋,看畫的人少,來寫信的人驟然增多。安然便向隔壁麵攤借了個桌子,一起寫。這種感覺頗像當初她和宋祁換書看時,在茶館裡聊的開了,一起在書上註釋討論。

  仔細一想,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本來應該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即便是不摻雜愛情在裡面,單單論友誼也很珍貴。只是自己那個時候心裡裝的滿滿的都是賀均平,完全忽視了宋祁。就連他不讓自己與宋祁走的太近,她也聽從,卻不知那個時候對宋祁來說,是完全不公平的。先說換書的是自己,可後來無聲無息的消失,想一下怎麼覺得自己很混蛋。

  傍晚收拾了東西,回到家,宋祁便見安平坐在門前台階上,雙手托著下巴歪頭看著巷子,連自己走到跟前仍沒抬頭。

  安然喚了她一聲,不見答話,又道:「安平。」

  安平抬頭看她,下巴也沒離開托著的手掌,有氣無力應聲:「四姐姐。」

  宋祁蹲身看她,笑道:「晚上帶你去看花燈,還有吃很多好吃的。」

  安平吸了吸鼻子,等看著姐姐們進去了,才拉拉他袖子:「你幫我把姨娘找回來好不好?」

  宋祁默了片刻:「安平,你姨娘去了一個很好的地方,那裡有人非常疼她。你掛念她,可更希望她開心是不是?若是看到你這麼委屈的模樣,她也會不開心。」

  安平差點又哭了:「可是我捨不得姨娘。」

  宋祁摸摸她的腦袋:「你姨娘也捨不得你,只是有迫不得已的緣故,暫時分開,並不是永世不見。」

  安平看他:「真的?」

  「嗯。」

  安平這才把淚嚥下,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我乖乖的,就能見到姨娘了?」不等他回答,自己點了點頭,「乖乖的,就能見到姨娘了。」

  宋祁並不確定是否如此,可又不忍說不是。

  吃過飯,收拾完,一家人便一起去鬧市看熱鬧猜燈謎。

  京城與濱州的中秋並無什麼太大不同,平日裡沒什麼賽詩歌賞花卉的活動,畢竟沒京城的文人氣息那麼強烈,也沒那邊的人那麼悠閒,臨近邊城,能安居樂業得個溫飽就不錯了。但中秋為團圓節日,比起其他節日來總是來的珍貴,因此一定程度上來說,還比京城要熱鬧喜慶許多。

  安然買了盞小燈籠給安平,不知她怎麼沒了白晝的憂愁,也不吵著要姨娘,一如既往懂事,倒詫異她小小年紀這麼快就想通了。

  李瑾軒和宋祁在後頭走著,聊的甚歡。經過圖雲書鋪時,那店老闆瞧見了,便出來打了個招呼。宋祁微點了點頭,也沒停留。李瑾軒笑道:「你果真是書癡,也不常來這翠松鎮,卻連書鋪的老闆都認得你。」

  宋祁笑了笑:「來買過兩次書,店老闆記性好罷了。」

  安平步子快,拉著安然便往前面人堆裡鑽,奮力擠開一條路。等拽不動了,乾脆放手,自己往前頭跑,嚇的安然趕緊跟上。等李仲揚和沈氏瞧完一盞高懸頭頂的大燈,再往前看,就瞧不見兩人蹤影了。忙喚李瑾軒去尋她們。

  周姨娘這幾日做針線活做的眼睛都花了,只覺這燈火太過耀眼,十分不舒服想回去,往身邊看去,兒子李瑾良正在挑擔那買泥人,不由皺眉,都多大了還喜歡玩那些。等遮擋的人走開了些,卻瞧見他身邊還有個姑娘,正俯身細瞧那泥人,指了指一個彩色的,便見兒子取下給她。正奇怪他是哪認識的姑娘,再一瞧,那不就是柏樹嘛。

  倒沒想到伺候著伺候著有了感情了,她的兒子什麼時候給自己買過東西來著。做親娘的心裡微酸,轉念一想他也是到了年齡,身邊確實該找個人照顧著了。柏樹倒是不錯,雖然長的並不十分好看,可性子好又忠誠,拿來做通房丫鬟她也放心。當即沒再多看,和宋嬤嬤說笑去了。

  安然好不容易才追上安平,她人小跑的又快,差點跟丟,追上去便抓了她的小胳膊便拽回身旁,佯裝生氣:「不許亂跑啦,走丟了怎麼辦。」

  安平說道:「我認得路。」

  「可是有壞人怎麼辦?打不過的對不對?」

  「那我可以喊別人幫忙呀。」

  安然苦笑:「可要是碰巧旁邊沒人,就算有,又沒人肯幫呢?」

  安平想了想,笑道:「不會的,他們會幫的,因為如果他們有事,我也會幫呀。」

  安然看了她一會,笑了笑,心裡這般乾乾淨淨的,讓人不忍染上一滴墨汁:「四姐給你買吃的去。」

  安平更是高興,又喝聲往前跑「買吃的咯」,還沒跑兩步,便撞在前面一個婦人的腰上,那人立刻皺眉回頭罵道:「沒長眼嗎!」

  安然急忙上去,待見了那婦人,微頓片刻,才喚道:「堂姐。」

  安平躲到她後面,心不甘情不願的也喊了一聲堂姐。安陽瞧著她們兩人,又往後看看,沒見到別的二房人,輕笑道:「母親寫了請柬讓你們過去慶中秋,你們說沒空,現在倒好,還有空閒跑到這來看花燈。」

  安然實在是懶得和她客套。自從上回被拒門外,又被上門奪宅,連那城南口的人也指不定是大房指使的,她已窩了一肚子的氣,淡聲:「無心邀請,便有無心赴宴。你我兩家人都明白的事,又何必假情假意,嘲諷當有趣。」

  安陽氣道:「你頂撞我哥哥頂撞我母親,如今又頂撞我,你不過是一介平民,我可是縣官夫人!出言不遜,已可以將你投進大牢裡去關上幾日。」

  安然瞥了她一眼,拉過安平的手已打算走:「你若能這麼做,早就行動了,何必等到現在。」走到她身旁,又湊耳低聲,「你猜,如果我將你在京城做過的丟人事告訴你夫君,還有徐老爺徐夫人,他們會怎麼樣?」

  安陽渾身一震,抬手便要往她臉上甩巴掌,剛抬手便被人抓了手腕,狠狠推到一旁。徐家僕人忙扶住她,可衝勁太大,髮髻還是歪了些,等站起身,衣裳微亂,活似個瘋婆子。想罵人,卻見那推自己的是宋祁,話又嚥下了。

  下人忙去尋在前頭賞鳥的徐保和,徐保和一聽有人敢太歲頭上動土,立刻氣沖沖走過去。

  李仲揚幾人都已經過來,徐保和一見他們,便要衙役去抓,安陽忙拉住他,怒道:「要死你去死!」

  徐保和沒見過宋祁,哪裡知道他的身份,更不知他是知府通判,官大一級壓死人,宋祁恰好就是能壓死他的那種。安陽也奇怪宋祁為何還在濱州,難道是打算住下了?附耳和夫君說了宋家身份,徐保和倒是不在乎:「這離京城遠著,能管到這來?」

  宋祁見他不死心又欲動手,沉聲:「欺壓百姓算什麼好官,你這官職本就是捐銀得來,不為百姓謀福利,卻濫用權職,這烏紗帽還是留給別人吧。」

  徐保和一頓,好大的口氣!可仔細一想,剛才安陽說他叫……宋祁?不由渾身震了震:「可、可是宋通判?」

  安陽怔松,通判?宋祁竟是來濱州做了通判?想了想他剛才護著安然的神色,如今又護著整個李家,莫非是特意求任於此?她更覺世事不公,在京城有世子,在濱州有宋祁,為何她卻是嫁了個豬腦子的徐保和!

  徐保和見他面色極淡,眸有裂冰,心下驚怕,忙彎腰道歉,等他點了點頭,這才拉著安陽趕緊退下。他不怕其他官,就怕覃連禾手下的官,用錢買不動的人最是可怕。

  李瑾軒一路與宋祁說了許多徐保和的混賬事,聽的宋祁直皺眉,本以為只是李家兩房人的矛盾,卻不想竟是個魚肉百姓的官。回到衙門參了徐保和一本,覃連禾看了後大怒,立刻呈交吏部。

  一個月後,徐保和被貶為庶民,氣的丟盡臉面的徐老爺病了大半月,把兩口子攆到外面,讓他們自己過活。徐老夫人心疼兒子,偷偷給他錢用,一時也並無憂愁。

  十月的濱州仍暖如初秋,安然記得這裡不會下雪,也好,那樣出來擺攤子就不會太冷了。李家人在這住了大半年,也漸漸習慣這平淡的生活,沒有了在朝廷的勾心鬥角,心態反而更好,連李仲揚也覺心胸開闊許多。除了在家描畫,也會到外面和別人下棋。

  天氣似乎是一夜之間冷下來,安然早上起來,下面的牆角那都有凍霜,蹲身細看那晶瑩白霜,潔白似雪,又想起皇城來。這個時候,該是漫天飛雪,滿城銀白了吧。還有敏怡也差不多是這個月臨盆,清妍也不知過的怎麼樣,自從皇城一別,她去信孫府讓敏怡轉交,清妍也沒回信。在濱州只顧著賺錢,也沒結識到可深交的姑娘。想的細了,那冷峻的面孔又浮上記憶中,安然搖搖頭,將那影子抹掉,越想,只會越痛心罷了。

  吃過早飯,安然和安素要出門去城南,因為天冷便不帶安平去,可拗不過她,便讓她跟了。

  到了城南那,隔壁麵攤的老闆也剛擺了攤子,打過招呼,便開始吆喝賣麵咯。吆喝聲此起彼伏,整條街都熱鬧起來,驅散了嚴寒。

  安然和安素看著攤子,安平便自己在地上畫了東西跳著玩,自得其樂。

  不遠處迎松客棧上,一個身穿淺青色綢緞,髮髻高挽的婦人坐在廊道上,往那下面瞧著,一看便是半個時辰。

  張侃過來時,見她一動不動坐在那,忙走過去:「采妹。」

  何采微微回頭,見了他,便握了他的手,往他手裡塞了小暖爐:「外頭很冷吧。」

  張侃苦笑:「你在的這地方難道不是外頭麼?」

  何采淡笑:「有暖爐和厚披風護著,不冷。而且京城比這冷多了,不是麼?」

  張侃默了默,就算不往下面看,也知道她在看什麼,歎道:「我說要將她接過來,你卻不肯。寧可讓她在那兒做個庶女,也不要她來我們這。你是怕我待她不好麼?」

  何采搖搖頭:「這兒再怎麼好,也是個賊窩,我不能讓她過來。」

  張侃沒有辯駁她的話,確實不假,秦家幫便是個可明目張膽的匪窩,雖然竭力不讓她知曉秦家幫做了什麼混賬事,但是這幾個月來,多少會察覺得到。

  年少戀人,如今再成夫妻,連他也覺得詫異。待她百依百順,讓下人瞧的驚奇。連秦老大也奇怪他怎麼放著美嬌娘不要,聽他說了往事,一眾兄弟更是服他敬他。重情義的人,總是讓人敬佩。

  何采看著下面,見安平玩的開心,很想去見她,抱抱她,可是她不敢,她求李仲揚和沈氏不要告訴她自己是入嫁別處,寧可讓她以為自己不告而別丟下了她。

  在她一旁坐了一會,張侃才想起一件事來,說道:「那李安陽又尋人去畫攤搗亂,被秦老大攔下了,她倒也不敢恣意妄為。」

  何采默了片刻,側身看他:「三郎,可以將李家大房收拾妥帖麼?我在李家時也受了不少他們的氣,實在不想再見他們耀武揚威,說不定哪日不注意又傷了安平,心裡膈應得慌。」

  張侃笑道:「那倒不難,正好徐保和被撤了官,也無忌憚。現在獨撐家中的是李瑾賀,生意剛開始做大,斬了他的貨源,讓他守著自己的小門鋪就好,想發財,便做夢去吧。」

  何采輕鬆一氣,張侃又道:「親我一口罷,我便立刻去做。」

  何采睜大明眸看他,微微看了看下人,紛紛抿笑背身推下,這真是不親也要被扣上親的「罪名」了,想罷,在他面頰落了一吻。察覺到他的身子微顫,頓覺兩人又回到年少時,卻是遲來的夫妻情。

  張侃做事素來是雷厲風行,不過半月,李瑾賀便是人人躲避,要貨沒貨,來買綢緞的人也越來越少,直到最後無人上門。虧了一大筆錢,起先還苦苦支撐,到了臘月,便賠進整個莊子,想去借錢,妻子阿阮勸阻了他,只怕這債會滾大。托自己的父親阮捕頭去打聽了下,才知道是秦家幫在搗鬼。李瑾賀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了他們,直到再打聽清楚,才知道那二把手張侃娶了一人,竟是何采。頓時明白過來,只好自認倒霉,卻也無法。張侃也放話給他,若是本本分分經營小鋪子便不再干涉,可若是敢繼續掙扎,便讓他滾出濱州。

  李瑾賀自覺福薄,那小鋪子若經營的好也能讓家人溫飽無憂,與他們硬拚定是不行,只好聽從。

  韓氏從大宅子裡搬出來時,真想跟二房的人拼了,可是那出手的雖是從二房出來的人,卻已非李家人,她又能如何?怕是那李仲揚當初想的就是,用女人收買張侃,好一個美人計!張侃真是瞎了眼,要個生過孩子三十好幾的女人,通通都是瘋子吧!

  臘月寒冬,安然才覺得其實濱州比京城冷多了。京城下雪但風大,吹的人乾冷乾冷,穿多些衣裳就好。看這濱州卻沒多少風,那冷直鑽骨髓,穿再多衣裳也抵禦不了這濕潤的寒意。

  她早就不讓安平跟來了,跟她說要是凍壞了要用很多錢看大夫,她才百般不願答應。

  這日攤檔擺好,便有人過來看畫寫信。安然攤開信紙,問了那人要寫什麼,剛落筆一字,便聽見後頭有人喚自己名字。她皺了皺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那聲音,分明是清妍的呀。

  寫下第二個字,又聽見似小貓叫聲的低音,她這才詫異回頭,然後便看見清妍從那一堆畫中露出個腦袋來,一張俏臉髒兮兮的,活似個流浪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1:59 PM

第七十二章  千里姻緣循環漸進

      安然實在沒有想到清妍竟然會出現在這裡,對那要寫信的人說稍等,便到了後面,見她像個乞丐人,鼻子便酸了,抱了她,哽咽,「壞姑娘,你怎麼弄成這個模樣。」

  清妍倒是嬉皮笑臉的,「不要哭嘛,我是故意把自己弄成乞丐的,這樣的話侍衛就追蹤不到我啦。」

  安然這才鬆了一氣,當真以為她行乞跑到這,那樣遠的路,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可不敢想。想好好瞧她,臉上卻太髒了,根本瞧不出往日的模樣。只是握了她的手,分明是比之前瘦了很多:「手都冷成冰棍了,我去買碗熱乎乎的麵條給你。」

  清妍微微嚥了咽,點頭。

  安然去了隔壁麵攤那買了一大碗麵,加了兩個蛋和一大塊肉,端過去給她。聽見客人叫自己過去寫信,便讓她吃著先。等寫完一封信回來,那碗麵已經吃完了,連湯汁都不剩。安然頓了頓,清妍自小嬌慣,吃東西可都是品其精華,哪裡見她吃的這麼乾淨過。再看她兩手空空,根本沒一點行囊,她到底是怎麼來這的,看得她一陣心疼。

  她跑去跟安素說今天早收攤子,帶清妍回去洗漱。安素搖頭,比劃了一番,說自己也可以看好攤子,這麼早回去今天沒錢,沒飯吃。安然拗不過她,拜託了左右小販照顧好她,這才帶了清妍走。

  兩人剛走不久,便有人來。起先還能比劃得清楚,可等到那人猶豫在兩幅畫之間不知該挑選哪個,問安素各個優點時,就比劃不清了,急的額上滲汗。

  遠處的茶館正有兩人往那看,見狀,李悠揚說道:「少年,該是你英雄救美的時刻了。」

  駱言歎氣:「李爺,天天在此虛度光陰不去做正經事,真的好嗎?你要是想補償她,何必每天換著不同的人去買畫,直接給錢嘛。」

  李悠揚輕笑:「我是這麼膚淺的人?駱言,我說了,你娶安素,我的錢都是你的。她除了不會說話,可沒什麼缺點。從窮酸管家變成侄女婿不是一筆好買賣?」

  駱言也輕聲笑笑:「缺點多的都數不過來。她膽子小,還容易害羞。日後我的夫人,可是要和我一起打拼商行的。而且……若是她知曉李爺出了這麼個混賬主意,估計會恨您一輩子,然後不許我爬床睡覺。我可不要受這罪。」

  李悠揚沒了耐性,踹了他一腳:「快去,不待一個時辰就別做我李爺的管家了。」

  駱言只好往那邊快步走了過去,到了畫攤前,那客人已經不耐煩的走了。見她神色落寞,拿了畫過來:「我買了。」

  安素看了看他,對時而跑出來的他已經習以為常了,伸手拿了回來,搖頭。駱言說道:「他買和我買有什麼不同。」

  安素還是搖搖頭,客人買是客人真心想要,他要買並不是真心想買,完全不同。

  駱言又默默的在那缺點後添了一筆:固執。

  見安素坐回小板凳上,他也拿了凳子坐下,一個時辰可有得熬了。他偏了偏頭,上下看她:「李安素,你要是膽子再大點就好了。」

  安素蹙眉,拿了棍子在地上寫:很大了。

  駱言扯了扯嘴角,拿棍子在地上畫了個大圈,得意道:「這是我的膽子。」隨後又在旁邊戳了一個小點,「這是你的。」

  安素眉頭擰的更深,畫了一個小他一點點的。駱言搖頭:「怎麼可能!上回你碰見地痞,還有剛認識你時被學堂的人欺負你不還手的事都忘了?」

  她搖頭,不許他擦了那圈。駱言見她執拗,捧腹笑道:「明明膽子小的跟手指般。」

  安素憋紅了臉,不跟他辯。

  安然帶了清妍回家,在院子裡繡花的沈氏還以為她從哪裡撿了個乞丐回來,等她開口喚了人,聽出聲音來,周姨娘一個刺激把針扎進手指裡,痛的直皺眉。眾人起身:「見過郡主。」

  清妍笑道:「什麼郡主不郡主的,沈姨不要多禮。」

  沈氏也沒多問她怎麼這個模樣,讓宋嬤嬤去燒水給她清洗身子。

  上好了水,安然試過水溫,拿了自己的衣裳給她。進來放衣裳時,見她背上有許多刮痕,不似人為,更像是被什麼荊棘之類刮傷的。

  清妍沒聽見出去的腳步聲,在澡桶裡轉了個大圈,微微瞪眼:「色姑娘,莫非你要看我洗澡不成。」

  安然拿了浴帕給她小心擦,咬了咬唇:「你走山路過來的?就不怕碰到壞人嗎?!」

  清妍趴在桶沿,微怯:「怕被侍衛追上……走山路順利。」

  安然氣道:「你千里迢迢跑到濱州來做什麼!不知道有多危險嗎?」

  清妍更生怯意:「好姑娘不要生氣,我以後再也不會這般冒險了。」

  安然氣的心痛,又給她洗乾淨頭髮,那髮也不知幾日沒梳了,實在捋不順,還剪掉好幾撮。等水都快冷了,這澡才洗好。安然拿了乾帕子給她:「自己擦,待會我幫你好好梳梳。」

  清妍笑道:「知道啦。」

  安然將那破舊衣裳捲好丟了,回來拉她進房裡梳頭髮,好不容易梳順溜,手都快酸麻了。

  清妍瞧著鏡子裡的自己,又笑道:「這幾個月來我去河邊喝水都會被自己嚇到,如今可算是恢復原貌了。」話說完才察覺自己又說漏嘴了,見她抿嘴肅色,這才低聲,「父王逼我嫁人,我不想,可是看的很緊。後來我想起花園裡有個狗洞,於是就說去看花,和下人捉迷藏,然後就從那裡爬了出來……」

  安然愣了愣,狗洞?如果是不讓人懷疑的那樣逃出來,那肯定沒帶什麼錢,否則只會惹人注意。根本無法想像她是怎麼到了這裡。她歎了一氣:「你到濱州來,王爺遲早會查到的。」

  清妍笑道:「父王不會想到我能跑那麼遠的。」

  安然沒打擊她,若是她跑到別處或許不會猜疑,但偏是濱州,除去她這好友在這不說,還有她的兄長……順王妃知清妍性子,若是猜到她跑遠了,估計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濱州,只是時日問題。

  梳妝好後,雖然穿的是布衣,可人美,穿什麼都好看。只是沈氏心裡發愁,清妍這仗勢是要在這住下了,瞧她也知道是偷偷跑出來的,如今的他們,實在不想跟皇族再扯上關係。只是要趕她走的話也說不出來,便不冷不熱,讓她和安然一塊睡,但叮囑她少露面。清妍欣然答應,乖順得很。

  晚上吃飯,清妍也跟在宋嬤嬤後面端菜,攔了幾次無果,也只好由著她。

  李瑾軒在房裡待了一下午,剛出來就見有個陌生背影,還以為是家裡來客人了,可瞧著越發眼熟,這一看,驚詫喚道:「清妍?」,清妍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嗯」。

  李仲揚也覺意外,見她穿的是安然的衣裳,也隱約猜到她不是來這探望,也沒說什麼。

  李瑾軒問道:「你怎麼來了?」

  清妍頓了頓,不知怎麼作答,沈氏便說道:「怎麼這般問姑娘家,沒禮數。」

  這一說,滿桌的好奇也被壓下。沈氏給她夾了許多菜,見她吃的矜持,料想也是吃不飽的。晚飯後,快睡覺時,又燙了熱粥滾肉片,讓安然端去,讓清妍別知道是長輩特地弄的,免得清妍又吃的不安。

  安然看清妍吃的快,喚她慢些吃,這仔細打量,果真瘦了很多。吃飽後,兩人又說了許多話。清妍避開她一路遇到的事,安然也沒追問。

  夜裡躺在床上,稍微有些窄。安然又想起在京城時,她和清妍宋敏怡,三個人睡一張床都還很寬,如今還能和清妍躺一塊,想也沒想過。

  睡了一會,清妍側身,看著暗處的她:「安然,你睡了嗎?」

  安然已有了睡意,低低應了一聲,卻有些迷糊。聽著她語氣微沉,隱約也知道她要問什麼,心裡驀地揪緊。

  「安然……你還喜歡我哥嗎?」

  睡意登時散去,安然睜眼看著床帳,微微愣神:「不知道。」

  清妍也默了許久:「你一定很恨他吧,可是你也一定能懂。他再回邊城,也不給家裡寫信,他的消息都是父王讓同在軍營的人回稟的。我哥他如今很拚命,對自己很狠。我知道他是想出人頭地,讓自己變得強大,然後……回來找你。」

  回來……回來找她……安然只覺心中苦澀滿滿:「即便回來……也不可能與往日一樣了。」

  清妍頓了很久,才道:「壞姑娘,那我可以再喜歡你哥哥嗎?」

  安然也知她還未死心,會那麼輕易死心的根本不是她認識的清妍,她淡淡笑道:「嗯,清妍,我做不成你嫂子,那你就做我嫂子吧。」

  清妍忽然起身:「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趁人之危,若是可以,我願意看你和王兄一起。只是……只是……」

  只是連她也知道這件事不可能了,又不願偷偷摸摸的喜歡,所以才告訴她。

  安然將她拉回被窩中,定聲:「我知道,並未猜疑什麼,你我之間,還需要解釋這些麼?」

  清妍鼻子一酸,抱了她哽聲:「我回京城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認識了你。」

  安然笑道:「我也是。」

  兩人握了對方的手,只覺這一世的友誼都不會變,頓覺安心,不再言語,沉沉睡去。

  晨起,清妍起來,打開門便見柏樹端了熱水在門口站著,見了面立刻問了安,隨後端盆進來,服侍她起身。

  因郡主來了,禮數還是要的,沈氏便讓伺候李瑾良的柏樹過來服侍她。只是清妍不知道,這是在給李家添麻煩,只因她不曾想過李家會敗落至此。

  安然起來後,柏樹要伺候她時,她輕擺了手,已然習慣自己來。

  吃早食時,周姨娘見桌上的早點精緻,想必又花了不少錢。想到昨夜那頓飯,約摸就是全家人五六天的飯錢,連她開口吃的時候都有點心疼,心想著這祖宗可要住多久,要是住到年後,他們可就要掏老本了。

  吃過飯後,見安然要出去,清妍也想,沈氏輕拉住她,笑道:「可不能出去露臉,在家裡陪我繡花吧。」

  清妍也乖巧點頭,搬了東西到院子裡,看了一眼李瑾軒,他已經進了廊道,約摸是去書房作畫了。沈氏見她手裡拿著針線,卻瞧著那邊,直到長子的身影瞧不見了,才見她回頭。不由暗歎,想不到她竟還喜歡著尚清,都這麼多年了。

  臘月中旬,京城那邊沒有人過來詢問清妍的下落,她也打算在這過年。也越發看出李家如今並不富裕,也讓沈氏不要再特地弄這麼多飯菜,如常就好。偶爾會去陪安然一起賣畫,見濱州沒侍衛的蹤影,更是膽大,也會出去玩了。

  沈氏去信給宋祁,問他可有假回京城團年,若是沒有便來這。宋祁過來後,見到清妍也十分意外,清妍見了他也同樣詫異。默默想著對方怎麼來了濱州。沈氏再三讓宋祁在這裡住下,一起貼對子買年貨,幫著李二爺修剪院子裡的花草。年底了,事又亂又多,往年指揮就好,今年全家都要動手,開始還犯難了一下到底該從哪裡入手。

  這日打掃屋簷角落的蜘蛛網,李瑾軒拿了長掃帚清理,一旁的清妍仰頭去看,剛好就有灰落到眼裡,痛的捂眼。李瑾軒立刻帶她去井邊那舀水給她,等洗好了,再抬頭,兩隻眼都紅了,雖覺愧疚,可還是忍不住笑笑:「像兔子。」

  清妍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她來這裡十多天還沒跟他說過話,就怕日後要是真能做李家兒媳,如今和他太親近被李家長輩說她不是個矜持的姑娘。每天看著他,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卻一句話都沒說。現在好不容易獨處了,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回屋裡歇歇吧,我回去幫忙。」

  「我不礙事……」清妍揉揉眼,跟在他一側,「我不抬頭看就是。」

  「你站在旁邊,頭頂的灰塵也會撲你一身。」

  「反正打掃後也是要洗衣裳的。」

  兩人回到前堂,沈氏正奇怪他們兩人去了哪裡,留個郡主在這裡到底還是怕的,更怕尚清和她有什麼事發生,若是那樣,估計順王爺會遷怒李家。看著兩人一邊說笑出來,默默打定主意,在年前……把清妍送走吧,才剛安定下來的李家再也不願受這風風雨雨了。

  入夜,沈氏便讓柏樹悄悄傳話給清妍來她房裡,別讓安然察覺。

  清妍不知沈氏喚她有什麼事,藉口要去如廁,去了沈氏房裡,李仲揚並不在。

  見了她,沈氏便請安喚了一聲「郡主」。清妍頓了頓,在這裡住了這麼久,李家上下可都喚她名字了,這恭恭敬敬的請安,可著實讓心裡不好受。清妍扶住她,面有尷尬:「沈姨,不是說了叫我清妍就好嗎?」

  沈氏看了她一會,這才說道:「那不過是隨大家叫罷了,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郡主,也只能是郡主。」

  清妍愣神看她:「沈姨……」

  沈氏歎氣:「莫怪我心狠……只是如今的李家,得罪不起你父親。你哥哥和安然的事我也知曉,他們為何分開,郡主當真不知?」

  清妍搖頭,急聲:「不是的沈姨,那是皇上在阻攔,父王說了,是皇伯伯在阻攔。世子不能和丞相之女一起,可是我是外嫁,沒有王兄和安然的阻力大,皇伯伯不會管的。」

  沈氏愣了愣,沒想到聖上竟然也知道這件事,可世子的事是聖上阻攔,清妍的事卻必定會被親王阻攔,又如何能結這緣分?日後他們兩人再變成第二個賀均平和李安然怎麼辦?只會兩人都傷得重吧。她搖搖頭:「孩子,你父王不會同意的。」

  「會的!父王最疼我,他會答應的。只要尚清哥哥說喜歡我,我立刻嫁進李家,父王捨不得拆散我們的。」

  「若是會答應,為何你會逃到此處而非正大光明來?」

  清妍哽聲,是啊,爹爹不會答應她的,要不然也不會要她嫁給別人,不就是順王妃怕她舊情復燃,又執拗起來,可她絕不會嫁過去,要麼死,要麼逃。就算是在逃跑的路上死了,她也心甘情願,至少沒有任由擺佈。她很想告訴沈氏,她經歷了很多很多才到了這裡,如果不是抱著一定要見上最後一面的決心,她也熬不過來。好幾次都差點死了,可她想著不能這麼死掉,否則做鬼也不安心。

  終於到了濱州,見到了安然,見到了李瑾軒,可如今卻被他的母親拒絕。她終於明白安然當年承受了多大來自母妃的壓力。若是非要嫁進李家,婆婆不喜歡自己,讓尚清哥哥夾在裡面,又有什麼幸福可言。

  沈氏看著她分外不忍,向她說了許多道歉的話,清妍並不答話,最後點點頭,埋頭道:「清妍懂的,沈姨不必自責……」

  說罷,便走了。

  沈氏送她到房門外,看著她背影落寞,長歎一氣。並不是清妍不好,只是如今的李家,配不起她,更賠不起一切可以賭上的。

  過了一炷香,安然不見清妍回來,去後院茅廁尋她,並不見蹤影。又跑到前堂喚她,每個房間都敲去問,問至沈氏那裡,沈氏一頓:「她沒回去麼?」

  安然答道:「沒有」,末了又問道,「回去?剛才清妍是來母親這了?」

  沈氏這才發現說漏了嘴,安然無暇多問,找到前院問守門的錢管家可瞧見了,錢管家說道:「方纔郡主出去了,說太太讓她走,我以為是去買什麼東西,就沒細問。」

  沈氏急的皺眉,連聲歎道:「這傻孩子,我並不是要她現在走呀!」

  李瑾軒問道:「母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氏歎氣:「我方才……方才說李家留不得她,會惹來麻煩,想改日打點好送她走,可那孩子約摸是聽岔了,竟立刻就走了。」

  安然也急了:「娘,清妍的性子你難道不瞭解嗎,她就是一根筋,直腸子。」

  說罷,讓錢管家領人去找,自己去拜託左鄰右舍,讓他們也幫忙,住了這麼久也都認識她,人多力量大。

  清妍要躲人並不難,安然和她一起玩時,常躲著侍衛玩。連侍衛都難尋蹤跡,更何況是他們。找了大半宿,卻是一點消息也沒。

  沈氏自責起來,一邊找一邊祈求佛祖保佑,可千萬別出事。那樣好的孩子,若非逼不得已,她又怎麼會讓她走。

  李瑾軒和安然一隊,往她進城時的路尋去,現在城門已關,已出不去,除非她有意躲著,否則還能追上。

  快至凌晨,才問得一個下山賣山獸的獵戶,說瞧見有個姑娘進了樹林,嚇的他以為見鬼了。兩人忙往那邊樹林去,一路呼喚。

  冬日朝陽晚見,整個小樹林陰森森的。腳下只有踩著枯葉的聲音,連野獸蟲子蟄伏的聲音都聽不見。喊聲停下,隱約聽見有哭聲。急忙尋去,果真就瞧見清妍抱膝坐在岩石後頭,哭的抽聲,聽見動靜抬頭,嚇了一跳,啜泣道:「你們怎麼來了?」

  安然氣道:「來找你!這麼一聲不吭的就走了,你要急死我們嗎?」

  「可是……可是……」清妍咽聲,要是讓安然知道是她母親讓她走的,那還不得吵起來。

  李瑾軒蹲身,歎道:「回去吧,娘親並沒有惡意,你別怪她。而且也並非要讓你立刻走呀,笨丫頭。」

  清妍搖頭:「會添麻煩的。」

  「哪裡有什麼麻煩。」李瑾軒說道,「我們又不是抓你做苦力,王爺真是那般不講理的人麼?母親太過擔憂了。」

  清妍頓聲,只好隨他們回去。翌日吃早飯向眾人道了歉,等安然出門了,才單獨和沈氏說話,這幾日就尋個合適的機會離開,沈氏也沒有作答。當真是留也不是,去又不捨。

  安然今日依舊是和安素在城南擺畫攤,一上午還沒開市。安素在一旁看書,她在那寫信的小桌子上抄書鋪老闆給她的任務,再過兩日就能抄好,然後換她心儀好久的書。

  正認真抄寫,陰影映來,擋了些許光源。她抬眸看去,宋祁背對著陽光,清俊的臉面向自己,雖無笑意,卻是滿目淡然:「日光太烈,看久了眼會暈。」

  安然點點頭:「這兒暖。」

  宋祁看了看她的字,淡笑:「抄的越來越工整了,字越發好看。」

  「我哥就總說我的字欠些力氣。」安然提筆沾了沾墨,默了默頓覺不對,看著他問道,「宋哥哥什麼時候看過我寫的字?」

  宋祁頓了頓:「以前換書看時,你常在一旁註釋。」

  安然想點頭,可仍覺得不對:「可你說……抄的越來越工整了……這幾日得了空閒,我才將書拿到外頭來抄寫,算起來,這是宋哥哥第一次見。」

  宋祁眸子微頓,安然看他神情複雜,立刻明白過來,又道:「所以說……圖雲書鋪的老闆給活我做,又願意讓我在那看書,其實都是你先給老闆錢了。」

  宋祁輕點頭,默了片刻:「知你喜歡看書,若是送你,你定不會要。」

  安然無法氣他欺瞞自己,更多的不過是心酸罷了。這種小心翼翼,實在讓她覺得……無法償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12:09 AM

第七十三章  皇城疑雲 未娶未嫁

      臘月二十,沈氏已打點好馬車和東西讓人送清妍回去,明日便啟程。整理好東西,夜裡回房,在走道那便隱約聽見有人說話,一個是自己夫君,另一個男聲卻聽不出來,而且那聲音似故意壓低,根本聽不清。她頓足未前,想了片刻,拔了頭上的簪子便說道,「簪子怎麼落在這處了。」

  裡面的聲音一頓,片刻便見李仲揚開門,往她這邊看來,沈氏笑了笑:「二郎。」

  李仲揚微點了頭,等沈氏進去時,裡頭已經沒有別人,可那窗卻是打開的,許是從那跳出去了。這天寒地凍,誰沒事會開個窗。她不動聲色,並不急著問他。等服侍他淨臉,李仲揚開口說道:「等過了年,再送郡主走吧,年末將至,匪類多了,路上不安全。」

  沈氏微頓:「二郎,你我夫妻這麼多年,還有不能說的話麼?」

  李仲揚停了片刻,看著她:「方纔你在外頭果然是聽見了?」

  沈氏點點頭:「未聽清楚你們說什麼,怕是聽了不該聽的,讓你為難。如今突然改口郡主的事,怕是與她有關。與她有關的事,到底還是該說與妾身聽,尋個理由留她,免得兩頭為難,尚清那也該及早打算,莫讓兩人都動了心,到時便難辦了。」

  李仲揚說道:「若是兩情相悅,也無妨。」

  沈氏怔松:「二郎這話的意思是……」

  李仲揚語調極輕:「方纔來的人,是順王爺的近侍。」

  沈氏吃了一驚:「順王爺知道郡主在此?」

  李仲揚點頭:「對,我先前還奇怪以順王爺的謀略怎會想不出清妍逃到濱州來了,今晚見了那侍衛,才想明白,哪是他不知道,而是根本是有意讓她逃到此處,讓她尋我們李家來的。」

  沈氏糊塗了:「這話怎講?難道是順王爺愛女,所以成全她?」末了自己搖頭,「絕無可能,皇族的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愛女至此。」

  李仲揚歎道:「順王爺知曉清妍喜歡尚清,料她會逃到濱州,因此並沒有出手干涉。其實他是想清妍嫁入李家……保王府日後周全。其中緣由那侍衛並未說,可說了方纔的那一番用意,為夫才恍然,恐怕順王爺與為夫想的一樣,只是這猜測不便說,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

  沈氏心中一跳,沒再逼問他。只是能讓順王爺慌張的,那恐怕……只有當今聖上了,許久才問:「那若是清妍做了兒媳,可對李家有什麼弊端沒?」

  李仲揚沉思片刻:「應當沒有。」

  沈氏歎道:「若是如此,那安然和世子豈非是個遺憾。」

  「娶與嫁並不同,若是安然嫁了王府,怕是李家也就此陪葬了。」

  聽著他聲音沉沉,沈氏也不便再問。只是她一個婦道人家,也想不通那朝堂的事。只是夫君說無妨,那便留下吧。當即去尋了清妍,說逢年路上危險,年後再做打算,喜的清妍差點沒蹦起來。

  翌日日光十分好,沈氏領著家裡人去買過年用的東西,周姨娘可是許久沒出來了,她想去商行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麼錢可賺,又怕李仲揚生氣,便一直待在家裡和沈氏繡花,眼睛都快花了。就幾個姑娘在前頭笑的開心,也笑了笑:「姐姐,今年三妹可過來團年?」

  沈氏說道:「皇城一別後,便再未有音訊,約摸是不回的。」

  想到那日從皇宮裡回來的李三妹,沈氏便不敢再想,對自己笑時,只覺是行屍走肉,無魂無魄,看得她當即灑淚。李三妹和賀奉年有瓜葛的事她也沒對任何人說,那同樣是個說不得的事。

  李心容說要繼續遊歷遠方,這一走,就沒了音信。還有安寧,不知在京城過的如何,百里長身為大皇子的幕僚,是否也受了牽連,安寧如今可好……沈氏暗暗壓下這些事,專心購置年貨。

  安然如今已經沒有再去圖雲書鋪,謝過宋祁的好意,也讓他別再這麼做,而當初抄寫換來的書在思量一番後,沒有送還宋祁,那樣做未免太抹他的面子和良苦用心。這日一起出來,買好東西準備回去時,他忽然說道:「靜慈庵那想要尋個人抄佛經,分送給前來拜佛的人。」

  安然實在忍不住用狐疑眼神看他:「宋哥哥,你又來……」

  宋祁笑笑:「這回是真的。」

  安然難辨真假,擰眉道:「若真的要,那先前為何不說,如今我不抄你的書了才說。」

  宋祁默了片刻:「你先前抄的佛經便是她們那的,只是數額太多,因此我托別人打聽後,拿回來後給了一小半你。後來去尼姑庵的那波老太太走後也沒再要,現在臨近年底,便又要了。」

  安然心裡一個咯登:「所以剩下的一大半你抄了?」見他默認,頓覺實在有必要和他說,放緩了腳步,等娘親姐妹都走的遠了,才輕聲,「宋哥哥,你的心意……安然明白,只是……你越是如此,我便越覺不安……只想著該要如何償還你,滿心惶恐。」

  宋祁愣了愣,倒沒想到她竟因此有了負擔。他並不知要如何追求一個姑娘,只想著對她好,知不知道也並無關係。對她好就可以了,卻不知竟讓她有了負擔。默然一會:「以後不會再如此……讓你不安。」

  說完這話,見她如釋重負,他又迷惑起來,不暗暗幫她,那該如何?就這麼平淡相處麼?

  回到李家,見好友李瑾軒已經從書房出來曬太陽,等她們進去了,才認真道:「尚清,我有一事不解,想問問。」

  李瑾軒十分奇怪看他,笑道:「狀元問探花,探花表示惶恐啊。」

  宋祁笑笑:「這事我也尋不到人問,總不能去信京城。」

  李瑾軒笑道:「問吧,日後我也好拿去跟人說,我這學問,可是連狀元都討教過的。」

  宋祁與他隨意慣了,聽見這話只是笑笑,可當要開口可著實停了好一會:「若是……你要追求心儀的姑娘,該做些什麼?」

  話落,李瑾軒便猜到了,更是詫異:「你碰到喜歡的姑娘了?」

  宋祁心裡暗歎,他這好友果然是沒情根,竟然沒發現他喜歡他家妹子。連年紀尚小的安平都偷偷問過他,是不是喜歡她四姐姐,如果他要做她的四姐夫,她第一個答應什麼的。

  李瑾軒低聲,幾乎說的聽不見:「你不是……不是不舉?」

  宋祁面上一僵:「哪裡聽來的謠言。」

  李瑾軒差點沒捧腹笑:「你又不納妾又不去煙花之地,同僚去喝酒叫來的歌妓你也是巋然不動,只是這是男子大忌,一直不曾問你。」

  宋祁也是苦笑:「好了,快些告訴我罷。」

  李瑾軒仍是不免打趣他:「我先問你,是哪家姑娘這麼好福氣?讓你『守身如玉』二十幾載。」

  宋祁閉眼,緩聲:「安然。」

  李瑾軒還以為自己沒聽清楚,一想,不對,不就是那兩個字,詫異:「你什麼時候喜歡她的?」

  宋祁苦笑:「你慢慢思量,我還是尋別人問去吧。」

  李瑾軒倒是哈哈笑起,緩了緩才道:「好了,待會再慢慢想。我竟一直不曾發現,我說你怎麼來這,怕就是為了我家妹妹。好友,順著姑娘家喜歡的做就好。她喜歡看書,你和她說書。她喜歡猜謎,你就出幾個謎題。喜歡吃什麼菜,你親手給她做。還有買東西送她,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順著她就好。」

  宋祁皺眉,似乎還算簡單,當然,除了做飯。

  李瑾軒比他還高興,拍拍肩:「我會好好探聽一番她的口風,給你做密探。」

  宋祁順勢行了個大禮:「那就有勞了。」

  李瑾軒當即又笑了起來,好友和妹妹能結成夫妻,他實在開心。清妍放完年貨拿了鏟子出來鏟那枯草,見他心情甚好,不由也笑了笑:「尚清哥哥,有什麼好事嗎?」

  宋祁見清妍過來,笑笑進了屋裡。李瑾軒想了想,問道:「清妍,安然可有喜歡的人沒?」

  「你問這個做什麼?」

  「身為兄長關心妹妹的終身大事,年後她便十六了,是該找婆家啦。」李瑾軒這才想起,「你比安然大一歲……」笑意又柔和起來,「也該尋個婆家了。」

  清妍睜大眼看了他一會,才道:「尚清哥哥……要是我說,我還……喜歡你……你信嗎?」

  李瑾軒可嚇了一跳:「以前說還好,如今是個大姑娘了,別再胡說。」

  清妍心頭被猛刺了下,又展顏笑道:「嗯,我胡說的。」

  見她笑的有些不自然,李瑾軒的心裡也有些奇怪的感覺,拿捏不準她話裡的真假。想到宋祁是為了安然而來濱州,若清妍說的是真的,那是不是……為自己而來?

  這問題困擾許久,總覺要與她說清楚。只是晚飯前後一直忙活,也沒得空閒。好不容易尋了機會,喚她到回房的廊道那。

  清妍剛幫周姨娘擦完碗,手冷的通紅,兩手搓了搓,面頰泛紅看他:「尚清哥哥什麼事?」

  李瑾軒到底也曾有過妾侍,對男女感情不似之前那般躲避,看著她問道:「清妍,你認真告訴我,今日的話可是真的?」

  清妍蹙眉:「哪句?」

  「你……仍喜歡我。」

  清妍忙躲開他的視線:「假的。」

  李瑾軒心裡驀地有些失望,倒奇怪起來,自己明明沒有對她動過心……應當沒有。見她兩手凍的紫紅,說道:「回屋裡烤火吧。」

  清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尚清哥哥,你還把我當成小姑娘嗎?過完年,我都十七了,留到十八都成老姑娘了。」

  李瑾軒看了她一會,青絲如墨,雙眸如畫,鼻尖上凍的微紅,神色既認真又似只是天真無暇問他。那俏臉忽然笑了笑:「就讓我變成老姑娘吧。」

  清妍默然往屋裡走,心結又多了一個,若是一直沒有結果,她是該放手的。可是她做不到像安然那樣果斷,要她這樣去嫁給別的男人,她做不到。

  李瑾軒心中略覺煩悶,從窖裡拿了一壺秋時釀的桂花酒出來,去了宋祁房裡。

  臘月二十四,宋祁送安然三姐妹去畫攤時,跟她說今晚城北有個說書人,口技了得,今夜剛好說羽國大將故事第一回,邀她一塊去。所幸安然沒有拒絕,收了畫攤,回家吃過飯,跟家裡人一說,長輩和安素沒什麼興趣。李瑾軒和清妍莫名愁悶沒興致,李瑾良如今正跟柏樹好著,正想今晚跟周姨娘提他倆的事,也沒去。最後是帶著愛玩的安平去了。

  安平如今可喜歡宋祁,除了在家裡時常給她很多好吃的,跟他出去玩也會給她買泥人蜜餞。一說要出去便立刻說有好吃的了,我去我去。安然便笑她可不要貪嘴,免得被人拐去賣了。

  到了街上,宋祁便給她買了串糖果子。安平立刻安靜下來,時而抬眼看他們兩人說話,一邊吃一邊笑。她可記起來了,當初那三姐夫和三姐姐成親後出門,也是這模樣的,那個時候三姐夫也給她買好吃的,然後告訴她,這叫做賄賂。

  雖然聽不懂什麼是賄賂,但一定是個好東西。而且三姐夫還說,要幫著他在三姐姐面前說好話喲。她牢記心裡,待會回去就跟四姐姐說宋哥哥是個大好人。她剛往嘴裡塞了個果子,將那裹在外頭的糖咬的咯咯碎,就瞧見有個身影分外眼熟。

  怎麼那麼像她的三姐姐。可娘不是說三姐姐在京城嗎?她瞇了瞇眼,前頭的人已經不見了。她頓時瞭然,看錯了。

  宋祁怕安平聽的乏味,給她買了許多零嘴。到了那小棚子,交了錢,尋位置坐下。安平倒還乖巧,等那說書先生一張口,果然見她昏昏欲睡。看得宋祁和安然兩人直想笑她。

  回去的時候安平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安然聽的意猶未盡,可惜還有十九回,一直說到元宵便走,一回一個大將,聽的她熱血沸騰。可一場要十個銅板,她捨不得,也沒時間攢錢。宋祁說道:「下一回是三朝元老高老將軍領兵五千殺入敵營,斬獲四萬敵軍,應當更加有趣。」

  「唔……」安然心有遺憾,「我就不去了。」

  「為何不去?」宋祁明白過來,「你若想去,那錢我會出……只是記在本子上,你日後有錢還我。」

  安然心裡一動,抬眸看他:「真的?我還你的時候你一定會接下吧?不會說只是小錢不要吧?」

  宋祁輕歎:「如今我只是個小通判,窮的叮噹響,當然會收下。」

  安然笑了笑,知道這不過是他的一番說辭,可至少不會是白白讓他幫忙,當即點頭:「那就借我聽剩下十九場的錢。我每日可以攢一兩個銅板,約摸半年後能還。」

  宋祁見她沒一味拒絕,心緒波瀾而起,越發離她近了些,不會太過抗拒自己。

  趴在安然背上睡覺的安平嘀咕起夢話來,兩人卻聽不出來。路過那胭脂攤,那大嬸瞧見他們俊男美女,又甚是年輕,當即又吆喝道:「公子,買盒胭脂送你旁邊那位姑娘吧。」

  這街道並不熱鬧,這一喊也知道是在喊誰。宋祁想佯裝不知,那大嬸又喊了一次,他這才頓足,遲疑些許,才道:「你……喜歡哪種脂粉?」

  安然避開他的目光,將快滑下去的安平往上抬了抬:「懶人一個,平日不喜抹脂粉。快些回去吧,天冷,安平會受不住的。」

  宋祁默了默,跟了上去:「我來背吧。」

  安然笑道:「我背得動。」

  兩人一路閒談,回到家裡,沈氏便讓周姨娘抱安平回屋裡睡,又拿了信給宋祁,說是家書。

  宋祁意外道:「母親怎知我在李叔叔這過年,那信應當還未送到京城的。」

  沈氏笑了笑:「知兒莫若母。」

  這話說的直白,不就是說他的心思都在這兒,自然會在這過年,她那做親娘的還要猜麼。安然還未進屋,兩人聽見這話都不自在。沈氏就是要他們如此,尷尬多幾回,就習以為常了。

  此時李瑾良正在周姨娘房中,說了一會話,便說了自己喜歡柏樹的事。周姨娘說道:「她如今是服侍你的,你喜歡的話,給她開臉就是。」

  李瑾良搖頭:「不是……我想娶她。」

  周姨娘一頓,瞪眼:「娶什麼?如此抬舉她。」

  李瑾良自小就怕她,被她瞪的縮了半截,仍道:「柏樹挺好的。」

  周姨娘差點沒啐一口:「那不過是個粗使的丫鬟,字也不認得,家裡還是李家僕人。」

  李瑾良辯駁道:「柏樹可體貼人了,而且她認得很多字啊。況且現在她也不是李家世僕了,娘不是把賣身契還給她爹和她了嗎。還有宋嬤嬤錢管家,姨娘可說過他們如今也不算下人了。怎的輪到柏樹這就又成了下人。」

  周姨娘搖頭,冷聲:「姨娘不同意。就算我們李家敗落了,也是有臉面的人。」

  李瑾良轉了轉眼眸,起身不再和她商談:「不管,反正這些事是娘做主的,我求她去。」

  周姨娘忙把他拽回來,罵道:「小兔崽子你給我站住。敢情你來這就是知會我一聲的呀?」

  「姨娘。」李瑾良說道,「柏樹真的很好,我說要娶她,她還不願意,說配不起我。」

  周姨娘冷哼:「這不是大實話麼?你就算不是丞相的兒子了,也是堂堂周家的表少爺。」

  李瑾良輕笑:「得了,外公早就不管我們死了。否則……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們三人在雨裡跪了半日,妹妹也不會……」

  說到後面,見她眼眸驀地紅了,他也不敢再說那事,說道:「所以姨娘也知曉,榮華時可一起享福的人得去了,可是遭難時,能陪在身邊的人卻少之又少,也更彌足珍貴,不是麼?我們李家已是罪臣之家,可柏樹仍願意追隨,這幾個月只要一口飯吃,不求錢財,和我們一起同甘共苦,這樣的兒媳你去哪裡找?莫不是要我找那種門面高的,但是有福同享有難不同當的就高興了?」

  周姨娘歎氣,經歷了這番劫難,她哪裡不懂這些,可是她心裡就是放不下,柏樹家從她爹開始就是李家僕人,萬一、萬一李家日後重歸榮華,要讓人笑話他兒子有個奴婢妻子不成。她擺擺帕子:「這事我再想想,你不許先同你娘說,否則就別叫我姨娘了。」

  孩子到底是跟親娘更親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先來這探口風,直接跟沈氏說去了。見她鬆口,立刻高興起來,連聲應下。

  一大清早,等出門的出門,進書房的進書房,和沈氏宋嬤嬤在院子廊道下纏著線,瞧著柏樹忙前忙後收拾,性子是挺好,就是身子太瘦,沒什麼福相。如果是在京城,她的兒子哪會看上這等丫鬟。

  沈氏聽她歎氣,笑道:「妹妹在歎什麼氣?」

  周姨娘笑笑:「想著尚明也大了,只等著尚清娶妻生子,他這做弟弟的才好討門親事。」

  沈氏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來,點頭笑道:「是時候給尚明找個人服侍了。」

  周姨娘湊近了說道:「我瞧著尚明對柏樹挺有意思的,以我們如今的家世,怕也無法納妾,娶來做妻如何?」

  宋嬤嬤一聽,忙說道:「這可使不得呀,奴婢可不信二爺當真會一世窩在這濱州小地,而且聖上當初可沒怎麼說二爺是因罪被貶謫到此,只是回老家丁憂三年罷了。那豈非是還有點盼頭。柏樹一家都是下人,我雖也是奴才,但是幫理不幫親,還是覺得不妥,否則日後回了京城可怎麼向別人說。」

  周姨娘心裡暗自高興,沈氏雖然也喜柏樹忠誠乖巧,可仔細想想門第確實還是太低了,如宋嬤嬤所說,她也不信當真會一直如此,除非……大皇子真的無回天之力,他們李家便只能這般了。說道:「再等等吧。尚明還小,不急。」

  周姨娘趁機說道:「那把柏樹換走,別服侍尚明瞭。」

  宋嬤嬤說道:「家裡不過就兩個可服侍人的,總不能讓奴婢去服侍二少爺,柏樹又去服侍大少爺吧。」

  周姨娘皺眉:「那怎麼辦?」

  沈氏看了她一眼,可明白過來她這是藉著自己當擋箭牌,不同意的明明是她這做親娘的。只是宋嬤嬤說的也在理,笑了笑:「就維持原樣吧。若是他們兩人明知長輩反對仍做出什麼事來,倒可以說柏樹不自愛,尚明不懂事,到時還能娶麼?」

  周姨娘臉上這才有笑:「姐姐說的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12:34 AM

第七十四章  佳偶天成喜鵲搭橋

      年前,安然每晚都和宋祁一塊去聽書,開始兩次安平還願意去,到了後面就越發不肯了。她便拉了李瑾軒和清妍去,清妍正想著怎麼和李瑾軒多見面,欣然答應。

  四人聽完,一起回去,議論那故事也十分有趣。過了兩日李瑾軒琢磨起年畫來,應景去畫年畫了,清妍見他不去,也尋了藉口幫沈氏的忙去。安然和宋祁一起出遊,離的稍遠也還好。

  到了年初十,宋祁回府衙了,安然收拾畫攤回來,在廳那歇息了一會。沈氏見她坐在這沒似往常那般出去,問道:「然然,今晚沒書聽麼?」

  安然頓了頓,恍然想起宋祁已經回去了,平日裡倒習慣了各自忙完在這匯合。見沈氏笑意淺淺,她也沒說緣由,淡笑:「吃太飽了,歇歇就走。」

  一人去了茶棚,聽時還入神無妨,等眾人散了,無人可說心中感想,一如當年她與宋祁換書看,後來斷了,再找不到人探究這些的失落。

  莫不是……已經開始在接受他了?

  安然搖搖頭,想,卻又不想,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迷糊得很。

  三月,已是春末。

  李家人在這住了快一年,已習慣這裡的氣候,清明時一家人隨濱州的族人一起去掃墓,拜祭祖宗,也無人譏諷他們,只是有些許疏離,不敢走得過近,仍怕受到什麼牽連。

  李仲揚和沈氏看見韓氏一家,只是點了個頭,也不走前。族人倒沒非議這做弟弟的這麼不知禮數,因為當初韓氏一家來鬧過幾回,沈氏早就將他們翻臉的消息仍人有意無意的吹到族老的耳中,只是族老念他們沒了當家人,也就沒指責。反正兩房人如今也相安無事,就讓他們由親變疏吧。

  四月初,已不留一點春季寒涼,熱意席捲而來,彷彿一晚成夏。

  安素年後及笄,妝是周姨娘給她上的,只盼著靠這艷絕容貌能嫁個好人家,雖知不大可能,可到底是自己的親骨肉,總往好的方面期盼著。

  駱言這還是第一次瞧見安素這模樣,見她坐在那單手托腮發呆,跳進畫圈裡,蹲身看她。

  目光所及之處突然冒出個腦袋,安素頓了頓,直起腰身,笑了笑。更讓駱言覺得可人,頓時遺憾若是能說話就好了,那他肯定娶。只是不能開口,以後到底還是有諸多不便。

  安素見他愣神,抬指輕輕戳了戳他。駱言這才說道:「我嘛,剛從別的地回來。」

  安素豎起四根手指,駱言立刻皺眉:「都說李爺沒跟我一起,那是你四叔可不是我四叔。」

  見他不耐煩,安素倒適應了他的刀子嘴豆腐心,又笑了笑,繼續比劃。

  駱言蹲在一旁,答道:「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哪裡來的團年。」

  安然寫完一封信,見那駱言又來了。第一次看見他時,他還慌張的跑了,活似怕自己見到他。可看安素習以為常,一問才知道他常趁自己不在的時候過來。

  當初李四郎將李家的救命錢捲走的事只有沈氏周姨娘和李瑾軒知道,那日在祖母靈堂上李四郎來祭拜,見家人待他滿是惡意,周姨娘更是激動,安然也隱約猜到了。可沒想到四叔的管家卻跟安素這麼要好,這大半年了,他竟還沒走,真像是特地來陪她的。

  莫非四叔在什麼地方看著,卻不出面?

  安平怕熱,早上出來就不肯穿件厚實的衣裳,穿著薄薄的長衫舒服極了。等到了下午,天氣漸涼,安然便讓她先回去。這裡離家不遠,路又走過千百回,平日也能獨自來回,兩個姐姐便沒有陪她。

  她手裡拿了根細竹杈,哼著小調往回走。走到熱鬧街道,前頭駛來幾輛大馬車,開路的人十分凶悍,她忙站在路旁,免得被人推了。那馬車緩緩駛過,只聽見旁人議論「是張府的」「秦家幫二當家的自然氣派」什麼的,她好奇的抬頭看去,那車簾子隨風揚起,看見裡面的人,她愣了愣。等回過神,立刻往前面衝去,攔下車。

  那漢子立刻罵道:「小兔崽子,不要命了是嗎?快滾。」

  安平瞪眼看著那簾子,想要看穿,那是她姨娘,突然消失丟下她的姨娘,絕對不可能看錯。

  那漢子推了她一把,惡聲:「滾!」

  張侃略微不耐煩,沉聲:「是什麼人攔路,快弄走。」

  何采接話道:「說不定是老人婦孺,讓二子別動手。」

  安平可聽清楚了,就是姨娘啊!淚差點沒湧出來,抬腿要去爬車。那漢子氣沖沖一把抓住她衣襟,甩在地上:「哪裡來的野孩子!」

  「姨娘……」

  聽見這哽噎喚聲,何采身子猛頓,張侃立刻探身,見安平渾身都髒了,氣道:「不是讓你別動手嗎!」

  那二子當頭挨了一罵,就見二當家跳了下來,將那小姑娘扶起。

  安平淚眼汪汪:「叔叔你怎麼在這?你讓姨娘出來好不好?」

  張侃遲疑片刻,硬聲:「你姨娘不在這。」

  「我聽見了……」安平繞過他要去掀簾子,還沒碰到手就被張侃拉住,她瞪眼,「姨娘在裡面!」

  張侃拽住她,大聲道:「說了不在就是不在,二子把她拉到一旁去。」

  安平哪裡肯依,一口咬在他手上,那手痛的鬆開,她便俯身從車底板鑽了過去,到了無人看著的那頭,立刻撩開簾子,果然是她。可還沒高興,就見她愣神,自己認真一看,也愣了。

  何采顫聲:「平兒……」

  安平看著她那隆起的肚子,已明白過來。記不得是哪個姨娘了,生弟弟之前,肚子就是那樣,而且去哪都要在肚子上蓋個毯子。原來姨娘是有了弟弟,所以才不要她。什麼有事出門,什麼只要她聽話她就會回來,這些都是騙人的。

  「安平……」何采俯身去拉她的手,還未觸及,就見她驀地鬆手,探身要追,那小小的身影卻已經鑽進人群。

  她怔怔看著那,張侃已上車,將她扶回車內,緩聲:「她會明白的。」

  何采默然不語,一手捂著肚子,想到她方纔的神色,就擔心得如刀割:「三郎……我們可不可以不要這個孩子?」

  張侃待她素來溫和,可這一聽,也生了氣:「她是你的孩子,你肚子裡的就不是了嗎?」

  何采搖頭:「都是……都是骨肉,只是安平自小就沒有養在身邊,每日牽掛,想的肝腸寸斷,如今好不容易她親近我了,若是讓她知道我真將這孩子生了出來,怕是以為我真的拋棄了她。我與你還能再有孩子,等她長大些,就明白了。」

  張侃搖頭:「不行,其他事我可以順著你,唯獨這件不行。你不是不知道大夫怎麼說的,你身子本就不好,別說強行落胎,就算是一不小心的,也很難再養好身體。」

  說罷,也知她痛心,將她攬入懷中,輕歎:「安平是個聰明的孩子,很快會想通的,你安心養胎,把孩子生下來。你……你忍心讓我們倆的孩子就這麼沒了嗎?他已在你腹中四個月,當真沒有一點感情麼?」

  何采未語,倚靠在他身上,也歎了一氣。

  安平沒有亂跑,一路跑回家,見了沈氏,當頭就說道:「我見到姨娘了。」

  沈氏一愣,看著她那有些冷酷的小臉,便知她知道了什麼。安平又道:「她快有孩子了,不會再回來找平兒了。娘,平兒那麼乖,為什麼奶奶不要我,姨娘也不要我了?」

  沈氏忙放下手裡的活,抱住她,安平立刻哭了出來,抱了她不肯鬆手:「爹爹不要丟了我,娘也不要丟了我,我會改的,安平會改的。」

  見慣了她活潑的模樣,現在突然哭成淚人,眾人心疼的好一番安慰,才漸停哭聲。

  一連過了好幾日,她才恢復如常,只是別人一提何采,她便立刻沉鬱,再不說半句話。久了,大家也都閉口不提。

  宋祁年後每到休沐時就過來,在李家吃一頓飯,住在外頭客棧那。給安然捎書,只要數量不是太多,安然也會收下。

  沈氏見兩人感情增進不少,也微微放下心來。

  五月,安然送抄本去靜慈庵,抱了厚厚的一壘心情愉快。從師太那換了錢,小心裝進袋子裡,收入懷中,下了山。

  山腳下是一片大空地,一路都能見到香燭,那空地如今青草幽幽,平時有牛在這啃草,今天也有。聽著牛長哞了一聲,安然笑笑,可隨後又聽見一聲馬嘯聲,愣了片刻往那看去,就見幾匹馬跑了出來,上頭是幾個衣著光鮮的公子哥。她收回視線,又是城裡的富貴公子騎馬玩呢。

  也不知是否是心中疙瘩,每次看見馬就會想起馬場,想起她和賀均平駕馬疾奔的場景。也不知他如今怎麼樣了……

  安然走了許久,心神不寧,摸到腰間的香囊,即使分開了,她卻還是每日戴著它。即使是和宋祁一起,也戴著。她根本沒意識到,這藍色香囊宋祁是認得的,那日雨中小廝送來,他就在一旁看著、聽著。

  她從頭到尾都沒對宋祁公平過。

  安然握著那香囊,裡頭還有司南玉珮,說過要放下,然後試著和宋祁一起,可原來她從來沒放下過,自己卻渾然不覺。

  從那急流經過,她頓足未走,盯著手裡的香囊許久,若是當初有苦衷,有阻礙,那為何如今一年了,還不來找她,甚至連一點音訊也沒有。清妍說他在努力,在等。可他至少該告訴自己,讓她有信心一起等。

  或許他也知道,再無可能了。

  安然顫顫伸手,將那香囊懸於急湍之上。

  藍色的香囊在太陽底下十分艷麗,可是卻透出一股寒意來。賀均平佩戴了它兩年,安然又留在身邊一年,絲線早就磨斷了些,可這裡頭承載的東西太多。她想放下……累了,想放下。

  眼眸微閉,手中一滑,那藍色香囊,已經裹著司南玉珮,落入河中。

  香囊並沒有很快沉落,被水沖刷而下,安然看著它,那五年光陰一一掠過腦海,她立刻跳進河裡,想將它撈回。或許還有可能回到以前那樣,她捨不得把這段回憶給丟了。

  只是河流湍急,河床石頭滑苔又多,踩幾步便跌倒,摔了幾次,已渾身濕透。本以為追不上了,卻見它卡在河中一堆枯木杈中,她急忙跑過去,總算是把它抓住了。可口子鬆開,裡面的司南玉珮已不見。

  宋祁今日休沐,去李家喝了杯茶,就去畫攤那。去了那兒只見安素和安平在,兩人正等著著急,安然這一去就是大半日,平時一個時辰就回來了。宋祁聽了,和安平一起去靜慈庵。途經過青溪河,宋祁就看見有人坐在河邊,看背影的確是安然。走近一看,便見她身上濕漉漉的,髮梢還淌著水。

  安平忙抱住她:「四姐姐。」

  安然愣了片刻,緩緩回身,宋祁已脫外裳給她披上,蹲身看她:「掉河裡了?」

  「沒有。」安然輕輕將安平推離,「別把你的衣服也弄濕了。」

  安平拿了小帕子給她擦臉,小心翼翼道:「四姐,你怎麼了?」

  宋祁說道:「先回去吧。」

  「玉珮丟了。」安然瘖啞著嗓子,滿目落寞,「司南玉珮丟了,我找不到,來回找了很多遍。」

  宋祁一頓,這才看見她手裡拽著一個香囊。那刺眼的藍色入了眼裡,一點一點的鑽進心裡。安然看著他,低聲:「宋哥哥,這對你太不公平了,放手好不好?我這一世都應該忘不掉了。雖然告訴自己要從頭開始,可是做不到。」

  宋祁繃著臉,並不答話,待她說多了,才道:「你慢慢忘,我慢慢等。」

  安然愣神,宋祁已站起身:「我去靜慈庵問問有沒遺落的衣裳,給你借一身來。」

  說罷,已不敢再多看她,不想看她為別的男人這般揪心,怕總想著為何讓她牽腸掛肚的不是自己。安然鼻子一酸,在他轉身之際,抬手拉住他,觸了他的掌,涼涼的,僵的厲害:「宋哥哥,我會慢慢忘的。」

  空落落的心又被這話填滿,宋祁微點了頭:「我會慢慢等,不急,別逼自己。」

  安然應了一聲,緩緩鬆手。看他離去,背影略顯清瘦,步伐依舊沉穩,莫名的讓她安心。這種安心的感覺,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

  安平雖然聽不懂,可是這種感覺……卻一下一下撞在她的心上,只要等,就能等到吧。她如今一點也不懷疑宋哥哥會做她四姐夫。晚上回到家裡,吃過飯,她藉口去和鄰居家的小孩玩,自己跑去了張府。她這幾天可打探清楚了,那個叫張侃,姨娘是他新娶的妻子。她可不知道什麼妻妾之分,只知道她丟下自己去了別的男人那裡,還懷了小孩。

  小廝開門見是個小姑娘,倒還好脾氣:「姑娘找誰呀?」

  安平鼓著腮子道:「我找張侃。」

  那小廝立刻說道:「去去去,敢直呼三爺的名你不要命啦,快滾。」

  安平不走:「我找張侃。」

  那小廝揚手要打她,還不見她走,只好問道:「你找三爺做什麼?」

  安平不答:「你告訴他有個叫李安平的找他,他要是不出來明天我就去賭場攔他,再告訴他昨晚你攔著不讓我見。」

  「……」小廝真想把她踹出去,「去堵吧。」

  「你告訴他,他會見我的,不然……」安平找了一遍,亮了亮掛在脖子上的平安鎖,「就把這個給你,金子打的。」

  那小廝一瞧,遲疑片刻:「你等會。」

  「對了!」安平喊住他,「別讓何采知道了。」

  聽見她直呼夫人大名,小廝真是又氣又覺可笑,這是哪冒出來的孩子。還沒到張侃屋裡,就在廊道那見了他,正要出來,報了她的名字,張侃立刻疾步往前堂去,就怕她鬧到裡頭來,讓何采聽見,又得傷心好些時日。

  張侃見了她,也不讓她進來,只在門口站著,怕嚇了她,輕聲:「有什麼話跟我說。」

  安平知道他也怕自己見到姨娘,瞪了他一眼:「我沒有想見她……我不能接受她那個模樣。只是想讓你帶一句話,讓她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但我不會叫他弟弟,也不會承認我多了一個弟弟。但我會一直等,等她回來。我知道……我知道姨娘是疼安平的。」末了又說道,「說完了,走了。」

  張侃愣了愣,沒想到她一個孩子能說出這種大度的話來,又能這麼快想明白,認真應聲:「好。」

  安平轉身離開,等出了巷子,眼淚就掉了,還是沒忍住呀。

  七夕當晚,沈氏特地早早讓下人備了晚飯,吃過後好讓他們這些年輕人去玩。

  吃過飯,清妍收拾完東西,就跟李瑾軒說今晚出去玩。

  李瑾軒一想大家也確實很久沒聚了,當即點頭,笑道:「也好,大家很久沒一起出去過了,熱鬧熱鬧也好。」

  沈氏抿嘴笑笑,直歎若今晚他再不開竅,明日她就要直白些了,笑道:「我們可不想出去湊這年輕人的熱鬧,在家嘮嘮嗑就好,你們出去玩吧。」

  李瑾良和柏樹早早就走了,李瑾軒收拾一番快出門,見安然還坐在那,問道:「妹妹不出去?」

  安然微低了眸,看著手上的書道:「前幾日和宋祁約好了去聽書,他今日休沐,些許是衙門公務繁忙,晚了,我再等等。」

  李瑾軒當即明白,可不想礙著未來妹夫,也沒多想,就帶著清妍,安素安平出去了。

  安然盯著手裡的書,可沈氏那時而看來的目光,還是感覺到了,越瞧就越覺不自在,忍不住看她:「娘……」

  沈氏輕輕笑笑:「娘高興罷了。」

  安然放下書:「你再看就把我嚇跑了。」

  周姨娘在一旁笑的歡喜:「可沒見過四姑娘害羞。」

  安然確實被盯的羞赧,這種像是眾人以為她在等情郎的感覺。她是在遵守約定,慢慢努力中,但還沒到那種程度。實在是聽的羞了,真放了書自己跑到門外去等。

  仰頭看向天穹,月牙微彎,疏星點點,晚風略帶微涼,拂在臉上卻很舒服。等了好一會,才見有馬車駛來。見了那褐色馬車,安然站直了身看著。馬車停在近處,很快便有人走了下來。

  宋祁見了她,稍有意外,又道:「等的急了?怎麼不在屋裡等。」

  安然淡笑:「沒等,只是剛吃過飯,出來透透氣。」

  宋祁點點頭:「我進去見過李叔叔和沈姨先。」

  安然怕他們又打趣自己,不肯進去:「我在這兒再站站。」

  宋祁進去後很快就出來了,和安然一塊去掛了綵燈的街上。安然想起皇城的高塔,在那上面可以俯瞰全城,可惜她沒見過。這一想,問道:「宋哥哥去過皇城塔嗎?」

  「去過幾回。」

  「幾回?」安然心裡微癢,「好玩麼?」

  宋祁笑笑:「每次去都碰巧是在冬日,塔上風大,冷的人哆嗦,有一次下來還染風寒了,病了三日。」

  安然笑了笑,兩人平時只說些書裡的事,聽過的看到的,可不知他的往事。這一說開,兩人的話閘便又開了。

  走了一半的路,話題沉落,宋祁遲疑了許久,才道:「安然。」

  「嗯?」

  宋祁從袖子裡拿了一個長盒子給她:「看看……喜不喜歡……」

  安然神色微頓,緩緩伸手接過,打開一看,是支碧綠簪子,精巧而細緻,長短適中。貌似除了書,他就沒送過其他東西,或許是,他不會送什麼東西給姑娘家。她點點頭:「很喜歡。」

  宋祁輕鬆一氣,兩人默了片刻,他伸手將那簪子拿起,見她並沒閃躲,小心翼翼將簪子插入她的青絲髮髻中,心跳驟然。

  安然埋首不動,等他的手離開,那微微靠近的暖意便散去了,輕輕抬眸看他,眉目淡然,卻有情意,心尖不由微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12:43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9-27 01:22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終成眷屬 殺機四伏

      那邊已是初見柔情,李瑾軒和清妍這邊可完全是另一個場面,愛跑的安平有安素看著還好,在前頭不遠不近,只是清妍和他說了幾句話,還沒深入交談一下,就被他那一會燈不錯,一會吟唱不錯給繞過去了。

  安平拉著安素往前面擠,好像越往前就越多好玩的,可實際上她什麼都看不到,人群太高,想到個空曠的地方。可安素不同,比她高多了,被擠的痛苦著,又沒法喚她慢點。

  「五姐姐快些。」

  安素實在跟不上,被人一擠,安平又跑的快,手便鬆開了,扯的她手指疼。撥開人群去找,能瞧見她在前頭,就是追不著。又疾走兩步,已被人拉住手腕,她回頭看去,不由展顏。

  瞧著今夜打扮過的安素,更是美艷,駱言頓了頓,一聲不吭拉她到那人少的屋簷下,見她總是探頭往遠處看,皺眉:「李安素,你認真聽我說話。」

  安素指了指那,駱言瞧了瞧,安平在那。立刻招手,便有人從暗處閃出:「照顧好那個女孩兒,不要讓她走丟了。」

  「是。」

  安素詫異看他,比劃了個大拇指給他。駱言把她手指彎回,撇嘴:「只是個跑腿的管家而已。我跟你說個正事。後天我就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安素愣了愣,抓住他袖子,比劃問他去哪。

  「我不知道,突然就說要走。」駱言想到李悠揚就心煩,宅子都買好了,還購置了好幾處產業鋪子,還以為要安定下來,可沒想到突然就說走。他還旁敲側擊的說,難道不要他娶安素了嗎,李悠揚簡單明瞭的答道,不用。

  真是沒定性,氣死他了。正煩著,微涼的指肚輕抹在眉心,將那川字抹平。駱言盯著她:「以後要是有人欺負你,別躲著,要記得還手,就算打不過,也要告訴家人。」末了搖頭,「不行,一定會被揍的很慘。」

  安素笑笑,抬指寫到:去玩。

  駱言歎氣:「我應該期盼,一覺醒來,李爺又改變了主意。」

  安素眨眨眼,緊盯著他。駱言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來,看著她,半晌才道:「李安素,我想娶你。」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見駱言像風跑了,留下她在原地一愣一愣。許久才摸摸面頰,真燙。

  李瑾軒瞧見跟安素說話的人十分眼熟,看多了幾眼,清妍見他心不在焉,拉拉他的衣袖:「尚清哥哥。」

  「嗯?」李瑾軒茫然偏頭,「什麼事?」

  清妍越發覺得自己實在是委屈,當真要這麼無視她嗎?就因為她是主動說喜歡的,所以他就能這樣對自己,氣的甩手:「你自己逛好了!」

  李瑾軒一臉茫然,不知哪裡得罪了她,跟上去問她怎麼了。誰想她丟了一句「不要問我怎麼了」,繼續氣沖沖往前走。

  「清妍。」李瑾軒頓覺不對勁,拉住她,「走那麼快會摔著的。」

  清妍回頭看他,已是滿框淚水:「我知道錯了,當初不該那樣嚇你,讓你覺得我說話永遠只是一個小姑娘的口吻。」

  李瑾軒看的心裡不是滋味,身上又沒帕子,提了袖子給她擦拭:「好好的哭什麼。」

  清妍哭的越發厲害,急的他臉紅,路人都紛紛往這張望,連聲說道:「清妍,別哭,別哭了。」

  「我討厭你,討厭你!」

  李瑾軒恨不得把整個袖子剪下來給她。還是大大咧咧的清妍好,還是會歡聲笑語的清妍好,他才發現自己習慣了她那個模樣,現在這樣實在是束手無策。

  清妍啞著嗓子低聲:「尚清哥哥,我喜歡你……還很喜歡你……父王要我嫁人,我不肯,從狗洞裡爬了出來,就是為了要見你一面。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可是這一看,就走不了了。厚著臉皮住下來,只想多看看你。可是為什麼你從來沒注意過,你再這樣,我真的會討厭你的。」

  李瑾軒愣神,沒想到她竟真的是為了自己而來。百感交集,想抱抱她,可是這大庭廣眾又不敢。最後輕歎,拍拍她的腦袋:「對不起,是我的錯。」

  他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喜歡她,只是不願看她哭,只想看著她笑。看她哭心裡不安,看她笑也覺開心。當初他對陶氏,沒有說過話便同床共枕,後來性子投緣,也算得上是郎情妾意,卻也沒如此讓他揪心過。並非他不喜陶氏,而是這兩種感情有所不同罷了。抬手握了她的手,聲音緊張的微僵:「別哭了,我、我並不討厭你,也想多見見你。」

  清妍哭聲微頓,可已哭的有些背氣:「真的?」

  「嗯。」

  她眨眨眼,聲音仍斷斷續續:「那你、你喜歡、我嗎?」

  李瑾軒倒像個少年臉紅起來:「我不知道……只是不想見你哭鼻子,還是開心的模樣好。」

  清妍破涕而笑,不哭了。他是這麼想的,自己也是,她也喜歡他總是笑的爽朗的模樣,不愛看他皺眉。李瑾軒笑笑:「好了,尋個井邊洗臉,都哭花了。」

  清妍輕啐他一口,臉更紅了:「還不是因為你。」

  李瑾軒輕歎,摸摸她的頭:「怎麼突然的就長大了呢。」

  頭上的手掌輕撫,清妍乖巧的應著,堅持了這麼多年,終於是得到回報了。還好……還好她堅持了……

  趁著七夕鬧市出來的人,可不止李家二房,還有李家大房的人。安陽不喜在那人群中擠來擠去,髒得很,不知有什麼好玩的。可母親非要拉著她出來,竟和她說起家事來,讓她別總是對徐保和橫眉豎眼。

  安陽聽的心裡窩氣,定是那窩囊廢找她說了什麼,自己沒出息,她說多幾句竟然還好意思找岳母哭訴,他還是男人麼?官被人卸了不說,連銀子也得他老娘偷偷挪給他用,成天就知道逗鳥玩。

  韓氏如今說話底氣可足了些,她這女兒如今可不是官夫人了,是她的女兒,她有什麼不能教訓的。

  安陽聽的實在煩她,無心聽她囉嗦,乾脆到廊道這透氣,瞧著酒樓下面那人山人海就覺無趣,仍是很吵,寧可回去對著徐保和那豬頭臉。正轉身要走,就瞧見了安然。

  她最不喜二房的一個人,就是安然。或許兩人都是嫡女的關係,因此從小就諸多對比。長大後又常聽祖母嘮叨安然又漂亮又懂事,聽的她更是不悅。後來因為賀均平的事,更是厭惡她,打心底的厭惡。好不容易等他們二房墮馬,以為在濱州是她的地盤了,可是接二連三被阻,李安然倒如有神助,已讓她非常惱火。而今竟然看見在這七夕之夜,那宋祁和她一起,這豈非是擺明了說這兩人是一對了。

  兩人已經從她視線離開,安陽想到宋祁和安然那個樣子,要是再這麼下去,安然一定會嫁給他的。就算不是做妻,那也能做妾吧?有了宋家撐腰,她更是趾高氣揚了。

  韓氏見她出來久不回去,以手戳她額頭:「你倒是說話。」

  「別吵!」安陽氣的甩臉,兩眼瞪的通紅,「我不會讓她嫁的比我好!」

  韓氏被她一吼,話也嚥了回去。安陽已經往外頭走,她一定要想個法子,讓他們分開,要是李安然嫁給了宋祁,她心中一世不平!

  七夕過後,沈氏可瞧出家裡的氣氛大不相同了,除了李瑾良和柏樹之間的事大家早就知曉,李瑾軒和清妍也擺明好事將近,她最為上心的宋祁和安然,雖然還是規規矩矩,但仔細留意,還是能發現兩人的感情又好了不少。

  九月,秋風乍起,略有涼意。清妍先梳洗好,鑽了被窩。等安然睡下時,又是暖和和的窩,不由感慨:「冬似暖爐,夏似冬瓜,這體質真讓我羨慕啊。」

  清妍撲哧笑道:「你才是冬瓜,不許拐彎抹角罵我。」

  安然笑笑,側身看她:「你快些做我嫂子吧,我已經很久沒睡過一張大床了,再不睡,就忘了怎麼翻身了。」

  清妍輕捏她的臉:「又打趣我,我該問問你和宋哥哥怎麼樣了。」

  安然淡笑:「挺好的,但還沒你和我哥好,上回……我可瞧見你們倆在後院卿卿我我了。」

  清妍面上緋紅,念了一句「壞姑娘竟然偷看」就伸手去撓她癢癢,安然可沒她力氣大,一會就被纏住了,撓的她直求饒,這才逃脫。清妍又咯咯笑起:「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

  安然笑了笑,認真道:「你跟我說,你和我哥到底怎麼樣了?別說身為好友的我不提醒你呀,如今都九月了,再拖到明年,你可就真成老姑娘了。」

  清妍頓了頓,低聲:「我上個月已經寫信給父王了,說我要嫁給尚清哥哥,只等著他們答應。本以為父王不會答應,可今日才收到信,說無妨,但不許我回京城,讓我留在濱州。我想,他們還是生氣的吧,可是又拿我沒有辦法。」

  安然微蹙柳眉,她也以為這事會有阻力,可誰想答應的這般痛快。等會,她回神:「我爹娘先前就同意你們了,現在你家人也同意了,也就是說……」

  清妍立刻拿被子蓋了腦袋:「別問我,我不會說的。」

  安然樂了:「快告訴我,這事跟娘說了沒?還是你就打算跟娘說了?」

  「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安然也鑽進被子裡,逗她玩鬧。

  翌日,清妍拿了信給沈氏看,沈氏和李仲揚一商議,去信給順王爺說了此事,那邊回信應允,又說因她是皇族身份,已報上宗人府記錄,那就意味著,皇上也知曉此事,但並無阻攔,可操辦婚事,但按照娶妻的禮數從簡而為就好,不宜奢侈引人注意。

  王府那邊如此順利,連聖上也沒阻攔,沈氏十分不明,見李仲揚似乎是早在意料當中,忍不住問他緣由。李仲揚頓了片刻,只說道:「當年大皇子身邊的人不是被貶謫荒涼之地就是被貶官做些無關痛癢的事,別人都以為二皇子定是儲君無疑,可已過去這麼久,聖上身體愈發不好,卻遲遲不立二皇子為太子。而且,大皇子身邊已無大臣保護,卻依舊安康。夫人,莫問太多就是。」

  沈氏恍惚間能將這事串起來了,可又還想不通。只是既然皇族無異議,便著手操辦兩人的婚事。

  十月初一,清妍嫁入李家。

  清妍住進了李瑾軒房裡,安然早就習慣了兩個人睡一起,而寒冬將至,又懷念起清妍來,偶爾還會當著她的面感慨「我的暖爐挪到另一個房間裡去了」,旁人聽不懂,只有清妍知道什麼意思,等一背身,就對安然張牙舞爪,惹的她忍笑。

  這日宋祁休沐過來,吃過飯,得了獨處的時間,安然便問道:「上回托你讓人在京城打聽我三姐的事,可有什麼消息?」

  宋祁說道:「查不到一點蛛絲馬跡。當初你們離開京城的前後幾日,雲雀巷失火,沒在廢墟裡找到你三姐夫和你三姐,後來讓人去尋,也沒半點消息。」

  安然擰眉:「那到底是去了哪,不會……有事吧。」

  「安寧自小就跟著你三姑姑遊歷各國,百里先生也絕非泛泛之輩,別太過擔憂。」宋祁又道,「父親來信,讓我今年回去團年。」

  安然點點頭,末了問道:「回去多久?」

  「約摸臘月初回,元宵前回來。」

  安然微微失落:「那可要很久。」

  宋祁看她:「我會盡量早些回濱州。」

  安然避開他的視線,微點了頭:「嗯。」

  兩人又說了會話,在院子裡待久了終究不好,便準備回前堂。剛走兩步,宋祁便伸手攔住她,擰眉往頭頂上看去。安然也頓了頓,屋頂上……似乎有人踩壓的聲音?可這大半夜的,莫不是小偷?

  安然屏氣,凝神細聽。一會那聲音驟然作響,宋祁已疾步到院中,安然忙跟上去,剛抬頭就見一人滾落下來,又一人從上面跳下,抬腳將先滾落在地的人踩在腳下,雙瞳冷淡,面帶肅色,沒有半分言笑。

  宋祁意外看那人,安然也吃了一驚:「三姐。」

  那人可不就是安寧,她看了兩人一眼,遲疑片刻,才道:「不要跟爹娘說我來過這裡。」

  見她要走,安然忙上前拉住她:「姐,你去哪?這又是誰?」

  安寧未答前面那句,淡聲:「刺客,二皇子派來的。」

  安然面上微扯:「這幾天宋嬤嬤說屋頂常有老鼠爬過,其實是三姐你在上面刷刺客?」

  安寧「唔」了一聲:「小心些吧,二皇子知道清妍郡主嫁給大哥,十分惱火。若非順王爺一路派人盯梢阻攔,二皇子又被禁足無法調撥太多人馬,抵達濱州的刺客可不止這些。」

  見她要抽手,安然不放:「娘很掛念你,又打探不到你的消息,快急壞了。三姐你為什麼不來見我們?」

  安寧默了片刻,緩聲:「我沒有臉面見爹娘。百里長他是二皇子的人……也就是說,害李家如此,他也有出謀劃策。即便如今我和他再無瓜葛,可……」

  安然愣了愣:「三姐夫他竟然是二皇子的人……大皇子如此信任他……可是姐,這不關你的事,你並不知道啊。」

  宋祁說道:「不知者不罪,你沒有助紂為虐,事後也和他分道揚鑣,何錯之有?」

  安寧未答,因為她喜歡上了李家的仇人之一,教她如何能釋懷。她抽手回來:「將我那份也一起孝敬爹娘吧。」

  安然無法,只好答應她,看著她抓著刺客走,才發現安寧的武功很好。姐妹聚少離多,感情並不太深厚,可自從知道有共同的身份,卻是添了一種羈絆。等安寧離去,又不由深思:「如果說聖上是支持二皇子的,那為何答應清妍嫁入我們家?爹爹可是擁護大皇子的。連順王爺也沒有非議……」

  宋祁稍稍沉眉,輕拍了她的肩:「這些事,不要深想,多想無益。」

  被他一拍,安然驀地想到另外一件事,宋家是純臣,皇帝竟然同意宋家嫡長子調任濱州,如今慶陽的事也……再往深處想,額上滲出汗來,怔怔看向宋祁:「你肯定知道了什麼。」

  宋祁微頓:「不要揣度聖意,那是殺頭的罪。不但是你,連我們宋家,也不敢揣度。」

  安然無奈笑笑,她總算是想明白賀奉年的手段了。

  賀奉年要扶持登基的人,是大皇子。

  可是二皇子有太后和皇后娘家撐腰,勢力遍及朝野,賀奉年若是強行立大皇子為太子,那結果肯定是兩敗俱傷,鄰國虎視眈眈,到時候內憂外患,於大羽國不利。

  因此他假意要立二皇子為儲君,將大皇子身邊的人明為貶謫,實則是為他保存實力。而二皇子黨羽以為自己勝券在握,賀奉年再一一剷除,如今終於將他的勢力清掃,禁足不出。

  清妍下嫁李家的事被二皇子知道,應該也是察覺到了什麼,因此才派人來刺殺已經被貶為平民的李家人。

  因為他也知道,一旦大皇子登基,爹爹必將東山再起,昔日文臣之手將成為大皇子的左膀右臂。又有親王幫扶,所以他不得不覆滅李家。

  安然驚的脊背寒涼,還好皇帝出手快,又有親王阻攔,否則李家人早就死了。

  如今二皇子已經被禁足,也就是說,賀奉年已有足夠的把握將他的黨羽剷除,李家也能重歸榮華。

  再有,若大皇子順利登基,將流散各地的近臣召回,官復原職,眾臣必將感激涕零,更是忠心耿耿。

  安然心中直歎,好一個賀奉年,竟然下了這麼一步險棋,將全部人都騙的團團轉。難怪當初貶謫爹爹時,以丁憂的理由為先,所犯條例為後,就是為了日後給爹爹回歸朝堂所鋪好的路。

  丁憂三年,如今快至第二年已有行動,賀奉年正好夠時日為大皇子清除完障礙。

  宋祁見她仍是沉思不語,知她在深思這件事,也不驚擾她。安然是個有分寸的人,即便是想通了,也不會將那些危險的猜測說出來。許久,她才回了神,長歎一氣:「好險的一步棋。」

  「嗯。」宋祁說道,「回前堂吧。」

  安然沒有點頭,看著他問道:「你何時想透徹這件事的?」

  宋祁不知她說的是什麼,但隱約能猜到,兩人心有靈犀的不道明,可他肯定安然是說他想的那件事,答道:「遞交翰林院辭呈,又得聖上批准調任濱州的那日。」

  安然點點頭,末了低頭咬了咬唇:「若是你早就知曉此事,即便你並非是聖上幫兇,可我心裡仍會覺得難受……幸好……沒有。」

  宋祁第一次聽她說這樣的話,倒是有些高興。可片刻又道:「只是……族裡的長輩和我爹,或許有從旁幫扶。」

  安然應聲:「宋家是大家族,又深得聖上倚賴,難免的事,可……不是你就好。」

  宋祁微微吸了一氣,愈發覺得她深明大義,心胸寬廣非一般人可比,這樣的姑娘,他慶幸守候了這麼多年。還好沒有入了別人家的門,否則定會後悔一世。

  兩人回到前院,沒有說安寧出現過,也沒有說刺客的事,一如往常。只是彼此又多了幾分信任,更是心意相通。

  一晃已是臘月初一,安然三人依舊在城南那擺畫攤,皇城那邊時而有消息傳來,鄰國聽見動靜,也是蠢蠢欲動。邊城那的百姓又陸續往這邊撤,看來是要打仗了。

  安平玩累了回來,見四姐姐頭上又插上了碧綠簪子,湊近了抿嘴笑道:「今日肯定是宋哥哥休沐過來的日子,姐姐又將這簪子拿出來了。」

  安然捧著書的手頓了頓,看她:「這簪子好看罷了。」

  安平笑道:「別騙我了,這簪子可貴著,姐姐平時不戴是怕人摸了去,可是宋哥哥來了要是沒看到,肯定會難過的,所以四姐只有這個日子才戴,安平早就發現了。」

  安然輕聲笑笑:「明察秋毫的,安平日後去做捕快吧。」

  安平頓時洋洋得意,又鬧了一會,腹中微急,跟她說了聲自己去小解,就跑了。

  過了半個時辰她還沒回來,安然以為她又跑哪去玩瘋了,可等來等去,沒等到人,卻等來了一個小童送了封信來,說是別人讓他送來的。

  安然取信出來,一個金製的平安鎖掉了下來,是安平的。立刻擰眉展信,嚇的心頭一跳:

  你妹妹在我手上,若要她活命,不許只會旁人,一人悄悄來翠音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12:52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9-27 01:23 PM 編輯

第七十六章  陰差陽錯 風雨同舟

      翠音山地勢並不高,也並不偏僻,但是前幾年有大蟲出沒,害了幾條人命,連獵戶也不敢去,路人也繞路而行,雖然山中景色甚美,但是卻不見人煙,少人往來。

  安然獨行山上,按理說,這裡幾年無人來往,那兩旁的雜草早就該瘋長出來掩蓋了這石板砌成的山路,可如今看去,那山路十分乾淨。細看旁邊被斬斷的荊棘頭,切口還是新的,可旁邊掉落的葉子卻已經乾枯了,算下時日,應當是這一兩個月才被開闢出來的。

  是誰費了那麼大的力氣?又是要做什麼?是衝她而來?

  安然心中忐忑,可更擔心安平。那金鎖是實金打造的,也很值錢,可那些人卻沒有將它拿走。並非是為錢而來,否則也不會讓自己一個人去。

  前路危險,安然不安朝前。

  山路盡頭,是一片平地,安然遠目而看,只見遠處,日暮黃昏下,一座木屋立在上面,斜陽打落,四周空空蕩蕩略顯詭異。獵戶經常居住山上,這本不奇怪,可奇怪的是,那屋子卻沒有窗子,稍稍走近,才發現這屋子是剛做的,還有木頭新香。

  她喚了一聲「安平」,裡面隱約傳出聲響,她急忙往那跑去,可還沒跑到門口,就見一個滿面麻子的粗矮漢子出來,一瞧她,笑的眉眼不見:「果然是個美人。」

  安然一頓,定聲:「我妹妹呢?」

  麻子笑道:「什麼妹妹,我只知道,有人讓我好好疼你這好妹妹。」

  見他撲來,安然轉身便跑。那漢子雖矮,可跑的卻出奇的快,五六步就追上她,一把抓了她頭髮,痛的安然冷汗直落,回身抬腳狠踢他的命根子。漢子沒料到她下手這麼狠,當即疼的快暈死過去。再站起身,瞧著那背影跑的遠了,也發了狠往前跑。

  安然自知跑不過他,便不往山路去,進了那擁擠的山去,想藉著自身的輕巧優勢躲開。

  這法子果真有效,那麻子步子被阻,又被扎的疼,放緩了許多,倒不知為何她能跑那麼快。

  他不知,安然是在逃命,他卻在要人的命,自然會有不同。

  安然跑的急了,腳下踩了石頭,狠狠一崴,撲通摔落,臉都被地上的石子摁傷。顧不得疼,剛爬起身,已被人抓住傷腳,用力一擰,差點沒痛暈。那麻子已撲了過來,惡聲:「讓你跑!那人讓我在屋裡辦了你,我看就在這辦了吧!」

  安然瞪大眼,恐懼遍繞心頭:「那人是誰?他給了你什麼好處,我通通都可以給你。我家和覃知府相識,他素來剛正不阿,若是你動了我,不但拿不到好處,還會被投進大牢。我沒的不過是清白,可你沒的可就是一世。」

  那麻子色心上來,可沒腦子聽她說這些。直勾勾盯著她那如仙的臉,還略帶血痕,楚楚可憐看起來淒美極了,哪裡會去想什麼大牢想什麼犯法,伸手便去撕她衣裳。

  安然心中絕望,身子微抬要起身,又被他摁回地上。後腦勺頓覺有物頂著,如靈光閃過,心下一狠,拔下那簪子,刺向麻子。

  麻子閃躲半寸,那簪子直插入眼,立刻慘叫起來,摀住眼狂叫,往前些許,步子一空,墜落那小丘中,腦袋狠磕尖石,登時斷了氣。

  安然顫顫站起,全身都在打顫,往那看了一眼,只見那麻子死相恐怖,再看看自己的雙手,還有些許血跡,更是抖的厲害。

  她殺人了,她竟然殺人了。雖然麻子該死,可是她不想自己手上有一條人命。

  還未緩過神,就聽見有撥草踏步而來的聲音,只以為又是麻子同夥,忍著驚恐不敢叫,往一旁躲去,只想著要快點回小木屋找到安平,然後回去。可是腳已經軟了,走了兩步便摔倒在地,真想這麼暈過去,什麼都不知道。

  腳步聲驟然靠近,幾乎是一步邁來,沒等她抬頭,就被人抱住,語調微沉而穩,讓人安心無比:「安然。」

  聽見這聲音,安然立刻哭了出來:「宋哥哥。」

  宋祁看著草上地上都有血跡,還以為她碰到什麼猛獸了。當即拿了匕首出來,一手攬住她,輕聲:「別怕,我在。」

  安然抱著他,只覺天地陰霾已然消散,心下安定了不少,哭的喉中酸澀:「我殺人了,他要碰我,我拿簪子戳到了他的眼睛,他掉到山丘下摔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過殺人。」

  宋祁這才將匕首放下,雙手攬緊了她:「你沒有錯,他不軌在先,你防衛在後,只不過是老天看不過眼,將他這惡人收了。」

  安然知他安慰自己,仍沒有辦法緩過神來。

  宋祁摟著她好一會,才道:「回去吧,安素已經等急了。」

  他剛去了李家,從那裡出來到畫攤去,安素便和他「說」安然收了一封信,神色焦急,告訴她若是半個時辰還不見她回來,就帶多些人去翠音山尋她。還未到半個時辰就見他來了,告訴他後,自覺不對,立刻往翠音山跑去,還在半山就聽見慘叫聲,急忙往上面走,就看見安然癱趴在地。

  安然回過神來,聲音仍微顫:「安平被抓走了,在山上的小木屋裡。」

  宋祁說道:「我送你到山路那,再去接她下來。」

  安然抓緊他的袖子,搖頭:「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能走,我跟你一起去。」

  宋祁也不放心留她一人,當即點頭,可站起身,卻發現她腿痛的厲害,根本走不動。默了片刻,說了一聲「我抱你」,便俯身將她穩穩抱起,往山上木屋走去。

  安然蜷在他懷中,只覺步子非常非常穩,那溫熱的氣息也十分安心。在這懷中,好似風雨雷霆都不足以懼怕了。想到深處,淚又湧出,不是驚怕,而是開心。每次都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出現,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宋祁很快就看見了木屋,抱著安然走進去,才發現這木屋竟然沒有窗戶,連一個都沒有。此時夕陽剛落,略有餘暉,但裡頭卻沒有一點光亮。安然喚聲:「安平,安平」,屋裡並沒回聲,而且也沒有一絲聲響。

  那安平到底去了哪裡?又是誰誘惑她到這來的?

  感覺腳上恢復了些許力氣,她低聲:「放我下來吧。」

  宋祁剛將她放下,就聽見背後一聲吱呀,轉身看去,那敞開的木門竟飛速關上了,轉瞬就聽見上鎖聲。

  兩人正要喊聲,就聽見外頭的人笑的刺耳,安然心下一沉,是李安陽。

  安陽幾乎笑的捧腹,將那鑰匙丟的遠遠的,厲聲:「李安然,你就在裡面和麻子魚水之歡吧!當初你設計讓我和賀均平共處一夜,將我永世攆出京城,嫁了個廢物,如今就讓你也嘗嘗這滋味,明日一早我就帶人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就等著嫁麻子吧!」

  她哪裡想得到,找的那麻子性急,還沒等安然到裡面就先將她嚇跑了,陰差陽錯,竟是關了宋祁在裡面。

  安然一愣,立刻過去拍那木門,結實的根本不是她能撞斷。而且稍微想想,這木屋根本就是李安陽特地讓人做的,正常的房子哪裡會沒有窗戶。

  宋祁已抬手拍那門,喚李安陽,可是她走的很快,早就聽不見了。因為這翠音山上,據說有大蟲出沒,若非請的夥計都怕那老虎,黃昏一落就不肯再來,這屋子她早就做好了。

  她要安然自食其果,要她嫁個比徐保和還差一百倍一千倍的粗漢子,讓她痛苦一世!

  只是冬日天黑的快,她才走到半路天就全黑了,聽著四周靜悄悄,心也慌了起來,步子更快,可還沒走二十步,就聽見一聲虎嘯,震的腳下一顫,愕然看去,隱約看見一隻……白額大蟲。

  安然右腳剛才扭傷,又被那漢子用力擰了,已腫得淤青,站都站不得。聽見宋祁將那門撞的響,好似將身體當鐵,看的她都覺疼:「宋哥哥算了。」

  宋祁又撞了幾回,胳膊都快抬不起,可惜這木門堅固,根本動不了。

  「宋哥哥算了。」

  安然努力站起,差點沒摔著,宋祁忙扶住她,低聲:「若有人尋來,你就非嫁我不可……我知你不願以這種方式出嫁。」

  安然看著他,雖然看不太清楚,外頭的月光十分晦暗,照入屋裡的更是黯淡,可她聽的出來他這話的真假。雖然他想娶她,可是不願以這種方法娶她,因為她不願。這麼一說,卻更讓她不忍,抓了他的衣袖搖頭:「李安陽早就要這麼算計我,這門絕非我們可以打開。我慶幸……和我一屋的不是別人。」

  宋祁心裡一動,輕歎,扶她坐下,又脫了衣裳給她披上。

  屋外寂靜,忽然有獸類巨吼,夜深人靜聽起來十分恐怖。宋祁微微坐近了些,說道:「安素很快就會找人來了,別擔心。要不要睡一會?」

  安然搖頭,還在想著方才說的話,她是不想因這種事而嫁給宋祁,雖然已動了心,可似乎還沒有完全能讓她接受談婚論嫁的地步。那香囊她已經沒有戴在身上了,可並不是說她已經全部放下。

  兩人默了許久,宋祁又起身,安然拉住他:「宋哥哥……」

  宋祁將她的手輕輕挪開,聲音平緩:「我再試試。」

  安然想讓他去,可又不想他受傷,再這麼撞下去,胳膊都要廢了,又拽住他,淚啪嗒落在他的手背上:「不要再試了。」

  宋祁神色怔忪,俯身輕抱著她,沙啞著聲音緩緩道:「我會一世待你好,安然。」

  半夜,李家人不但找到了被困在木屋裡的宋祁和安然,還在路上發現了安陽,已經昏死過去,喚醒她,雙眸無神,仔細問她,竟是被嚇成了癡兒。

  李仲揚找到兩人後只是擰眉,看著安然衣裳有撕扯的痕跡,但知曉宋祁本性,也沒立刻發火。安然說了安平失蹤的事,便讓李瑾良和錢管家去尋,自己先領了他們回家,讓周姨娘和宋嬤嬤先伺候他們療傷梳洗。本想等他們睡醒後再問,但宋祁先來尋了他們,見了面便下跪,說了前後緣由。李仲揚頓時氣得心口泛疼:「大哥脾氣溫和,待人寬厚,怎的生了這個畜生!安然與她無冤無仇,竟做出這種事來!」

  沈氏想到安陽被嚇的癡傻,送回徐家時徐保和竟也沒多少悲痛,反而是那掩飾的眉目中閃過喜色,心中暗歎,當她遇人不淑,可是現在一聽前因後果,卻十分解氣,倒明白了為何連她夫君都那個模樣。

  宋祁又叩首一記,神色沉穩而無半分輕佻玩笑:「求李叔叔和沈姨應允,將安然許配給侄兒。」

  李仲揚和沈氏相覷一眼,見他們兩人同在一屋的都是可靠的人,絕不會說半分閒話。他們早就有意這一對人兒,就是怕安然不肯。沈氏輕歎:「沈姨是看著你長大的,和你母親又是好友,將安然托付給你我也放心,只是安然……」

  李仲揚沉聲:「以前你由著她做主,如今還想如此麼?姑娘家的名節還要不要了?」

  沈氏暗歎,她也知曉這種事已是板上釘釘,可是以安然的脾氣,如果強逼她,卻是把她往絕路上逼的,她這做親娘的不忍。生平第二次忤逆了李二郎,起身道:「我去問問安然。那孩子脾氣倔,二爺也知道的。」

  李仲揚想了想,沒有應聲。再倔又如何,總不能讓她在這種事上面任性。

  清妍正在給安然的右腳滾熱雞蛋,安然又痛又覺燙的要把她的肉燒紅,幾次縮腿,都被清妍瞪了回來:「你別亂動,要是不用些力氣,好不了的。等滾完了,再上藥酒,都腫成蘿蔔了。」

  安然撲哧笑笑:「那不是正好,嫂子你明天可有一道燉蘿蔔的菜了。」

  清妍又瞪了她一眼:「又笑話我不會做菜是不是?」等她再低頭,瞧見那腫了的腿,就有些無法直視了,總想著燉蘿蔔。

  她是個不會下廚的李家兒媳,現在做的菜還難吃得很,宋嬤嬤每次瞧見她下廚,眼睛睜的就跟她一動就要浪費一廚房的食材,痛心疾首的。

  宋嬤嬤買了藥回來,敲門進來,瞧見安然一隻腳放在清妍大腿上,正舒舒服服的由她拿著雞蛋滾那淤青,嚇的她叫了一聲「祖宗欸」,上前要將雞蛋拿過來,「郡主快鬆手,萬萬不可再做這種粗活,讓奴婢來。」

  清妍不高興了,不肯給她:「安然是我的小姑子,還是我的知己好友,這有什麼不可以的。」末了笑笑,「嬤嬤快些給她擦藥吧。」

  宋嬤嬤知她沒架子,可這規矩哪裡是可以說沒就沒的,安然也笑了笑:「嬤嬤就聽清妍的吧。」

  一聽,宋嬤嬤又教道:「是郡主,郡主,即便不叫郡主,也得叫嫂子,哪還能叫名字,沒規矩。」

  安然和清妍笑在一起,宋嬤嬤也是苦笑,拿她們沒辦法。

  沈氏進來,見兩人笑的高興,倒是放下一顆大石頭,安然許是也允了這件事的。面上微帶笑意,走近了輕責:「你這做小姑子的倒要嫂子伺候,不像話。」

  安然當即縮了腿,等她走近了便抱了她,聲音軟膩:「那娘幫安然敷吧。」

  沈氏搖頭笑笑,清妍又換了個雞蛋給她。沈氏說道:「你們先出去吧。」

  等他們走了,安然也是笑顏微斂,知母親要說什麼。沈氏說道:「我方才聽宋祁說了經過,安陽也實在是太蛇蠍心腸,被那大蟲嚇傻了也是報應。」

  安然問道:「安平睡下了吧,可受了驚嚇沒?」

  沈氏頓了頓:「方纔不想讓你擔心,就說她回來了……你大哥二哥還在找,別急,安平是個有福氣的姑娘。」

  安然愣神:「堂姐已經被嚇傻了,她要是把安平藏在什麼隱蔽的地方……」她不敢再想,只盼安平千萬不要出事,否則她這一世都不會安心。

  沈氏握了她的手,定聲:「她不會有事的。」

  安然問道:「可知會了何姨……何采沒?」

  沈氏說道:「她已非李家人,說起來,安平也不是她的孩子了,況且如今她剛得了一子,我們去告訴她到底不妥,張侃也不會高興的。」

  「可能很快找到人的,不就是像張侃這樣的人,如今還管這些條條框框,安平的性命要緊!」

  沈氏低眸一想,當即讓宋嬤嬤去跟李二爺說一聲,他同意了便去告訴何采。那何采那麼疼安平,若是因為李家的過錯而害她丟了性命,怕自己的女兒也要被責怪。說罷這事,沈氏便問她:「宋祁方才向爹娘求娶了,你……意下如何?」

  安然頭已點到一半,可到底還是覺得還未到那程度,宋祁會待她好她明白也知道,可時日到底缺了些。沈氏見她沉思未語,說道:「發生這種事,誰也不願。你若當真不願嫁,娘也不會逼你,你爹那為娘會攔著,宋祁是個懂事的孩子,他絕不會強逼你。只是那樣的年青人……唉,你好好想罷。」

  她本想給多些時日她考慮,剛要走,安然已說道:「女兒嫁。」

  沈氏看著她,安然又道:「心甘情願。」

  何采那聽見安平失蹤的消息,立刻要出門和張侃一塊去找,張侃每到這種時候就暴躁了,氣道:「大冷夜的你出去做什麼?秦家幫那麼多人不用一炷香就找到了,你好好在家待著。」

  「可是……」

  「可是什麼。」張侃把她摁回床上,「好好待著,我會將她毫髮無傷的帶回來。」

  何采只好答應,她這身子,就算出去也會給他添麻煩吧。只是坐立不安,等的心急火燎。到那小床去看剛出生三個多月的兒子,輕聲:「要保佑你姐姐平安回來。」

  嬰兒睡的正香,呷巴呷巴嘴沒睜眼。

  張侃要找人可比官府找人快得多,會做這種偷雞摸狗藏人的事的,肯定不是什麼正直的人,秦家幫稍微打聽下有誰家多了個姑娘或者領了個小姑娘,立刻就打探出來。張侃衝到那人家裡,從柴房裡找到了安平,當即讓人把那漢子丟去沉塘,抱了安平回去。

  回到府裡,剛下馬車就見何采站在大門口,脾氣又上來了,差點沒將安平甩到她面前,讓她看個仔細。

  何采一見安平,愁雲頓散。張侃抱著安平進了屋裡,僕婦已經拿了熱湯過來。何采餵的小心,生怕嗆了她。還好沒受傷,就是臉色差些。等餵了兩口,才想起,責怪道:「你怎麼把她抱這裡來了,該送回李家。」

  張侃笑了一聲:「若是不讓你親眼瞧瞧她安然無恙,直接送了回去,你一定會想我是不是騙你安心。」

  何采笑笑,見他身子動也不動,似怕驚醒安平,姿勢護得她好好的,心裡也暖和:「三郎先去睡吧,這裡我看著。」

  張侃說道:「這裡便是我的臥房,我去哪裡睡?采妹要趕我去睡柴房不成。」

  何采抿了抿唇:「都是做爹的人了,還這般愛耍脾氣。」

  張侃笑笑,失而復得,他當真是一刻也不想分開。就算秦老大笑他是妻奴,他也毫不在意。

  喝過熱乎乎的肉湯,安平迷迷糊糊在暖懷中翻了翻,可是沒翻過來,這才驚醒,一瞧眼前的美婦人,鼻子一酸,探身跪在床上撲抱她,哭出聲來:「姨娘。」

  何采顫顫伸手抱她,上回她從鬧市拋開,以為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了。這一哭,將她的心都哭傷了,輕拍她的背,柔聲:「別怕,姨娘在這呢。」

  安平哭得難過,不願鬆手,只怕一鬆開,就又要離開了:「姨娘不要走,回來好不好,我不嫌棄弟弟了,不討厭你了,你們都回來吧,我會乖乖的。」

  張侃聽的直皺眉,真怕何采心軟應了她。何采確實心軟了,可也知道絕無再回去的可能。她想的更多的,是將安平要過來。於李家而言,安平是庶女,而且兒女那麼多,她讓張侃去要的話,一定能接到身邊。可是她再如何掛念,也明白秦家幫的氣氛比不過李家,李二爺是讀書人,膝下孩子個個都知書達理,她捨不得讓安平到這賊窩來,哪怕張侃不在意。

  安平見她不答,鬆了手,哭道:「姨娘真的不要我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何采拉住她的手,急的也要落淚:「安平不要哭,只是……」

  她也說不出個什麼有說服力的緣由來,張侃實在看不過,說道:「你看看你姨娘的氣色可是比在李家好?身子可有以前那般瘦弱?穿的住的可是更好?你是要你娘在李家悶悶不樂,還是在這住下?」

  何采急了:「你個粗人,快出去。」

  張侃動了動嘴皮子,沒反駁,也沒走。

  安平聽言,仔細看她,確實是比在家裡時好多了。心中頓時百轉千回的想了又想,許久才小心問道:「姨娘,有了弟弟後,你還會跟以前一樣疼平兒嗎?」

  何采摸摸她的頭:「會。」

  安平認真道:「永遠嗎?一輩子嗎?」

  何采眼眸微濕:「永遠,一輩子,還有下輩子。」

  淚又如珠斷,安平點了點頭,抬手抹了淚,卻抹不盡,又用另一隻手抹,哽聲:「平兒也是,永遠,一輩子,還有下輩子,都愛姨娘。」

  張侃見兩人冰釋前嫌,倒也鬆了一氣,這才離開,讓她們母女好好聚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01:42 PM

第七十七章  再難回首 情緣盡斷

      臨近過年,李家大房卻不太平。

  安陽被嚇得失魂,人變呆呆傻傻的,白日在房裡哭哭笑笑,夜裡還在院子裡唱曲子,曲調淒清。徐保和從窗戶那往外頭看過一回,只見安陽披頭散髮,身著紅衣,嚇的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下人立刻去徐府報信,徐老爺一聽,也心疼兒子,接了夫妻倆回來。見安陽確實是傻了,也覺可惜。徐保和醒來後,當即哭訴她成親前知書達理,成親後卻是母老虎,管了他的錢不說,還常在背後罵爹罵娘,自己為了家中和睦,只得忍氣吞聲。徐老爺當即氣的發抖,讓徐保和以七出罪名休了她,將她打發回李家去。

  徐保和就是算準了安陽再不能說出他做過的錯事,將她做的混賬事全盤托出,果然奏效。佯裝忍痛哭了一番,這才去寫休書。

  翌日,安陽就被送回李家了。

  那徐家馬車到了李家,卻吃了閉門羹,韓氏可不願意讓安陽回來,她這一住下,臉都丟盡了。而且如今他們日子只是過得殷實,一家幾人吃得溫飽。但李瑾賀心疼妹妹,將她接了回來,給她挪了個房間,又安排了個僕婦。

  住了沒幾日,整條巷子就議論紛紛,韓氏連門也不敢出了,就怕別人拽著她問安陽是怎麼瘋的,徐家也算是大戶人家,安陽變成這樣子,總不會無緣無故就狠心休了她,可有什麼緣故在裡頭。

  緣故?韓氏能說徐家那一紙休書上列的三十多條罪證嗎?她以為安陽只是性子跋扈,橫一點而已,可沒想到不孝順公婆、不恭順夫君這些竟然也有,那她能反駁什麼,做了徐家人,卻當自己是徐家的主子,她哪裡有臉去說。

  只是安陽怎麼變成這模樣的?李瑾賀去問徐家人,卻是閉門不見他,跟了好幾日,徐府管家收了銀子,才告訴他,是李府的人送回來的。再細問,確實是他二叔一家。氣的立刻到李家二房質問,當是他們害了自家妹子。

  李仲揚沒有像前幾回那樣讓他進門,站在門口,負手直身,神色竣冷,讓李瑾賀看的,只覺又是那還在京城時意氣風發的李二爺。李仲揚聲調微冷:「安陽綁架安平,讓安然上山尋人。可沒想到下來時不知碰見了什麼,在半路嚇成癡兒。我未追究她陷害我兩個女兒,你倒還來質問。」

  李瑾賀冷笑:「安陽綁架她做什麼?又誘惑安然上山?虧你還曾做過文臣之首,這種謊話也說的出來。」

  李仲揚說道:「你大可以問問安陽的貼身丫鬟,可有找過一個叫孫麻子的人,又可有幫她寫過邀約安然去翠音山的信。她別的或許不知,可這兩件事,她卻定然知曉。」

  當初張侃查了個清清楚楚,孫麻子已經磕死就此作罷,那丫鬟本也要埋了她,李仲揚已想到李瑾賀會來追責,因此拜託張侃饒她性命。如今果真來了。見他狐疑,他又歎道:「尚和,二叔知你氣重歸之事,不該瞞著你說他被劫匪搶走,可你的本意便是要孩子好好的,你嬸嬸為他安排的家有爹有娘能溫飽,暗中又幫扶許多錢,你找到孩子時,可覺得他過得不好?只是這種亂了倫理的事實在不能讓人知道,才出此下策。我們初到濱州,你苦苦相逼,可鬥來鬥去,傷的還是李家人。大哥膝下嫡子女,如今只剩你獨撐,你若再如此,也休怪二叔不念一分情面了。」

  李瑾賀一點也不信,可見他又不似說謊,遲疑片刻,回家求證要緊,立刻回了家裡。開始那丫鬟還不肯說,等挨了兩個耳光,這才招認,確實幫安陽寫了那封信,但是不知道她的意圖。李瑾賀又並不傻,明白過來,長歎一氣,這下他如何有臉見二叔。

  韓氏讓阿阮去打聽安陽瘋掉的緣故,畢竟她爹是捕頭,也多些消息。一聽是二房人送安陽到徐家的,嚷著讓李瑾賀去,可沒想到倒被他攔住了,絲毫想不透到底是何緣故。這一堵,夜裡又被安陽穿著白衣,陰慘著臉趴在窗戶往她房裡望,嚇的臥床不起,大病好幾天。

  臘月中旬,宋祁向覃大人告了假,準備回京城與爹娘商議和安然的婚事。臨行前,特意從府衙那繞路過來,一來再和李家說說,二來也想見安然一面。

  沈氏讓安然再擺兩日畫攤,就回家陪她繡花,不要再拋頭露面了,安然也知輕重,而安素比起之前來已能勝任,她倒不擔心。而且安平愈發懂事,也不會只顧著自己玩,在一旁也能幫忙,便想著到了臘月二十,就不再來這。只是邊城局勢緊張,近日湧進的外來客又多了不少,所幸有秦家幫的人護著,倒也無事。

  安平如今可跟秦家幫的人熟著,那邊的人都知道了她是何采的女兒,何采又得二當家疼愛,對她也客客氣氣的。

  這日擺了畫攤,得了空閒,忙了大半日的安然才抽身去後巷那解手,解手出來,在井邊打水準備洗手,剛撈起一桶水洗完,正要轉身,卻被人猛地一推,若非她反應快撐住井沿,已墜入井裡!

  剛要回身看是誰,已被人摁住脖子往下推。那手掌大而粗糙,安然猜出是個漢子,她就算耗盡力氣也掙扎不開,乾脆鬆手不再撐著井口,抬手抓住他的手。那人沒料到她來這一招,差點一起墜入井裡,急忙放鬆力道,安然迅速起身,往後急退,以背頂在那人身上。

  那漢子也非等閒之輩,被她突襲一次,再想得手哪有這麼容易。左手仍掐在她脖子上,右手已抽開,抖落袖內匕首,往她後腦刺去。尖銳未至,已被人抓住手腕,用力一扯,踹在肋骨上,幾乎痛死過去。

  安然強撐精神,回頭看去,見了那人,詫異:「姐夫。」

  百里長手裡已握了匕首,頂在那人脖子上,悠悠坐在他背上,笑意濃濃:「四妹。」

  安然摸著被掐痛的脖頸去瞧那人的臉,卻並不認得:「他是誰?」

  「很明顯是二皇子的人。」百里長笑道,「誰讓你要做宋家媳婦。」

  安然頓了頓:「二皇子竟然已經盯的這麼緊,這事八字還沒一撇,根本沒告訴過外人。」

  百里長看著她,笑意猶然:「你怎麼不怕我?安寧不是告訴過你,我是壞人麼?」

  安然說道:「你剛才說他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要殺我,你卻救了我……難道三姐誤會你了?其實你一直是大皇子的人,雙面細作?」

  百里長笑笑:「不,我至始至終效忠的,只有一人。」

  安然微蹙眉頭:「誰?」

  百里長並不告訴她,擺擺手:「快走吧,以後小心些。」

  安然看他:「你不跟三姐說明白麼?」

  「現在還不是時候。」百里長剛才稍微用力,心口的舊傷還有些疼,笑意微有戾氣,「還不走麼?要看你三姐夫怎麼殺人?」

  安然面色頓變,他雖然在笑,可這話她也知道絕不是在開玩笑。她當然不會替刺客求情,但也無法親眼看著他死在面前,步子立刻就快了,走了兩步又道:「既然你不是二皇子的人,那就快找姐姐說清楚吧,否則時日拖的越久,就更不利於誤會解開。」

  百里長點點頭,見她這回真要走了,又朗聲添了一句:「邊城局勢緊張,有細作入城。」

  安然沒聽明白這句話,敵國細作,跟她有什麼關係?

  幸好是寒冬,衣領撥高些,不然剛才被那人那麼用力抓著,肯定留了瘀痕,被看見也讓家人擔心。不過細想一下,大哥娶了郡主已經夠讓二皇子暴躁的了,如今又和宋家成為親家,難怪要痛下狠手。看來還是得盡快回家裡,以將要成親的名義不再出門,宅子外面至少有暗中保護清妍的侍衛,那自己也可以得個庇護。

  回到畫攤,安平便問她怎麼去了這麼久,安然扯了個謊話遮掩過去了。又道身體不舒服,先回去,讓她們看好畫攤,免得有人當街刺殺,就連累了兩個妹妹。

  今日回去她沒有抄小路,由大路回去,哪兒人多往哪。路走了一半,也沒察覺到有什麼危險,但一刻也不敢耽誤,步子走的越發快。到了巷口,往裡走了十多步,已經看到錢管家在門口掃地,這才鬆了一氣,可從那岔路穿過,旁邊小路卻伸出一隻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扯了過去。喊也沒喊,就被摀住了嘴,驚的她拔了簪子就要刺。

  自從上回在翠音山遇險,宋祁送她的碧綠簪子染了那麻子的血,也不敢要了。便送了另一支給她,她每日戴著,當作防衛武器。這一簪要刺下,收拾猛地一頓,怔愣盯著他。

  眸色一如當年竣冷而微顯涼薄,面部線條緊繃,卻比以往更加凌厲。不過兩年光陰,已像是成熟了五六年,更添了幾分雷厲風行的大氣。不等他開口,眼眸一濕,兩顆珠淚便滾落,連手上的簪子都快拿不穩了。

  賀均平盯著她,也看的愣神,久未見她,愈發的明艷,這淚一落,如岩漿滴入心頭,刺的心裂。他抿緊了唇,輕輕鬆手,拉住她疾步往前走。

  安然怔愣回神,腦海裡閃過宋祁的身影,下意識掙脫手,不想再跟他往那走。

  那軟膩的手從手中滑走的一瞬間,賀均平心中更痛,轉身看她。安然搖搖頭,喉中如有魚梗:「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好。」

  賀均平頓了頓,果然是……生分了,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會黏著自己,不再是會逗他開心,和他一起馳騁平原的姑娘了。他瘖啞著嗓子說道:「對不起。」

  安然避開他的灼灼目光,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句。她想問他這兩年在做什麼,可是問不出口,既然前緣難再續,何必讓這些曖昧的關懷讓人產生誤會。

  賀均平見她不答不說,忽然握了她的雙臂,強迫她仰頭看自己,聲音越發的沉:「再等我兩年,我娶你。」

  那力道握的十分重,安然痛的微微蹙眉,聽見這話,顫聲:「兩年前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讓人把玉珮還給我?既然要斷,為何不斷個痛快?因為你怕親口告訴我,就再也無法回頭。可是若讓我等,又怕遲遲不能逆轉局面。如今眼見大皇子要登基了,你又出現,可你是否知曉……安然這顆心,早就千瘡百孔……再也痊癒不了。」

  賀均平強忍音調,低吼:「你痛苦,我何嘗不是。玉珮交給小廝的時候,我就後悔了,可是等我出了家門想追回來,卻被皇宮侍衛強押上馬車,去了邊城。我知道你在濱州,可是沒有辦法來尋你。如今聖上身體抱恙,無暇管這些事,我得了軍令,潛伏濱州搜尋細作,立刻來找你。安然,我們重新開始。」

  安然這才明白為什麼百里長方才要跟她說,有細作入城,其實他想告訴自己的是賀均平也來了濱州吧。只是她沒有想到,當年賀均平丟下她,一句話也沒有的去邊城,卻是身不由己的。

  賀均平伸手抱她,聲音微顫:「我知這樣於你不公,可是無法放不下,我們重新開始,再等等,等等就好。」那柔軟的身子卻離了他的身,被雙掌推開,直推的他發愣,「安然……」

  安然抬手抹淚,哽咽:「清妍嫁了我兄長,你我就算承受得住世間非議,也不可能了。有些事過去了,就再也無法彌補。沒了一個賀奉年,我們便能一起,可日後若再出現一個……世子哥哥……你會將安然護的好好的,不再放手,能嗎?」

  賀均平愣了片刻,忽然覺得她的質問句句戳在他的痛處上,他從小就享受皇族榮膺,也注定一世要被束縛在上面。沒了賀奉年,卻可能再出現一個。答應清妍嫁給李瑾軒,不正是皇伯伯要徹底斷了他的念想,歸西之後也不必擔憂親王和權臣接觸過密。可是他不甘心,他如今放不下,當初斷開這情義,本就是被迫的,如今有了機會,他不想放手,抬手要拉她回懷中:「不要去想這些……將玉珮還給我,回到過去那樣。」

  安然垂首搖頭,低聲:「我快要成親了……世子……也快找個好姑娘吧。」

  賀均平如聽雷響,震的身形微動,聽見後面那句,已是控制不住痛聲:「好姑娘……世上最好的姑娘已經被我推開了。」末了許久,已知兩人的情義,在當年送還司南玉珮時,斷了個乾乾淨淨。就算放不下又能如何,就算再相愛又能怎樣,有些事,本就不能決定最後的結局。他在見她之前,已經猜到結果,像安然這種敢愛敢恨的性子,即使能原諒他當初不告而別,可那顆心,終究是疏遠了。

  想罷,喉中生澀,已澀的吐字艱難:「真的沒有辦法……回到過去了?」

  安然心頭苦澀,只是低低答他,一遍又一遍:「回不去了,世子哥哥,已經回不去了。」

  賀均平全身僵硬,緊握著她雙肩的手青筋暴起,心間如扎入芒刺,一點一點的吞噬他的理智。只是看著安然那更加理智的眼神,終究還是平靜下來。有力修長的手緩緩放下,似放下了一半性命,聲音低啞:「我明白了……」

  安然呼吸微急,從巷子失神走出,步履沉重,一人遠去,一人未追,距離越發的遠。

  傍晚,宋祁到了李家,和李仲揚沈氏說明日啟程回京,待婚事商議妥當後,看看是在京城辦喜事,還是在濱州。因為皇命不可違,李家人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不能入京,約摸是年後和宋家長輩來濱州,具體事宜還得仔細商量。

  快至晚上,宋祁動身去客棧,一直沒見到安然。沈氏知他心思,送他出門時淡笑:「成親前,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宋祁明白過來,笑的略有些尷尬,他倒忘了這點,差點失了禮數。

  送走他,沈氏回了正堂,問安平:「今日你姐姐可見了什麼人沒?」

  安平答道:「只有來買畫求信的人。」

  沈氏稍稍皺眉,午時她回來失魂落魄,眼眸也紅著,問起就說是風吹的,她這做娘的哪裡會信。可她不說,自己也問不出什麼。這姑娘家長大了,心裡總會有事。她只怕是牽扯到宋祁的,又讓這樁婚事出來個攔路虎,可千萬別再折騰了。

  正想去房裡看看她,就見李瑾良出來,見了面跪在李仲揚和沈氏面前,說道:「爹,娘,孩兒想求您們件事。」

  沈氏笑道:「有什麼事起來再說。」

  周姨娘心裡一個咯登,瞪眼:「這麼晚了,也不怕吵了你爹,快出去。」

  李瑾良看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說了要跟娘說的,可是都一個多月了還沒動靜,分明是不願說。」

  周姨娘真想擰他耳朵回房,只是礙於沈氏在這,也輪不到她管,氣的要跳腳。李仲揚沉聲:「什麼事,說來聽聽。」

  李瑾良當即面向他:「爹,孩兒想娶柏樹為妻。」

  那李順剛餵了馬回來,聽見這話,大堂也不掃了,急的跪下叩頭:「柏樹是個粗丫頭,哪裡配得起二少爺,二少爺快將這話收回。」

  李瑾良攔住他,說道:「什麼配不配得起,柏樹早就不是李家的奴僕了。」

  周姨娘急道:「柏樹配不起你,你可是李家二少爺,還是周家表少爺,娶個粗使丫鬟做妻,別人會怎麼說?」

  李瑾良說道:「姨娘,柏樹不是丫鬟。」他不跟周姨娘理論,反正就是不同意的,何苦費唇舌,求向沈氏,「娘,您就做主答應吧。」

  沈氏低眉想了片刻:「這事娘和你爹再想想,這幾日就給你答覆。」

  李瑾良鬆了一氣又有些擔憂的添了一句:「孩兒真的很喜歡柏樹。」

  沈氏笑意微淺,柏樹是好,只是李瑾軒娶了郡主,庶子卻娶了個貧戶,外人只怕會說她這主母偏頗太重,二房統共就兩個男孩,為嫡子討了個郡主,庶子的婚事卻草草將就。

  夜裡和李仲揚商量,他也覺柏樹雖乖巧,但從她爺爺輩開始就是李家僕人,就算現在不再是世僕,可傳出去到底不大好。若他實在不願委屈柏樹,那就官府那,把她抬成良妾,交納妾文書,也不算委屈了。

  翌日,沈氏將這話一說,李瑾良果然不肯點頭,寧可一直等到他們同意。宋嬤嬤在旁說柏樹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拖不得。周姨娘也說日後你娶妻娶個賢惠的,哪裡會薄待柏樹。

  況且李順也不敢承受這恩澤,柏樹自知身份,也不曾想過要做妻,心中雖微有芥蒂,但為了李瑾良,還是甘願做妾,只要他待自己好就可以。

  李瑾良只好同意,年前,就交了納妾文書到官府,和柏樹結了良緣。

  臘月二十九,日光正好,安然和清妍柏樹坐在院子裡,陪沈氏刺花。安素來了葵水,身子不舒服沒去城南擺畫,安平便趁空去了張府。到了門口,那下人早就認得她,還笑著向她問好。

  步子還沒邁入,就聽見弟弟的哭聲,她擰緊了眉,還是對他喜歡不起來,就算答應姨娘要待他好,也接受不了。進了院子,見張侃和何采都圍著那小孩轉,倚在柱子那不過去,直到嬤嬤喚了一聲「李姑娘來了」,何采這才回身,將孩子交給張侃,往她走去,牽了手笑道:「來,姨娘讓人給你做了好幾身時新的衣裳,進去穿穿看可合身。」

  安平點點頭,又看了一眼那孩子,見張侃看來,還是忍不住板起了臉。以前,姨娘是她的,可現在變成了:是張侃的、弟弟的,以及她的。

  試了衣裳,她件件都喜歡不起來,更喜歡何采以前親自給她繡上花紋的粗衣裳,便一件也不肯帶走。何采只好給她圈了個鐲子,等出了張家,安平取下,直接去了當鋪,換了銀子,通通拿去買吃的。誰想吃的太雜太多,夜裡腹痛,一邊蜷著身一邊淌淚,可再不會有人把她摟在懷裡安慰了,那個抱著她的人,已經有了其他孩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01:53 PM

第七十八章  一年團圓 冰釋前嫌

      大年三十一大早,沈氏就讓周姨娘和宋嬤嬤準備飯菜,自己將這半個月做好的活計拿去繡坊換錢。家裡的錢財都由她保管支配,錢還是直接到自己手裡的好,若是讓周姨娘或者清妍去拿,雖然都不是鑽錢眼的主,但這種事到底不應過手太多人。

  沈氏手裡挽著籃子,從平日走的小路過去。濱州今年難得的冷了一回,早上起來地上還結了霜,被朝陽一照,就灘化成水,融的地上也微濕。因此步子走的慢了些,免得滑倒。

  走了一半路,一路沒見人,此時見前頭有兩三個坐在邊角木板上的漢子,遲疑片刻,又瞧見他們旁邊還有婦孺,只是身上衣裳稍顯破爛,琢磨著應當是從邊城那過來的難民,應當無礙,埋頭從他們身旁穿過,才走了幾步,就被那漢子追了上來。沈氏頓了頓,定聲:「這位大哥可否借個道?」

  那漢子見她孤身一人,穿的雖不十分體面,可臉白手白的,日子應當過的也不錯:「把你的錢都交出來,否則別想從這過去。」

  沈氏說道:「我身上並沒有多少銀子,而且家裡老小還等著錢下鍋,這位大哥還請行個方便。」

  那漢子發了狠,可不願放過她,伸手抓了她的手腕,另一隻手要去搶她的錢袋。其餘的人也紛紛上前,還有女的要扒她衣裳,驚的沈氏叫喚。那漢子眼見要得手,小腿卻被人踹了一腳,痛跪地上,其他人一見,立刻退開。

  沈氏瞧見那來人,更是詫異,連手腕的痛意都忘了:「安寧。」

  安寧眸色微遲疑,手握鋒利匕首,冷盯那些人:「還不快滾。」

  那幾人本就不是什麼盜匪,只是想搶錢得個溫飽,見她下手又狠還有兵器,哪裡敢戰,立刻跑了。

  沈氏顧不得疼,上前拉住她,話未落心頭就顫的痛了:「你怎麼來了這?百里呢?」

  安寧低眉不語,伸手幫母親理好衣裳和髮髻:「女兒還有事,先走……」

  「走什麼!」沈氏急道,「你不回家,又不說百里在哪,就這麼走了,你真當娘的心是石頭做的?娘不問你了,你先跟我回去。」

  安寧不好再拗著她,她說不問那自然是不會問的,也好,免得娘親擔心。她對沈氏的感情,比對同在一處來的安然更深。無論她的出身和做了什麼,沈氏都待她如親女。比起前世的親人,好了百倍呀。

  李瑾軒和清妍正在門前貼對聯,見沈氏這麼快回來,正要問,看見安寧,立刻恍然,也沒問她怎麼一身瀟灑男裝,都高興得很:「三妹。」

  安寧笑得清淺:「大哥,大嫂。」

  兩人聽見這叫法毫無意外,倒是沈氏多瞧了她幾眼。進了裡面,李仲揚正在前院修建花草,父女又說了一些話,一一打過招呼,沈氏這才領她進房,給她找了身柏樹的衣裳,給她換上,又仔細梳了個頭,說道:「安然也是,見了你就立刻跑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

  安寧笑笑:「出閣後可就不能這麼跑了,自然要趁空多走走。」

  沈氏為她插上簪子,聲音微低:「你曉得清妍嫁進了我們家,又曉得安然快出閣,分明一直是在濱州,還是在這附近,可你就是不出現,到底是為了什麼事?你可知娘聽見雲雀巷失火,卻又尋不到你之後的心情?唉,為何就是不讓娘省心。」

  安寧猶豫許久,才和她說了百里的長的事。

  沈氏蹙眉沉思,歎道:「你可知娘最信的人是誰,是你三姑姑。這門親事是由她推動的,又有百里長騙官得銀救千萬災民的事,若真是個小人,你三姑姑又怎麼忍心讓你嫁給他。他若真的要陷害李家,為何還留你至此?你真的就不問個清楚?可是有什麼苦衷?」

  安寧低眉:「我知道……只是……當時沒有想明白,然後……把他殺了。」

  沈氏一驚,手上的力道登時握的更緊,連聲道:「糊塗啊。」

  安寧默然,是,她是糊塗,明明當時百里長給過她暗示的,可是卻鬼迷心竅氣瘋了。後來想想,若是別人騙了她,她定不會這麼氣,越是被親近的人欺騙,就越覺怒火燃燃。所以……是她喜歡的深了,才氣昏了頭殺了他,那更無法原諒自己。

  她不是那種會為了心上人殉情的人,可是這顆心,卻一世都不會安寧了。

  說話間,已有人敲門,沈氏心中仍在歎氣,當真是太糊塗了。開了門,見是安然,強打笑意:「去哪了,還不快和你姐姐聊天。」

  安然笑了笑,快步進來,伸手便從側面抱她:「姐。」

  安寧倒覺她更是膩人了,這傢伙,天真爛漫的,是天性使然吧。

  安然轉了轉眼眸:「方纔的話我全聽見了。」

  沈氏一頓:「這事不可與別人說。」

  「自然不會。」安然挪了個凳子過來,認真道,「姐,如果姐夫沒死,你會回家,會原諒自己吧?」

  安寧擰眉看她,沈氏也聽出蹊蹺來,忙問道:「莫非百里那孩子沒死,然然見過?」

  安然笑笑:「你先回答我嘛,姐。」

  安寧看著她那笑意滿滿的眼眸,又想到方纔她急匆匆出去的模樣,驀地站起來,臉都沉了:「他在何處?」

  「姐夫一直都在呀,上回還救了我,他以為姐姐還恨他,不出來呢。所以姐,你到底希不希望姐夫回來?」

  按照平常人早該臉紅了,安寧倒是氣炸了,依照百里的性子……她立刻跑了出去,果然就見他在門前,笑意悠然,啟齒平而不淡的喚道:「安寧」。

  安寧氣的上前,抬手便捶了他一拳:「混蛋!」

  百里長被她捶的肉痛,可仍是笑著,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用力親了她面頰一口:「是,安寧,你被混蛋親了。」

  就算安寧是從現世來的,可當著母親和妹妹的面被親了一口,也覺羞赧,面頰撲哧緋紅。再瞧他,分明也有窘態,才曉得岳母和小姨子在這看著。這才鬆手,紅著臉正經八百的作揖:「見過岳母,四妹。」

  安然笑道:「姐夫,記得給我謝禮就好。」

  沈氏笑道:「真是皮,哪有向姐夫討謝禮的。我先將安平的房間騰給你們,讓她和安素一起睡,得空了再收拾一間新房。」

  百里長又謝過沈氏,沈氏讓兩人先說會話,一會去前堂見長輩,又囑咐他們兩人不必再提以前的事,免得讓人生了誤會。

  等她們一走,百里長又抱了她要親,安寧抬手堵了他的嘴:「你活著就好,但我仍有些話要問你。」

  百里長可不想鬆開她,他念了她這麼久,好不容易釋懷,怎麼可能再放手,這一開心,又是滿眸痞氣,吊兒郎當卻又深情:「問吧。」

  安寧想問他到底是誰的幕僚,可如果他能說,一開始就說了。罷了,這個不問。那是問他跟著自己多久了?好像也沒什麼實際用處。百轉千回,最後放手在當日她刺的那傷口上,問道:「可還疼?」

  百里長看她,難得問的這麼認真,讓他的心分外舒服,那隱痛也全消失了,搖頭:「不疼了。安寧……見到你後,我就很好,非常好……看到你從雲雀巷離開時,我生平第一次那麼恨,為什麼要答應你姑姑這門親事,讓你恨我。誰恨我都無妨,除了你。所以……不要再走了,不要再恨我了,陪我一起等水落石出的那天,我就能好好的跟你說當年的事了。」

  安寧聽的心尖微動,哪裡聽他說過這麼長情的話。兩人開始沒有夫妻之實,同在屋簷下那麼久也都沒有。等到兩人都兩情相悅,將要成為真正的夫妻準備攜手一生時,卻發生這種事,她還差點把他殺了,想起就後怕。

  百里長把她攬緊在懷,又輕輕在她額上印了一記:「答應我不走了?」

  安寧靠在他身上,應了一聲,她哪裡想走……她也想安定下來。

  快至午時,百里長和李仲揚在前堂說話,周姨娘領著家裡媳婦下人在廚房忙活午飯,沈氏拉著安寧和安然在房里長談。跟安寧說了這兩年來家裡的大小事情,也不管她知不知道的,揀著想起的便說。說到最後,歎道:「這年總算是可以過好了,一家人都在,才是團年呀。」

  安然握了她的手,笑道:「娘,我們都在呢。姐姐這不是回來了嘛。」

  安寧也點頭:「是女兒不孝,讓娘擔心了這麼多年。」

  得了她這句話,沈氏也放下心來,又道:「你和你三姑姑最為投緣,可有她什麼消息?」

  安寧搖搖頭,擰眉:「我用了許多方法都沒找到三姑姑。」

  沈氏微擰眉頭:「希望一切安好。」

  午時,宋嬤嬤過來請飯,幾人才去了正堂。由李仲揚領頭向祖先上了香,才圍桌坐下,吃了午飯。

  下午,一家人也沒去外面,將明日迎新年的東西準備好,坐在前院嘮嗑。正聊的高興,外頭又來了人,說是覃大人覃夫人讓人送禮來了。陸續還有其他地方豪紳和小官送禮過來,沈氏一一記下,只是心裡感慨,除了覃大人,其他人怕都是因為聽見朝廷局勢扭轉,才又大了膽子來巴結。經此一遭,她也明白什麼叫落難知己,那覃家,便是一世知己,以真心回禮。其他人,她不會差他們半分錢財,禮有多少,就回多少。

  傍晚將至,周姨娘見鹽沒剩多少了,讓安素去買。宋嬤嬤說她去,她也攔著,她是商家人,知道膽子是練出來的,安素越是如此,就越該讓她多出去練練,否則日後只會被夫家欺負,她是真的不敢奢望安素能嫁多好的人家,雖然想想就心疼,可還是得狠心推她出去。

  安素平日裡可沒少買這些東西,家裡只要是小件的東西都是讓她買的,像大哥用的宣紙,二哥要的書,還有廚房裡的柴米油鹽。拿了錢跑到外頭,因是三十,大家都早早閉門團年,享這一年難得的清靜了。只有一些小攤檔和賣菜的,鹽鋪跑了兩家都沒開,本就是官鹽,官衙可沒那耐性整日開著店舖,門可關的更早。沒買到鹽,她想著向鄰居借好了,否則回去就晚了。

  正要回去,就聽見後頭有人大聲喊她名字,耳朵當即豎了豎,轉身看去,果然就瞧見了駱言。她小步跑了過去,比劃一番。

  駱言看了後,說道:「是啊,我回來了,想不想我?」

  安素自然是想的,只是那種想不是掛念心上人,而是駱言是難得會認真和她說話的人,還能看得懂,就似心有靈犀,她可沒去想過這麼聰明的人會喜歡自己,只要和自己做好朋友就好,至少還有個可以開心說話的人。

  見她不點頭也不搖頭,駱言氣道:「問你話呢,難道我走了幾個月你就一點感覺也沒有?真是冷心腸。」

  安素笑了笑,看的駱言又是暴躁:「李安素你笑起來可傻了。」

  他越是毒舌,安素就越覺得他氣的莫名,然後就越覺得好笑。駱言環手抱胸看著她笑,最後自己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無奈笑了笑:「好了,你最近怎麼不在城南擺畫了?我等了你好幾天。」

  安素可不知怎麼答他,總不能告訴他自己來了葵水不舒服吧。見她又不說話,駱言也不急了:「你什麼時候再去城南?我從李爺那逃回來了,再也不走了,跟你一起擺畫賺錢好不好?」

  安素瞪大了眼,認真寫道:養不活。

  駱言笑了一聲:「好了,逗你的,快回去吧,我也要找個地方住了。」

  安素看他面有倦容,也點點頭,見他要走,又寫道:酉時賞燈,此處見。

  駱言收了掌,「嗯」了一聲,又擺擺手:「快回去,不然你要挨罵了。」

  安素笑了笑,這才轉身往回跑。駱言瞧了一會,摸摸身上,沒銀子了,希望還有錢莊開門,希望李爺沒把他的銀子全都封了。他今晚還想送東西給安素來著。走了幾步,他默默的想,其實安素是個挺好的姑娘,唔……

  入夜,濱州燈火燦爛,一派過年的熱鬧氣氛。直至半夜才消停下來,千里之外的蘄州,也同樣過了年,又漸漸冷清。唯一熱鬧的,就是一群不歸家的浪子,聚在賭場裡。

  賭場本就少女子進來,一個漂亮,又豪擲千金的女人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李心容把上回從富賈那得來的錢輸了個精光,終於拍拍雙手,歎道:「輸完了。」

  旁人立刻說道:「姑娘,我這有銀子,你儘管拿去就是。」

  李心容笑了笑:「謝過這位大哥,還是把這錢拿回家去孝敬爹娘,養妻寵子吧。」

  說罷,已出了賭場。一從裡面裡面,街道的冷風襲來,吹的她渾身哆嗦了一下。腹中空空如也,準備去尋個地方吃東西。

  她人剛走沒多久,就有登徒浪子尾隨其後,可才跟了幾步,就被閃出來的黑影一掌擊暈。

  長幽的街道鋪滿了紅紙屑,看著分外喜慶。可惜這夜裡寒涼,也無行人,倒是讓這喜慶變成了一種莫名的諷刺。

  走了許久的路,才見到前頭有個餛飩攤,她摸了摸身上,沒有一個銅板,想了片刻,取了腰間玉珮,得了老闆同意抵押,便叫了兩碗餛飩,看著那清冷的街道,說道:「跟了一日餓了吧,不來吃一碗?」

  那老闆見她對著空蕩蕩的位置說話,別說前頭,就連附近也沒瞧見人,又見她生的美艷,白衣飄飄的,心頭一抖,趕緊躲回小攤檔那。

  李心容吃完餛飩,喚老闆出來收玉珮,卻不見人,只好把玉珮放在桌上,尋思找個地方睡下。

  等她走了,才有身形高大的人出來,將玉珮收起,放了一錠銀子,提劍跟了上去。剛到拐角處,就見那俏麗人靠在牆上,美目如含秋水,在隱約搖曳的燈籠燭火下看得分外迷離魅惑,卻無褻瀆之意。

  李心容笑意淡然,聲音輕緩:「趙大哥,賀奉年是不是快死了?」

  趙護衛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的職責就是奉命跟著李心容,為兩人傳話。在李心容沒錢用沒地方住時為她打點好一切,依照聖上的說法,就是讓她好好活著。

  李心容驀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果然是快死了。所以……我也快死了。」

  趙護衛沒有答話,她果然什麼都知道。這麼聰明的一個人,卻一直被囚禁著,看似遊遍天下,心卻始終被困在一處。

  李心容歎息一聲,問道:「趙大哥吃過飯沒,要不我們再回餛飩攤吃一碗。」

  趙護衛終於開口:「約摸現在回去,那老闆已經跑了。」

  「為什麼?」

  趙護衛看了她一眼:「你不該半夜出來遊蕩,正常人絕不會這個時辰還在街上走。」

  李心容撲哧笑出聲,上下看自己:「那真是對不住那老闆,嗯……對,正常人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來,都該窩在家裡睡大覺,抱著暖和的被子。」

  趙護衛看著她,笑靨如花,二十多年來似從未變過,可越是笑得如此,卻越讓他覺得她其實從未開心過。

  是……聖上一死,這樣美麗的女子也要死了。因為賀奉年的命令,便是——他活,她可活。他死,她也必須死。

  李心容早就知道,以賀奉年的性格,生時不會允許別的男子碰她。死後,也必然要拉她陪葬,免得他歸西後,她沒了枷鎖而逍遙於世,輾轉承歡在別的男子身下,他如何能忍受。

  他的自私,她早就領教過了。

  李心容笑的累了,雙瞳剪水,卻塗添幾分倦意。十分慵懶的靠在牆上,仰頭看著晦暗無光的天,無月,無星。

  夜,寒如冰,冷得沒有一絲希冀。

  李家熱鬧至半夜,都紛紛回房睡覺去了。

  安寧收拾好床鋪,準備去櫃子裡拿被子再鋪個椅子。打開櫃子沒找到床褥,百里長淨了臉進來,見她在翻找東西,輕步走了過去,從身後抱住她。安寧動了動,沒掙脫開,那溫熱的話語便掃在耳畔:「冰釋前嫌了,我們從今往後,齊心協力可好,再沒有猜疑,彼此信任。」

  「嗯。」安寧回身看他,沒了那痞氣,滿臉的認真,眸中全是肅色,讓她看的十分不習慣。

  百里長俯身吻住她的唇,只覺懷中的人動作有些生澀,軟舌又往前鑽了鑽,撬開貝齒,氣息便重了。

  本來只想吻她,可吻著,身體便不受控制了。安寧被堵在櫃子那,後退不得,那侵入卻還在繼續。直到感覺到身下有硬物抵來,惹的身上一陣熱意。唇上熾熱微停,只聽見低淺聲音「交給我」。安寧微微閉眼,輕應了一聲,已被他抱起,往床上走去。

  被子才鋪好,人剛上去,已壓開褶皺。

  腳上的鞋脫落,身上的衣物也一件一件離身,等那大掌涼意觸來,她才稍稍睜眼。看著百里長,已露出精壯上身。第一次赤體相見,皆有些不自在。見他看的久了,安寧忍不住瞪眼:「你要瞧多久?」

  百里長笑了笑,低頭輕吻她一記:「原來你要為夫動作快些,遵命。」

  「……」

  安寧閉上眼,真是無賴。那吻漸由唇吻至脖間,緩緩而落,一寸一寸的輕吻。果然不該覺得他是個正經人,什麼時候都輕佻得很。正想著,唇已落一抹櫻紅上,身下也有長指探來,不知撩撥了多久,已是意亂情迷,終於有長物抵住,沉沉一刺。

  她一直不知,原來這種痛,還能如此開心而甘願的去承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02:19 PM

第七十九章  彈指歲月情字何解

      年初五,沈氏收到宋家來信,以往都是和趙氏往來書信,這次署名是宋成峰,收信人又是李仲揚,沈氏還以為是商議婚事的信,交給他展開一看,李仲揚說道:「宋大人和宋夫人約摸這月下旬到濱州,說是商量兩人婚事。」

  沈氏意外道:「親自來?」

  李仲揚微蹙眉頭:「嗯。宋大人素來公務繁忙,這來回一個多月的路程,怎麼會有餘暇過來……」他和沈氏相覷一眼,都沒有將心底猜測說出口,只怕……不單單是商議婚事這麼簡單。能給宋成峰准假的,除了聖上,還有誰?

  年初四,安素又去擺畫攤了,走親訪友的人多,買畫的也多了些,她可不願錯過這好時機。

  畫攤擺開,拿了凳子墊腳掛上懸直的繩子,正要下來,就見一個俊氣少年抱胸抬頭看來。安素低頭細看,笑了笑,指了指他的髮冠。

  駱言說道:「算你眼力好,我收拾一下還是不錯的吧,你看,連衣裳都是新的,還有髮冠也是新的。」

  安素見慣了他穿的隨意的模樣,一時整齊起來,還有些不習慣。駱言遞畫給她,等都掛好了,下來後就拿一個小盒子給她:「吶,送你的。」

  安素接過,禮數上不該直接打開,正要放回小包裡,駱言就說道:「你打開看看。」

  她只好打開,一看裡面立刻頓了頓,這裡頭裝的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什麼名貴玩物,而是一支食指長的毛筆,毛筆被固定在盒子蓋上,盒子裡頭第一層是切的整整齊齊的紙片,跟盒身差不多大,拿起第一層,就見下面有個小盒子被定在木圈中,擰開小盒子,竟是墨汁。

  駱言見她瞧清楚了,這才道:「這樣你就不用跟別人討紙筆了,碰到解釋不清的,就用這東西。我試過了,因為盒子很扁很輕,你可以放在隨身戴著的小包裡,一點也不礙事。」

  安素仍在仔細看那盒子,依稀還能瞧見雕琢後的新意,是剛做沒多久的,特地為她做的。心中不由波動,他分明很細心呀。

  駱言見她發愣,大聲道:「李安素,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腦袋好歹動一下。」

  安素笑看他,點點頭,隨後就將盒子好好放起。見她動作小心翼翼,駱言這才開心起來,搬了凳子坐到一旁:「這是你的禮物,你給我準備了禮物沒?」見她一頓,立刻說道,「你根本想都沒想。」

  安素撓撓頭,甚為苦惱,她是沒想過,而且姨娘說姑娘家不能隨便送東西給男子,雖然駱言很好,可也是個男子呀。駱言也是個少年人,平日跟著李悠揚痞慣了,第一次送東西給姑娘,見她只是抬頭對自己笑,似最美繁花,教人看的怔愣,臉紅成了柿子,也不打趣她了,起身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就跑了,安素拉都拉不住,更是苦惱,難道是氣她沒送禮麼?

  駱言跑遠了,才喘氣停下。要是讓李悠揚知道,恐怕要笑話他。剛想到這,就聽見一聲長長悠揚:「喲,駱管家這是怎麼了,竟然如此失魂落魄。」

  駱言心一沉,這麼快就追來了。他硬了頭皮轉身,瞧見一輛大馬車停在後面,跳步上去,撩開簾子一看,果然是他,立刻板了臉道:「李爺不是說要回京城找霜霜姑娘嗎,怎麼又跑這來了。」

  李悠揚懶懶倚在一側,跨腳在對面坐上,一副倦懶模樣:「找不到合意的管家,只好回來了,然後就瞧見那萬年冷臉王對著一個姑娘傻笑。」

  駱言忍氣,沒白他一眼:「李爺又想把我抓到哪去做苦力?」

  「我早就說了,你可以娶安素。交給別人我不放心,也沒那個權勢管,所以……」

  「李爺。」駱言盯著他說道,「把你的條件都收回去,我……我想娶她,但是不會要你的那些東西。」

  李悠揚頓了頓,笑道:「不要我的這些東西?那你怎麼養活安素?你覺得你翅膀硬了可以飛的很好了?你可別忘了,你們中間,還有周蕊,她有多討厭我們你也知道。日後我這些錢財給你,你還給她或許還可能通融,可兩手空空去求娶,不亂棍將你打出來才怪。」

  駱言說道:「李爺,你當初把我推到安素面前,不是早就知道周蕊會反對?那您的用意是什麼?您想鍛煉鍛煉你的這個管家,看看他夠不夠資格接您的生意。所以……激將法對我沒用。」

  李悠揚朗聲笑起,拍他的肩:「不愧是我帶大的,那你想好用什麼法子說服周蕊沒?雖然我是領頭的,但她對你這個幫兇可不見得會手軟。」

  駱言默了默,起先他不過是順著李悠揚的意去接近安素,也沒想太多。可後來心境轉變,又避開那問題,現在終於要正視了,也還需要再想想,想個好法子。

  安然這幾日在家裡待的都快發霉了,偏母親不許她出去,大門都不能邁出去。她這還沒訂親就被禁足了,那要是宋家和爹娘商議讓兩人先訂婚隔了幾個月或者一兩年再成親,她豈非要在一直待著。

  這日梳洗後回房梳發,隱約聽見臨著後院的小窗戶有聲響,不由握了木棒往外走。自從接連發現刺客,安然特地找了個合手的木棒放房裡。輕步往那走,只見窗戶果然映出一個人影了,嚇的她抬手要敲,就聽見那人說道:「四姑娘莫怕,在下奉命而來。」

  安然一聽聲音略微耳熟,急忙開窗,見了那人,稍稍一愣,放下木棍:「何侍衛。」

  何侍衛……是賀均平的近侍,當年兩人仍在一起時,沒有少見。何侍衛面色淡淡,一如既往不苟言笑:「世子準備明日回邊城,叫屬下傳話,若姑娘願意一同隨行邊城,明日便去城南。若是不願,那就不必去了。」

  安然默了片刻,這種事,他都不會親口問她……每次都不告而別,每次都是……想到賀均平,又想到過往,強壓思緒。何侍衛又道:「那城中細作我們本以為是敵國趁亂混入,誰想那是二皇子派來的刺客,到底是殺誰,姑娘也是個聰明人,不必在下多說。世子讓姑娘放心,刺客已除。世子的心意仍在姑娘身上,切莫做個薄情人。」

  安然聽後,不知如何答他。他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她和賀均平之間,或許誰也不負誰,只是在一個錯的時間裡碰見了對方,導致了錯誤的相遇。她並不後悔那五年光景,可若她再如此五年,才真真是負了賀均平,還負了宋祁。

  她輕歎一氣,聲音淡然:「回稟你們世子吧,我不會去……他會懂的。」

  何侍衛面色沉沉,硬聲應了一句,便悄然離開了。

  安然在窗邊站了許久,等那冷風吹來,才回神關窗。這一扇窗關上,就好像關盡了兩人的過往,將前緣和以後都斬斷了,再無法回頭,也不會再回頭。

  安素進來的時候,安然還在對著緊閉的窗戶發愣,直到她輕拍了自己一下,可嚇了一大跳。安素也被她驚了一番,兩人愣了片刻,才笑了起來。

  安然笑道:「素素怎麼了?」

  安素拉著她的手到桌旁,待她做好,才從袖子裡拿了駱言送她的盒子給她。安然看著那盒子精巧,打開一看,裡面簡直就是個迷你型的文房四寶,不由笑道:「姨娘送你的?」

  安素搖頭,在她手上寫了一個言字,最後一筆落下,臉已有些紅。微微抬眉看她,心覺羞赧,又寫到:送何回禮?

  安然沒想到駱言竟然又回來了,而且還送了這麼一個如此有心思的盒子:「你和駱言的事……沒有告訴你姨娘麼?」見她搖頭,她說道,「素素,你姨娘……跟四叔有些過節,駱言又是四叔的人,如果讓姨娘知道,怕是會生氣。」

  安素愣了愣,這個她怎麼沒瞧出來。雖然四叔不回家確實有點奇怪,可她從來沒想過是跟姨娘有過節。

  安然說道:「我也不知到底是何事,但你想想那天在祖母的靈堂上,為什麼姨娘要那樣對四叔,事出必有因,你要不尋姨娘說說,要是被她先發現了,只怕要生出許多誤會。我以為你跟駱言只是聊得來罷了,可如今他竟然送你這盒子,怎麼想都覺得好像不大對勁。」

  安素驀地握緊那盒子,難道真的像四姐姐說的,四叔跟姨娘有過節?那駱言送她這個,是真心的麼?

  沈氏身子不便,李仲揚夜宿周姨娘房中。剛要睡下,錢管家送進一封請柬,周姨娘接過,皺眉:「這麼大半夜的誰還送請柬過來。」

  李仲揚一瞧,十分意外:「是尚和。」

  周姨娘神色一頓:「他們大房又想作甚?」

  「明日邀我們赴宴,說是一家人聚聚。」

  周姨娘輕笑:「一家人?以前他們大房好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我們是一家人,如今兒子沒了大鋪子,女兒又瘋了,過上小門小戶的日子,倒記起這『一家人』來,倒好笑得很。」

  李仲揚看了她一眼,說話仍是帶著刺,無怪乎別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是這話是對大房而論,他倒也認同。他們二房落魄來到濱州,吃了閉門羹就罷了,算是他對不住李瑾賀。可李安陽讓徐保和逼迫商戶不許接他們落腳,安定下來還想把他們從宅子趕走,韓氏不但不阻攔還助紂為虐,別人就罷了,可做出這種事的,偏是與他們血緣最親的大房人。

  周姨娘見他默然,抬手給他揉肩:「二爺又是想起了那糟心事了吧,別再想了,只會膈應自己罷了。他們這麼晚才送來,哪裡見得是誠心誠意的,莫理會他們。」

  李仲揚點頭,讓她將請柬扔了,又說道:「安然如今待嫁,安平又還小,將手頭上的畫賣完,就讓安素待在家中幫忙吧,反正她繡活做的也好,免得在外被人欺負,她膽子太小了些。」

  周姨娘見他關心安素,心下也歡喜,如果不是安然說要去幫家裡擺畫攤,嫡女開了口,她哪裡肯讓女兒去,就怕安素被人笑話是個啞姑娘。每每想到安素變覺心口疼痛,不由歎了一氣。李仲揚知她愛女如命,默了片刻,說道:「日後我會讓阿如給她尋個好點的人家。」

  周姨娘更是欣喜,伺候他睡下,已想著明日就去幫安素將畫賣了,然後領她回家,再不出去拋頭露面。

  翌日早起,向沈氏問過安,吃過早點,和宋嬤嬤收拾好,發現手都粗糙了許多。出來時,安素和安平已經走了。陪沈氏做了一會繡活,跟她說了要去瞧攤子,沈氏便讓她等到中午,帶了飯去,到了傍晚再一起回來。

  駱言到底還是受不了自己每天收拾得油光滿面,穿得像孔雀的出門,這日如常穿戴,可舒服多了。到畫攤就跨步跳了過去,挪了凳子坐到一旁,他要跟她說,他想娶她,然後光明正大的去李家跟他們道歉,接著求親,要是他們一次不肯,那就去兩次,兩次不行,就堅持到行為止。

  安素今日見了他,心裡可有個疙瘩,駱言瞧她想問又停的模樣,皺眉:「李安素你是屬羊的?慢吞吞的。」

  平日覺得他打擊自己是因為他本性毒舌,可現在一聽,簡直就是戳到心裡了,胡思亂想他或許是真的煩自己的。當即埋頭抱膝,真縮成了一團。駱言頓了頓,忍著急躁:「好了,說吧,有什麼事?不會是誰欺負你了吧?是誰?!」

  聽著音調都高揚了,安素急忙擺擺手,寫道:你和四叔為何不回家?

  駱言避開她的目光:「不想回就是不想回,而且這也不重要呀。」

  不是不重要,是他不能說,她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好。要是她知道李爺把周蕊的錢騙了大半,自己也是幫兇,她還不得氣得恨他一輩子。

  安素不依,扯了扯他的袖子。心下越發覺得不對,難道四姐說的是真的?真的有過節?姨娘雖然脾氣不大好,但是對人卻是恩怨分明的,總不會無緣無故討厭他們。莫不是真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傷了姨娘?她想弄明白這件事,否則讓她怎麼面對姨娘。

  駱言見她直勾勾盯著自己,起身不耐煩道:「李安素別問我,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安素執拗搖頭,哪裡好?哪裡都不好,她可不願一直被欺瞞。見他不答還想走,也氣了,要將盒子還給他,駱言不肯接,兩個人都強起來,忽然聽見一人喊了一聲:「安素!」

  兩人一抖,齊齊抬頭往那看去,就瞧見周姨娘氣的臉色青白,疾步跑了過來,想也沒想就往駱言身上扔,逕直扔中胸膛,痛的駱言面色立刻慘白。安素忙去扶他,想問他傷的怎麼樣可又說不出話,急的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駱言捂著心口微微彎身看她,強笑道:「都說別哭了,你哭又不好看。」

  這一說,眼淚就啪嗒掉了。安素隨即被周姨娘拉開,氣道:「你造反了!」又對駱言道,「滾,滾得遠遠的!」

  駱言顧不得疼,說道:「周姨你聽我解釋,我和安素……」

  「夠了!」周姨娘瞪眼,左右一看,瞧見那凳子便要去拿,安素忙抱住她的胳膊,急的沖駱言跺腳,他遲疑片刻,也知多留不得,這才離開。他一走,周姨娘便去收拾畫攤,哆嗦的說不了話。

  安素知道她生氣了,想到駱言被那食盒砸傷也不知道多痛,真是兩邊心疼,眼淚大顆落下。等周姨娘直起身,才發現母親也落淚了,握了她的手讓她原諒自己。

  周姨娘哽聲:「是不是姨娘造孽太多了,全都要報應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那是誰?那是你四叔的人啊,你四叔當初把姨娘的錢都騙走了,我不敢告訴你,就是怕你覺得是自己牽線搭橋幫了你四叔,怕你亂想覺得自己有過錯。你為何會變成今日這模樣?也是你四叔害的!你外婆說,當初你爹爹出事,我領你們跪在周家門口,就是因為你四叔在裡面施壓,你外公才不敢幫我們。可如今……他竟然還在算計你!」

  安素一愣,淚生生停在眼眶中,落不下來,又嚥不下去。等周姨娘收拾好了東西,拉著她回家,她才仔細想整件事。

  所以當年四叔突然幫她,只是因為要接近她,讓她給他和姨娘做生意牽線?他們跪在雨中,四叔一直在外祖父家……所以她變成啞巴,一輩子說不出話,也是因為他的緣故。駱言這個時候出現……對她那麼好,是在替四叔償還?

  想的深一些,她突然寧可自己笨些,永遠不要知道這些事的好。可是她不相信四叔真的那麼壞呀,那是第一個誇她的人。她至今還把他當作最懂自己的人。駱言……只是在償還她嗎?

  母女兩人紅著眼回到家裡,沈氏並不在前院,等沈氏聽見動靜出來時,周姨娘已經把安素鎖在房裡,她也是做過姑娘的,方才兩人那拉拉扯扯模樣,那真是一個郎情一個妾意,呸!休想!

  將她關好,周姨娘立刻去沈氏那謝罪,剛從廊道拐出來,就見了她,當即跪下哭成淚人,指控李悠揚和駱言,又來害安素。

  沈氏聽了後也是直皺眉,安然在一旁聽了,才知道四叔做了這種事,安素變成這模樣也是四叔間接害的,若是知道這前因,她在一開始就攔著駱言,不許他接近安素。可昨晚看安素的模樣,分明也是喜歡上他了。她嘗過離別之痛,可安素的性格怕是很難從那泥潭走出來。那丫頭,誰待她不好,她慢慢會忘了。可誰待她好,卻是會一心一意往裡頭鑽。把她關在房裡,只怕是適得其反了。

  安然跟周姨娘說自己去陪安素,周姨娘心裡不願,怕她這做姐姐的心軟給她傳話出去。可自己哪裡能拒絕得了,只好答應,待她要走,又道:「安素還沒吃飯,勞煩四姑娘勸她吃些吧。」

  「姨娘放心。」安然讓宋嬤嬤備了飯菜,拿進去給她。進了屋裡,就見安素坐在床上愣神,臉上還掛著淚痕,看的她心疼,「素素。」

  安素抬頭看著她,眼淚又啪嗒的掉。安然將飯菜放在桌上,剛走過去,便被她抱住,眨眼就哭濕了一寸肩頭,她輕拍她的背:「別哭了,姐姐知道你難過。」

  安素確實難過,她覺得自己要很恨四叔和駱言才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知道被他們背叛坑害了,更多的卻是難過。這種又恨又難過的感覺她一點也不喜歡,非常不喜歡。

  好一會,安素才止了哭聲,安然拿帕子給她擦眼淚,待她平復些了,才道:「你現在暫時別想著出去,好嗎?乖乖吃飯,等姨娘心情好轉,你再跟她好好說。」

  安素搖頭,比劃了一番,想告訴她駱言受了傷,不知道傷的重不重,她想親口問駱言和四叔這些事是不是有難言的苦衷。一時比劃的太多,安然沒看懂。安素見她茫然模樣,心口更疼,又哭了起來。

  她想說話……想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可是她說不了……她是個啞巴,永遠都不能開口說話。

  安然抱住她,定聲:「素素,不要急,慢慢來,姐姐不會走的。」

  一瞬間湧上心頭的絕望登時散去,安素抓了她的手,一筆一劃的寫,安然也一字一字的認。

  指尖每每落下,安素便安慰自己,就算她不會說話,可也有願意看她比劃的人,其實這也不算太糟,一點也不糟,至少她還能寫,還能看得見,還能走,還有人心疼著,只是不會說話,有什麼糟糕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02:34 PM

第八十章  塵世紛擾紅線之約

      安素讓安然去找駱言,將那日周姨娘說的話問個明白,為何坑害他們李家,為何要阻攔外公幫他們。如果……如果沒有足以說服她的苦衷,安素想,大概她也不會再去見駱言,也不會再喜歡四叔了。她變成啞巴她可以不怪他們從中作梗,可她不能原諒他們那麼害爹爹。她想不通,明明是兄弟,怎麼會有那麼大的仇恨。

  只是兩人不知他住在哪裡,安然便尋藉口出門,去畫攤那等著,一連等了好幾日,都不見駱言,讓人打聽竟也沒一點消息,轉眼都快過元宵了。

  因安平不想讓這地方讓人佔了,張侃便讓人一直給她留空位。這會和安然坐在這空蕩蕩的地方等,等了半日,就有人過來,彎身笑道:「六姑娘可餓了,要不過來吃個小菜?」

  安平搖頭:「不要。」

  那人也不多廢話,立刻就走了。過了年,安平的個子開始瘋漲起來,安然瞧著她的勁頭,估計是這麼幾個姐妹中長得最快的。以前還笑她是小不點來著,白駒過隙,真快。

  一會又有人過來,安平不耐煩了:「說了不要不要。」

  那人只好又走。安然笑道:「我們家小六的面子可真大,人家到底是一番好意,下回可不能沖人發火啦,婉轉些拒絕好麼?」

  安平托著腮子,略覺委屈:「她根本不知道我要什麼……她越是這樣,我就越難受。那些東西,都是別的男人的,幹嘛不全留給她兒子。」

  安然暗歎一氣,仍是笑著安慰:「你又跟她鬥氣了。」

  安平不語,越發的沉默,見遠遠的又有張府的人過來,她氣的跳起來:「四姐我先走了。」

  安然攔不住她,只好讓她跑開。

  此時剛養好傷的駱言正在猶豫到底要怎麼去李家,他不會對李爺向李家使絆子的事道歉,在他看來,李老太當著一個幾歲孩子的面逼死他的親生母親,這種事就算是他也覺得是殺母之仇。所以在李家落魄時坑了他們的錢財,他不覺過分。只是讓安素變成那個模樣,李爺和自己有大半責任,單是這一點,就覺得難以獲得原諒,從周姨娘昨天的反應來看他就知道了。

  聽見旁人悠哉哼曲子,他忍不住說道:「李爺,你真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李悠揚歎道:「我怎麼又無情了,你躲在這裡這麼多天,到底是誰無情來著?據說安素都好幾天沒出現在大門口了,約摸是被周蕊給關禁閉了,你竟然還不去找她。」

  駱言冷笑:「我若不養好傷,去了李家身體怎麼挨得了打。」

  李悠揚失聲笑笑:「覺悟不錯,已經做好挨打的準備了。可我打賭,你不會挨打。周蕊是想打你,可是有李仲揚和沈氏在,她還不敢造次,就算是打,也輪不到她。二哥和二嫂可不是那種會動粗的人,所以你不會有事的,放心的去吧。」

  駱言禁不住冷臉,起身踢翻了凳子:「我真是後悔當初陪您一起跳這坑,明知道會有阻力,甚至不可能有結果,卻還是推我們入坑。」

  李悠揚手執酒杯,聲調輕揚:「我從來都不是好人。」

  等他憤然離開了,李悠揚仰頭喝盡一杯酒,喝下沒多久,便咳嗽起來,咳的心肺疼痛,俯身吐了一大口血,染紅幾寸地板,紅的刺人。

  只是抬手擦拭,便又窩回狐裘長椅中,輕哼:「半如漁,半如樵,蓬頭垢面,一任傍人笑……細尋思,無煩惱,逍遙路上……」

  安然剛出門,駱言便來了李家。

  他站在門前,仰頭瞧著那門匾,大步跨前,敲門。素來鎮定的心竟然如臨大敵,禁不住的狂跳,他自知今日來此會碰到什麼阻礙,也對李悠揚恨得咬牙,要是他知道自己真會喜歡上安素,真想回到相識之前。他不是後悔,只是怕……怕阻力太大,沒有辦法給安素一個滿意的答覆。

  門很快便打開了,錢管家一見他,略覺眼熟,仔細一瞧,可認出來了,問道:「何事?」

  駱言說道:「求見李二爺和沈夫人。」

  「稍等。」

  錢管家立刻進屋請指示,主子的事還輪不到他來呼呼喝喝,是要趕他走還是請進來,都是李二爺和太太決定的。

  沈氏聽見是四弟的管家,她倒還記得那個少年,而且周姨娘剛說完那事沒多久,立刻就記起。周姨娘就在一旁刺花,聽見駱言竟然找上門來,氣的哆嗦,拿了案上的雞毛撣子便去了外面。

  到了門口一見他,柳眉豎起,怒目瞪他:「兔崽子,你來這裡做什麼?還害我女兒害的不夠嗎?」

  駱言定聲:「我想娶安素。」

  周姨娘可沒想到他會蹦出這麼一句話來,更是氣的胸口痛,見沈氏出來,急聲:「姐姐,這混賬東西竟說這種褻瀆的話。」

  駱言說道:「我沒有要冒犯安素的意思,我……我是真的想娶她。我知曉我們有過節,但是我會待她一世都好。」

  沈氏說道:「你家爺呢?」

  駱言頓了頓:「這事跟他無關,來求娶的是我。」

  沈氏歎道:「當初四弟助紂為虐,背後捅一刀的時候,你也出了力吧?那如今教我們怎麼能放心把安素交給你?就算你們是真心喜歡的,也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事實。你們若是被人相逼,或許還有迴旋的餘地,可一開始就是你們處心積慮而為,別說我們,就算是安素也不可能原諒你們,她畢竟是李家女兒。你走罷,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們李家門前。我們跟四弟的賬也扯平了,再不欠誰,他也再不是李家人。」

  駱言不願就這麼回去,執拗道:「我喜歡安素,是真心求娶。我會待她好,她是個好姑娘,會明白的。李爺對李家如此並無錯,愧對的只有讓安素變成如此模樣的事。」

  這話簡直就是火上澆油,如果不是沈氏在身旁,周姨娘真想去掐死他:「就算你們真的強詞奪理覺得對李家無愧,但是單單安素一輩子不能再開口說話的事,就無法原諒你!滿意了吧?你要娶安素,除非我死了!」

  駱言頓了頓:「讓我見見她,我想親口問她。」

  沈氏搖頭:「你也說安素是個好姑娘,難道你覺得這樣一個好姑娘,會原諒陷害自己親生父親的人?回去吧。」

  說罷,已轉身進去,駱言要上前,錢管家已將他攔住。

  安平此時正在撬門,拿錘子砸那銅鎖,可是怎麼都弄不開。安素聽見安平說駱言來了,急的團團轉,生怕母親為難他。她要當面問明白,到底當年的經過。就算是分開,她也要分個明明白白!

  安平急的滿頭大汗:「姐,我撬不開,太硬了。」

  安素在裡面也急,兩姐妹一點辦法也沒有,安平都想去拿斧頭劈門了。正揚起大錘子要再砸一次,就聽見周姨娘喝聲:「安平你做什麼!」

  這一喊,嚇的手一鬆,登時重落腳上,砸中腳趾頭,痛的眼淚都出來了,癱坐在地上直抱腳。沈氏疾步上前,皺眉責備:「你倒是這麼大聲做什麼。」

  周姨娘心裡也不好受:「方纔太急了……」

  沈氏剛近身,安平便抱了她哭起來:「娘,疼。」

  「安平不哭,讓宋嬤嬤背你,回房裡上藥。」

  到了沈氏房裡,脫了鞋襪一看,右腳兩個腳指頭都腫了,還沒抹藥就痛的直顫。

  百里長和安寧聞訊過來,一瞧,腫得老高。藥也不肯上,嚎聲刺心。百里長笑道:「你要是再不上藥,這腳就廢了,你要變成小瘸子嗎?」

  安寧瞧了他一眼:「不要這麼嚇唬她。」

  百里長無奈道:「我分明認真得很。以前巷子裡的拐角王,不就是被砸斷了腳趾骨,然後不肯就醫,每天蹦啊蹦,最後蹦習慣了,就忘了原來是怎麼走路的。」

  安平吸了吸鼻子,聲調還帶著哭音:「我才不信,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氏笑道:「不是小孩子了就好好上藥,還要娘苦口婆心的勸嗎?」

  安平點點頭,只是那藥膏剛抹上,就痛的她側身,抓了安寧的胳膊,用力擰。百里長瞧著安寧一臉想把她丟出去的模樣,便想笑。安寧趁人沒留意,抬腿踹了他一腳。

  周姨娘這邊也不安靜,聽見女兒在哭又氣得心口疼,喝聲:「姨娘說的你都不信是不是?你四叔就是個混蛋,駱言是幫兇,你還想去見他,我這是養了一頭白眼狼了嗎?我現在就去給你尋個人家,明天就打發你出去!」

  李瑾良和柏樹陪在一旁,聽見這話都嚇了一跳:「這話可不要說來嚇妹妹,素素向來膽小。」

  周姨娘冷笑:「我像是說胡話麼?今天的事讓你爹知道,就不是我打發她,是你爹了。」

  柏樹勸道:「姨娘別氣了,把自己的身體都氣壞了。」

  安素聽著也覺難過,她知道她說的是氣話,可娘和姨娘,甚至素來都不插手她的事的爹爹都這麼攔著她和駱言,那他們說的那些事,十有八九都是真的……竟然是真的……那駱言待她好,也只是在藉著她還債呀。

  她癱坐在門後,看著那桌上的小木盒,越發難受。

  安然還不知道家裡發生了這麼多事,準備再等一會就回去,母親能讓她接連那麼多天出來已經十分不容易,要是晚歸了,估計別想再有藉口出來。

  只是她要目不轉睛留意街上的人,否則可以帶本書出來解悶。這坐的久了,也覺有些無趣。開始打量起從城南進來的人,看他們的髮髻,穿戴,模樣,神情。再看他們帶了什麼,猜測進城做什麼。看了七八十個,倒也漸漸看出一種打發時間的技能來。揉揉眼,再往那看去,就瞧見一個身形頎長,微顯清瘦的年輕人……

  安然一頓,站起身,又揉揉眼,那牽馬入城的人不正是宋祁。宋祁剛入城便往那畫攤看去,空蕩蕩的空地上卻站了一人,見到安然,頓覺如謫仙出現在眼前,是他沒有想到的。

  兩人怔松片刻,宋祁已過來:「安然。」

  「宋哥哥。」安然看他一人一馬,身後又沒馬車,不是說宋伯伯和趙姨一起來麼?怎麼就他一人。

  宋祁看出她疑惑,淡笑:「我還有職務在身,走的太久覃大人可要八百里加急催我回來了。」

  安然笑笑:「原來如此。」

  「我爹娘過五六日就到,馬車慢些。」

  安然點點頭,見他風塵僕僕,問道:「趕了一路麼?去附近吃些飯菜歇歇先吧。」

  就近找了間酒樓,點了幾道菜,安然才想起來,如果真是急著回府衙,那何必繞路到這裡。她微微抬眉看了看他,滿目的疲倦,也不知是快馬加鞭了幾回,披星戴月了幾個日夜。

  宋祁問道:「畫攤未擺,你怎麼空坐在那兒?」

  安然說道:「宋哥哥可知一個叫駱言的人?」

  宋祁想了想,答沒有。安然知他不是個多舌的人,只是安素的事關乎她的聲譽,還是不便和一個男子說的好:「有人托我尋他問件事。」

  宋祁也不多問,拿熱茶燙乾淨兩個碗,拿了一個給她,自己拿著那碗燙了碗筷的水去外頭潑了。

  安然給他盛了飯,說道:「我吃過了。」

  「多少吃一點吧,也是到了吃晚飯的時辰了。」宋祁遲疑片刻,「可是……不便?」

  安然笑笑:「倒還沒呆板到這種程度,宋哥哥快吃吧。」

  「嗯。」宋祁吃了一半,才道,「包袱了有些東西,是敏怡托我拿給你和清妍的。問她是什麼也不說,還說要你親自打開。」他放了筷子,從衣物中拿了一個小包裹給她,「藍色的是你的。」

  安然聽見是敏怡送的,自己和清妍又都有份,拿在手上輕巧得很,也不知是什麼。打開一瞧,宋祁看了一眼,只見是同心結,胭脂紅線纏繞而成,擰的很結實卻不失美觀,環環相扣,十分精巧。

  兩人知曉其中用意,面上微紅,自然沒議論什麼。安然小心將兩個小包袱收好,笑笑:「敏怡的心思還是一如既往的細。」

  她們這兩年都有往來書信,常嘮叨些夫家的人和事,日子還是過的很好,只是去年秋季,孫松元納了一個妾侍,字裡行間略有愁傷。想到這,安然這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忘了問……這麼多年過去了,宋祁是否還如當年所說,不會納妾呢?

  吃過飯,天也快黑了,宋祁送安然回去。

  剛過完元宵,玩了十幾日的人也疲憊了,也沒什麼夜會,街道略顯冷清。馬蹄踏在青石路上,叩出一聲聲脆響。

  安然想問宋祁,會納妾麼?可如今問,是不是太晚了,宋伯伯和趙姨已經在來的路上,她還能說個不字麼?就算他要納妾,自己又能如何,她無法像安寧那樣,也沒有辦法讓爹娘愧對宋家。

  宋祁見她不說話,蹙眉憂思,問道:「心裡可有什麼事?」

  安然見他問起,抬頭看他,動了動唇,許久才道:「宋哥哥,當年……你說不會納妾,如今……可還算數麼?」

  宋祁頓了頓,她這一個晚上都思索這個問題去了?笑意淡然:「算。若是要納,母親早就往我房裡塞了好幾個了。」

  安然輕鬆一氣,宋祁見她眉間愁雲立刻散去,也感意外。還是跟以前一樣,那麼大膽,而沒有一般姑娘的拘束。到了巷子,未免李家人瞧見,失了禮數責備她,便在巷口目送她進去,等遠遠見她進去了,過了小半會,才去李家問候。

  清妍收到敏怡的小包袱,同樣是個同心結,看著那扎口,笑道:「肯定是敏怡自己做的,手太巧了。」

  李瑾軒看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看那同心結,問道:「你怎麼知道是她自己做的?」

  「因為打結的方法呀,一眼就看出來了,敏怡有個習慣,擰好了結後,如果尾巴藏不起來,就把它撕成絲線,團成小毛球在裡面捲著,橫豎都好看。」待看夠了,清妍又下地去就近的桌子拿書信,「家書,差點忘了。」

  李瑾軒皺眉:「地涼,穿鞋子。」

  清妍一聽,不動了,伸手:「抱我。」

  李瑾軒搖頭笑笑,放了書上前將她抱起,作勢要將她拋到床上,驚的她抓了他的胳膊,卻是被輕放而下,沒好氣的拍他手:「壞死了,你就愛欺負我,從小就是。」

  李瑾軒笑道:「只有你好欺負,別人我不敢。」

  清妍輕哼一聲:「不理你,看信。」

  李瑾軒應了聲,俯身去脫鞋。清妍見了,要下地給他脫,他攔住她:「回被窩去,別總想著下地,我自己來。」

  清妍抿嘴笑笑:「母妃要是知道我這麼懶,一定會罵我的。」瞧著他側臉,分外俊氣,越看越喜歡,探身親了他一口,「尚清哥哥,你喜不喜歡我?」

  李瑾軒笑了笑:「喜歡。」

  清妍也笑了笑:「我也喜歡。」

  自從成親後,清妍每日心裡都很快活,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就是最開心的事。雖然會掛念爹娘,可是這種感覺,也是爹娘給不了的,和親情完全不同。她趴在李瑾軒胸膛上,拿出信翻了翻:「滿滿三頁。」

  李瑾軒仰躺著,那軟身壓來,可壓的心中躁動,還是等她看完信罷,問道:「說了什麼?」

  清妍看了一會:「父王母妃說很掛念我,也很想見見你。」

  李瑾軒頓了頓:「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京城,他們想必也不能擅自離開京城。」

  清妍點頭:「嗯,皇族嘛,尤其是有封號的王爺,沒有恩準是不能亂走的。」

  見她沒有聽出自己話裡的意思,他是覺得對清妍愧疚,不能讓她回娘家,跟自己在這濱州過苦日子。不過沒聽出來也好,她本就是這樣的姑娘,不會往那些陰暗處想,也好。瞧著她翻看了一頁,不語,又看了一張,神色越發奇怪,又不說。等看完了,就要收起來。他笑道:「怎麼不說了,還寫了什麼?」

  清妍鎮定疊好:「什麼都沒說。」

  瞧她神色古怪,李瑾軒探手去拿,清妍偏是不給,護在懷裡。可哪裡是他的對手,轉瞬被他壓在身下,還沒再藏起來就被搶了去。她輕拍他幾掌:「我告訴娘你欺負我。」

  李瑾軒笑笑:「去吧,讓娘為你做主。」

  清妍說道:「那你能不能不要壓著我,讓我出去。」

  「不能。」

  「……賴皮。」

  李瑾軒看了一頁,失聲笑道:「信上說,你脾氣不好,讓我多讓著你。自小嬌生慣養,不會什麼家務活,讓母親慢慢教。還有……書也念的不好,讓你在一旁磨墨倒可以。」

  清妍臉紅,哪有這麼說自家女兒的,伸手去捂他嘴:「不要念了。」

  李瑾軒笑了起來,又看最後一頁,這一看,也沒再念了。

  清妍見他略微窘迫,縮回手,撲哧笑笑:「念啊,你倒是念出來。」

  李瑾軒頓了頓,迅速念道:「及早生個孩子。」

  清妍捂臉:「你真念了。」

  「為夫是在遵從夫人意願。」李瑾軒把信放在一旁,將鉗制在身下的她抱住,吻了一記,「清妍,我們要個孩子吧。」

  清妍閉眼不看他,嘀咕:「我又沒說不要。」

  說完,臉更燙,被那掌一握玉峰,忍不住喚了一聲。

  還好沈氏懂他們新婚,將房間安排在了宅子在最後面,只要不折騰的太大動靜,別人是聽不見的。否則常鬧出這些聲響,她都沒臉見人了。

  以往她想到要是和別的男子躺一塊,就覺得噁心,可只有李瑾軒不會,大概是因為,她喜歡他,只喜歡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02:47 PM

第八十一章  好事終成喜結連理

      一月末,綠籠大地,宋成峰和趙氏抵達濱州。因之前已卜吉合過八字,稍作歇息,便去整理好聘禮,拜託宋家有德望的叔嬸去李家行納徵禮。

  因兩家人熟識,也免了許多客套話,該有的禮節一一行過,便是定婚期了。

  等宋家告期的那幾日,沈氏和李仲揚商議了幾回安然的嫁妝。雖說李家如今並不富裕,可當初老太太和沈氏的鋪子田產可都是沒被收回的,只是遙在京城,難以打理,效益並不多。但添在嫁妝花冊上,也好看些。

  那時安寧出嫁,因不宜太過聲張,而且也不過是假婚,因此嫁妝甚少,沈氏想著,安然的嫁妝定然不能太寒磣,否則去了宋家,連下人也要議論的。如今他們的家世已差了宋家一大截,就算宋祁待安然好,面子上總是過不去。

  李仲揚倒是想將多一些錢留給李瑾軒,畢竟能興復李家的還是長子,這錢使的用處可大。沈氏可不依,她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而且李瑾軒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錢又還可再賺,女兒出嫁可就一次,不把功夫做足了,以後她去了宋家是要被欺負不成。

  好說歹說,軟磨了好幾日,李仲揚拗不過妻子,苦笑答應。

  過了七八日,宋家那邊派人過來,因宋成峰還要回京,不能停留太久,因此日子稍稍快了些,定在下月十二,沈氏一瞧,確實是好日子,稍微趕了些但也不是來不及,和李仲揚商量一番,便讓那人回復,日子就定在那天。

  因宋祁還要在濱州任職,因此成親後,宋成峰和趙氏先回京,等宋祁任職滿了再攜安然回去。

  宋家已經在裝飾宋祁在濱州元德鎮的房子,離松林鎮有半日路程,迎親的隊伍也不用經過山路,倒也還好。

  婚期一定,沈氏便帶安然去綢緞莊做嫁妝鳳冠,然後是買首飾、錦帛、胭脂水粉。夜裡回去便添嫁妝花冊,讓周姨娘領頭佈置家裡,好不忙活。

  眼見著婚期將近,安然心下倒是有些慌了。出嫁後可是要和宋祁一塊住在離家稍遠的地方,她離家最長的日子,應該是在寺廟和母親一起祈福住的那十日了。

  七天後,訂做的首飾送來了。沈氏和清妍一塊拿了去安然房裡。敲門進去,就見安然眉頭不展,沈氏心裡明白,當初她要嫁進李家時,可不就是這模樣,總想著李二郎會不會待自己好,婆婆凶不凶,妾侍難不難降服。還有那嫡長子會不會敬她這繼室。可安然到底是跟宋祁自小就認識,不似她。

  清妍可不明白,她是一心一意要嫁給李瑾軒,性格也比安然開朗得多,他說要娶自己時,可是開心得睡不著,哪裡知道安然的心思。這會見她擰眉,笑道:「安然,再過幾天你就要嫁人了,怎麼還擰著眉頭。」

  安然也不知,她是真的不知。

  沈氏和她說了一些成親的禮儀,又細說了在婆家的行為舉止,讓她孝敬公婆,體貼夫君。最後臨走前,微微抿笑拿了本冊子給她,囑咐她好好看。

  清妍和安然一瞧那褐色無字的封面,立刻知道是什麼,可不就是「婚前教育」。等母親一走,兩人便相視而笑。

  清妍說道:「我還記得當年敏怡出嫁前,我們三人還一起看了呢。」

  安然朝她做鬼臉:「分明是你們兩個人看了,我站的很遠呀。」

  清妍已經歷過情愛之事,也沒臉紅,戳了戳她的額頭:「壞姑娘,那現在還不好好看。」末了她探身附耳,話一開口就臉紅了,「要不要嫂子給你說一下,免得你害怕。」

  安然笑了笑,這些玩意兒她雖沒接觸過,可畢竟生在開放年代,耳濡目染也聽的不少,倒不害怕。她只是擔心,真跟宋祁面對面時,放不開罷了。

  清妍見她又默然,以為她羞赧,想起以前幾人做姑娘時的日子,感慨道:「一眨眼,我們三個人都嫁了。敏怡的孩子都會叫阿姨了吧。」

  安然這才回神,笑了笑:「那你也快生一個好不好?我也要外甥叫我姑姑。」

  清妍撲哧笑笑:「你這是把自己往老姑娘的路上推呀。」

  安然握了她的手,好友在前,頓覺安心:「我出嫁後,你可要好好替我孝順爹娘,我哥雖然是個不解風情的人,可是待人都好,你要多鼓勵他,可千萬別讓他在逆境中頹靡。還有安素,她剛和駱言斷了糾葛,又有不便,你這做大嫂的也多關心她。還有安平,她最小,看起來是個歡脫人,可心思比誰都細膩,你可千萬別厭煩她。還有二哥,素來不喜歡讀書,脾氣也暴躁了些,以後要是有什麼頂撞你的,你多包容。」

  清妍聽著,才覺安然雖然不是長女,平日也不管事,可這一說,每個人她卻都是知道清楚的,也沒像平日那樣嬉笑她,認真點頭:「嗯,你在宋家也要好好的。」

  安然笑笑,默默想著,五天……還有五天她就要離開這生活了十幾年的家了。

  李家不讓駱言見安素,可一點也不能阻撓他要見安素的決心。每日等在李家門外,就等著安素出來見一面。哪怕她真的討厭自己,他也要努力讓她不討厭。

  開始瞧見李家裝點家門,掛上紅綢紅燈籠,嚇的他以為周蕊一心狠要把安素許給別人,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是四姑娘要出嫁了,不是五姑娘,這才大大鬆了一氣。可一連蹲守幾日都不見安素,只看見其他李家人進進出出。越發耐不住性子,這日見李家好幾個長輩都出去了,乾脆挪了椅子到李家後院,翻了進去。

  想了想李家幾口人的尊卑長幼,約摸安素是住在後側的,便往那邊摸去。如今李家下人少,又都在前院裝點,後院可沒人。趴了一兩間房的窗戶,瞧見一個窗花是梨花的模樣,當即肯定是安素的房間。

  安素曾告訴過他,她最喜梨花,爹娘曾說梨花帶個「離」音,寓意淒涼,不為人所喜,可這般美麗的花卻得了這寓意,才更惹她憐惜呀。駱言雖然不喜歡花花草草,可這話他還銘記在心。此刻一想,才知道原來安素「說」的許多話他都記得,而且記得很清楚。

  等了一會,不見安素回來。他又不敢跳窗進去,要是讓人發現他一個男的在她房裡,壞了她的名聲怎麼辦。

  一面要警惕別人過來,一面又得時刻留意屋裡,極費精神。等了半個時辰,倒有些疲憊。

  又等了半個時辰,聽見有腳步聲,他立刻蹲身藏起。果然有人開了門,卻沒一點動靜。

  提茶壺、倒水、放杯,除了東西碰撞輕落,人是一句未言。他悄悄探了個頭,往那看去,便瞧見安素微捲袖子,額上稍有細汗,應是忙活累了回來喝水。那稍稍疲倦的模樣看的心裡不是滋味。

  安素喝完茶要回前堂,可隱約覺得不對,抬頭看去,便見了一個腦袋,嚇的捂嘴,仔細一看,不由愣神。

  駱言抬手示意她過來,見她步子微退,急的差點沒跳進去,低聲:「李安素!」

  安素遲疑片刻,如果沒有和他對質,她還可以抱個念想。可要是真的如長輩所說,那她是不是就一點猶豫也不能有,徹底和他斷了?只是想一想就有些害怕。

  駱言見她真的要跑,再也不能想那麼多,跨步跳進,幾步就追上她,不許她走:「李安素你再跑我就折了你的腿!」

  他跟李悠揚走南闖北慣了,哪裡會對姑娘家細聲細語,平日走商路見的山賊土匪多,唬人的話常掛嘴邊,這一說,嚇的安素瞪大眼盯他,抬手便捶打要掙脫。

  駱言忙說道:「我說慣了嘴,你別生氣呀。」

  安素掙脫不了,急的雙淚垂落,駱言苦笑,只能壓低聲音:「我錯了,你別哭。我想跟你好好說說話,就一會,好嗎?」

  安素搖頭,避開他的眼。駱言急聲:「為什麼不聽?你這麼討厭我?」

  說到討厭,他忽然想到,他喜歡安素又能算什麼,根本就不知道她喜不喜歡自己啊。這樣拉拉扯扯,簡直就有點強取豪奪。可他又不想鬆手:「李安素,你說,你、你喜歡我嗎?要是不喜歡,我立刻就走。可要、要是喜歡,你聽我好好說行麼?」

  安素埋頭,良久才看他,動了動唇。駱言鬆開她,伸掌:「你寫。」

  可第一個問題,便是問他當年李悠揚陷害李家事情的真假。駱言咬了咬牙,點頭。安素心頭頓涼,又問他當初是否是利用自己牽線搭橋。駱言又點了點頭,每點一次,就覺安素恨自己多了幾分,可是他難道要騙她?

  安素寫字的手指都有些僵,最後問他,為何當初要接近她。

  駱言看著她,緩聲:「李爺說,我若娶你,他的全部錢都是我的。可是後來我是真的喜歡你,你信我好不好,安素?」

  安素怔怔看他,即便是喜歡又能如何……四叔就是害了李家,而且這些事駱言都知道啊。原來姨娘沒有騙自己,所有的事都是真的。

  駱言見她又哭,真如梨花帶雨,想抱她,卻被她退後躲開,更是懊悔心急:「我是真的喜歡你……我答應你,日後會好好補償你,好好待你,別哭了。」

  安素轉身要去開門,駱言將她拉回,卻不知要說什麼。兩人默然相對,最後駱言盯著她:「你就告訴我,你可喜歡我?」

  安素怔愣片刻,眼睛鼻子全都哭紅了,聽見外頭有聲響,是姨娘的聲音。推了推他,要他走。駱言不走,又問道:「李安素,你可喜歡我?」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安素只好點頭,她喜歡他,喜歡這樣一個每天會耐心陪著她的少年,雖然開始他不過是因為四叔而來,可後來的情意她能感覺得出來。可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兩人之間已經沒有可能了,她不可能扔下整個李家和他一起呀。

  駱言那緊繃的臉忽然展顏,笑道:「那就好,我也喜歡你,等我,我會回來接你的。」

  說罷,便俯身在她唇上印了一記,握著她雙肩的手都有些顫抖。隨即跳窗離去,周姨娘進來時,那窗戶還因勁風而微動。

  「素素,不是喝水麼,怎麼這麼久……」周姨娘一頓,瞧著她紅腫的眼,驚道,「怎麼了素素?哪裡不舒服麼?讓姨娘瞧瞧。」

  安素搖搖頭,想避開她的目光。周姨娘瞧著不對,看了一眼屋內,見那窗戶大開,立刻往那過去要看個究竟,安素生怕駱言還沒離開,急忙抓住她的手。周姨娘冷冷盯她:「駱言那兔崽子來過?」

  見她不答,眸色閃避,周姨娘幾乎氣瘋了,喝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姑娘家的名節你還要不要了?家裡沒了權勢,你又不能說話,本就嫁不了什麼好人家,如今還私會男子,你是要做個老姑娘嗎?!」

  安素身形一頓,被這話刺的心痛。周姨娘見她這模樣,心裡也疼痛非常,剛抱她就落淚了,哭的傷心:「素素,姨娘已經愧對你們兩兄妹一輩子了,別再讓姨娘愧疚了好嗎?當初如果不是我帶著你去你外公家,你也不會變成這個模樣。害你如此的人,就是你那好四叔和駱言啊,你如何能原諒他們?不要再和他見面了,等你姐姐的婚事完了,姨娘替你尋個好人家好不好?安安心心出嫁,不要再想著那些人了,你要他們迫害你一世不成?」

  周姨娘從未哭的如此難過,在她出嫁時,被李仲揚冷落時,甚至安素變成啞巴,也沒有這麼難過。安素是不聰明,也不能言巧辯,可是在她心裡,女兒比安寧安然好了一百倍。她怎麼能讓安素嫁給那用心頗險的小人,就怕她想不開,一頭栽進裡面。

  安素也抱了她哭的傷心,最後點了點頭,答應了她。等四姐的婚事結束後……她就聽姨娘的話,尋個人家……嫁了吧。

  元德鎮,趙氏這幾日也要忙斷老腰了,這夜一手撐著腰進了房裡,宋成峰見狀,給她揉腰,笑道:「還好當日我讓幾個嬸嬸嫂子過來幫忙,否則你豈非要忙暈了。」

  趙氏輕啐了他一口:「還不是我說請她們一塊來,你起先還不答應。如今有了功勞,自己倒全佔了。而且要不是你趕著回京,時日哪裡會這麼緊迫。」

  宋成峰笑笑:「是是,是為夫的錯,三天後喝了媳婦的茶你就開心了。」

  說到這,趙氏只是想想,就笑了笑:「是啊,你都不知道我心裡的一塊大石頭可算放下了。當初晨風小的時候我還說,他最乖最不用我操心。可是沒想到十七八歲要給他找媳婦了,他不要。我是年年說,天天說,他巋然不動。連族裡的長輩見了我,都念叨我這做娘的對他的不上心,我真冤呀。」

  宋成峰笑道:「如今可好,他娶了一個最合你意的媳婦。」

  趙氏笑笑,又略有愁色:「老爺,雖然我喜歡安然,可是娶了李家媳婦真的對你們的仕途沒影響吧?」

  宋成峰淡笑:「夫人只管安心喝媳婦茶就好。」

  趙氏聽他這麼說,猜著約摸也是沒關係的,否則也不會和她一塊來著。又歎道:「晨風當初放著好好的翰林官不做,偏要來濱州,我就怕他一個死心眼,安然不嫁,他就不娶別人,可嚇的我。」

  宋成峰倒沒她那般擔憂:「兩人自小就認識,差的不過是個契機。」

  趙氏又道:「就是這宅子太小了,連個下人也不添,難不成要讓安然自己動手幹活,可苦了這孩子。」

  「如今晨風不過是個通判,領著一點月俸還請下人,知道的還好,說他是宋家公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私通覃大人一起貪了百姓錢財。況且你心疼四丫頭,可心疼了你兒子這兩年來自己動手洗衣做飯?」

  趙氏一想也對,當即不再說什麼,也確實是累了,歇了一會就睡下了。

  家裡上下的東西也置辦的差不多了,沈氏數了一番,仔細一想還差些沒置辦,便領周姨娘去買。等從蜜餞鋪子出來,一路說笑回去。瞧見前頭有人聚在一塊不知看什麼,周姨娘喜歡熱鬧,當即拉了沈氏去瞧。

  想著時間還早,沈氏也沒攔著,可是這一瞧,卻愣了。那被眾人圍看的圈子裡,披頭散髮瘋瘋癲癲哭罵的人,不正是安陽。看著她那模樣,沈氏倒還記得起她風華正茂之時,如今竟真成了個瘋婆子。也不知為何韓氏沒看好她,讓她跑這來。說起來,宋祁和安然的事倒還得謝她,否則又怎會陰差陽錯及早促成這樁婚事。當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不但幫了對方一把,還把自己給害成這樣。

  一會,就有人過來攙扶她,低聲念著:「小姐快回去吧,大家都在找你」,安陽哭哭笑笑站起身,眼神渙散,渾身軟弱無骨般晃悠悠,忽然定睛在沈氏臉上,大眼猛地睜圓,往她撲來:「惡婦!都是你們母女害我如此!」。

  沈氏驚了驚,還好旁人攔住了她,將她推在地上:「瘋子。」

  安陽癱坐在地,聽著那不斷飄進耳中的字眼,抓了地上的泥往他們扔去:「我不是瘋子,我是知縣夫人,我是世子妃,我是皇后,你們這些人通通都得死,都去死。」說著說著捂臉哭了起來,「為什麼老天待我如此不公,你們通通都去死。」

  周姨娘瞧著,也說不出什麼毒辣的話來。沈氏輕聲歎息,轉身走了。剛回身,就看見韓氏和李瑾賀急匆匆往這走來,幾人剛好打了個照面。

  韓氏已知安然要嫁進宋家,現在哪裡還敢得罪她。又如往年,矮了她半截般,心下哀歎他們大房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比都比不過二房。

  二房雖然和他們已無來往,但是見了面,沈氏還是微微欠身,向她問了安,也不多留,和周姨娘走了。

  韓氏和李瑾賀心裡都不是滋味,聽見安陽在那邊瘋鬧,也無暇理會那麼多,急忙進去領人回家。

  走的遠了,周姨娘才道:「我看安陽這輩子是毀了。」

  沈氏淡聲:「作孽的事做多了,老天也瞧在眼裡。」

  周姨娘當即應聲說是,又趁機道:「等四姑娘出閣了,妹妹想求姐姐替安素做主,給她尋個好人家。」

  沈氏點點頭:「也是該考慮了。」

  周姨娘見她沒半分推辭,心下歡喜:「妹妹替安素謝過姐姐了。」

  二月十二日,宋李兩家皆是天還未亮就開始忙活了。

  安然一大清早就被清妍和柏樹拽起,先是沐浴,還特地放了丁香香料,當真是洗了一個香噴噴的澡,這澡洗完,睡意便消了。坐在銅鏡前任她們打扮,讓喜娘上了紅妝,撲的滿面脂粉。等妝上好了,外頭迎親的隊伍也到了巷子。

  到了大堂向爹娘辭行,安然便覺心酸,差點落淚。得了爹娘一番叮囑,見吉時快到,喜娘給她蓋上紅蓋頭,背著出門,也瞧不見這迎親的人有多少。上了轎子,便是漫長的半日原路。一路奏樂,安然腹中飢餓,又沒東西吃,倚在轎中,顛的有些睏意。

  然後她便真的昏沉睡去,等喜娘喊了一聲落轎,底下沉沉一放,她猛然驚醒,餓的更慌,卻又瞧不見喜帕外頭的景致,隱約看著喜帕下面的地方。一會便有人撩開轎簾。

  進了裡面,便是拜堂,聽著那禮官高聲喊三拜,頓覺猶如夢中。她忽然記起當年,趙姨來他們家,讓她做宋家媳婦。沒想到兜兜轉轉十幾年,她竟真嫁了他。

  或許緣分在當年,就已經定下了吧。

  禮成,安然又被送進洞房中,一人坐在喜榻上,聽著外頭賓客飲酒勸吃菜的聲音,腹中更餓,要是她早上出門前不顧嬤嬤多吃幾塊糕點,也不至於餓成這樣呀。

  等了不知多久,已有人進來,安然還以為是宋祁來了,可一想不對,這中間還得鬧洞房呢。她想到當初鬧姐姐的洞房,可折騰了好久,當即輕輕吸吸鼻子,她能吃些東西麼,餓呀。

  一會,便聽人笑道:「新郎官快過來掀蓋頭。」

  安然氣息微屏,連身桿都坐直了,繃的厲害。只見那喜帕可見處,一雙鞋子映在眼中,隨即便見喜棍橫攔在喜帕上,輕輕撩起,微微抬眸,便看見了一身喜服,髮全束在玉冠中的宋祁。

  還有,他眼底微動的一抹驚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02:56 PM

第八十二章  花開並蒂漫漫追妻

      那喜帕掀起,只是瞧了一眼,便有婦人笑道,「還杵在這做什麼,喝交杯酒,擰紅線罷。」

  喝過交杯酒,又在手上繫了紅繩,還讓男童來蹭了床,這洞房鬧的可久了些。安然已餓的沒了知覺,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個年紀稍長的婦人說道,「好了好了,良辰美景可不是這麼耗的,都出去罷。」

  兩人送他們出去,回到房裡,一時倒不知說什麼。良久宋祁才道:「可餓了沒?吃些東西吧。」

  安然點點頭,桌上的飯菜稍有些涼,但對餓的飢腸轆轆的她來說,簡直就是美味佳餚。見宋祁沒有動筷子,微微抬眉:「宋哥哥也吃些吧。」

  宋祁倒是不餓,滿腹的酒水,微有醉意。看著她吃菜,面染紅妝,唇如胭脂,明眸含著秋水,這樣的姑娘,他不知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有幸娶進門。她吃了幾口,見他仍不動筷,問道:「不餓麼?」

  「嗯。」宋祁輕吸一氣,這才拿了筷子。

  吃得半飽,安然去洗面上脂粉,水潑在臉上,想到待會要做夫妻間的事,隱約仍有些牴觸。就這麼……成親了,一起了,以後就這樣過一世,已成定局,為什麼還是放不開。她強壓下心中不安,拿帕子擦臉。宋祁回到床邊俯身將那拋灑在床上的蓮子百合收拾乾淨,免得待會膈疼了她。

  枕頭巾上繡了鴛鴦,以金絲勾線,鋪在紅色枕巾上,分外顯眼。宋祁看了一會,心中微動,拿起枕頭想看看下面可有遺落的花生蓮子,剛拿了一半,就見那放了一塊白玉……司南玉佩。

  他仔細看了看,這玉珮他記得,雖然隔了很久,可還是記得清楚,那天世子派小廝還給安然的,不正是這塊。

  竟還是沒忘。

  如果只是將它帶來,他可以不介意,安然本就不是那種薄情的人,和他成親時日也太快,可沒想到,她竟將那玉珮放在兩人的枕頭下。

  安然洗了臉,喚他:「宋哥哥,你也洗洗吧。」

  宋祁眸色微黯,應了一聲,怕明日母親讓人進房拿帕子時見了責備她,便又往下放去,這樣收拾被褥也瞧不見了。等他洗了回來,安然伸手給他脫外裳,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今日起,他是你的夫君,你們要過一世,如果連今晚都跨不過去心裡的檻,那以後怎麼辦?

  手剛碰來,宋祁便說道:「我自己來吧,今天折騰了一天,你也累了,先歇下吧。」

  安然低眉想了片刻,這是……這是不行房?看著他眼有倦意,約摸真是累了,點頭:「嗯。」

  見她坐到床沿,宋祁便吹滅了燈,屋外燈火照入裡面,微暗。安然脫了外裳,睡在裡面。宋祁睡不著,身旁正躺著心儀的姑娘,可是一想到頭下還枕著一塊司南玉珮,就覺刺心,將心頭和身體燥火都壓了下去。

  安然今日大清早就起來,也睏了,一會便入了夢境。

  聽著那均勻的呼吸聲,宋祁偏頭看去,屋裡晦暗,看得不清,依稀看見她白皙的面龐。等……他等的時日還是不夠多。

  早上醒來,安然從櫃子那看了一會,好好思量一番,挑了身衣裳,回頭問道:「宋哥哥你今日穿這身?」

  宋祁看了看:「嗯。」

  安然總覺得他哪裡奇怪,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穿戴好新衣,到了前堂,宋成峰和趙氏已經坐在那裡說話,見了兩人,笑意盈盈。一旁隨身的嬤嬤笑道:「少爺少夫人可起來了,老爺和夫人就等著喝媳婦茶了。」

  宋祁攜安然跪下,嬤嬤便端了茶過來,安然接過,頷首奉茶:「爹,喝茶。」

  宋成峰笑笑接過,喝了一口:「進了宋家門,便是宋家人,可要聽話。」

  安然應聲,又向趙氏奉茶:「娘,喝茶。」

  趙氏笑了笑,輕抿一口:「爭氣些,來年就給娘生個孫子。」

  吃過茶,便扶起問話。說了一會,那嬤嬤神色微擰,過來附耳向趙氏說了說,趙氏面色一頓,也沒說什麼。等吃午飯時,趙氏見夫君和兒子都出去了,才低聲問道:「你們昨夜……為何不行房?可是鬧脾氣了?」

  安然正奇怪她怎麼知道兩人昨晚沒動靜,一想明白過來,想必是那嬤嬤去婚房裡瞧了喜布,上頭可什麼都沒有。她報以一笑:「不是,昨天太疲累了,宋哥哥又喝了酒,都乏了,就睡了。」

  趙氏這才鬆了一氣:「這就好,我倒以為你們成親當天就不合,這可不好。你既然做了宋家媳婦,就多體諒他。晨風公務繁忙,又不添個下人,事事都要你這做媳婦的操心,為他打點好家中一切。他回到家裡,可千萬要和和氣氣的,這才算是一個家。」

  安然一一應聲。

  吃過午飯,宋成峰和趙氏便領著奴僕回京城去了。宋祁和安然送他們到大路上,目送離去,天色還早,兩人往回走,氣氛有些沉悶。安然偏頭說道:「宋哥哥,你什麼時候要回衙門?」

  「十七。」宋祁又添了一句,「歸寧後。」他看著安然,已挽起了婦人髻,仍帶著少女的活潑,一如既往,「這幾日可有什麼想做的?」

  安然問道:「要隨你去拜訪好友麼?」

  宋祁淡笑:「除了你兄長,其他好友都在京城。對了,去一回覃大人那吧,今日可還累,明日去?」

  安然笑道:「不累。待會去集市,買些禮帶去。」

  「嗯。」

  一路說話,宋祁心裡的包袱又輕了些,幾次想問她那司南佩的事,想了想還是算了,或許這樣過了幾日,她會將司南佩拿走?

  買了東西,兩人去拜見了覃大人。覃夫人瞧著兩人,真是一對璧人,又送了一對金鐲子給安然。安然忙婉拒,前後推了兩次,最後宋祁笑道:「收下吧。」

  安然道了謝,平日裡覃家就對李家多加照顧,過年就不必說,小節日也常送東西來。覃大人公正廉明,兩袖清風,安然也知道那些禮興許花了他們許多錢財,這鐲子戴在手上,情重三千。

  傍晚兩人回去,覃夫人又備禮給他們,這回宋祁也幫忙推辭,總算是婉拒了。兩人一起回家的路上,想到方才從大堂推到門前,從門前推到巷口,忍俊不禁,安然說道:「要是再收什麼貴重的東西,以後都不敢去覃大人家了。這是典型的吃了拿嘛。」

  宋祁笑笑,安然又說道:「家裡還放著許多喜禮,待會回去要好好收拾出來。」

  那豈止是很多,根本就是堆積如山。宋家從京城帶來的不說,還有宋家族人、宋祁同僚、她的學堂姐妹,以及嫁妝,約摸有一百多抬,這小宅子虧得只有他們兩人住,東西還可以堆在別的房間。

  回到家裡,安然便開始收拾東西,和宋祁對著名冊看禮。忙到晚上,安然去做飯菜。宋祁將名冊放回房裡,又看了一眼那仍是大紅色調的床,走到床邊,輕輕拿起枕頭,那司南玉珮還在,心又涼了一截,說不出的難受。

  吃過飯,梳洗後,安然拿乾帕子坐在房裡擰髮,等髮半乾,見屋裡一面牆都是書,走過去看了好一會,抽了一本看。這一看就著了迷,宋祁也沐浴完進來,見她長髮披肩,坐在床沿上捧著書看,認真的模樣看的那微冷的心又復燃,看的他怔松片刻,不動聲色走過去。

  安然好一會才發現他進來,說道:「宋哥哥,你日後要把這些書都搬回京城麼?」

  宋祁點點頭,盡量避開她的眼神,只怕一個忍不住,便會想要她:「從京城過來時,也帶了許多書。」

  安然輕歎:「當初聖上把李家宅子封了,我的書一本都沒帶出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去,回去後又是不是被蟲子給啃光了。」

  宋祁說道:「若是書籍損壞了,日後我替你再找。」

  安然心中暖和,笑著點頭:「你將應卯放衙的時辰告訴我吧,我好備食。」

  「你要睡就多睡會,要做什麼還是如常吧,平日我一人慣了,能自己做。」

  安然看他,輕聲:「如今你不是一個人了,這些……都是我應當做的。」

  宋祁心中輕歎,實在不知她是如何想的。靜靜坐在她一旁,氣氛又有些凝滯。安然也不是笨蛋,從昨天起就很不對勁,到如今更是不對,似乎一到晚上一進房間就變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莫非……他、他不舉?

  這一想頓覺事情有些嚴重呀。安然雖說沒做好要做真夫妻的準備,可也不想真的如此。但她總不能直接問,當即悶在心裡,只好自己胡亂猜測。

  宋祁稍稍看她,神情不定,似乎滿腹心事。他將那書放好,免得她又要穿鞋過去:「睡吧。」

  「嗯。」

  話落,宋祁便去吹熄蠟燭,等她進了裡面,躺身下來。

  安然仰躺看著黑漆漆的上方,昨夜說太累,今天又沒動靜,她驀地肅色起來,果然是……不舉吧。

  宋祁要是知道心儀的姑娘腦子裡想這些,他一定會跳起來說不是。可惜他不知道,他還在想著司南玉珮的事。

  歸寧那天,因來回都要費上一日,安然收拾衣物準備在家裡過夜。按照習俗兩人不能同住一室,安然便分成兩個包袱,將宋祁的東西打點好。

  待她出去沐浴,宋祁又去瞧了一眼枕下,那白玉白的刺眼。

  翌日,兩人乘馬車回去。

  李家早就準備好了東西收拾好了房間,沈氏早早讓宋嬤嬤去買菜,周姨娘都笑可真跟過年似的。

  李家如今人多了,可熱鬧了許多,一掃往年蕭條。李仲揚和沈氏、周姨娘、安素、安平,李瑾軒和清妍,李瑾良和柏樹,安寧和百里長,安然和宋祁,還有宋嬤嬤、李順和錢管家,一共十六人,長住的便有十四人,宅子可顯得小了。只是安然出嫁用了不少錢,沈氏也沒那閒情去換個大宅子。

  因下著小雨,路上濕滑,馬伕不敢趕車太快,過了未時才到李家。進了家門,眾人仍在等他們一塊用飯。

  吃過午飯後,李仲揚和宋祁說話去了,沈氏也拉著安然進房,問了她這幾日的事,像隔了幾年沒見,安然一一答她,待說的多了,她笑道:「娘,你別把我當宋家媳婦呀,還把我當你的然然好不好?」

  沈氏也覺這談話說的都是教導她為人媳婦的事,輕聲笑了笑:「娘不是怕你還跟在家裡那般麼?到底還是要多注意言行的。」

  安然笑笑:「宋哥哥很好,女兒去廚房時,他也會幫忙。」

  沈氏面色一頓,擰眉:「你當真是沒規矩,怎可讓自家夫君下廚,他又得去府衙,還得隨你去做廚子,不知體恤他麼?要是讓宋家長輩知道,不會有人說你們夫唱婦隨道你們鶼鰈情深,只會指責全是你的不是。」

  安然瞪大眼,這麼小的事竟然上升到長輩指責的問題上了:「可是若撇開宋家家世不說,宋哥哥便是個小官,別人家的夫妻不都如此?」

  沈氏搖頭:「晨風是個好孩子,不以家世欺人,也體貼你,可無論他如今的身份再怎麼卑微,背後就是有個宋家。等他任職滿期,你還要跟他回京的。」

  安然點點頭:「女兒明白了。」

  沈氏摸摸她的頭,看著她那烏黑青絲挽起的婦人髻,想到她親自下廚,到底不忍,也沒再怪她,自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也無須她操太多心吧。見夜深了,等清妍和安寧都出去,沈氏拉了她的手留她,笑意盈盈:「你們這幾日處的可好?」

  安然一時沒反應過來,點頭:「很好啊。」

  沈氏輕聲笑笑:「娘是問你們夜裡,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磨合的可好?」

  安然可不能跟她說兩人還沒行房,否則宋祁的名聲可不就完了。她搖搖頭:「沒有。」

  沈氏見她說這話也沒臉紅,想著兩人應是處的好的,當即放下心來,又囑咐:「晨風守了你這麼多年,在同齡男子中也算是大歲數了,你婆家也急著要抱孫子,你們可別特地去尋草藥避開這事,生個孩子吧。」

  「嗯。」

  翌日天放晴,瞧著空山新雨後,甚是美麗,安然便和宋祁去山上寺廟燒香許願。下山時,安然想起那年在古德寺的事,那時她和母親在寺廟誦經住了十日,宋祁忽然來了,說是休沐在這走走,可那寺廟可不見得是順路過來的。她偏頭問道:「宋哥哥,你還記得古德寺麼?」

  宋祁片刻未想,點頭:「記得。」

  怎麼會不記得,那時安然不與他照面換書看了,不知為何心中十分掛念,只是想看看她,走著走著就去了古德寺,見到她後十分開心,可說了一會話她便走了。如今想想,那份心思,大概就是想見喜歡的姑娘,自己卻又不知曉。

  安然問道:「是遊玩到那的?」

  宋祁微微一頓:「不是……尚清無意說起,你隨沈姨……岳母去上香了,恰好第二日休沐,隨心走到那,想見見你。」

  「我竟是一點也沒察覺。」當時的她,一門心思都在世子身上,當真是全然未察覺宋祁對自己的心意。

  宋祁淡笑:「我還記得後來隔了很長時日才見面。」

  安然立刻笑道:「我記得,是在吃蟹宴的時候。」

  宋祁點點頭:「嗯,席上有位姑娘刁難你,你妙語連珠,說的她啞口無言。」

  「重點可不是那個,重點是那些蟹真的很好吃。」

  宋祁失聲笑笑,看著她神采飛揚,十分嘴饞的模樣,笑道:「春蟹雖不如秋蟹,但也別有一番滋味,待會我們便去集市買蟹吃吧。」

  安然當即應聲:「嗯。」

  果然是一說到吃的她便高興,宋祁喜她不矯揉造作,喜她坦坦蕩蕩的模樣。他倒覺得在濱州住下也好,回到京城,他也要扛起整個宋家了,這點他倒不在意,可安然卻也成了當家主母,也不知是否會束縛著她,少了如今的歡樂。

  下了山,安然和宋祁去鬧市那買蟹,動作得快些,吃過午飯兩人就得回元德鎮了。

  正挑揀著,背後猛地被人推了一下,差點沒撲在那蟹堆裡,宋祁忙將她拉回攬在懷裡,回頭一看,便見一人拿了旁邊人家養魚的水盆,抬手便往安然頭上潑,擋也擋不住,嘩啦潑了她一頭,又潑濕了宋祁半身,魚腥味頓時蔓延。

  見她要將盆子也丟過來,宋祁上前一步,將那木盆奪下,緊抓她的手腕不許她再撒潑,安然只是看了一眼,便詫異:「安陽。」

  安陽空著一手指著她啐聲:「小賤人,嫁給賴麻子的滋味不錯吧,瞧你一身魚腥味,也要拋頭露面賣魚了,好玩吧?你不讓我做世子妃,我也不讓你做宋夫人。」

  她邊說邊笑,看的安然只想起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宋祁鬆開她的手,抬袖給安然擦臉上的水,旁邊已有人遞上帕子:「若是不嫌棄就用吧。」

  宋祁跟他道謝,接過帕子,旁人又道:「她就是個瘋子,每天在這晃來晃去,胡言亂語的。」

  安然忍不住問道:「每天?」

  「是啊,偶爾會有人來找她回去,可也經常沒人過來,一待就是好多天。」

  宋祁和安然對視一眼,安陽已經唱著曲子跑遠了,跑的快了摔了一跤,乾脆坐在濕漉漉的地上玩泥水,當真是……瘋了。

  安然是覺得她可悲,可是並不代表她不恨她,也並不是想原諒她。被驅逐出京城後,她本可以改過自新,嫁了個有權有錢的徐保和卻利用他縣令的職位來打壓二房,她想不出這有何意義。最後還設了毒計讓人強暴她,如果安陽的計策得逞,她的一生就真的毀了。所以她不會原諒安陽,也不會原諒落井下石的大房人。

  她忽然慶幸那天宋祁來了,若是他沒有出現,面對那死的甚慘的漢子,又受了傷,她根本動彈不了,那就只能是被山林野獸吃了。每次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他都在,這樣的男子,她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宋祁喚了馬車,趕緊回去換衣裳吧,免得著涼。見她神色恍惚,以為受了驚嚇,輕聲:「很快便到家了。」

  安然抬眸看他,細細回想,能記得起來的日子,似乎都能憶起他的身影。忽然覺得愧對他太多太多,做一輩子的「假」夫妻也無妨,她會替他好好守著這關乎男人自尊的事,定聲:「宋哥哥,不管你如何,我都不會離開的。」

  宋祁微眨眼,突然蹦來的這話他怎麼好像有點聽不懂?

  回到李家,安然只說是路滑,在鬧市摔了一跤,衝進人家的養魚盆裡,也沒說安陽的事。

  兩人梳洗後,吃過午飯,便回去了。

  過了兩日,宋祁也要重新去衙門,從小院到那也不遠。這幾日回來,每次都會去瞧那枕下,可一如既往,玉珮靜躺。這晚吃過飯,安然收拾好碗筷回房,宋祁正站在書架前,抬頭看著一處,問道:「安然,你怎麼買那麼多醫書?」

  安然頓窘,她不敢直接打聽那不舉的事,但是又想看看有沒有法子醫治,可又怕買了那書讓宋祁窘迫,因此瞧著一本書有說到此事的,稍有註解就買回來,聽他一問,頓了頓:「啊……那個……我想學一些傍身。」

  宋祁點點頭:「懂些醫倒也好。」

  安然見他不疑,輕鬆一氣,卸了簪子耳墜,準備去沐浴。宋祁見她心情不錯,走到床邊,瞧了一眼,還在……

  安然去拿衣裳準備沐浴,見他神色又擰,輕步走過去。宋祁聽見聲響,快手將那褥子放下,可還是被她瞧見了,不由笑道:「宋哥哥在這藏了什麼好東西?」

  宋祁頓了頓,她不知這裡有什麼?安然見他不答,笑笑去找,竟找出一塊司南玉珮來,還沒細看,心裡就咯登了一下,這玉珮,跟她以前的那塊真像。

  宋祁見她神色怔松,說道:「你放著吧,不急。」

  安然蹙眉:「嗯?」

  宋祁越覺她神情好似不大對:「這個不是你放在這的?不是……你以前的那塊麼?」

  安然搖頭:「你那日去尼姑庵尋我,我不是告訴你玉珮掉進河裡找不到了麼?」看著他怔愣的模樣,忽然明白過來,「宋哥哥是以為我……」

  宋祁苦笑:「我以為你仍無法放下……所以即便嫁了我,也將它留在這。」

  安然愣神,心頭忽如針刺,痛的她徹底醒了:「所以……不行房是因為……宋哥哥以為這玉珮是我的?」

  宋祁微點了頭,兩人竟鬧出這麼大的誤會來。安然哭笑不得:「若是心中還滿滿是別人,我也不會嫁的,寧死也不會……所以宋哥哥不必芥蒂,你娶的,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姑娘。」

  宋祁輕歎一氣,他果然還是不瞭解她的,否則又怎麼會有這種誤會。他輕握了安然的手,真好,他喜歡的姑娘就在旁邊,身在心在,這才是真正的夫妻。

  兩人真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想想這事又覺好笑,瞧那玉珮,相覷一眼,既然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那是誰放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03:07 PM

第八十三章  紛紛擾擾情深意動

      安然出嫁後,沈氏便去給安素尋人家,周姨娘求了她,寧可入寒門做妻,不入富家做妾,哪怕是寒門小戶也不打緊,男的沒毛病沒惡習就好。她心想若是嫁的窮了,自己日後還可以幫扶,自從得知娘家當年不幫扶是因為李悠揚阻攔,關係已經緩和了不少,偶爾也會接下母親送來的錢。可若是安素嫁了別人做妾,碰上個厲害的主母,以她的性子可就慘了。

  好在安素長的也好,媒婆一瞧便喜歡,聽見不會說話,略微為難,但也說不會許到個太差的人家。來回五六日,也有幾戶小門戶的少爺適齡,願娶的。

  這日午後,沈氏和周姨娘看那媒婆送來的名冊,瞧了好幾個都覺可行,然後打算讓宋嬤嬤去向旁人打聽清楚,若是品行可以,就定下來。

  安素此時正坐在屋裡給午睡醒來的安平扎小辮子,瞧著妹妹的臉長的越發俊俏,青絲也軟軟的。

  安平說道:「五姐姐,你待會陪我去找姨娘好不好?」

  何采讓人送信來,讓她去新起的白鶴樓嘗菜,可是那張侃肯定也去,弟弟也肯定去,她才不要看他們一家三口甜甜蜜蜜的。

  安素聽她聲調裡悶悶不樂,俯身在她掌上寫到:不願去就莫去。

  安平搖頭,低聲:「想見姨娘了,四姐姐出嫁時一直都很忙,娘也不許我亂跑,有好多天沒見她了。」

  安素抱了抱她,陪她去見何采。

  白鶴樓過年時才建好,廚子都是各地有名的大廚,小二也是特地挑選過的。安平進去,說了哪間廂房,小二立刻迎她們上去。

  開門進去,只何采一人坐在那,見了她,立刻笑道:「平兒。」看見安素,輕輕點頭,「五姑娘。」

  安平正歡喜今日只有她來,可一會就聽見嬰孩的咯咯笑聲,回頭一看,張侃正抱了弟弟來,她立刻擰了眉,坐到何采對面去。何采要坐過來,她挪了挪,離的遠些。

  何采又怎麼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說接受了,其實還是沒有的。她抬頭問道:「可拿來了?」

  張侃抽手從腰間拿了張紙出來遞給她,何采又道:「你先抱五兒出去吧。」

  張侃拿她沒辦法,又道:「安平想吃什麼就點吧。」

  安平說道:「一壺熱茶就好。」

  何采蹙眉:「平兒……」

  張侃笑笑:「那再添一點點心吧。」

  等兩人出去,何采將那紙攤平放在她面前,淡笑:「安平還會寫自己的名字吧?在這寫上你的名。」

  安平瞧了瞧,頓了頓:「地契?」

  何采笑道:「是,這白鶴樓是給你的,寫了名後,你就是這的掌櫃,日後這錢也是你的,姨娘會找人幫你打理,你只要……」

  「我不要。」安平委屈的要哭了,「我不要。」

  何采愣了愣:「為何不要?這是姨娘送你的……」

  「這不是你送的!」安平氣的哆嗦,「這是張侃的,不是你的!你為什麼不給壓歲錢我?以前你都會給的,你年年都會給的。就算我跟奶奶住在濱州,隔了好幾年回去你也會把往年攢的都給我。我不要這酒樓,我要壓歲錢。」

  何采急了,只覺她脾氣強了,越發……古怪。她千方百計要討好她,可是母女兩人卻離的更遠。她想給她最好的,彌補她不能在她身邊的遺憾。想了很久,計劃了很久,費了很多心血每日來這監工,就是為了送她一個經濟保障,日後就算沈氏沒多少嫁妝給她,安平也有自己的嫁妝。她自知愧對安平,對五兒的關心還比不過安平三分,可這樣盡心盡力卻被抗拒討厭,她也……很累呀。

  安素握了安平的手,輕輕搖頭。安平低頭不語,許久才將那地契推了回去:「我不要……也不要你給的那些東西。」

  她要的不是這個,從來都不是。

  何采歎氣:「那你要什麼?」

  安平想要她回來,可說不出口,張侃說的沒錯,姨娘在張府好著呢。在家裡,爹爹幾個月不來一次,跟姨娘也不怎麼說話。可她看得出來,張侃很疼姨娘,哪裡都陪著她。而且姨娘也不咳嗽了,也長了些肉,眉間有笑,好看極了。

  「什麼都不要……」

  安平離了座位,拉了安素走,她怕再多留片刻,又要哭了。她想要的東西還有很多,姨娘給的壓歲錢,姨娘給她納的鞋底,姨娘給她梳辮子,給她剪指甲,抱著她睡覺。

  何采怔坐在那,又是不歡而散,每次都如此。她重歎一氣,單手揉著額頭。張侃在樓下抱著五兒玩,見安平又悶頭走,猜著兩人又鬧彆扭了。擺著五兒的手道:「跟姐姐說再見。」

  五兒還說不出詞來,咿咿呀呀的在那說著,咯咯笑的歡快。安平聽的心煩,步子走的更急。

  張侃抱著五兒上去,那地契果然沒寫名字,默了默道:「又吵了?怎麼又吵了。」

  何采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都如此,以前她從不這樣……乖得很。我不知道要如何對她,無論做什麼,她都抗拒極了。」

  張侃淡笑:「那你像以前那樣對她不就好了。她若真的抗拒,就不會來這了。」

  何采怔松片刻:「以前那樣……」她苦笑,「她就是想我陪著她。」

  張侃把兒子給奶娘,輕敲了她的頭:「不開竅,你如今只是想補償她罷了,想把全部好的東西都給她,但你可曾想過,她要的並非是這些?她不是要你補償呀。她嫌惡的不是我和五兒,只要你待她如常,要她接受我們有何難?」

  何采默然許久,她似乎真的做錯了。原來變的不是安平,是她自己。

  過了幾日,何采又讓人喚安平出來看戲。安平又怕又想,遲疑了很久,才去赴約。到了大街,何采拉她上馬車,等她上去了,自己才彎身進去,上下看她,笑道:「辮子梳的真好,是誰幫你梳的?」

  「五姐姐。」

  何采說道:「姨娘待會帶你去買兩條束髮的綢帶吧?」

  安平抬眉看她:「這回不去吃吃喝喝,不去逛首飾鋪子了?」

  何采淡笑,把她攬進懷裡,輕撫她的背:「不了,今日你要做什麼,姨娘陪著你。」

  安平心中微動,「唔」了一聲,窩在她懷裡,真暖。

  看戲時,何采給她剝花生瓜子,也不多問她什麼,安平倒是看的歡喜。末了偏頭看她:「姨娘別剝了,手都要疼了。」

  後頭的下人要來幫忙,何采抬手攔下,仍給她剝了一碟。

  看完戲,何采果然沒有管她,她去何處就跟著,要玩什麼就隨她。處了一個上午,再沒像之前那樣吵起來。她沒有遷就安平的感覺,只是覺得她開心就好。

  玩的累了,安平尋了小客棧吃飯,何采給她夾菜,吃了一會,才道:「那白鶴樓你不要就不要了,姨娘再不會逼你做不喜歡的事。」

  安平點點頭,也給她夾了菜:「這個好吃。」

  何采說道:「是姨娘太急了,總想著讓你好好的,可是卻忘了你要什麼,只是一味的塞給你。」

  安平聲音微平:「平兒也有錯……我知道姨娘是為了我好,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給那些東西...我,每次都好氣,難過死了,然後忍不住跟你吵,明知道姨娘會難過,可自己也好難過,但就是忍不住……」

  何采淡笑:「你難過,姨娘才難過。我們真是氣了對方又氣了自己,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安平這才展顏:「嗯。」

  兩人冰釋前嫌,何采心中的大石頭也放下來了。

  安平吃飽了,倒了茶喝,正吹著熱氣,就見一人從客棧門前經過,瞧著眼熟……唔,怎麼那麼像駱言?

  消失了一個月的駱言確實回來了。

  他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手死心的人,安素說喜歡他,他也喜歡,那不就成了。他不認為李爺做錯了,但是李家不會原諒他們,所以他必須想法子彌補。

  先把周姨娘的錢還了,把她這做親娘的心結解開,再逐一打通。他奔波商路,倒賣藥材,日夜兼程都快累斷了骨頭,好不容易得了一大筆錢,雖然還差的多,但至少這錢不是李爺的。

  到了李家,果然又被人打了出來。

  他暴躁的差沒爬牆進去,到底還是忍住了,站在門口等著人出來。

  周姨娘在院子裡聽見駱言又來了,氣的差點沒把名冊拽成一團:「麼蛾子的,我以為他死心了。」她氣的起身,開了門劈頭便罵道,「快滾!素素就快許人家了,別來敗壞她的名聲。」

  駱言急聲:「周姨娘,你別把安素許給別人,我是真心求娶。這些銀票都是我跑商得來的,我會還李爺坑你的錢。」

  周姨娘看著他手裡的銀票,那也是好大一筆錢了,她看直眼的不是錢有多少,身為富賈嫡女,自小就把金子當彈珠玩。她詫異的是駱言沒走多久竟然就能賺這麼多錢,倒是個行商的好苗子。這念頭一起,她當即暗啐了自己一口,這算什麼,難道就憐他是個好苗子就忘了全部事嗎,單是害安素一輩子不能說話就無法原諒了。當即又讓錢管家用掃帚把他打遠了。

  駱言氣的在門前跳腳:「你不能逼迫安素嫁了,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你這是拆散鴛鴦,她不會開心的 。」

  周姨娘氣炸,回屋端了宋嬤嬤洗衣裳的水就往他那潑。駱言身手矯健,立刻閃開了,見她還要追來,急忙跑開,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懂。

  見駱言跑遠了,周姨娘氣道:「錢管家,待會去買條大狗來,越凶的越好!」

  沈氏瞧她氣沖沖的模樣,說道:「犯不著跟個少年生氣。」

  周姨娘哆嗦:「他敗壞素素的名聲,說她喜歡他。呸,就算真喜歡又如何,這親事就算我答應,二爺和姐姐也不會答應吧。」

  沈氏笑的涼薄:「不會。」

  周姨娘放下心來,出身商家的她又想著,駱言是用什麼法子賺了那麼多錢的?

  宋祁成親後第一日應卯,官府的人都問他什麼時候帶媳婦來瞧瞧,亦或是他們上門看嫂子去。宋祁笑笑,怕他們一起去嚇了安然,便說等得空了就攜安然來。因解開了司南玉珮的心結,心情十分好。眾人只道他是新婚,夫妻感情好著才如此高興。

  這晚回去,安然已經做好飯菜,時辰掐的剛好。她素來喜歡下廚琢磨菜式,跟清妍和敏怡一起時,也常弄些小菜吃,兩人都不懂廚藝,更是讓她能大展身手。這些家常小菜也不是什麼難事。

  擺上碗筷,安然見桌上放了一壘東西,因被紙包裹著看不出是什麼。等宋祁洗淨手回來,便問道:「宋哥哥,這些是什麼?」

  宋祁解開繩子,攤開那紙,笑道:「你最近不是想學些醫麼?我放衙後去書鋪搜羅了一些,問了店老闆,這些都不錯。」

  安然差點沒嗆聲,宋祁問道:「怎麼?是不是太多嚇著你了?」

  安然抿笑搖頭,想到她看醫書的真正用途,面頰都有些紅了:「不是,宋哥哥快些吃飯吧。」

  宋祁不知她為何如此,可瞧著她面頰紅撲撲的,甚是嬌媚好看,哪裡還有半分餓意。

  吃過飯,坐在前院賞月。安然告訴他今日自己帶了糕點去見左鄰右舍,他們也頗為客氣。宋祁也說了今日在府衙做了什麼,說了半個時辰,飽腹半消,宋祁讓安然先去梳洗,他在後。安然梳洗出來,又燒水給宋祁。

  宋祁如往常拿了衣裳進後房,剛放好衣裳,聽見開門聲,安然進來了。本以為她是來拿髒衣服,走上前來,微微低首,給他解腰帶。宋祁一頓,沒有攔她。

  解下腰帶,安然心跳的極快,母親囑咐她,女子伺候夫君沐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她也該如此。可這一進來心還是跳的十分厲害,再沒勇氣繼續。宋祁輕聲:「你回房裡吧。」

  安然只好抱了髒衣服出去,到井邊打了水泡著,蹲在那發呆。夜風寒涼,吹冷了才回屋裡。宋祁已洗完,正在將醫書擺到書架上,特地挑了個中間的位置,免得太高她還得搬凳子。

  安然數了一下,十一本。書店老闆在將書賣出去時,會有書鋪特定的標誌,只是看了幾本,標誌都不同,那他得跑幾家鋪子。她看著宋祁,身材筆挺修長,面部線條十分柔和,不見半分凌厲,似從水墨丹青走出來的男子,永遠從容淡定,寧靜安和。在一群人中,不會是最耀眼的那個,但卻不可或缺,也無法忽視。

  「宋哥哥,那些醫書……」安然有些難以啟齒,見他低頭看來,更是侷促,「唔,成親後你總是早早去睡,我以為你……有暗病,但又不好直接問你,所以想看看裡頭有什麼法子沒。」

  話落,燙的能煮雞蛋了。宋祁琢磨一會那「暗病」字義,驀地明白過來,俊白的臉上也染了尷尬紅色:「又是那玉珮鬧的。」

  兩人想到那大誤會,雖然不知怎麼會有那東西在那,可最重要的似乎不是那個,兩人相視笑笑,越發覺得那玉珮當真是個從天而降的大誤會。

  宋祁低眉看她,一笑百媚叢生說的或許就是這樣的人兒吧。越看心中越是泛起波瀾,輕握了她的雙肩,緩緩俯身,雙唇附在那兩瓣紅潤上。剛觸碰到那微涼,兩人都僵了身子。

  這一吻極輕,猶似試探。可離開之際,兩人氣息都微重。

  宋祁喉中乾澀,再開口聲音都低啞了:「可……可行?」

  安然輕點了頭,她想不出什麼理由拒絕,一點也想不到。頭未抬起,身子已被輕輕抱起,順著那身體傾去,這才看到他的臉,繃的可厲害著。

  宋祁將她放到軟塌上,由上往下看她,又低頭吻去,這一吻比之前時間長久很多,兩人皆是生澀,更像探索什麼姿勢才更好。一吻情長,已有些意亂情迷。探手解衣帶,寬衣這種事本是每日都做的事,可如今卻好似尋不到地方。單是脫衣裳,都覺耗了許久。

  等終於是赤體相見,安然只瞧了一眼,發現宋祁倒不像外面看的那般清瘦,分明結實的很。立刻偏側了頭,任他親撫。

  懷中的人身如玉如藕,滑如綢緞,該瘦的地方未有半分餘肉,該豐盈的地方也不見消瘦,每一吻都能覺輕微顫抖。

  情吻深長,酥麻遍佈全身,少了先前的緊張,人心底的慾望湧上,漸濕桃花源。

  那吻再回到唇邊時,仍是輕柔,再後來試探著軟舌入裡,掠奪唇齒間的溫熱,緩緩追逐,漸顯迷離。

  身子潔淨無暇,恰似妖嬈牡丹,白皙透著淡淡染了情欲的粉色,終於是無法忍耐,將那粗大放在幽谷處,試了幾次卻不得入內,總覺無處可入。安然緊閉眼眸,伸手輕引,入了小半,痛的她蜷身。那東西全部貫入時,差點痛暈過去,真如刀割。

  宋祁忍著未動,他也痛得要緊,見安然俏臉雪白,擰眉極痛,聲音更啞:「安然。」

  安然抬手附在額上,壓著額上痛的直跳的神經,微微喘氣:「嗯……」

  宋祁俯身親她面頰,以手揉那輕柔,只是這一壓,又入的更深,一陣蜷縮。粉白的身子全落入眼中,身下的硬物又脹了幾分。緩慢抽送,雙雙如在雲霧頂端,只是皆是初次,沒過多久便結束了。

  等兩人回過神來,才發現這簡單幾個動作耗了一個多時辰。宋祁看著眸色迷離的安然,如清晨薄霧中的紅花,嬌艷美麗,看得又是一陣躁。只是見她仍是擰緊眉頭,想到女子初次不如男子,強壓了躁動。下床拿了水來,擰乾帕子要給她擦拭。

  安然起身攔住他:「我自己來就好。」

  宋祁將帕子給她,自己又去拿了一條。

  安然先擦了臉和身子,等碰到下面,果真還是很疼。又瞧見床褥髒亂一片,染著腥紅,臉又燙了。披上衣裳胡亂捲了被子放在凳子上,去櫃子拿新床褥。

  回到床上,宋祁已從箱子翻了藥膏過來,打開小盒子,說道:「可以止疼,成親前母親囑咐事後塗抹。」

  安然接了過來,躲在被窩下擦藥,剛抹上便有涼意傳來,痛楚立刻消除了許多,果然有效。

  宋祁見她額上又滲出細細汗珠,抬手幫她抹去:「歇下吧。」

  動作實在輕柔,安然這才發現,嫁給宋祁,真的無可後悔。她裹著被子,看他,真似書畫裡走出來的人,美好得讓她覺得像人間謫仙。

  宋祁見她睜著明眸看來,下意識摸摸臉:「有髒東西?」

  安然笑笑,搖頭。宋祁頓了頓,也笑笑,稍稍掀起被子進去,和她坐在一塊。又偏頭在她面頰印了一記。心頭一動,身下又脹痛起來,伸手抱她。

  安然呼吸微屏,抬眸看他,剛才實在羞澀,什麼都沒瞧,這會看他,心底毫無抗拒,迎著那熾熱的吻,片刻動情起來,忘了下身還有些疼。被子掀開時,安然這回大了膽子看,看見那身下的粗大,立刻收了視線。

  四目相對,眼中映著淺淺影子,情深意動,再無旁人可插足,唯剩對方。

  這次不似剛才那樣尋不到位置,很快便再次進入,宋祁俯身吻在她的耳邊,安然顫顫伸手環了他的脖子,往事鋪在腦海中,在她無憂長大的時候,原來還有這樣一個人守在旁邊,教她怎麼能不喜歡,怎麼能再忍心讓他再獨自守護。她忍著那痛至歡愉的感覺,低聲:「宋哥哥,安然……喜歡你。」

  心猛跳一下,撞在胸膛上,宋祁幸福的要喘不過氣來。

  能得此話,足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03:18 PM

第八十四章  情知所起一往而深

      翌日,安然醒來,宋祁已經去府衙了,她動了動腿,那兒還有點疼,全身都有些酸軟,開葷了的人真的不得了,開始他還挺斯文的,結果後來就「禽獸」了。她側身靜看旁邊空蕩蕩的位置,附手在那,已經沒有餘溫,一大早就走了吧。

  躺了好一會,她才想起要把被褥拿去洗,兩人都沒經驗,否則早早準備好帕子擦拭就好。結果被落紅染髒了的一條,還有後來又折騰髒了一條,今日任務繁重呀。可穿好衣裳去瞧那放被子的凳子,卻沒看見。不由頓了頓,急忙穿鞋子到後院去,果然就見架子上晾曬了兩床被子,看的她羞赧比感動還要多一大半。簡直無法想像他一個大男人去搓洗那些髒東西的場景。

  安然捂了捂小心臟,等他中午放衙回來哪裡敢直視他。希望別讓母親知道,否則她又得聽一遍「女四書」了。

  打掃好房間,安然提著菜籃子去買菜,剛出了門,因日光更好,有幾戶婦人出來巷子縫補衣裳納鞋底,見了她,笑道:「宋家媳婦可起來了。」

  起先他們見她出嫁的排場那麼大,以為是個眼界高的大戶人家小姐,可誰想嫁進來第二天便帶上果點去見了他們這些左鄰右里,人生的好看不說,脾氣還好,這幾日偶爾見了也是有說有笑,隨和的很。平日裡閒侃也常說到她,一提便是「宋家媳婦如何如何好」。

  安然笑笑:「剛收拾屋子,這會正要出去買菜。」

  一人笑道:「我們自然是懂的,新婚燕爾,自然要折騰些。」

  一話落下,眾人已笑了起來。

  這巷子的人並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鄉下婦人說話也比較直白,安然微微頷首笑笑,也知她們話語中並無惡意,自己也不是原裝古代女,也沒臉紅的抬不起頭來,便去買菜了。

  午時過一點,宋祁就回來了,手裡拎了一包茶點和一包草藥。看得那些婦人又打趣他是個疼媳婦的,他不似安然大方,平日哪裡有人這麼當面說過,鬧了個大花臉,被聖上稱讚過妙語連珠的他,卻是在一眾婦人面前敗陣下來。

  進了門就瞧見安然蹲在院子裡比劃,嬌俏的身子站在綠蔥蔥的草地上,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甚是美麗。他輕步走了過去,安然耳尖,聽見動靜抬頭看去:「回來啦。」

  「嗯。」宋祁笑道,「在看什麼?」

  「想往院子裡種點東西,然後再在這搭個架子,擺個小桌子和椅子,等到酷夏來時,就能在這綠蔭下看書了,月色好時,還能一起賞月,下午我先把這裡的碎石頭清掉。」

  宋祁也覺這法子不錯,之前一個人住時,哪裡有這種閒情逸致:「你今日先計劃好位置,明日我休沐,再一起撿碎石。若是架子的話,可以種葫蘆。」

  安然眼一亮,欣然點頭,拍拍手起身:「肉應該燜好了,我去炒菜。宋哥哥先去洗手吧。」

  吃過午飯,歇了一會宋祁又要應卯去了,臨出門,安然給他整理衣裳上的褶子,只覺頂上目光灼灼,抬眉看去,果然正看著。手勢微頓,安然學著他的話問道:「我臉上有髒東西?」

  宋祁笑了笑,俯身在她額上輕落一吻,這才說道:「我走了。」

  安然微微點頭:「唔。」

  到門口目送他從巷子出去,安然突然覺得,這種平靜的生活很好,沒有大宅子的風風雨雨,也沒有條條框框約束。她突然有些自私的想,一直在濱州也好。只是片刻搖了搖頭,即使他願意在濱州,宋家也絕不肯讓嫡長子如此,當初他來這恐怕也有不少阻力。

  安然輕輕吐納一氣,船到橋頭自然直,隨遇而安吧,他們已是夫妻,宋祁要去哪,她也絕不會有半分遲疑。因為如今……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家。

  周姨娘今天和宋嬤嬤去買針線,路上碰到幾個地痞攔路,剛怒目圓瞪,就有人跳了出來,將他們唬走,一瞧,又是駱言,感激的心登時就滅了。

  駱言笑道:「見過周姨娘。」

  周姨娘指著他,手都發抖了:「你別在街上說什麼混帳話,否則我撕爛你的嘴。」

  駱言擺手:「當然不會,我是真心誠意來求原諒的。周姨娘,我將當初你虧損的錢都還給你,你就別氣了可好?」

  周姨娘冷笑:「好大口氣,你可知道那錢有多少?就你一個乳臭未乾嘻嘻哈哈的傢伙能還清?」

  駱言一頓,眸色認真起來:「那是不是只要我能還得上,你就不再阻攔我和安素的事?」

  周姨娘淡聲:「想得美,你是不是忘了,素素變成這個模樣,你也是幫兇。」

  駱言說道:「是,我是幫兇,我開始接近她確實只是想補償她,可現在不是,我是真的喜……」

  「打住!」周姨娘急忙讓他住口,免得當街說胡話,「我不過是個妾侍,真正管素素婚事的是太太,你把心思都花她那去,我如何能做決定。」

  雖說她不能做決定,可她這親生母親在安素耳邊吹一下風,她也是會聽的。只是被他煩的沒法子,沈氏又不是軟柿子,就讓他去碰碰釘子,磨他戾氣,免得整日纏著自己。

  駱言問道:「周姨娘的意思是,只要李夫人答應,你沒有意見?」

  周姨娘輕笑:「那也得你能打動得了姐姐才好。」

  說罷不願再多說,和宋嬤嬤回去了。回去時宋嬤嬤說道:「奴婢瞧著那駱言,也真是喜歡五姑娘的。」

  周姨娘冷笑:「喜歡?我看他是覺得還沒害夠李家,想多踩一腳。」

  宋嬤嬤是個明白人,雖然李四郎對不住李家,可是也不至於如此,淡笑:「如果真要害李家,依李四爺的財勢,怕早就在李家落魄時,徹底掀了個底朝天。而且五姑娘到底也不是嫡出,何苦不去纏三姑娘四姑娘,卻是盯上五姑娘了。五姑娘如今差的,不正是一個真心待她,不嫌棄她的人。」

  周姨娘心頭一個咯登,被她堵了一番無話可說,面色暗暗:「嬤嬤未免管的太寬了,連姑娘們的婚事也要插嘴。」

  宋嬤嬤知她素來嘴刁,微微苦笑:「是奴婢的錯。」

  回到家裡,沈氏正好挑揀了一家不錯的,見周姨娘進來,招手笑笑:「妹妹過來瞧瞧這個,年紀大安素兩歲,家中有一父親,在西南那開了間裁縫店,門面不大,但兩父子秉性淳樸,街坊都說是個不錯的男兒郎。」

  周姨娘心裡計算一番,也覺不錯:「是裁縫的話,也算是有手藝活,去哪兒都不愁吃喝。」當即笑的歡喜,「姐姐決定吧。」

  安平坐在一旁轉了轉眼珠子,問道:「不用問問姐姐嗎?」

  周姨娘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用得著問她。」

  她這女兒她還不懂麼,問了肯定不同意,但她哭一下,女兒就心軟點頭了,何必多此一舉。

  安平說道:「可是娘不是常說,姑娘家就是要找個知道疼自己的才好。可那什麼什麼裁縫見都沒見呢,怎麼知道疼不疼五姐姐,萬一不疼呢?」

  周姨娘真想把她的嘴賭上,沈氏笑意淡淡:「安平懂得疼姐姐是好的,娘肯定不會替你姐姐胡亂選個夫君。」

  安平「唔」了一聲,聲音惆悵:「幾個姐姐都嫁了,更沒人陪安平玩了。」她對周姨娘嬉笑道,「姨娘,要不你生個妹妹給我玩吧。」

  沈氏和宋嬤嬤撲哧一笑,周姨娘哭笑不得:「為什麼讓我生,你不是跟你娘更親近嗎,讓姐姐生吧。」

  安平輕哼一聲:「要是娘生了妹妹,就不會疼我了。四姐姐出嫁後雖然有點寂寞,可是娘整天都帶著我呀,我才不要多個妹妹。」

  周姨娘和宋嬤嬤還在笑,沈氏倒是聽出這話裡的意思來,這分明是在記著何采生了孩子的事。怨不得她多想。

  幾人正說著話,就見安寧進來,剛邁入便說道:「好熱鬧。」

  安平正要撲上去,結果一會就瞧見百里長也進來了,立刻吐吐舌頭,躲回沈氏旁邊:「娘你看,就算住在家裡,嫁出去了的女兒就是潑走了,去哪都有姐夫跟著。所以別讓五姐姐那麼快嫁吧。」

  眾人笑的直不起腰來,素來面色寡淡的安寧也是淡笑,百里長笑道:「安平,你不覺得有姐夫也是不錯的事嗎?」

  安平擰眉:「沒發現。」

  百里長這回笑的更開,滿臉輕鬆:「那好,看來今年我不用給你壓歲錢了,順便再去告訴四妹夫,不用準備你那份了,反正姐夫就是拐走你姐姐的壞蛋。」

  安平這才想起這事來,今年她雖然沒收到何采的壓歲錢,可是家裡的長輩都給了,他也給了一個十分厚實的,她忙正色:「其實姐夫還是挺有用的。」

  眾人又好好笑話了她一番,安平臉不紅心不跳,理直氣壯著。坐了一會,安寧才說道:「女兒有些話想和娘說。」

  周姨娘幾個也是識趣的,當即領著安平下去了,宋嬤嬤添了一輪茶,關上門退下了。

  沈氏笑道:「夫妻兩人一起來,可是什麼大事?」

  百里長說道:「接到密旨,小婿明日就要趕赴京城。」

  沈氏也不是個糊塗人,笑道:「你們已是夫妻,如安平所說,安寧已是潑到你百里家,是你們百里家的人,不必顧及我和你岳父的想法,帶她一起回京吧。只要你待她好我們便安心了。」

  百里長輕搖了頭,笑的略不自在:「此次回京較為危險……岳母應當也知如今正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針鋒相對的緊要關頭,想必很快也會有人來請岳父重回京城。小婿先回去,但安寧不願留下,所以來請母親勸勸。」

  話落,安寧便說道:「以前你如何與我無關,可若是有福同享,有難我飛,我也辦不到。」

  百里長笑道:「你乖乖留在這,我很快回來。」

  為了這事安寧和他冷臉了一回,百里長也知道要是自己偷偷走了,以她的脾氣肯定會快馬加鞭追上來,到時候更危險。因此才想讓沈氏勸她,只要她答應了,他就不怕她食言,這個女子,將承諾看的比性命更重要。

  安寧抿緊了唇,半晌才盯著他說道:「百里長,這不是夫妻,不能一起共進退的根本不是夫妻。如果我是柔柔弱弱草包一個的姑娘家,肯定不會去給你拖後腿,留在濱州等你。可我好歹也是殺過山賊,捅過人刀子的,你有什麼理由不讓我跟著?」

  沈氏面色微變,她的女兒……殺、殺過人?

  百里長也看著她,心平氣和道:「因為怕你受傷。」

  如果不是岳母大人在這,他還想添一句——他喜歡她,所以緊要著她,寧可他一人入虎穴,也不要她也冒這個危險。

  兩人爭執不出個結果,沈氏笑了笑,說道:「讓安寧隨你去吧。」

  百里長一愣,沒想到她竟會支持安寧:「岳母應當也知其中危險,若是去了,隨時有性命之憂。」

  沈氏說道:「你們能如此互相體諒,為娘很欣慰。安寧說的並沒有錯,夫妻兩人本就該攜手共進退的,你留她在這,她也是每日提心吊膽。倒不如帶她一起去,也好有個照顧。」

  她想的倒不是這麼簡單,百里長如今回京,又提及「密旨」那必然是效命皇上,皇上若是要扶持大皇子,那真登基成為新皇,百里長也是大功臣。安寧的身份到底是個俾生女,雖說兩人如今恩愛,可如果安寧不隨他回去,不知道的人只會說她不從夫,容易遭人詬病,壞話聽的過了,難免百里長不會動搖。可如果安寧和他共同度過難關,日後他會待她更好,即便納妾,所得的寵愛也永遠比不過她。

  人生本就是一個賭局,贏了,一世都好。輸了,履步維艱。

  只是安寧去了,她不用提心吊膽,自己卻是會日夜擔心這女兒呀。沈氏心裡輕歎,卻仍是勸著百里長。

  百里長來之前就和安寧說好了,讓沈氏定奪,結果押錯了寶,只好答應。和安寧回到房裡,見她仍是面色淡淡,抱了她便狠狠親了一口:「你都贏了還不給爺笑一個。」

  「……」安寧瞪了他一眼,「你肯定是青樓去多了。」

  百里長失聲笑笑,又歎道:「岳母大人真是女中豪傑,難怪有你這樣性子的女兒,李家姑娘個個都不簡單呀。」

  安寧應了一聲:「我去收拾東西。」

  「等等,讓我多抱你一會。」百里長捧著她的臉,吻了好一陣,才喘氣道,「等我們贏了,我們就去深山老林隱居去,沒事狩獵,打打熊,抓抓老虎,覺得不好玩了,就生個孩子。」

  安寧看他:「百里長,你生孩子就是為了玩的呀?」

  百里長又歎道:「聽說女人有了孩子就會把丈夫丟到一邊去,我可不願意讓個小屁孩把我夫人搶了一半。」

  「沒點正經。」見他又親來,安寧是真的嫌棄他了,「我以後往臉上抹裡三層外三層的粉,糊你一嘴的胭脂水粉。」

  百里長笑道:「照親不誤。」

  他抱的力道不似往日,緊的安寧覺得咯吱,語調裡卻仍是輕鬆的,可也察覺到了他的緊張。安寧不再動彈,伏首在他的胸膛上:「等這無硝煙的戰爭結束了,我給你生一堆孩子。」

  百里長摟著她,認真而又低應:「嗯」。

  夜裡,飯已吃過,李仲揚卻還未回來。到了就寢時辰,沈氏心下不安,正要讓李瑾軒去找找,就見李仲揚歸來,可鬆了一口氣。迎他進來,沒聞到酒氣,身上衣裳也未染泥濘,這下雨天裡若是亂走了,肯定會有泥撲上褲管,可除了鞋面髒了,其它地方也乾乾淨淨,便沒有問。

  等服侍他沐浴後,才和他說了百里長和安寧的事。李仲揚一點也不意外,百里長身為大皇子幕僚,可在兩年前能避開二皇子全身而退,在這半年二皇子遭到軟禁清除黨羽時又安然無恙,也料到他到底是效忠於誰。只怕他跟他的師傅百里慕雲是裡應外合罷了,分別扶植兩個皇子,實則師徒真正效命的,是皇上吧。

  沈氏說道:「妾身已經做主,讓安寧隨百里去京城了。」

  李仲揚點點頭,內宅的事他很早就不管了,有這樣一個妻子管著,他哪裡要費什麼心,待上床睡下,熄了燈才道:「今日藍將軍來密見我了。」

  沈氏不知藍將軍是誰,可將軍二字可是衝進了心裡,想到百里長白日說的話,形勢已經這麼緊迫了?

  李仲揚說道:「大皇子讓他見我,只說如今正是緊要關頭,需要我暗中聯絡其他當年被貶謫的近臣,好為他日做打算。」

  沈氏心頭揪緊:「可若是不成……就當真毫無退路了。」

  李仲揚笑意極淡,近乎冷漠:「即便不以前丞相的身份去聯絡他們,二皇子登基後也定不會放過我們。與其如此,倒不如破釜沉舟。」

  沈氏心下不安,雖然在濱州沒有榮華富貴,可是卻是實實在在過了一段安寧日子。看著兒子娶媳,女兒出嫁,她這做母親的十分開心。而且李仲揚每日作畫下棋,連鬢間本見根根銀白的髮都烏黑了,她有些捨不得。

  她輕靠在他肩上,說道:「若是成了,二郎又要回到朝廷麼?」

  李仲揚伸手攬住她,夫妻這麼多年,她的心思也愈發懂了:「若大皇子抬舉,必然是要回去的,只是待局勢徹底穩定了,為夫會告老還鄉,再不讓你們受怕。」

  沈氏心間如映明月,登時喜的半撐了身子看他:「可是真的?」

  李仲揚見她如個小姑娘般開懷,更是打定了主意:「嗯。」

  沈氏終於是真心一笑:「那著實是好。」

  李仲揚笑笑,撫她青絲,才見她髮中竟也有銀白,心疼無比,又想到兩人初見時,微朦燈火下的她侷促不安的拿著小扇,四下張望,那般美好。一晃已和他成親二十多年,卻讓她跟著自己擔驚受怕,不由又抱她入懷,去脫裡衣。

  年已四十有五的李仲揚已不像以前那樣容易起情欲,身不由心,這兩三個月都未親熱,沈氏見他突然翻身壓來,不待脫衣,已是吻落身上,吻的渾身酥麻,全然不似他。

  備好東西,三日後李仲揚以睦州好友相邀的名義出門了,因他這做爹的出門,安素的婚事便也推遲。周姨娘急的直跺腳,只好叮囑錢管家,要是她沒看住安素被她偷偷溜到門口,可千萬別放她出去。

  安素自然不會這麼胡亂的走,她答應了周姨娘會乖乖的,即使心裡難過,也會聽話。只是她的房間正靠著後院,這幾日醒來總會見到後院地上有奇怪的東西。一包一包的散在地上,打開去瞧,少數是玩的,還有首飾,多數是吃的,還都是她喜歡吃的。

  每次看見這些她都要苦惱很久,看到那夾在裡面的紙條兒更是苦惱。會做這種事的人,除了駱言還能是誰。把東西扔出去,第二天又有新的扔進來,然後紙條兒寫的更大,開場白都是「李安素」,然後就是一頓罵。有一回還有一隻大烤雞,她哭笑不得,就算她接受了,可也吃不完呀,當真是個沒心思的人,只會亂買東西。

  這日早早起來,也沒洗漱就先去後院,免得被姨娘看見了。結果果然瞧見有東西,拾起看了看字條,便又藏了回去,將東西扔到外頭。去打水洗漱,剛洗好臉,便有人敲門,打開一瞧,是安平。

  安平齜牙笑笑:「五姐姐,三姑姑回來了,快去正堂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03:36 PM

第八十五章  樂只君子福履綏之

      一別兩年多,李心容倒是沒怎麼變,脾氣仍是見了誰都和和氣氣的,容貌也如當初。看的周姨娘直想問她是不是在別國遇見奇人異士給了她什麼靈丹妙藥,維持美貌。

  沈氏握了她的手直往裡屋拉,自從知曉她和賀奉年的事,再見了她,母性便起,憐惜她這小姑子命苦。問了好一會她的近況,仍是在四處遊歷,兩人也不提過往的事。

  「可惜你兄長有事外出,不知何時才歸。安寧和百里也是剛剛啟程回京去了,安然也在幾里外,你早幾日回來就碰巧趕上了。」

  李心容笑笑,「一家人就算走的再遠,也會再見到的,只是時日問題,二嫂莫憂。安寧和百里如今感情怎麼樣?還有安然嫁的可好?外甥女出嫁,我這做姑姑的倒一次也沒上過心。」

  沈氏淡笑:「三妹自謙了,他們幾人如今都很好,兩對璧人,看著就教人覺得歡喜。」

  李心容點點頭:「如此就好。」她又說道,「待會我去看看大嫂。」

  沈氏面色一頓:「你可知安陽瘋了?」

  李心容詫異道:「瘋了?」

  沈氏微點了頭,知她是個懂道理的人,便將安陽的事說了個仔細,又說了他們到了濱州後,韓氏一家所作所為,說罷,李心容面有苦意:「我倒不知,她這般有心機,對安然又如此嫉妒,當真可怕。說來這事,也跟我有關係了。」

  沈氏問她為何,李心容說道:「當初賀奉年問我,將你們貶謫到何處去,我想著濱州是我們李家的祖籍,大嫂他們又在此處,就說了濱州。沒想到大嫂一家竟然咄咄逼人,做了這麼多錯事。都是李家人呀……如果大哥還在世,該多傷心。」

  說的人歎氣,聽的人也歎氣,不知為何會走到這一步。只是兩家人如今已不往來,關係全斷了。

  李心容末了又笑笑:「賀奉年那隻狐狸,恐怕我不說,他也會將二哥貶謫到這,否則當初也不會以丁憂之名為先,所犯之罪為後來公告世人了。他是算準了我的心思,真是白白讓他折騰了。」

  沈氏聽出那折騰是何意,又心疼她,低聲:「聽說聖上身體愈發的差了……」

  話還沒說完,李心容便抬指輕噓了一聲,笑笑:「窗外有人,這些話二嫂不必說。」

  沈氏皺了皺眉,往外面看去,卻什麼都沒瞧見。

  李心容這次打算在家里長住,說長住,實則也不過是半個月。若是停留在一個地方十六日,等她第二天早上醒來,就會發現自己附近的人都死於非命 。

  賀奉年不讓她安生,也不讓她定居一處,要她和他一樣,嘗盡孤苦。這種事她違背過一次,在一座滿是獵戶的山上住了下來,第十六天她起來,整座山飄滿了血腥味,那年……她不過十七。

  不知道是怎麼下的山,只是每落腳一處,不是屍體,就是還未完全乾的鮮血。走到河邊,跳進冰冷的河中洗了很久,仍覺自己渾身都是血。那時正是寒冬臘月,河水冰涼,當晚她便發起高燒,被路過的馬賊撈上山,餵她喝了藥,只等著她身體好了就做壓寨夫人。

  可等她病好了,又發現七八十個馬賊都死了。

  又是一片血泊之地,刺的她幾乎瘋了。

  死了幾次都沒死透。賀奉年不讓她死,讓她活,要多少錢都可以,她想買下一座城玩也可以,就是不許死,也不許長住,不許嫁人,不許別的男子親近。

  睡得迷迷糊糊,夢到過往,又驚了一身冷汗,從夢魘中醒來,李心容又覺從鬼門關走了一圈。

  坐在床上緩了好一會神,才下地去倒茶喝。她這一有動靜,外頭也微有聲響。走到窗邊,推窗而望,正是十五,外頭月亮分外皎潔明亮,灑了一身銀白。因未披衣,站了一會有涼風吹來,連打了兩個噴嚏。

  片刻就有男子低聲:「李姑娘該進去了。」

  李心容說道:「又做噩夢吵到你了。」

  外頭默然不語,這種事他已經習慣,要是普通的女子,這二十多年來所經歷的這些,早就死了,她只是做做噩夢,當真跟別的女子不同。

  李心容仍倚靠在窗邊:「趙大哥討厭賀奉年嗎?將你老母親囚禁京城,雖然榮華,可卻不能離京。你姐姐出嫁,弟弟娶媳,你都只能遠遠看著。因為於他們而言,你早就死了,這世上,再沒有你這個人。」

  趙護衛沉聲:「李姑娘何必挑撥離間,屬下以聖上為天,以此為榮。」

  李心容輕聲笑笑:「我若要挑撥離間,何必到如今才說。我只是在想,我死了後,趙大哥你該何去何從。除了賀奉年,無人知曉你的身份,你不能回京城,也再不能跟著我。你可想過,日後你去何處?」

  趙護衛面色更沉,默然不答。她所言不假,這二十年來奉命跟隨,聖上仙遊也就是她死之日,那他呢?

  那窗邊傳來一聲清幽淺歎,站在一側的他看不見她的人,卻好似能看得到她歎氣的模樣。

  翌日起來,李心容倒沒染風邪,她的身體可沒那麼差。吃過早飯,她就去了韓氏那。雖然兩房人已沒來往,可她這做妹妹的,卻也沒和他們到了老死不相往來。她不喜韓氏,可兩個外甥和自己可是親的。

  韓氏見了她,可少了之前的冷言冷語,拉了她的手就哭自己命苦,兒子的財路被二房的人斷了,安陽也被嚇瘋了,自己日後可如何是好。

  李心容聽她哭泣說完,說道:「大嫂,尚和為何會被斷了財路你當真想不透麼?當初若非他對二哥一家咄咄相逼,何采在尋了新夫家後,又怎會讓張侃去做這種事?平日你不欺她,她何苦來欺你?安陽的事我也聽說了,當真是自作孽,我這做姑姑的只站在理字一邊。」

  韓氏淚一收,氣道:「你知道什麼?當初我們在京城受的氣還不夠嗎?不就是想尋機給他們個教訓,讓他們知道什麼叫長輩,我這大嫂倒是白讓他們喊了。而且娘親的嫁妝通通都讓沈慶如給吞了,你怎的不說他們?」

  李心容心裡輕歎,不知她這理直氣壯是哪裡來的:「大哥過世後,二哥可待薄過你們?單是我在家時,就見二嫂拿了好幾回銀子給你們。你們回京後,宅子也是他們購置的,每月的用度也是他們給。大嫂是不知何謂『分房』麼?大房和二房已分,各自的錢財各自賺各自用,互不干涉。可二哥這幾年給了多少銀子給你們?他風光時你們要沾光,他落難時你們不拉一把,還落井下石,如今全都是他們的不是。」

  韓氏被說的啞口無言,又念了一回:「可他們霸佔了老太太的田產……」

  李心容冷笑:「大嫂這賬是只會加不會減,母親有多少東西你會不知麼?全部東西加起來能抵得過二哥給你們的這些錢?若是母親在世時囑咐了,這錢也定然全都給二哥,娘的心裡可沒大嫂這麼糊塗。」

  韓氏哪兒都得不到安慰,連大郎的親妹子都這般說自己,又羞又煩,飯也沒留她吃,就送她出門。李心容沒想到這大嫂仍是不知悔改,瞧了一眼那門匾,只歎著,若是大哥還在世多好。

  從巷子出來,腹中飢餓,琢磨著去尋個攤子吃東西。進了鬧市,也沒什麼食慾,走了大半條街也沒瞧見有興致的。隨意看著,倒是瞧見一個人。

  少年滿街可見,但大大方方站在胭脂攤前挑胭脂的少年,可不多見。李心容多瞧了幾眼,笑了笑,上前幽幽站在一旁,說道:「喲,堂堂駱小爺也有心儀的姑娘了,可別告訴我你是在做倒賣。」

  駱言就算不看也知道能發出這種聲調的人是誰,他瞥了一眼,哼聲:「本小爺就是要送給心儀的姑娘。」

  李心容笑笑:「送誰?」

  「安素。」

  李心容頓了頓,二哥下獄後的事她多少也知道,自家四弟對二哥出手她也知道,但是沒想到四弟的小跟班竟然喜歡上安素了。這簡直就是話本裡仇家喜歡上對家的戲碼,她忍不住說道:「你被他們打出來幾次了?」

  駱言不知道她是聽誰說了,不過這李家三小姐向來都神通廣大,連李爺都叫她百事通,對李家最客氣的人,就是李三妹了。他說道:「來來回回大概有五次了。」

  李心容撲哧一笑:「毅力可嘉嘛,那你不死心?」

  駱言說道:「為什麼死心,李安素說喜歡我,我也喜歡她,我沒殺她家人,她沒捅我刀子,長輩的恩怨是長輩的事,我和她有什麼錯?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可以。要是讓她嫁了別人,我才要後悔。」

  李心容笑意淺淺:「不錯嘛,不愧是四弟帶大的,恩怨分明。」

  駱言遲疑片刻,才道:「李爺把我推進這個坑,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現在也不管我的事,我要自己想法子讓安素好好的,她那麼笨,膽子又小,萬一被人欺負了怎麼辦?我要娶她,天天供在家裡,我可不會欺負她。」

  李心容倒是詫異了,之前見過他,可是一副冷漠模樣,現在說出這些話來,跟個孩子有什麼兩樣,到底是少年人。她笑了笑:「那你加油,對了,我四弟呢?」

  駱言說道:「不是在春花樓,就是在春風閣。」末了狹長的眼眸染了狡黠笑意,「你要去找他的話,這個裝扮,一定會被老鴇打出來的。」

  李心容立刻明白過來,她那四弟正在青樓呢。她笑笑拍拍他的肩:「安素性子淡然,你挑些顏色淡些的脂粉,香料以蘭花為佳。日後成了,給姑姑包紅娘錢。」

  駱言哭笑不得,就說了兩句話就想要錢,她這真不是打劫麼?等她走了,目光掃在那一排排彩色的脂粉盒上,問道:「大娘,哪些是顏色淡些的?」

  李心容當然不會以這個裝扮進去,到鋪子那買了身男裝,用布將胸纏的扁平,氣都要喘不過來。她有著男子氣概,可身段卻完完全全是女子,豐盈的地方一點也沒偷工減料。費了好些功夫,才從裡面出來,先去了春花樓,進去便給老鴇一封銀票,問了長住的客人,說有幾日沒來了,便去了春風閣,故技重施,果然就被見錢眼開的老鴇帶到了上房,又叮囑她千萬別說是自己領來的。

  李心容笑笑:「只管放心,下去吧。」

  她敲了敲門,裡面的絲竹聲響未停,又敲了敲,門才開了個縫隙,是個姑娘的俏臉,卻不全打開,上下看這公子哥,唇紅齒白,實在好看,這才稍稍放下警惕,笑靨如花:「公子找誰?」

  李心容笑道:「找李爺,你就說他三哥來了。」

  那姑娘也是個懂世故的,笑道:「原來是李三爺,奴家立刻去通報。」

  一會她便回來:「李爺請您進去」。

  李心容剛踏步裡面,便被滿屋的熏香嗆了一嗓子,那姑娘吃吃笑道:「李爺喜歡香料,別說您,連奴家剛進來也覺刺鼻,但過一會就好了,李三爺忍忍。」

  說著,有意無意貼身靠來,李心容笑著,若是男子,可要被她勾了魂了。撩開帷幔,便見李悠揚已經穿戴好衣裳,停了樂響,讓她們都出去,這才笑道:「三姐。」

  李心容瞧著他,說道:「你又瘦了許多。」

  不怪李悠揚敬她,這一句話,已見她是真關心自己,不像其他的李家人。整個李家,最不嫌他,最疼他的,就是她了。

  李心容隨他坐下,環視一圈屋裡,淡笑:「像進了孔雀窩,四弟該成家立室了,青樓姑娘雖好,可到底不能長戀。」

  方纔那姑娘伺候李悠揚,來傳個話都對自己拋媚眼,這綠帽子真是便宜。她可不願他在這地方虛度年華。

  李悠揚笑意略淡:「就是瞧著她們無情,不會長戀於我,所以弟弟才在這住下。他們不留情,我便也不會留意,等散的那天,就不會各自悲傷了。」

  李心容懂他這意思,可並不贊同:「倒沒見著心儀的姑娘?連駱言都有喜歡的人了,你們像父子似的,沒喜歡的麼?」

  李悠揚笑道:「三姐的消息真靈通,竟然這麼快就知道這事了。」

  「不巧,剛好碰見在買胭脂的他。」李心容見他目光微濁,說話時底氣也並不太足,蹙眉,「你病了?」

  李悠揚點點頭:「染了點風寒。」

  話落,門外敲門聲起,已有個姑娘端了藥過來,李悠揚立刻笑道:「到點喝藥了。」

  李心容給他倒了茶,等他喝完,才道:「你既要在這裡長住,就尋個宅子吧,反正你錢並不缺,找幾個嬤嬤丫鬟伺候就好。」

  李悠揚並不答,姐弟兩說了許久的話,李心容這才走。下了樓,那老鴇上前說道:「公子不在這住一宿?姑娘可多著,挑哪個伺候都成。」

  推辭了一番,見她仍不鬆手,諂媚笑著。李心容歎道:「如果我再不回去,我家娘子就要領著他們一個幫的兄弟過來砍我了。」

  老鴇如見了瘟神,急忙鬆手,強笑道:「公子是個會疼人的,快些回去吧。」

  李心容輕聲笑笑,提步走了。出了大門,立刻覺得外頭的空氣當真好,連吸幾口,將肚子裡的香味都吐納出來。還沒吐納完,便有人在背後喚她「李三爺」。

  她回頭看去,認得她是那端藥的姑娘,剛才沒仔細瞧,這會見了,才看清她的右臉頰偏下顎處有一道長疤,這臉本來就不太嬌媚,配著這疤痕,有些猙獰了。

  那姑娘似乎知道她瞧什麼,也不掩飾:「小時候碰見山賊,僥倖逃脫,卻留了這傷疤,望公子見諒,髒了您的眼。」

  李心容說道:「是我莽撞了,姑娘別放在心上。」

  那姑娘欠身:「奴婢叫梅落,是春風閣的粗使丫鬟,因李爺常來,說我心細,讓我專門為他熬藥。」

  李心容頓了片刻:「專門?」

  梅落點點頭:「方纔奴婢也在門外,那藥……並非是治傷寒的,我拿去問過大夫,大夫說是大病,可也說不上來。奴婢從未見李爺和人交談得如此歡喜,想著您應是個能說服李爺的人,因此想請公子勸勸李爺,讓他尋個清靜地方養病。」

  李心容面色微沉:「有勞姑娘了。」默了默問道,「若是他知道你偷偷來報,怕會遷怒於你吧?」

  梅落說道:「以李爺的脾氣,定然會。」

  「那你為何要說?」

  「當初從山賊那救下奴婢的,就是李爺。若是沒有他為梅落治傷,又送到親戚家,奴婢早死了。」她眸色微閃,又道,「可惜舅舅死後,舅母心狠如狼,將我賣到青樓來。鴇母見我容毀,就把我留在後院做粗活。沒想到一別十年,又見著了李爺。只是……他並不認得我罷了。奴婢不想見李爺如此自暴自棄,可是他並不會聽我的……」

  李心容心下感慨,塵世輾轉浮沉,分別十載還能再見,也算是緣分了,當即點頭:「我會勸他的,多謝姑娘。」

  梅落欠身道謝,這才離去。李心容看著門前燈火通明,映的地面大紅,心底卻熱鬧不起來。她這好弟弟,心結到底還是沒有解開的。

  宋祁和安然清理好前院,搭好架子,種葫蘆的日子剛剛好。因兩人都沒種過,還特地去請教了花農,買了種子回來,種下的當晚,安然就夢見院子裡有鳥鳴聲,抬頭看去,一眼翠綠,懸掛著一顆顆葫蘆,喜的笑出聲來,跳起去摘,可怎麼也夠不著。等從美夢中醒來,就見宋祁看著自己,忙把手腳從他身上拿下。

  宋祁忍笑:「夢見了什麼?把我當梯子了麼?」

  安然笑笑:「院子裡的葫蘆爬滿了整個架子,還有很多小鳥。我想去摘一個葫蘆來玩,可是不夠高。」她又戳了戳他的臉,「你只管笑話吧。」

  宋祁笑笑,伸手抱她:「明年這個時候,就成真了。」

  安然應了聲,可是很快兩人就想到,宋祁三年期滿,明年這個時候,葫蘆剛長,可是他卻要回京城了吧,默了好一會,才道:「宋哥哥,我雖然嫁了你,可仍是罪臣之女的身份,沒有聖旨,也回不了京的。」

  宋祁也想過這問題:「不急,到時候京城那邊也會一道發來公文,一起回去應當沒有問題。」停了許久,他才反應過來,「你不願……和我回去麼?」

  「不是。」安然說道,「只是覺得這樣挺好……一直在這多好。」說完,她頓覺自己實在自私。即便宋祁真要擔負起宋家重擔,她也定然要做好當家主母,總不能永遠躲在他的保護下,她必須有這個覺悟,人生本就多無奈,可逃避又有何用。想罷,說道,「宋哥哥放心回去吧,安然也會安心隨你一起的。」

  宋祁抱她更緊:「宋家是個大家族……規矩肯定比你在娘家時多,開始或許有不適應的,但是母親和我都會護著你,不必怕。」

  他不說還好,一說倒讓安然揪心了,這到底是有多少規矩,要早早就告訴她,給她打這強心劑。不由咽咽,不行,下次回娘家,要好好跟母親討經驗。她突然覺得自己就是被護的太好了,像弱花易折。

  溫熱的氣息撲在脖頸上,臉和唇隱約碰來,宋祁忍不住伸手撫她的背,撓的安然癢癢的,抬眸看他:「天就快全亮了……」

  可那手已經到了前面,根本攔不住。由下往上揉,揉的她又舒服又難過,想躲開,卻被他緊緊箍在懷裡,那柔軟的東西漸成硬物,抵在兩腿間,磨了片刻,宋祁低頭附耳,聲音粗重:「安然……」

  安然埋首在他寬實的胸膛前,微微張了腿,已有掌輕磨而下,動作雖輕,刺激卻十分強烈,不由縮了縮。長指探入,撩撥片刻有了濕膩,手又將腿撥開了些,這才扶著大物往那洞口沉入,擠的身下的人擰眉。往送十幾回,漸覺舒服,聲音悶在喉中,如鶯啼悅耳,聽的身上的人更覺脹大。

  層層歡愉如浪湧來,刺著身上每一寸肌膚,一瞬間願忘塵世,迷醉於此。沉沉一刺,雙雙癱軟,天也亮了。

  宋祁從她身上下來,等那強烈的歡樂消散了些,才覺背上疼痛。安然起身瞧了一眼,不好意思再看,那背上都是她的抓痕。正愧疚著,等照了鏡子,才發現自己臉上脖子上都有重吻的痕跡,不由說道:「下回不許親脖子以上的地方。」

  宋祁笑笑:「撲些脂粉應當能掩住。」

  「平日只抹淡妝,如今突然撲個白臉,當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一巷子的嬸嬸又該笑話我了。」

  宋祁俯身在她脖間親了一口:「午時從衙門回來,我去買些菜,你不出門就是。」

  安然這才展顏,又道:「你什麼時候休沐?我想回去看看爹娘。」

  宋祁想了片刻:「等我這月輪值,得了兩日的假,這樣來回不會太累。」

  安然想到以前,他不就是每次不到中午出現,然後一兩個時辰後又走。那樣來回可累吧。心中微動,伸手抱了他,輕輕親了他一口。宋祁一頓,這是安然第一次主動親近他,如有蜜鋪來,甜得入了骨髓,再沒有比這更開心的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03:46 PM

第八十六章  淺綠羅裙父母之心

      等宋祁得了三日假,兩人便回李家,沈氏見兩人如膠似漆的模樣,高懸的心也放下了,她原本還怕安然太過死心眼,畢竟當初這親事是間接促成的,若是按她本心,婚事也不會這麼快辦吧。

  兩人坐了一會,才知李仲揚去了睦州,百里長和安寧也回了京城,正感慨錯過了,便見一人進來,笑道,「姑姑可彌補你的遺憾,」

  安然一瞧,笑綻臉上,上前拉她的手:「姑姑。」

  宋祁也在後問了好,李心容上下看了他一眼,笑道:「郎才女貌的,看來我家安然也嫁了如意郎君了。」

  沈氏笑道:「她方纔還說我們這些長輩別老打趣他們,你一來又說,讓這小兩口如何好意思。」

  李心容笑道:「此時不說說,半年一過,這輩子都不能這麼打趣了,倒害羞什麼。」

  宋祁和安然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麼,兩人成親以來,巷子裡的人來看新媳婦也習慣了,一起去街上購置東西賞玩,被衙門的人見了,也會說上那麼幾句,如今好了些。這臉皮呀,果然是練出來的。

  眾人吃過午飯,在正堂歇息聊天。安然特地拉了安素去外頭曬太陽,家裡如今一切都好,就是安素的事她還放心不下來。安素和她素來都好,這家裡最關心最懂自己的,也只有安然這個姐姐。

  雖然從小就被姨娘說她如何如何不如安然,可是心裡只有羨慕的份,哪裡會討厭她。而且上回她還幫自己去找了駱言,每日都在外頭等,她信她。

  安然靜靜看著安素比劃加寫了這些時日的事,問道:「駱言每天都在外面給你扔東西?」

  安素點點頭,寫到:我全扔回去了。

  「第二天他又扔新的?」

  安素又點了頭,滿目苦惱,扯扯她的袖子,問她如何是好。

  安然問道:「你覺得……你能原諒他嗎?駱言不覺得四叔做錯了什麼,也就是說,除了他現在在努力還你姨娘的錢,對當初坑騙李家錢的事他不會道歉。雖然那錢在當時根本無法改變什麼局勢,可是對我們而言,四叔這麼做無異雪上加霜,單是這一點,只怕爹娘還有姨娘都無法原諒。」

  安素搖頭,她也不知道。四姐姐說的沒錯,四叔那樣做沒有本質傷害,可是感情上的傷害卻很大。在他們最需要人幫助時,卻被親弟弟踩了一腳。而駱言是幫兇,實在糾結。她甚至不知道對四叔的感覺是什麼,又恨又覺痛心。每次見了她都會給她買好玩的好吃的,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真是越想越難過,明明已經告誡自己很多回了,可為什麼她總覺得……四叔不是壞人?這種矛盾的感覺太糟糕,連她都覺得自己不懂事。

  安然見她長眉緊擰,抿嘴一點聲響也沒,看著就讓人心疼:「素素,你是個懂事的姑娘,要你背棄爹娘和你姨娘絕無可能,可駱言也是個好兒郎,否則也不會堅持這麼久。他喜不喜歡你,你也能判定。那就隨緣吧,如果他有辦法讓爹娘原諒,你也不必太糾結自責。」

  安素輕點了頭,見宋祁站在遠處往這看來,扯了扯她袖子,示意她。安然回頭,見了他,笑道:「宋哥哥有事?」

  宋祁這才走了過來,到了近處說道:「岳母說陵水河那新停了條花船,船東是歌舞,船西是書客,讓我們去遊玩看看。」

  安然應了聲:「素素也去走走吧。」

  安素急忙搖頭,逃也似的走了,她要是出去,肯定要被駱言堵住。這幾次她不肯接後院那東西,都能感覺得到他想翻牆進來了,哪裡敢自己撞去。

  安然笑笑,見安平在那玩,喚聲:「安平,走,去花船玩。」

  安平眼一亮,剛要蹦過去就被沈氏拉住了,笑道:「你答應要跟娘學繡花的,總想著玩怎麼行。」

  安平轉了轉眼眸,她什麼時候答應了?昨天她還紮了手,娘還讓她休息一天。片刻明白過來,抿嘴笑笑:「四姐姐,我不去了,我得和娘學繡花。」

  安然頓了頓,這根本就是要她和宋祁一塊去玩,笑意略苦,他們還是放心不下她和宋祁的婚事。

  李瑾軒和清妍也是一個勁的忍笑,都明白著沈氏的心意。眾人立刻回了正堂各自「忙」去了,宋祁和安然只好兩個人去。

  陵水河並不太遠,宋祁和安然沒有乘馬車去,坐在小廂子裡,也少許多樂趣。四月天,正是春夏交接的月份,仍留有春的綠意,夏日酷熱又還未來,穿著微薄衣衫,時而有涼風拂面,十分愜意。

  安然今日穿的是一襲綠羅衫,踏步青草上,青絲綠衣,容貌耀眼而不張揚,與樹林的碧綠相映。宋祁忽然頓悟「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的意思。

  那日你穿了一身綠色羅裙,致我每逢見到碧綠青草,便會記起你當日的模樣。美好得不忍觸碰,生怕會驚擾這份美好。

  安然見旁人默聲,偏頭看去,便見他微微低眉,似在沉思什麼,笑喚他:「宋哥哥。」

  宋祁微微回神,淡笑:「嗯?」

  安然笑道:「留神腳下,這草地上常藏著石子。」

  話剛說完,自己倒絆了一腳,還好宋祁眼疾手快把她撈回,否則就得親撫大地了。她鬆了一氣,散在額前的碎髮已被宋祁撩撥到耳後,繃緊了臉:「可嚇著了?」

  安然笑笑:「沒,倒把你嚇到了。」

  宋祁微鬆了氣,懷裡的人實在好看,明媚如朝陽,雙眸澄清無瑕。安然看他左右看看四下,正在樹林中,也沒別人,不知他看什麼。等回了腦袋,已被他抱住吻來,蜻蜓點水一記,立刻離唇,生怕有人闖入這寂靜之地。

  安然眨眨眼,看的宋祁偏頭,拉了她的手:「走吧。」

  她笑了笑,明明年歲不算小了,可跟個青澀少年似的。

  穿過小樹林,便見到了陵水河,果然有花船在那。不過因未日落,華燈未上,仙音未起,此時略顯冷清。兩人尋了船西,聽書的多是老者,兩人如一對璧人坐在那分外惹眼。聽完一場才陸續有年輕人來,也往他們多瞧了幾眼。

  聽完兩場書,又去船東那聽了曲子,日暮黃昏,這才回去。進了小樹林,宋祁便又牽了她的手。安然靜靜跟在一旁,只覺這平平淡淡的相處,比起轟轟烈烈的戀愛,更美好。

  走到鬧市那,店舖門前的燈籠已經掛上,光束搖曳,照亮了小鎮。

  安然在船上只吃了一些小點心,根本填不了肚子,這會街上的攤檔又擺了出來,遠近交雜各種香味,腹中更是飢餓。步子又快了些,趕緊回家吃飯吧。途經一座高樓,聽著門口那些姑娘招搖的聲音,她不由抓了宋祁的衣袖,又走的更快了。

  宋祁知她緊張什麼,笑了笑,她會緊張怕自己沾花惹草,也好……至少說明她也在意著自己。心情十分好的隨著她的步子,一會又停了下來:「安然。」

  安然見他剛好停在這門口,抬頭瞪大了眼,別告訴她宋祁也是個花心人:「宋哥哥怎麼了。」

  宋祁看著前方的白衣公子:「那個怎麼看著像三姑姑?」

  安然吃了一驚,仔細看去,可不就是她那姑姑,立刻喚聲:「姑姑。」

  李心容正輕搖紙扇要去裡面抓李悠揚出來,聽見聲音,回頭一看,笑染眉梢:「喲,小兩口這麼好興致跑這來觀摩啊。」

  宋祁登時不自在,安然倒是習慣她這姑姑語出驚人,未免宋祁站在這尷尬,拉著李心容走遠,才道:「姑姑你到這來做什麼?」

  李心容拿扇子撣撣衣裳:「不是很明顯嗎,來找姑娘呀。」

  安然嚥了咽,她這姑姑該不會是……喜歡姑娘吧。李心容看她一臉驚色,撲哧笑笑:「小腦袋瓜子在想什麼呢,姑姑是來找人的。」

  「找誰?」

  「你四叔呀。」

  安然詫異:「四叔來這了?」

  「身為管家的駱言都在這,你四叔怎麼可能不在。」李心容笑意微淡,「你四叔得了病,在青樓自暴自棄準備就這麼沉淪在美人鄉里了卻餘生,我這做姐姐的當然不能坐視不理,準備把他抓出來塞到清靜的宅子裡去好好養病。」

  安然心頭一個咯登:「四叔……得了什麼病?」

  「這我倒不知了,不是什麼小病就對了。安然,你素來是個懂事的丫頭,你如今可還恨你四叔?」

  安然默然:「那日母親曾說過,四叔那麼做是為了給他的親生母親報仇。可是祖母去世時,他來上香,卻分明是不開心的,想必四叔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可說若為此緣故而不恨,也絕不可能……畢竟於我而言,他有天大的仇,也只是我素未謀面的四叔。而爹娘是生我養我,祖母也待我好了十幾年的人。」

  李心容輕歎:「姑姑懂,你這麼想也不是壞姑娘,可姑姑只記得,他也是李家人,如果當初他真的要將你們置之死地,也不會才踩了一腳就走了。而且……你們到濱州後處處被安陽使壞排擠,你覺得你們當真能在這麼短的時日找到安身的地方?」

  安然愣了愣:「姑姑是說,我們如今住的宅子是四叔暗中幫忙的?」

  李心容淡笑:「你莫忘了,你四叔也是李家人。」

  安然沒有想到那讓娘親和姨娘痛心的四叔,竟然暗中幫扶了這麼久,他們一直住的地方,是四叔幫忙。要是讓她們知道,心中紛雜恐怕也跟自己一樣。

  李心容對宋祁笑道:「天色晚了,你快帶她回去吧,瞧你媳婦都嚇呆了。」

  說罷,又搖著扇子進去。剛到門口,旁邊已跟來一人,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李心容瞧了他一眼,笑道:「趙大哥進了這種煙花之地,不怕控制不住麼?」

  趙護衛臉上緊繃,鼻尖已有脂粉味,皺了眉:「這裡不是李姑娘該來的地方。」

  李心容面色淡淡,聲調微冷:「我又不是來找人尋歡作樂的,找我家弟弟也不行?他可別管的太寬。」末了又笑上眉梢,「對了,謝過趙大哥這幾日收集的資料,果然有個替皇族辦事的人在身邊就是不同。」

  趙護衛說道:「還剩十天。」

  李心容心下一沉,再過十天,又是半個月期限……她是不是要抓緊時間了……

  宋祁和安然回到李家,沈氏也不責怪他們晚歸,問他們去了何處,就讓他們洗手吃飯。

  吃過晚飯,清妍便去找安然,兩人說了好一會話,見她眉間似有憂愁,問道:「壞姑娘你怎麼了?有心事?是宋祁待你不好麼?」

  雖然都已嫁人,可稱呼一時半會還改不了。安然笑道:「宋哥哥待我很好,只是有其他心事罷了。」

  清妍說道:「嫁了人,除了憂愁夫家和夫君,還有什麼可讓人愁的。」

  她和安然不同,自從嫁了李瑾軒,當真就是滿心的他。她緊要著他。連沈氏和李仲揚不高興,也盡心打探個清楚。她從不覺得如此是愛的卑微,只是在意著心上人。所以安然如此,在她看來,也是因為宋祁的關係吧。因為她這好友也知,安然和自己兄長之間的曲折。年少時那樣美好,可最後卻沒結果,到底讓她這做好友和妹妹的遺憾。

  安然搖搖頭,又不好說李悠揚的事,也在思量到底要不要和母親說。三姑姑素來不會說些胡話,讓她知道,想必也是有緣故的,莫不是要藉她的口說給家裡人聽?畢竟她是母親的親女兒呀,由她說比她作為姑姑的說更好吧。

  她岔開話題,清妍果然很快便不再糾結這話。說著說著,安然倒發現她老是揉心口,問道:「心口那不舒服麼?怎麼總是揉著,要找大夫看看嗎?。」

  清妍笑道:「沒事,最近有點悶,揉揉就好。還是能吃能喝的,不用瞧大夫。」

  安然點點頭,末了又提高警惕。清妍見她神色變來變去,跟變臉似的,撲哧笑道:「壞姑娘,你傻啦?」

  「清妍……」安然摸了摸她的小肚子,「你最近總想吐嗎?」

  清妍搖頭:「沒呀。」

  「噢……」安然皺了皺眉,她還以為清妍有身孕了。不對,有些人妊娠時確實是沒什麼反應的,她也不是沒見過,又摸了摸,「你上回葵水什麼時候來的?」

  清妍挪開她的手:「真是出嫁了的姑娘,問什麼都不害臊了。唔……好像蠻久沒來了……這個月,上個月都沒來。我不會是有什麼毛病了吧?」

  安然登時笑了笑,起身:「我去找個大夫來,別睡哦。」

  清妍拉不住她,正巧李瑾軒回了房,見安然笑的隱晦的跑了出去,不由笑笑,他這妹妹,嫁人了還跟個小姑娘似的,也不知道他那好友加妹夫會不會覺得她沒嫡妻模樣。

  清妍伸手給他脫外衣,去擰了臉帕給他擦拭:「和四妹夫聊的可好?」

  「聊的好極了。」李瑾軒擦淨了臉,等她轉身,便將她抱起,掂量了一番,「清妍,你最近確實重了很多。」

  清妍擰眉拍他:「你嫌棄我。」

  李瑾軒笑道:「以前太瘦了些,如今該長肉的地方都長了,重了好。」

  清妍可聽出來他說的是哪里長肉了,羞的又拍他,不過說起來,雙峰確實是豐腴了些。沒有多想,見他要抱著自己去床上,忙說道:「安然說要找大夫給我瞧瞧,等會再睡。」

  李瑾軒一頓:「找大夫做什麼?你哪裡不舒服?」

  清妍說道:「我也不知道,摸了摸我的肚子,又問我葵水何時來的,我說兩個多月沒來了,她就跑出去找大夫了。」

  說罷,見他還抱著自己不放,剛才還笑意滿滿的臉色忽然擰緊。心如有大石壓來,抖聲:「尚清哥哥,我不是得了什麼怪病了吧。」

  李瑾軒忙把她放到軟塌上,可想明白安然剛才一臉壞笑是什麼意思了,把她平穩放好,親了她一口:「大概是……我要做爹了。」

  正擔心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清妍頓停已到眼眶的淚:「啊?」

  李瑾軒失聲笑道:「你要做娘了。」

  清妍立刻捂了嘴,那逗留在眼眸的淚立刻滑落,看的李瑾軒心疼,輕抱了她:「哭什麼,等會安然進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你就是欺負我了。」清妍往他懷裡鑽了鑽,哽咽,「就是欺負我了。」

  李瑾軒笑笑,求饒道:「好好,我該罰。」

  清妍哭了一會,李瑾軒給她擦了淚:「如果真是有了身孕,那是我疏忽了,竟然沒察覺。」

  清妍破涕而笑:「你又沒經驗,沒察覺也不奇怪呀。」她又拉了拉他的手,「快去拿紙筆,我要給父王母妃寫信報喜。」

  「等大夫來了先吧,可別錯報了。」

  清妍想想也是,當真歡喜過頭了。抱了他的胳膊側枕著:「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李瑾軒笑道:「那就不說了。」

  兩人笑笑,等了一會,安然果然去找了大夫來。清妍伸手出去,又十分不安的收回囑咐道:「要好好把,弄清楚了。」

  這才把手伸去,李瑾軒和安然也緊張盯著,清妍更是緊張,好一會,那大夫才起身笑道:「恭喜少爺少夫人,確實是有喜了。」

  剛才激動的勁過去了,清妍這會倒平靜了些,只是還有些後怕,要不是安然警惕,她這整日蹦蹦跳跳的,孩子可不會就……想到可怕處,李瑾軒已輕聲說道:「我先送大夫出去,等我。」

  安然早就跑出去報喜訊了,跑到廊道那,宋祁正好回房,見她跑的急,忙說道:「慢些。」

  「宋哥哥。」安然衝到他面前,笑的臉都酸了,「清妍……不對,大嫂有身孕了,我要做姑姑了。」末了又添一句,「你要做姑父了。」

  宋祁也笑了笑,畢竟清妍也非自己親人,也比不過她高興,叮囑她跑慢些,瞧著那俏麗背影,忽然想了一下,摯友快要做爹了,他何時……也能和安然有個孩子?

  安然跑到沈氏那,連門也忘了敲,剛服侍完沈氏梳洗的周姨娘出來就被她撞了個滿懷,驚的她連聲道:「四姑娘可當自己還是孩子嗎,跑這麼急做什麼?」

  沈氏也輕責:「你這模樣讓晨風見了可如何是好。」

  「宋哥哥已經看見了。」安然可沒想這些,笑的眉眼不見,「清妍有身孕了。」

  沈氏一愣,倒是周姨娘先反應過來:「有喜了?」

  「嗯,剛才和清妍說話,說她最近身子有些不適,聽了症狀像有身孕,就找大夫來看看,一瞧果然是。」

  沈氏雙掌合十,喜的不知說什麼好,念了好一會「菩薩大慈大悲」,這才想起去看清妍。

  當晚這喜訊便傳遍李家,都歡喜得很,更待清妍不同,稍微要用些力氣的活也不讓她做。沈氏也叮囑了李瑾軒,懷胎五個月內不許同床,免得生了意外。又讓宋嬤嬤好生照顧,平日的菜買多些好的,安胎的藥材也要時常備上。

  這兩日都在安排這些,安然也幫不上什麼忙,等沈氏反應過來,小兩口已要回去,要給他們置辦東西帶回去也晚了,一時滿腹內疚。

  安然倒是理解,安慰母親:「大哥如今算是李家半個頂樑柱,生的孩子也是李家嫡長孫,女兒明白。若是會氣的,就不是你的好女兒了。」

  沈氏淡笑,只覺女兒在不經意間,就已經長大了。送到巷口,馬車已等在那,她又對宋祁道:「有句話一直沒說,我這女兒被我嬌縱慣了,脾氣是直了些,可心眼是好的,你日後多擔待,安然便交給你了。」

  宋祁忙作揖:「岳母放心,小婿一定會照顧好安然。」

  沈氏也知於這個女婿不必囑咐太多,可還是忍不住說了許多,好像說了,就能安心。

  自古有言——可憐天下父母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03:56 PM

第八十七章  再返京城往昔如夢

      馬車轱轆聲響,春日多雨,碾壓泥水,光聽著便覺地上濕潤黏稠,略覺不舒服。

  安然倚靠在宋祁身上小憩,卻怎麼也睡不著。動彈了幾次,宋祁問道,「可是覺得顛了,讓臨叔趕慢些吧。」

  「不是。」安然坐直了身,「本來打算臨走時跟母親說四叔的事,光顧著大哥的喜事,忘了。如今一想,又不知到底要不要說的好。」

  宋祁遲疑片刻,問道,「四叔到底和你們家有什麼過往,寧可漂泊在外也不歸家,也不見岳父岳母去尋他。」

  安然看著他,以前總覺得這是自己的家事,不便和他說,甚至在成親時,心底仍有些排斥。如今卻覺有他在身邊,跟他說這些事,也可靠,也有個出主意分擔的人。這麼一想,竟是心境也在慢慢變了,或許這才是將他當作了一家人。

  宋祁見她看的出神,淡笑喚她「安然」。安然回過神,笑了笑說道:「剛才在想一些事……以前家裡的事並不太願意和宋哥哥說,可現今卻有種感覺,什麼都想和你說說。」

  宋祁微頓,笑意更濃:「你說,我便聽。」

  安然點點頭,便仔仔細細將李四叔的事和他說了。因安素和駱言的事在後,也並無太大相關,也等著日後再說罷。那日和姑姑說話,他也在,因此給他們購置了宅子的事也不用她多說。最後問道:「宅子的事可要和爹娘說?」

  宋祁沉思片刻:「尋個機會說吧。如果四叔的病真的像三姑姑說的那般嚴重,恐怕三姑姑也是想化解兩房人的恩怨。可沒有契機,也難以和解。姑姑想的,怕就是想讓你牽線搭橋,畢竟她是局外人,不便開口,這話說了,也沒人信。」

  安然拍拍腦袋:「我怎麼就沒想到這點。」

  宋祁當即撩開簾子,讓馬伕往回趕。安然拉住他:「路已行了一半,天都黑了,若是再來回一遍,回去夜都深了,你明日還要早起應卯去。回到家,我去信給母親就好。」

  「及早解決的好,已經慢了兩日,恐怕三姑姑那也等急了。」

  安然心中既是感動又是感激,等他坐身回來,輕抱了他的手臂,低聲:「宋哥哥真好。」

  宋祁握了她的手,能感覺得出來,如今的她,是真的不抗拒自己了,越發的親近,這樣的安然,他也喜歡極了。

  趕回小鎮,敲了家門,錢管家開門一瞧,倒嚇了一跳,還以為兩人遭賊折回了。急忙去請沈氏,又嚇了沈氏一跳,安然將那事說了,沈氏蹙眉片刻,也沒多說,讓他們趕快回去罷,否則就真晚了。

  兩人這才又回去,等到了家,都已過了子時。

  宋祁在巷子裡付銀子給馬伕,因離巷口進,安然先進去開鎖。等宋祁走過去,安然卻拿著鑰匙看他:「宋哥哥你出門的時候沒關麼?」

  那門上的大鎖確實沒鎖上,宋祁皺眉:「記得確實是鎖上了的。」他輕推那門,裡頭竟然還有燈火,立刻將安然拉到身後,輕聲,「在這等我。」

  安然也不立刻隨他進去,否則要真是有賊人,她也是個拖後腿的。等宋祁往前走了幾步,悄悄到一側拿了燒火木棍跟上。

  屋裡點的是燈油,微暗不明,一個人負手站在正堂,聽見聲響,轉身看去,安然一看便覺這人跟宋祁長的有四分相像,但眉眼更為狹長,狀如鷹隼,眸色十分凌厲。

  宋祁一愣:「大哥。」

  安然頓了頓,宋祁是嫡長子嫡長孫,喊大哥的話,那應當是堂兄。宋成峰有兄妹五人,三個弟弟兩個妹妹。搜尋了一下腦海,比宋祁大的,唯有宋二爺的庶長子宋毅了。立即放了木棍,向他問好。

  宋毅回應的聲音微淡:「見過弟妹。」

  宋祁要請他入座喝茶,宋毅並不坐下,說道:「去了府衙,覃大人說你送弟妹回娘家,可沒想到,竟然這麼晚,明日可還要去衙門辦差的。」

  安然只覺他說話雖然語調客客氣氣,但是卻是字字帶刺,這是在指責兩人的意思?可即便他是兄長,隨隨便便闖進他們的家裡來,也不妥吧。

  宋祁避開這話不答,也沒拖沓半分,直接問道:「大哥來此有何事?」

  宋毅淡聲:「族中長輩讓你回京。」

  宋祁頓了頓:「回京?」

  「是,恰好你不在,已經帶了吏部公文去尋覃大人,等你處理好這邊的事,就回京吧。」

  宋祁擰眉:「可是有何要事?」

  宋毅看了看安然,見他眼神警惕,宋祁沉聲:「但說無妨。」

  宋毅收了視線,說道:「京城局勢緊張,你也該回京了。你是宋家嫡長孫,若是此時不回,難以確立威信,日後如何服眾?還請堂弟及早回去。」

  他說話的語氣雖然僵硬,但是該有的措辭還是一個不少。雖然他難以理解,甚至覺得宋祁遠居濱州安享寧靜是荒唐至極,將族人丟棄一邊不可原諒,可到底他是嫡出,自己是庶出,就算比他大幾歲,地位也低了不是一級兩級。

  宋祁微微點頭:「我知道了,明日我會去府衙,盡快將事情辦好。」

  「如此就好。」宋毅走時又看了一眼安然,當初李家剛被貶謫到濱州,宋祁就遞交文書到吏部請求調任濱州,後來又娶了李家女兒,怕就是為了這個女人來這。心中不由冷笑,果然是長的好看,卻是紅顏禍水!他這堂弟如何擔得起整個宋家,竟為了個女人如此。

  宋毅走後,安然便去燒水,趁著燒水的空檔,下了個麵條,從米缸裡拿了平日裡炸好的花生粒,鋪在麵條上,端出去和他一塊吃。席間兩人並未說話,默然吃完,水也燒開了。

  宋祁讓安然先洗,洗了便睡,也暖和。安然讓他先洗,明日還要去衙門。過多的推讓也是浪費時間罷了,兩人也知曉,並不拘禮,便讓宋祁先去了。過了一會,又打了一桶熱水進去,探了探水溫,舀了兩瓢熱水:「累了一天,加燙些,泡的舒服。」

  宋祁終於是忍不住,轉身握她的手:「府衙的事約摸半個月能處理好……你若不願回去,就等等好了。」

  安然搖頭,笑道:「宋哥哥去哪,我便去哪。」她想到方才宋毅的眼神,實在凌厲,簡直是……將她看做禍害,默了默說道:「宋哥哥,你當初來濱州或許無人知曉為何如此,可是如今你娶了我,只是稍稍想想,便知你是為了女人而來。宋家族人覺得我是禍水也罷,怕也會看輕了你,覺得你被女色所誘吧。」

  宋祁面色淡淡:「當時族中需要的不過是個一直在翰林院勤勤懇懇,逐步陞官的嫡長孫。那樣的生活與濱州有何不同。只是……京城無你,濱州有。如今京城有亂,我攜你回去,開始會受些苦,你也不必驚怕,我會將你好好護著。」

  安然心中動容,蹲身在桶沿看他:「安然怕的不是這個,要面對什麼人,只要你一直與我一起便好。安然想的,是你在族人眼中,已是貪色之相,恐怕要受很多非議了。」

  宋祁看著她,忍不住抬手抱她,水聲嘩啦隨手的動作響起:「是否庸才,自會隨著時日明瞭,不用為我擔心,明知你會受委屈,卻還是執意要娶你進門,是我的錯。我應當再等等的……只是我怕這樣一等,就將你等去了別人家。我到底也是個自私的人。」

  安然並不掙脫,微微靠著,輕聲:「安然明白,宋哥哥也不用為我擔心。那畢竟是宋家,是你的族人,自此也是我的親人,他們總不會吃了我們。我們兩個是不是太杞人憂天了?其實只要彼此相信,彼此扶持,就足夠了呀。」

  宋祁淡然笑笑,鬆了手。四目相對,是道不出的情意,輕吻了她一記:「嗯。」

  安然心中也暖極了,笑了笑:「快把手放回水裡去,外面冷。」

  宋祁聽她的話,收手回來。沐浴後回到房裡,等安然也洗淨身子回來,已過了半宿。夜裡睡時,安然蜷在他懷中,感應著他的溫度,第一次覺得如此安全。

  翌日,宋祁去了衙門。安然給家裡寫信,告訴母親自己要隨宋祁回京了,盡量寫的詳細,免得母親多想。只是突然調任,恐怕說的再多,也會想上許多吧。寫好後囑咐馬伕送去。回到院中,看著滿院剛清理好的地方,葫蘆還沒長出來呢……

  京城……又是那滿是風雨的京城……

  她還記得爹爹被投入大牢後,她每日都抱著爹爹送的書,坐在書房裡,只等著父親會平安無事出現在這他親手為自己挑選佈置的書房裡。那個時候全家都以為他真的要被皇上追究了。那種滋味只是想想就難受。

  官場上的硝煙,又哪裡比戰場少。

  戰場上還能看到豺狼向自己撲來,可官場卻是看不見的。

  看了許久,去後院提了水來,給葫蘆澆了一勺水,希望能將這宅子賣給愛惜這一片前院的人,莫枉費了她和宋祁的一番心血。

  澆完水,安然去洗了髒衣服,開始打點起自己的嫁妝來,這些肯定不能全都帶回京城。看著當初整理的冊子,她決定除了娘家給的鋪子和一些好帶金貴的首飾,像那些大物件廚子櫃子,還有綢緞錦帛什麼的,都去兌成銀票,這樣帶著也方便。等看到那一牆的書,心裡癢癢的,一本也不想丟了。

  她拿了些首飾包裹好,去當鋪問了價碼,連走了幾間,揀了間價格最公道的掌櫃,說了她要典當的東西。只說了幾件,樣樣都是好的,掌櫃也是個識貨的人,當即開了價。安然便和他說了家中有許多典當的東西,讓他改日過來用車拉走,再一塊算賬。掌櫃當即應允。

  等宋祁再休沐那日,安然便去請了掌櫃來,將東西清點清楚,一次全兌成銀票。宋祁看著他們拉了幾車嫁妝走,倒是心有愧疚:「那些東西要帶,也不是不能帶回去的。」

  安然搖頭:「有些大件的東西實在也沒必要留著,況且嫁妝這東西,不就是個錢字。況且那些看著貴重的也都還有,日後帶回去也不會失了面子。」她輕擺了手中的一沓銀票,歎道,「突然覺得自己一夜變成土財主了。」

  宋祁笑了笑,越發覺得安然俏皮得緊。不一會便有左鄰右舍的人過來敲門,問他們怎的方才來了那麼多當鋪的人。兩人也不隱瞞,說宋祁調任回京城,要回京了。說的鄰人又是羨慕又是惋惜,安然便尋了個空在家裡擺了宴席,請相識的鄰居吃了一頓飯。

  安然想著,這人要走了,人情也要做足的。也算是替宋祁攢個美名。

  這該打點的事都打點好了,只等著宋祁衙門的事交待完,便回京。

  沈氏這頭收到安然的信,確實如安然所料,幾夜都不太安心。安然雖然識大體懂事,可是她如今的身份,可是罪臣之女,宋家所結識的人又都是高官貴族,那些骨子裡覺得自己高貴的人,也不知會不會給她難堪。

  偏這時候李仲揚又不在身邊,也沒個說體己話的。宋嬤嬤安慰了一番,說四姑娘是個有福氣又聰明的人,勸她莫擔憂。沈氏聽了,卻仍不得安慰。雖然知道擔心無用,可到底是不安心。幸好清妍有孕,忙著幫她打點前後,也少了許多閒暇去想這事。

  清妍開始還高興有了身孕,可這幾日過了,卻覺倒不如晚些時候知道。只是四五日,就覺又重了許多。每晚讓李瑾軒掂一掂,見他皺眉,便知果真是重了。還騙自己說沒重,說這話時,眼睛睜的倒大。

  這晚李瑾軒沐浴進屋,卻見清妍已經躲進了被窩裡,走了過去親了她一口,要抱她,清妍推他:「不許抱。」

  李瑾軒意外道:「為什麼?」

  「反正橫豎都重了。」清妍扯了被子擋住他,「好了,快睡吧。」

  李瑾軒失聲笑笑,偏是不聽,攬了她便抱。清妍伸手拍他:「討厭你討厭你。」

  「輕了。」

  兩字落下,清妍登時就笑開了,心滿意足道:「這還差不多。」

  宋嬤嬤端了每晚喝的雞湯進來,瞧見兩人如此,嚇的在門口就急聲:「大少爺快放下少夫人,小心身子。要是讓太太看見,又得責罵了。」

  李瑾軒笑笑,將她放下。清妍也不敢鬧了,乖乖喝湯。宋嬤嬤說道:「如今正懷著孩子,先頭幾個月最為緊要,可不能胡來。」

  好說了一頓,說的李瑾軒和清妍一一點頭應聲,宋嬤嬤這才走。她剛走,兩人相覷,撲哧笑笑。也不打趣了,熄燈睡下。

  李心容剛從酒館出來,已是半夜,緩了好一會神,才邁了步子。剛走幾步,便有人過來,聲音微沉:「還有六日。」

  「哦……」李心容抬著鳳眼盯他,「你別一天出來一次可好?三天提一次行麼?能讓我一個人靜靜?」

  趙護衛看著她,步子踉蹌,滿身酒氣,根本就是喝醉了。忽然一個趔趄,摔到地上,意識仍清醒,卻不起來,瞧著滿目繁星。忽然覺得這地躺著也不錯,大半夜的又沒馬車行人。

  過了一會,已被人抱起,尋了個客棧放在軟塌上。剛要起身離開,就被她拽住,立刻去掰她手指,這一碰,便被她抓了手,整個身子都貼了上來,不知她哪來的力氣,反轉床上,壓過身。

  趙護衛沉臉看著滿目醉意的她,已將她推開一半,李心容的動作卻十分快,一手壓他胸膛,一手已伸到身下直接附在命根上。微涼素手一握,驚的他全身僵硬。

  算起來,他的年齡比李心容還要小幾歲,可從很久之前就在旁監視,禁慾多年,若是一個漂亮女人如此,實在難以自制。如果不是她喝醉,簡直要以為她在色誘自己。

  手上的動作輕柔而快,幾乎渾身癱軟。到底是理智戰勝了情欲,將她推開,越發覺得她是故意的:「李姑娘,請自重。」

  李心容坐在床上,媚眼如絲,面色卻冷,笑意更冷:「命都快沒了,還自重什麼?二嫂收到安然的來信,說宋祁要回京城了。連賀奉年最信任的純臣宋家長子都回去了,還要我多猜什麼,他恐怕是力不從心,半隻腳都踏進了棺材裡,要速戰速決了。」

  趙護衛不答,身下的反應十分明顯,想離開這,卻不知為何,覺得床上的女人像朵罌粟花,危險而又魅惑,挪不開視線。

  李心容緩步下來,身上的衣衫凌亂,一步一步往他走去。環手勾住他脖子,墊腳附耳:「現在就殺了我吧,反正賀奉年就要死了。」

  趙護衛轉身要走,已被她緊勾住,吻住了唇。

  如罌粟,無法抗拒。

  四月的天,熱意仍未席捲而來。

  東郊最東邊,幽靜無人,因非商路主道,連個行人也少見。李悠揚睡得十分不安穩,太靜了,靜的連自己是不是活著都不知道。聽不見人聲,煩躁極了:「駱言,駱言。」

  一會,有人撩了帷帳過來:「駱爺早上便走了,李爺有何事?」

  李悠揚盯著來人,一眼就瞧見了她臉上的傷疤。他實在是被李心容煩的不行,答應她來這靜養。可沒想到來伺候的人卻是梅落,那在春風閣幫他熬藥的丫頭。他先前還以為李心容這麼好眼力,知曉病理,見到她,他倒是明白了。卻不知道為什麼三姐要讓這樣一個背叛人的丫鬟來照顧自己,頓覺嫌惡:「去叫幾個歌姬來。」

  梅落應聲:「三爺吩咐過,樂響不能太過。」

  李悠揚冷笑:「她給你贖了身,你就全聽她的。我每次讓你熬藥給你許多銀子,不讓鴇母打罵你,你卻忘了個一乾二淨。青樓的姑娘,當真全都是沒心沒肺。」

  說罷,也懶得看她。梅落面色如常:「奴婢去給李爺熬藥。」

  李悠揚更覺嫌惡,這地方靜的,簡直要將人逼瘋。趁著梅落熬藥,立刻披了衣裳,走了。

  等梅落熬藥回來,屋裡已經空空蕩蕩。她默了片刻,將藥裝進竹筒裡,也出了門。

  春風閣、飄香樓、尋芳樓都沒找到他,被老鴇攔了好幾次。

  李悠揚可不會那麼笨,去個容易被人找的地方。可歌姬是比不能少的,酒也不能少。等他聽的正高興,喝了一壺酒,心口又悶了起來,仍是大口的喝,鬧的更響。實在是不舒服,累的睡下,醒來時,屋裡又冷冷清清,歌姬也早就退下了。再看旁邊,便瞧見那臉有刀疤的梅落。

  梅落抱著竹筒,看著他說道:「李爺,該回去了。」

  李悠揚說道:「有錢的不是只有她,我也有。你能不能別再煩著我?」

  梅落默然,只是定定看他:「晚了,李爺回去吧。」

  李悠揚伸手便去抓她的衣襟,兩手一撕,便見了雪白胸脯。梅落面色慘白,緊抱著竹筒,指骨都握的凸起。

  剛探頭去親咬,心口便一疼,俯身急咳。李悠揚抬手壓住心口,已有人拿了帕子過來,他伸手撣開,怒喝:「滾!」

  梅落怔愣看他,這樣的李悠揚,哪裡是當年一人提刀退了十幾個山賊的他。雖然他在自己面前殺了七八人,可是她一點也不覺得他是壞人。那樣意氣風發的人,竟然變成如此模樣。

  李悠揚咳聲漸停,見她雙眸蘊了水氣,冷笑:「我叫你滾你沒聽見?就算要了你的身,我也不會給你一個銅板,別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好處。」

  許久,梅落才道:「李爺不是說……一個人的命只有一條,誰也代替不了,要死要活的,連閻王也看不起,要好好活下去,至少……要活好這輩子。」

  李悠揚一愣,梅落抬眸看他,淚如雨落:「這些話,是李爺十年前跟我說的。你讓我好好活下去,即使雙親不在,也要努力活著。可十年後,為什麼李爺卻自暴自棄,不肯好好活著?你說每年都會來看我,我便努力活著,哪怕被舅母折磨,被賣進青樓,幾次想死,可每回都想,你會來看我的,不能就這麼死了。」

  字字打在心頭,李悠揚突然想起,當年他從山賊那救下一個滿身是血的小姑娘,還跟她說,以後每年我都來看你,你要好好活著。

  可那不過是他的一句隨意許諾,她卻記了十年。

  從一個小姑娘到一個少女,足足……十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8 10:18 PM

第八十八章  返京當前手足恩仇

      這兩天趙護衛都沒有出現。

  李心容耳邊再沒人像個日晷提醒她,只是她知道,不是他不在,而是離的有些遠,自己在他眼裡,恐怕就是朵毒花。等到了第十五日,他還是會出現。她掐算了下日子,四天,還剩四天可以留在這。

  到了東郊宅子,瞧著大門前掃的乾乾淨淨,敲了門,便有個姑娘開了門,李心容笑道,「這麼大的宅子,你一個人倒收拾得來。」

  梅落怔松片刻:「李三……姑娘?」

  李心容笑了笑:「我是他的姐姐。」

  梅落點點頭,迎她進來。難怪來了幾回青樓對姑娘都不斜視半分,原來本身就是個美麗女子,她還以為這李三爺有暗病來著。

  「李悠揚呢?」

  「李爺在樓上午歇。」

  「他病可好了些?」

  「好了許多。」

  一問一答,半個字也不多說,李心容笑笑,與其說她嘴拙,倒不如說她有些涼薄。隨她去了正堂,喝了茶,問李悠揚近況,聽著他肯吃藥,也不亂跑了,稍稍放下心來。

  過了半個時辰,梅落欠身:「約摸醒了,奴婢先過去伺候。」

  「去吧。」李心容一人走到前院,看著院子裡收拾的乾乾淨淨,笑了笑,手腳倒很利索。她果真沒有看錯人,這樣堅強的姑娘,才能救得了她那自暴自棄的弟弟。

  過了一會,李悠揚過來,遠遠就喚了她一聲「三姐」,李心容回身,瞧著他面色雖然依舊略顯蒼白,可是精神卻好了些,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

  李悠揚淡笑:「三姐又來視察了。」

  李心容笑笑,喚他過來曬太陽。說了一會別的話,李悠揚讓梅落去外頭買點果子,等她走了,才道:「三姐是知道梅落的身份,所以才讓她來伺候的吧。」

  這點她倒沒否認,也根本無需否認:「是。」

  李悠揚搖頭笑笑:「你自小就識人心……曾讓她好好活的人自己卻要死要活,身為男子,豈非很丟臉。所以你算準了我會聽她的話。」

  李心容笑道:「這有什麼不好?一個姑娘遭遇了那麼多苦難都能為了一句話活下去,你有何心結解不開要如此?」

  李悠揚歎氣:「就是不知有何心結。從母親被迫自盡以後,我便想著如何報仇。可仇報完了,心裡卻並不舒服,甚至不知自己這般行屍走肉有何意義。」

  李心容盯著他,緩聲:「因為你的恨早就磨滅了,你恨的是我母親,可你甚至還沒來得及給她致命的打擊,她就離世。可對著二哥一家,你更多的卻是手足情。畢竟他們從不知情,也不曾害過你。你所做的一切,都變得徒勞無功。所以你才會幫安素,你認為她如今的模樣都是你造成的,你要彌補,可是你不願承認。你的心結早就不是你母親的死,而是李家後人的歸屬感。既不承認,也不肯脫離。」

  李悠揚默了許久,在四月的太陽下站的久了,渾身都覺刺燙。字字見血,將他心底的東西一點一點的挖了出來。再開口時,聲音略有瘖啞:「三姐說話還是像帶了刀,一刀一刀的剜,不留情面。」

  李心容又何嘗想在他得病時說這些話,只是她在濱州沒有多少時日了,下一次能出現在這,也是半年後。半年的時間,誰知道會發生什麼。那就讓她殘忍一次,賭一回。

  都是李家人,都是同一個父親,誰又願意看到這種局面。

  李悠揚長歎一氣:「三姐的意思,是要我登門道歉,求二哥二嫂原諒,再和和氣氣的做一家人?」

  「你不願。」

  「是,我不願。」

  「那當面說說可好?把話都攤開了。三姐並不求你們能重歸於好,但是卻不想你們繼續結仇。」

  李悠揚擰眉:「我再想想……」

  李心容半句也沒退讓:「你要想到何時?想了兩年多了,還沒想夠麼?而且你別忘了,駱言和安素為什麼受到阻攔?」

  李悠揚這回倒是輕笑一聲:「那傢伙跟了我這麼多年,連這種事都擺不平,還指望我麼?李家人擺明不接受他,他就不會把安素拐跑麼?」

  他如今這麼拚命去跑商,難道還打算用錢去打通他們?那得花費多少時日?不如帶著姑娘直接跑。

  李心容說道:「你只想著讓駱言努力,可你曾想過安素的性子?她是那種會丟下全部人跑的姑娘?」

  李悠揚頓了頓,眉頭擰的更重:「三姐是鐵了心來當說客的。」

  李心容見他如此,倒是笑了笑:「對。」

  李悠揚拿她沒辦法,看著挺漂亮的人,卻是一肚子的痞氣。

  「去吧,反正他們又不會把你吃了。而且,我好像無意中把你買宅子然後便宜轉讓給他們的事說漏了……」

  李悠揚差點沒跳起來:「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李心容笑笑:「我有個不錯的密探。」

  「駱言那小子?」

  「這麼懷疑自己的管家可不行。」

  李悠揚也懶得猜了,他最猜不透最想不透的就是這三姐,他是個男子這年紀不成親已有許多同行問,那更別說他這個姐姐了。只是她不說,自己也問不了。被她這一繞,這才想起打發梅落出去是有事要和她提,說道:「三姐,我想托你照顧梅落。」

  「我?她在你身邊待著不是挺好的麼?」

  李悠揚淡笑:「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就算好好治,也不過活幾年。如今讓她走她不走,那等過了兩年,我死了,你把她領走吧。」

  李心容搖頭,提步便走:「我和梅落明顯不是合得來的,你另尋他人吧。要是不放心,那就多活幾年。」

  李悠揚哭笑不得,當真拿她沒辦法。李心容邁步出去,一眼就瞧見梅落在外頭,她笑了笑:「回來啦。」

  梅落微點了頭,李悠揚瞧見她,也不知方纔的話她聽見了沒。只是自己的態度很明確,於她,不留。

  因只有半月時日交接府衙事務,這幾晚宋祁都回來的晚,飯也無暇回來吃。安然便做了飯菜送去,初到府衙,還被人多盯了幾眼,說是來尋宋祁,立刻有人反應過來,抿笑問道:「可是宋通判的媳婦?」

  安然笑笑點頭:「還勞煩大哥通報一聲。」

  正和覃大人商議西城水利的宋祁聽見安然來了,急忙出去,旁人都已在看,見她神色淡然,倒也沒不自在,便和她到了後院,自己休憩的小屋裡。待她擺好飯菜,才道:「下回不必送來,我盡量早些回去。」

  安然笑道:「怎麼?嫁了你便不許我四處走了呀。」

  宋祁見她說頑皮話,笑了笑:「是,不願讓別人多瞧你。」

  兩人相視笑笑,安然將菜擺到他面前:「快吃吧,別涼了。」

  宋祁吃了幾口,說道:「等回了京城,便有人伺候你,再不用親自下廚燒水,這些時日委屈你了。」

  安然默了默,淡笑:「一點也不委屈,如果是讓我給別人做飯菜,那確實是委屈的。」

  宋祁心中微動,也明瞭,自己是她的夫君,所以無論怎麼「伺候」,她心中都不會有怨言,反而是開心的事。

  吃過飯,就送她到府衙門口,門口的捕快見了,也嬉皮笑臉道:「嫂子走好。」

  等她一走,眾人便開起宋祁的玩笑來。平日裡他便有些嚴肅,今日不打趣打趣,那可就沒機會了。宋祁略覺尷尬,心裡倒是高興的。

  夜裡宋祁歸家晚,安然已經梳洗好,灶上還燒著水,只等他回來洗身後就可以睡了。

  宋祁洗淨後,和安然說了會話,也確實是累了。讓安然先上床,自己去吹滅燈。這裡不如在那大宅子裡常掛燈籠,巷子裡也沒光亮,屋裡便是全黑的。他習慣的抱著安然,身子軟暖,十分舒服。說了幾句,兩人便沉沉入睡。

  駱言又抱著被安素丟回巷子的東西一臉怏怏不樂的回了東郊宅子,剛進去,梅落便道:「李爺找你」。他應了一聲,把東西給梅落:「有燒雞和蜜餞和果子,還有一包大補的藥材。」

  給了她,駱言就上樓去了,以往每次到了門口就能聽見樂響,如今悄然無聲,倒讓他不習慣。也不知道是誰那麼大的能耐,能把李爺這頭牛勸的回頭是岸。他身為管家是不是太失敗了?

  腹誹著自己踏步進去,瞧見他在看書,更是驚詫,僵著臉道:「李爺,你何時要立志做個滿腹經綸的人了?想明年去參加科舉麼?」

  李悠揚揚了唇角:「你問問這世上有哪個管家像你這般毒舌的,我真該剋扣你工錢。」

  駱言和他如出一轍,也痞的很,將放在一旁花生粒拋入嘴裡:「你每個月就給我一百兩,還好意思這麼使喚我。」

  李悠揚笑道:「看來駱爺跑商賺了不少錢啊,連一百兩都瞧不上了。那看來……我不用助你一臂之力了。」

  駱言一頓:「李爺指的是什麼?」

  李悠揚悠然道:「給我一萬兩,再加五十錠金子,還要一個上好的南海觀音玉像。」

  駱言差點沒跳起來:「你這是打劫嗎?小爺不奉陪!」

  李悠揚歎道:「原來素素不值這個價。」

  駱言可不笨,當即想明白是他願意出手牽線搭橋了,而且敢獅子大開口,恐怕也是有把握的,立刻說道:「成交!」

  李悠揚笑笑,不愧是他帶大的,立刻就嗅出了這裡頭的意思:「去置辦些體面的東西,明日我們一起去。」

  駱言出去買東西時,忽然想,不會走到李家門口,就又被亂棍打出來了吧?

  翌日,馬車剛進巷口,駱言便覺心跳的慌,這種被驅逐了多次的陰影實在要不得。

  安素這日一如既往早起,可在後院沒瞧見東西,在草地上找了好多遍也沒看到。難得的他不準時,蹲了好一會,才起身回房。吃過早飯,又來瞧,仍是沒看到。默默地想,莫非……他生氣了,再也不來了?剛想完,便有人跑了過來,她急忙起身,佯裝拾手帕,順勢撣了撣。

  安平小跑過來,說道:「五姐姐,四叔和駱言來了。」

  安素愣了愣,安平又道:「娘說……不讓你去,讓我看著你。姨娘又添了一句,你要是敢出去,她就……就吊死在屋裡。」

  安素微微苦笑,指了指自己,搖頭。她不會出去,就算姨娘不說這話,她也不會出去的。只怕自己去了,就控制不住,到時候還不是惹的滿屋子人神色有變。

  沈氏在那日安然告訴自己這宅子是李悠揚從中幫了手的,才想明白為何這宅子會如此便宜,而且有商戶願意在那種風聲當緊的時候賣給他們。她便想著將缺的銀子補上給他,即便她知道他並不缺,可是他們李家欠不起這個人情。

  但卻尋不到他的蹤跡,如今正好出現,總算是可以如願了。可許久不曾露面,又帶著駱言出現……

  宋嬤嬤奉了茶,沈氏端坐著主母位置,見李悠揚沒有問他兄長去了何處,恐怕也是知道他外出去了。那當真是一直在留意著二房的事吧。

  因清妍有身孕,便沒有出來。李瑾軒怕母親吃虧,立在一旁。一屋子最不鎮定的,便是周姨娘了,看著李悠揚簡直是想剝了他的皮。

  李悠揚鎮定自若,時而還看看她,眼神對上,便能感覺得出她要把自己千刀萬剮。駱言在一旁可是暗暗叫苦,他自知今日來見不到安素,可到底是離的近了,現在見他們如此,頓覺有種捉急感。

  周姨娘不懂為何沈氏要讓他們進來,難道不是該打出去嗎?一會柏樹過來,依照沈氏吩咐拿來了她房裡的小匣子,奉上給她。沈氏開了盒,拿了一千兩銀票出來,重如千斤,卻不得不給,她不願去欠這人情,這數目,也足夠了。

  「宋嬤嬤,把銀票還給李爺。」

  眾人一愣,周姨娘急聲:「還?我們何時欠了他的錢?」

  沈氏淡聲:「宋嬤嬤。」

  宋嬤嬤只好將錢交給他,李悠揚也不客氣,收了下來:「二嫂不稱我李四爺,直稱李爺,弟弟惶恐。」

  沈氏說道:「這買宅子的錢已經還了你,不送。」

  李悠揚笑了笑:「你還了我,我當然也要還你們東西。」

  說罷,駱言也遞了一個信封過去,說道:「這是大羽國隨處可見誠商錢莊的銀錢票,憑票兌換現銀。周姨娘你的錢,全都在這信封裡,有一些盈利,是存進莊子的利錢。」

  周姨娘一聽,立刻接過,開了信封看裡頭的銀錢票,心中如起珠算,飛快算了一遍,果然是當年損失的錢,還多了足足七千兩。久未見過這麼多錢,心中可如吹了一陣風,吹的全身都輕飄起來。

  沈氏頓了頓:「既然兩不相欠,那就各自散了吧。」

  李悠揚說道:「這數還沒有算清。」

  沈氏蹙眉:「你還要如何?」

  李悠揚緩緩起身,面色竣冷,並不是朝著沈氏,也非向著李仲揚的位置,而是對著正中央跪下。

  不但是沈氏,連駱言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如此:「李爺……」

  李悠揚聲音沉穩,說道:「雖然老太太愧對於我,但我身上流著的是李家人的血,爹爹也從不薄待我。手足情深,我卻將老太太的過錯添算到二哥頭上,是我之錯。」

  說罷,叩了一記響頭,又接聲道:「致手足不信,李家分崩,愧對列祖列宗,再錯。」

  話落,又叩了一記。

  地上無蒲團,叩的力道又重,兩叩下去,額頭已紅了一大片。

  「只願祖上和二哥二嫂原諒,即便不能再做親人,也不再如仇人。」

  這一叩,是叩向沈氏的。

  沈氏面色凝重,微微示意李瑾軒去扶他,李悠揚並不起身,說道:「這些皆是我的過錯,二嫂不必責怪駱言,他自小就跟在我身邊,但是品性與我不同。當初安素的事,我愧疚至今。駱言和安素情投意合,我這做主子的,為他求這親事,還望二嫂答應。」

  駱言腦袋一嗡,氣道:「李爺你這是做什麼?要我看不起你嗎?你不是說,男兒膝下有黃金!」

  李悠揚笑道:「跪天跪地跪祖宗跪長輩,有何不可?」

  駱言真想說如果這樣,他寧可不娶,一世孤苦。可是他又放不下安素,如果說了這話,恐怕會很混賬吧。想罷,和他一塊跪下。他跪的,是義氣!是養育之恩。

  沈氏頓了片刻,他的話語聽來,並非虛情假意,而且李家如今這樣,他也犯不著做戲。如果不是為了安素和駱言的事,怕他也不會如此。當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周姨娘的錢雖然失而復得,可是安素的事還沒有完。只是沈氏決定權在沈氏手裡,她如果真的想李家上下和睦,說不定真會原諒李悠揚,然後把安素許給駱言。自己又能說什麼?橫豎這事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沈氏良久才道:「尚清,扶你四叔起來。」

  眾人聽著稱呼已變成「四叔」,心下也明白半分,這是原諒了吧?

  沈氏說道:「你二哥外出,不知何時回來,這事我做不了主。等你二哥回來再說吧。」

  李悠揚一頓,他這二嫂真是拋了一個好的繡花球,誰知道李仲揚什麼時候回來?怕他長跪惹鄰人閒話,又不好對磕了三個響頭的他說個不字,嘴上好好稱呼他,可實際卻是緩兵之計。

  沈氏不動聲色,橫豎二房的人都不欠他的,對於宅子的事她感激,可不能抹滅他對李家做過的事。一碼歸一碼,老太太對妾侍心中妒忌造的孽,與二房人何干。若李仲揚是幫兇,她這做二嫂的,早就原諒李悠揚了。

  李悠揚知曉再跪也是白費力氣,起身說道:「既然二嫂原諒弟弟了,弟弟日後也會好好彌補。謝過二嫂。」

  沈氏也不怕他得了個便宜,淡聲:「安素的事不必再說,等二爺回來吧。」

  李悠揚點點頭:「那就有勞二嫂了。」

  隨即帶著駱言離去,滿院的東西價值不菲,全堆在那,領著他出去,上了馬車,駱言便道:「做了一番無用功。」

  李悠揚謝倚車廂,笑道:「誰說無用?二嫂也是個聰明人,她說的是原諒我了,但是安素的事她還得等二哥回來再議。」

  駱言板著臉道:「等李二爺回來,約摸素素已經被沈氏早早許給別人了。」

  「二嫂不是那種糊塗人。」李悠揚又問道,「最近的一個節日是什麼?」

  「端午。」

  「好,記得提前準備好東西,過去和他們一塊過端午。」

  駱言僵了僵嘴角:「何解?」

  「已得原諒,自然就是穩固一下感情了。」

  駱言直想扶額,完全不知這樣痞來的感情是否真有作用。

  李悠揚說道:「但凡有腦子的人,都不會想多一個敵人。如今我不和他們為敵,他們便要笑了。若是多了個朋友,何樂不為?」

  駱言頓了頓,這才點點頭:「我明白了。」

  他們這前腳一走,趴在那偷聽的安平就跑回去跟安素說了整個過程。雖然是聽嫡母的,可是她的心還是跟姐姐親些。安素聽了後,向她道了謝,思緒複雜的看看窗外,不知明日,那裡可會有人扔進些東西來,在紙條兒上喚她的名字。

  周姨娘的錢全回來了,也沒那個閒暇去氣李悠揚,當晚去了沈氏房裡,眉飛色舞的:「姐姐,我們有錢了,趕緊去買大宅子,購置好東西,給少爺姑娘添下人吧。」

  沈氏淡笑:「這些是你的錢,你收好。」

  周姨娘停了片刻,才道:「當初我初嫁李家,那時還是寧姐姐當家。我處處要比過她,穿戴吃喝全都用自己的。後來得了娘親的教誨,妾便是妾,愉悅不得,我才斂了這鋒芒。可如今……阿蕊是真心為了這個家,並無逾越之心。而且如今郡主有了身孕,難不成就只有一個嬤嬤伺候?」

  沈氏握了她的手,笑道:「妹妹的心思我懂,只是如今我們是被貶謫濱州,如果仍如以往,傳到朝廷那,還以為我們是來享福的,只會招惹禍害呀。」

  周姨娘當即明白,又輕聲:「那姐姐每日稍微拿些買肉吧,柏樹那孩子身體差,想給她補補身子,瞧著姐姐要做嫡祖母了,我也想做庶祖母來著。」

  沈氏笑了笑,這點倒應允了她。李家多添些孩子,也是好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8 10:36 PM

第八十九章  情投意合知人知裡

      第十五日當晚,李心容便離開了濱州,她這牽線搭橋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接下來的事她也幫不了忙,再留,就是給家裡招惹麻煩。

  當晚滿空星辰,她趕著馬車,揚著馬鞭輕撣,再見他們,必然是半年後,卻不知半年後回的是京城,還是濱州。

  沈氏讓人打掃好李心容住的房間,空落落的,忽然就想起了安然,端午恐怕是沒餘暇回來,自己也要等著李仲揚回來……說不定李二爺會回來過端午?

  她怕這一別要過很久才能再見,畢竟是宋家媳婦了,怎麼可能常從京城來濱州探望娘家,李家又不能回京。思量一番,給安然去了信,等第二日收到信,晚上吃過飯,一家人在前堂歇息嘮嗑時,說道:「安然不日要回京了,只是不得空過來,你們誰要去看她的,明日就收拾東西,後日早早過去,玩幾日。」

  安平第一個說道:「我要去。」

  清妍也說道:「我也去。」

  沈氏輕輕搖頭,笑道:「你有身孕,就別奔波了。」

  清妍立刻向李瑾軒求救,李瑾軒笑笑:「聽娘的話吧。」

  宋嬤嬤笑道:「郡主金枝玉葉,孩子也寶貝著,這來回一日的路程,又才懷胎兩個月,還是別勞累的好。」

  沈氏笑道:「你有什麼話要對她說的,寫了信,讓安平帶去吧。」

  清妍不好執拗,只好答應。

  商議一番,也只有安素和安平得空,由李順駕車送過去。翌日,沈氏買了許多輕便的東西,又添了些銀兩,讓安然用的大方些,有了錢,回到宋家也體面。

  因端午在那邊過,安平想到何采,等收拾好行囊,下午就跑去了張府。

  張府的下人瞧見她,笑道:「可巧了,剛才夫人還說待會讓小的去李府來著。」

  安平一邊邁步一邊笑笑:「姨娘讓你來幹嘛?」

  「當然是給小姐送粽子去啊,這不是再過幾天就端午了嘛。如今正在廚房裡搗騰呢,要不您先去後院坐坐?」

  安平心下歡喜,可以吃姨娘親手做的粽子了,笑道:「我去廚房,快幫我領路。」

  到了那,就見門口有幾個婢女,見了她要問好,安平示意她們噤聲,溜進裡頭。便見何采挽了袖子在掀蓋子,蓋子剛掀開,就聞到糯米香氣。她悄悄走到後面,猛地抱住她:「姨娘。」

  何采驚了驚,轉身看她:「可嚇了我一跳。」

  安平往鍋裡看了看,白茫茫的,眼都熏疼了,將她拉遠了些。她想要何采什麼都給她親手做,可是見她親力親為,蒸的額上有汗心裡又不舒服。她當真是個矛盾的人呀。

  何采提袖給她抹了臉上的汗珠,笑道:「下回別跑那麼急,還有,姑娘家的出門要帶傘,白淨些好看。」

  安平點點頭:「四姐夫和四姐要回京了,娘讓我和五姐姐去宜松鎮看他們,所以端午不會在這過。」

  何采笑道:「東西可準備好了沒?」

  「好了。」

  「那姨娘給你準備些銀兩,去那裡見著什麼想買的就買吧。」

  安平笑笑:「娘已經給了些,不用。我又不缺什麼。」

  何采聽言,也不好給她,畢竟安平是李家的孩子,沈氏寬和才讓她時常過來玩耍,若是自己直接給她銀兩,反而讓沈氏難堪。李家人待她好,她心裡知道,也感激。雖然想過要把安平接過來,可是這秦家幫,終究不是什麼好地方,比不過李家那書香之地。

  粽子是來不及做了,何采將軟綿的糯米舀了一碗,炒了些肉末,混在一起,吃起來也香。和她一塊在廚房裡吃了個飽,就算是陪她過了端午節了。

  安平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還得回去梳洗,明天一大早就過去。剛出門就看見張侃進來,頓了頓,喚了一聲「張叔叔」,就跑了。

  聲音雖輕,可是張侃也聽清了。瞧著她跑開的身影,果然是母女,跟以前的何采一樣。隱約感覺就像是自己和何采的女兒……如果當初沒分開,也確實有個這麼大的孩子了。

  安素還是每天能在後院收到小包袱,吃的玩的應有盡有。出發當天,她早早扔了個紙條兒出去,說自己要出門了,這幾天不在,要是他丟了東西,一定會被人發現的。這才放心的上了馬車,和安平一塊過去。

  安然收到沈氏的信後,早就收拾好了房間,就等著她們過來。

  宋祁這幾日都不在家裡吃,晚上回來梳洗後就睡,於妹妹而言也沒太大不便,總沒道理讓她們這兩個姑娘去住客棧。

  安然琢磨著快的話午時她們就到了,凌晨就起來了,天才剛亮。因睡在裡面,掀開被子小心翻身出去,還沒離床,就被宋祁抱住:「這麼早起來。」

  「嗯,午後素素和安平應該就到了。」

  宋祁看著天色朦朧下的她,寧靜無瑕疵,美好的很,笑了笑:「這裡宅子小,若是來了,有些許動靜也聽得見。」

  安然不假思索點點頭,才過了片刻,就見他起身,伸手抱來,溫熱的氣息吐納耳邊:「那得不能折騰好幾日。」

  安然身子微繃,這幾天他忙,也累的沾枕即睡。這話一說她便明白過來,偏頭看他,也不抗拒,面頰微紅:「記住了,不許碰脖子以上呀,否則不出門也得被人羞了。」

  話剛說完,就被封了唇,壓來的力道頗重,安然往後倒,已被他攬住腰身,倒在軟被上。

  身上只穿了裡衣,一會就如剝筍般離了身。宋祁估計要是真往她臉上脖子上親了,她真要生氣,畢竟在自己妹妹面前被看穿這種事也確實不好。只吻了唇,就往雙峰那親去,酥的她微顫。

  成親兩個月,床第間的事也熟悉了許多,早沒當初的羞澀,只有滿滿的歡愉。身上的敏感處也知曉得清楚,手掌直撫酥胸,一手往下伸去,探指輕壓恥丘,立刻悶哼一聲,只想求得更多這種愛撫。

  窗外已有朝陽照射入內,看得更是清楚。安然環手抱了他的脖子,低聲:「進來吧。」

  前戲雖好,但再折騰一下,就該到時辰去府衙了。宋祁扶了那硬物,沉進已然濕潤的幽谷,歡送幾回,都已從擠壓貫入中得到歡樂。

  不知往送多少回,頓登雲端,安然微拱了身子,身體繃的越發緊,宋祁瞭然,動作又快了些,終於齊齊將那最後的一點美妙推上頂峰。

  歇了片刻,安然要起身打水給他洗淨,剛起來又被他拉回被窩裡,用床頭的帕子擦了擦便抱著她不放。她抿了抿唇,看他:「你今日還要跑好幾處地方看水利良田,別累著了。」

  宋祁並不放手,輕聲:「那多睡一會。」

  安然動了動身子,還有些髒膩:「我先去打水擦淨,給你做了早食,你再睡會吧。」

  宋祁仍未鬆手,安然看著他,忽然發現原來這平日裡像個學究的人,也有孩子脾氣的,只好說道:「那就再睡會吧。」

  「嗯。」

  這一睡,安然倒睡了過去,醒來是被飄入屋裡的飯菜香熏的。她忙起身,穿衣去廚房,宋祁剛好做了飯菜出來,笑道:「快去洗漱。」

  安然笑笑:「等素素她們來了,你可千萬別如此,否則回去告訴娘親,她得讓我抄一百遍的『婦德、夫綱』。」

  宋祁自然也知道,讓她快些去洗漱。吃過後便應卯去了,安然收拾好房間,洗了髒衣服去晾曬。隱約瞧見那花壇裡有綠芽兒,頓了頓,放了木盆蹲身去看,果真見到了萌芽,這地方,可是種葫蘆的。

  嫩綠的芽兒在陽光底下十分碧綠剔透,看的安然想摸摸又不敢輕動,生怕將它折斷了。等宋祁回來,天色晚了估計也看不清,明早早早拉他來一起看才好。

  到了午時,安素和安平果然到了,李順將她們送到這,也不好留宿,吃過飯,就趕車回去,等三日後再來接。

  安然還要送飯菜去給宋祁,還正好乘李順的車去。安素和安平也跟著去。宋祁見了她們也是高興,讓安然好好帶她們去玩。回去時,李順就駕車走了,安然領著兩人去街市遊玩買東西。

  因快端午,街市也熱鬧些。安平如今也不算是小姑娘了,十三歲的年紀已經初見何采的模樣,長的溫婉,可性格卻全然不似她,大咧的很。對那些泥人什麼的也少了樂趣,倒看起精巧的刀劍來。

  一會三人又去了別的攤檔看首飾,看正的歡喜,背後有人喚了一聲:「可是安然?」

  安然回頭看去,欠身笑道:「覃夫人。」見她兩位公子也在,也問了好。

  覃夫人看看她左右,笑道:「李家兩位姑娘也來了。」

  安素笑笑向她欠身,安平說道:「正逢端午,母親讓我們過來玩。」

  覃夫人笑笑,讓她們好好玩,又囑咐她們得空過來吃飯。因還有事,便沒有多聚,等走遠了些,小兒子說道:「那五姑娘真是個寡言的人,只是一直笑著,好沒禮貌。」

  覃夫人輕責:「娘教過你幾遍了,看人莫看外,知人應知裡。五姑娘小時得過一場大病,再說不出話來的。」

  他一聽,忙認了錯,倒可惜她長的那般好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8 10:49 PM

第九十章  情投意合知人知裡

      安素不知又遭了非議,挑了盒脂粉,用手抹了些塗在手背上,顏色淡而好看,笑笑,拉了拉安然的手,遞到她鼻下。安然嗅了嗅,笑道,「這個味道好聞,喜歡的話姐姐買給你。」

  安平說道,「出門的時候,娘給了我們錢的,說不要給四姐姐添麻煩。」

  安然笑道,「哪裡有麻煩這個說法。你也挑個吧。」

  安平也不跟她太客氣,挑了荷包,安素便要了那胭脂。回了小宅子,安素去燒水,安平去收衣裳,安然到底是嫡出,感情再好,也不能去伺候她們,她們倒無妨,但外人知道,牽扯的說法可就大了。說沈氏沒嫡母威儀,安然沒嫡庶尊卑,兩個庶出的妹妹也要被人說閒話。

  住了三日,回去那天,宋祁領她們去鎮上有名的酒樓吃了飯,待來接人的李順也客氣。回到家裡,李順誇了一番宋祁,當真是個好姑爺。安素和安平也說四姐夫待四姐很好,沈氏聽了也高興。

  府衙的事已經忙的差不多了,約摸還有七八日,便能全部交給新來的通判打理。今日回到家裡,才剛日落,斜陽餘暉還映照大地,踏著晚霞歸家,進了院子,便見衣裳後面映了個人影。他輕步走去,撩開衣裳:「安然。」

  安然見了他,略微意外:「今日這麼早?」

  宋祁點點頭:「這幾日都會早些,已經快沒什麼好忙的了,趙通判若有什麼不會的,我再去幫忙就好。」

  安然笑道:「終於可以好好歇歇了,我現在去做飯,你先進去坐會。」

  宋祁說道:「今日我們出去吃吧。約摸八日後就處理完回京了,倒一直不得空帶你去嘗嘗這裡好吃的。」

  安然想了想,笑道:「宋哥哥是記得安然喜歡吃吧。」

  宋祁見她沒有尷尬,笑笑:「你素來喜歡吃。我倒還記得,當初年少時去你家裡找尚清,便吃了你做的東西,精巧好吃。」

  他說的那零嘴,便是安然做的黃金雞球,安然倒不記得那麼遠的事了。將衣裳收了進去,和他一塊到外頭尋了好吃的,吃的飽腹,心滿意足。

  晚上回到家,梳洗睡下,宋祁抱了她說道:「今日覃夫人來了府衙。」

  安然枕在他臂上,挪了個舒服的位置:「覃夫人去做什麼?」

  「尋覃大人說些事,臨走時又跟我說,後日來拜訪你。」宋祁頓了片刻又道,「說是為了覃三公子的事。」

  安然豎了豎耳朵,捉了重點:「覃三公子?好好的跟我們說什麼覃公子……」想到最後一次見到覃三公子的情形,她撐起身子,「該不會是看上我哪個妹妹了吧?」

  宋祁也覺有可能,否則怎麼會突然說起來拜訪,還是為了覃家小公子:「大概是吧。」

  安然微微嚥了咽:「希望不是看上了素素……你知道母親很看重覃家,在我們李家最落魄時,在濱州唯有覃家不嫌棄我們。如果覃夫人真的求娶,即便知道素素有喜歡的人,也一定會應允的。」

  四叔的事她聽安平說了,欣慰這關係融洽了,雖然解決的有些微妙。又想安素和駱言的阻礙也小了些,她是不喜李四叔對李家做過的事,但她還是覺得駱言為人可行,只要不會薄待她那妹妹就好。

  宋祁安慰道:「還不知覃夫人來到底是為了何事,先別急。」

  安然應了聲,伏在他胸膛上。宋祁已經有十多日沒早回過,這晚睡下還早,說了很久的話,才漸有睏意,縮回他懷裡睡覺。宋祁要去熄燈,又想起了事,附耳道:「安然。」

  「嗯?」

  「下回……你在上面吧。」

  安然睜眼瞧他,看得他微微挪了視線,她抿了抿唇:「宋哥哥,你從哪學來的……是不是看了什麼小圖冊……」

  宋祁笑笑,親了她一口:「去買書時,無意瞧見的。」

  那圖冊他早就看到了,只是來回跑了幾日,才決定買了,去付賬時還覺尷尬,那書鋪老闆倒是習以為常。回到家裡藏的好好的,生怕安然看到不自在。沒想到她倒通透,也沒覺得他是個下流人。

  安然使喚他去熄燈,等屋裡黑了,才低聲:「要試的話……下回熄燈。」

  片刻,就覺下面漸抵了硬物,她變了臉色:「今晚不行,晚了。」

  宋祁忍了忍,背身應聲:「明晚。」

  安然唔了一聲,又想起事來:「宋哥哥,那司南玉珮的事,可查到是誰放的了?」

  宋祁一聽,燥熱也散了:「倒還不知道,但新房是宋家長輩收拾的,那玉珮又有百年好合之意,應當是他們放的。」

  安然默了默:「若是沒有那契機讓你知道那玉珮不是我的……宋哥哥會一直寬忍著麼?」

  宋祁轉身看她,雖然看的並不清,答道:「不會……會尋個機會問你。你與世子的事我並不是不知,你若因嫁給我就全忘了他,我倒覺得你薄情,只是心裡到底會有芥蒂……」

  安然輕歎,抱了他說道:「如今宋哥哥心裡不用再有芥蒂。」

  宋祁應聲,她是個坦蕩的人,如果還放不下,絕不會說這種話騙他。心中不由輕鬆一氣,終於是全放下了。

  覃夫人登門拜訪,果然是為了覃三公子和李家姑娘的事。安然聽了,奉了茶笑道:「不知是我哪個妹妹這麼好福氣。」

  「是五姑娘。」

  安然頓了頓,這絕不是她想聽見的事。覃夫人又道:「我們覃家也不是強取豪奪的人家,你母親又待我們好,就怕貿然去了,又不知許了人家沒,怕拂了面子,因此先向你這嫡姐打聽。」

  安然笑笑:「素素倒還沒許人家,只是……」

  覃夫人以為她怕自己嫌棄安素有單疾,急忙說道:「我們覃家你也是知道的,老爺和我夫妻二人,也沒妾侍,家中和睦,更知妾侍還是不要的好。五姑娘若嫁進來,日後也不會有妾侍給她添堵,我也會待她好的。」

  其實打心底說,她倒不是太贊同這親事,畢竟他們也是四品官家,兒子也聽話,長的又好,娶個不會說話的姑娘,就算長的再好,也差了一截。況且還是庶出,她是素來不喜歡那些鶯鶯燕燕的妾侍還有庶子女的。當年如果不是怕李家覺得自家看他們落難就去求娶嫡女,早就跟沈氏說要安然做媳婦了。如今是庶女倒不怕這些。

  安然見她誤會,又不好說安素有喜歡的人了,免得被她以為素素是個輕浮的姑娘,笑笑:「我嫁到宋家前,素素還沒許人家。可我來這裡兩個月了,日日都不同,也不知道家裡有什麼變化,前幾日來我又忘了問,不如等我問了母親,然後再答覆您。」

  覃夫人想著也是,反正他們還有一段日子才回京,也點頭答應了。

  安然送她出去,回屋想了片刻,寫了封信給沈氏。給多了些錢馬伕,讓他快馬加鞭當日就送到。

  沈氏當晚收到來信,見是安然,稍感意外。回屋抽信一看,先是問了好,隨後便說她和宋祁如今過的很好,接著便問了安素和駱言兩人,最後才說覃夫人求娶的事,又勸母親先為子女思量,莫只為還人情債,否則於覃家公子和安素都不好。

  看完信,沈氏才覺這女兒當真是長大了。

  第二天下午,安然就收到回信。看著信上內容,鬆了口氣。親自備了東西去覃府,向覃夫人表了歉意,說李家兒女嫁娶幾人,如今身邊就只有兩個女兒,不捨得這麼快高嫁。

  覃夫人也是個明白人,況且本就不太樂意這親事,只是小兒子求了,就順了他。這會聽沈氏這麼說,可是有了理由,說了一番可惜,就沒再多說什麼。

  安然回到家裡,又給母親寫了信,詳細說了,免得她擔心兩家交情有了間隙。

  等宋祁回來,安然跟他說了這事。不知為何,聽了這件事,宋祁忽然對她回宋家放下心來,看著天真爛漫,處理事情來,也是穩妥的。

  安然得了誇讚,笑道:「倒不是我的功勞,如果母親的說辭是覺得素素配不起覃家,那是折了素素的名聲。說不捨得她高嫁,實則年紀也不算小。說還想將女兒留在身邊多幾年,才是最好的說辭吧。」

  宋祁說道:「你不說她心有所屬,也是個好姐姐,會顧全安素的名聲。」

  安然笑笑,誰待她好,她也會待對方好。如果是像安陽那樣的,她可不會去理睬半分。這便是人性。

  宋祁忙完府衙的事,剛好是五月十三日,收拾好行李,十五那天,攜安然回京。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8 11:07 PM

第九十一章  宋家媳婦 豪門世家

      半個月的長途跋涉,終於回到闊別兩年的京城。安然坐在轱轆混著馬蹄聲的車裡,撩開窗簾往外看,倒沒什麼變化,耳邊聽的吆喝聲也是原來的調子。只是以前常和清妍在附近跑,臉面都熟著,如今卻好像多了許多生面孔。

  宋祁見她怔神,說道,「可是累了,離家還有一段路,要不靠著我歇歇。」

  安然回了神,笑道,「就快到家了,回去再歇也不遲。」

  宋祁說道,「進了家裡肯定還有其他事要忙。」

  安然淡笑,聲音微低:「大哥他一路都催趕,你又顧及我不讓車伕快些,要是進了城還拖著,你也不好交代。」

  宋祁想到大哥宋毅一路對安然雖然客氣,但是卻疏離得很,每每想到這,心裡總是不舒服的。連他這庶出的堂兄都對安然有這般深的成見,那家裡的長輩肯定也多持偏見吧。回去會受冷待他也想到了,但並不覺得會長久,畢竟……安然是個好媳婦。

  還在街道口,就有宋家下人來迎。到了宋府,馬伕喚了一聲「到了」,宋祁先下了車,將安然接下。等在門口的趙氏就迎了上來,先握了安然的手,語氣中滿是感慨:「可回來了。」

  安然欠身喚了她:「娘」,趙氏聽了歡喜十分,進了門後這稱呼可不過才聽了幾回,這一聲叫來,簡直是瞧見不久以後有孫子可抱了。

  家裡的姨娘和弟弟妹妹都向她問了好,因以前也見過,趙氏也沒再介紹,攜著安然進屋。

  因天色還早,宋成峰仍在朝廷辦公。安然第一次進宋府大門,也沒理由讓她梳洗歇著,得等著一家之主回來,大夥一塊吃了飯再歇。拉著她問了許多話,跟她做姑娘來玩時說的話已十分不同,隱約也會透著讓她為宋家多添子孫,孝敬長輩,體恤夫君的話。

  安然一一應聲銘記,趙氏和幾個姨娘見她如此乖巧,模樣又生的好,倒沒宋家男郎想的那麼多,只道是個溫順媳婦。

  宋祁也沒有閒著,坐了一會便和宋毅一起走了,說是先去吏部辦那回京就職的手續。

  有著趙氏的關照,安然也少了許多拘謹。宋家老太爺和老太太都已過世,宋成峰又不大管內宅的事,這大房,最大的就是趙氏,她待安然好,下人也是規規矩矩的。午後,又有其他房的小輩過來先瞧瞧新媳婦。眾人早早就知她身份,身為罪臣之後,連寒門小戶都比不上,又見她貌美,料定是個狐媚子,那帶來的嫁妝也沒幾抬,面上和和氣氣,心裡卻是瞧不起的。

  傍晚,宋成峰回來,宋祁也後腳到家。一家人吃過飯,安然又被趙氏留下來,讓宋祁先去洗身。

  安然趕了半個月的馬車,骨頭都快被顛散了。昨夜又急趕,根本沒睡好,應酬一日,累的腦袋都在嗡嗡響,本以為用食後能回房,又被她拉住,趁著趙氏不注意,偷偷揉了揉酸痛的眼。

  趙氏笑著問了她一些話,又道:「這個月的葵水可來了?」

  安然知她問什麼,答道:「來過了。」

  趙氏略覺可惜:「都快三個月了,肚子怎的沒個動靜。」

  安然笑了笑,心裡想著才三個月呢。趙氏說道:「可是晨風還總埋頭在衙門的事,冷落了你?」

  安然笑道:「宋哥哥待兒媳很好,衙門的事也沒落下,覃大人還時常誇讚他。家中的事也顧及的很周全。」

  趙氏聽她這麼說,笑了笑:「真是個機靈丫頭,兩頭都給他賺美名。」她瞧了幾眼安然,蹙眉,「今個兒我見晨風也沒佩戴,你也沒……莫不是真的彼此冷落?」

  安然問道:「娘指的是什麼?」

  「那司南玉珮呀,當初我替你們收拾新房時,不是在你們枕頭下放了一塊麼?」

  安然愣了愣,心中瞬時苦笑,那玉珮竟是她放的,可教她和宋祁一頓好想。未免讓人看出,面上卻得強忍,笑道:「宋哥哥和我都不愛佩戴那些,所以就把玉珮放在匣子裡了。娘若是喜歡我們戴著,待會回房我們就戴上。」

  趙氏這才放心,笑道:「也不必刻意,不喜歡放著就是,反正是取那好兆頭。」

  話說到最後,又是囑咐她多為宋家開枝散葉,這才讓她去梳洗歇下,又道明日隨她去拜訪其他叔公嬸嬸,早些起身。

  安然回了房裡,宋祁還沒洗完回來,拿了衣裳隨婢女過去。進了澡房,也有人伺候。以前柏樹好歹是跟了她好些年,也不覺羞澀。如今讓兩三個婢女看著,有些不自在,可豪門大家就是如此,她要是自己動手,又得被人說沒見過世面,小家子氣。

  百般不自在的洗完,回了房。宋祁正在燈下看書。兩人見了,因屋裡還有幾個僕婦婢女在,一時也沒說話。伺候的兩人好好躺下,這才熄燈關門出去。

  那腳步聲一停,安然就鬆了一口氣,轉身窩他臂彎裡:「宋哥哥一回來就去了外頭,可累了?我給你揉揉腿吧。」

  宋祁鉗著她的身,不讓她動彈,外頭廊道掛了好幾個燈籠,照的屋裡半明:「你也累了一日,歇著吧。母親也是歡喜你,所以才拉你說了那麼久的話,別怪她嘮叨。」

  安然笑了笑:「趙姨……母親她也是為了我們好,有什麼可怪的。對的,宋哥哥,我知道那司南玉珮是誰放我們枕下的了。」

  宋祁意外道:「誰?」

  「是娘放的,說是要我們相守一生。」

  宋祁苦笑:「母親差點好心辦了壞事。」

  安然陪笑了一日,臉頰都微酸,宋祁當初說回到宋家開始會不自在,她可體會到了。還好趙氏這個做婆婆的待她好,多數也是因為母親是她知己好友的關係吧。這一沾枕,睏意就上來了:「唔,反正事情也過了……娘讓我明日隨她去見族中長輩,宋哥哥明日去哪。」

  「去兵部任職。」

  安然笑笑,強打了精神看他:「宋哥哥你陞官了?」

  宋祁淡笑:「兵部右侍郎。」

  安然愣了愣:「正三品?」

  「嗯。」宋祁默了默,撫著她的柔軟青絲,「翰林出身雖好,但也是外派在外面兩年,只是一個濱州通判,做了再大的功績,也不過是造福大羽國的一寸地。我本以為應當是做五品郎中的,可是沒想到聖上卻封了個侍郎……我想,不過因為我是宋家嫡子罷了,總要撐得住場面。」

  安然知曉他在想什麼,宋祁絕非那種想依賴家族而生的人,可是又不得不受家族權勢的影響。出身好的人,確實要比別人少走許多彎路。當年爹爹在官場那麼久,一直在翰林院中,官品不上不下。宋祁未到三十就升上三品,還是兵部那樣重要的部門,不可否認,其中確實有宋家權勢的幫扶,無怪乎他略有惆悵。

  她撐手伏著,正面看他:「長輩給宋哥哥鋪好了路,並不代表宋哥哥能一直走康莊大道。你若是混賬了,路再平也會跌倒。沒有人可以永世扶持你,所以以後的路,宋哥哥要自己努力的走,即便起點高了別人,可身在這職位,做的別人挑不出毛病,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別人又能找到什麼把柄在背後指指點點。所以宋哥哥別在意別人怎麼說,做好本分,甚至做的比本分更好,讓他們刮目相看去。」

  宋祁怔松片刻,平日見慣了她柔情天真的模樣,突然說一堆大道理鼓勵自己,倒意外得很。安然……並非不懂,只是外事與她無關,根本不需要表露出來。他忍不住抱了她,長吻了一記,那種溫暖簡直是暖進了身體每一處骨髓。

  「為夫會努力,讓你一世無憂。」

  安然應了一聲,這樣上進的宋祁,她很喜歡,非常喜歡。

  一大早,日頭還未出,僕婦就進來輕喚安然該起身了。不過睡了兩個時辰的安然又強撐著起來,讓丫鬟伺候起身,穿衣洗臉,挽起髮髻,塗抹淡妝,像扯線人偶。

  宋祁也早早出去,兩人就在用早飯時見了面,宋家遵循食不言的規矩,吃飯說話易傷內裡,整頓飯吃的安安靜靜。

  兩人一大早,就只有在宋祁回房拿東西出門時,安然給他理順衣裳才說了幾句,又被宋成峰催促走了。

  趙氏和安然領著一大家子在前院送他們父子出門,前腳剛出,趙氏便道:「東西我已經準備妥當了,宋家親戚較多,可能要走上一日。你穿的鞋可要寬鬆些的,雖然不用走多少路,可時辰太長,別委屈了腳。」

  安然心中感激她,這種小事也替她想到了。上了車,想了片刻,笑道:「娘,莫不是你以前剛進宋家門時,吃過這鞋子上的苦?」

  趙氏可不會怪她這麼問,她的性子自己也知道,是個機靈人,巴不得和兒媳親近些,這宅子才安詳:「真是瞞不過你,可不就是吃了許多苦頭。那時老太太沒跟我說這事,新媳婦新衣裳新鞋子的,走了一日,晚上回去腳都腫了。」

  安然笑笑:「宋哥哥如今都這麼大了,娘還記得當年的事,想必真是在這件事上吃了不少苦頭。」

  趙氏笑道:「這倒不是因為太苦……而是因為……」她抿了抿笑,提帕壓低了聲音,「當晚回去,你公公瞧見了,給我揉腳來著。」

  安然當即恍然,笑了笑:「爹真是心疼娘。」

  趙氏在兒媳面前說起這事,倒也不好意思,擺擺手:「晨風跟他爹一樣,也是個會疼媳婦的人,四丫頭只管放寬了心。他若是薄待你,你跟娘說,娘替你做主。」

  說話間,已到了宋家祖祠。先去告知祖先,領了新媳婦來見。又求祖宗保佑,少不得又求多子多福。

  這不過是簡單的叩拜,等到了重要的節日,就不是只磕三個頭這麼簡單的了,從祖祠出來行了一段路,已到了第一個宅邸。

  安然嫁給宋祁後,閒暇時也會向他問宋家長輩有何人,任什麼官職,家中又有什麼人。宋祁挑揀了些走的頻繁的親戚跟她說,是以也知曉一些。

  這第一個到的,就是宋家二叔公府邸,他曾是先皇老師,連賀奉年也要敬他三分,兒子和孫兒也在朝廷任官,如今自己已經回家安享兒孫之樂,可在族中仍最有威信。

  安然進了裡頭,並不亂看,只是趙氏昨日就送了拜帖來,她們一進去,眾人早就等在了那,來看新媳婦。見到尊長,少不得又叩拜一番以示敬重。

  這半日下來,見的都是有名望輩分高的長輩,頂了個嫡長孫媳婦的名頭在上面的安然,見了他們更要表尊重,到了下午,又走了幾家,輩分漸小,這才不用跪拜端茶。可那兩個膝蓋,早就沒了知覺。

  晚上回去,梳洗時兩個膝頭都跪紅磨破了。回房裡敷了藥,疲累的讓丫鬟出去,坐在床邊想等宋祁回來,可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外面的丫鬟又不知,等宋祁回來,安然已經趴在被面上睡了過去,縮成一團。

  宋祁將被子挪開,抱著她要給她順好位置,剛探手在內膝彎裡,就見她擰眉痛叫了一聲,急忙輕放,看她迷糊醒來,問道:「哪裡疼?」

  安然看他,痛的眼淚都在打轉,生生嚥下,才道:「膝蓋。」

  宋祁拿被子給她裹好身子,捲了褲管,雪白的藥粉鋪在破損的膝頭上,紅白紅白的,不由皺眉,可見淤青,但卻沒法又上藥酒又灑藥粉。想揉揉旁邊,又怕扯開了傷口。

  安然說道:「不礙事,剛才就是突然扯了扯痛著了,如今沒事了。」

  宋祁看她俏臉蒼白:「臉都疼白了。」

  安然笑笑,分外厚臉皮的說道:「我本來就白。」

  宋祁失聲笑了笑:「我給你找塊紗布纏著,就不怕睡覺時蹭傷了。」

  安然抬眉看他:「宋哥哥你是拐著彎說我睡覺不老實。」

  宋祁淡笑:「確實不是很老實。」

  安然輕哼一聲,又問道:「可洗了身子沒?」

  「沒有,剛回來。」

  繫好紗布,宋祁就去洗身。安然已睡了好一會,現在疼醒,睡意全消。等他回房,精神倒抖擻了。想到母親說明日在家中歇息,等著小輩正式來探,就鬆了一氣。

  只是她想的太過輕鬆,就算不用四處跑,可也要笑對他們,還要在趙氏介紹一遍後記住別的房的媳婦孩子。可真是一個腦袋兩個大,平時看一本書記住內容都不是問題,這誰和誰倒亂了。

  送客離去,安然想著,媳婦不好當呀。趙氏倒對她這兩日的表現滿意極了,夜裡宋成峰回來,誇讚了一番,知書達理不說,記性還好,又待人寬和,是有長媳的模樣。

  宋成峰倒是面色淡淡,不附和誇獎,也不故意貶低,只說道:「從幾位長輩那探了口風,對安然頗有成見,也是怪當初晨風太過任性。族中沒事便能跑去濱州了麼?不在濱州帶個媳婦還好,這一帶,就讓長輩覺得是貪戀女色才過去的。」

  趙氏一心護著兒子兒媳,哼聲道:「若是宋家當時急需他出力他卻為了四丫頭走,這才是貪戀女色。我倒覺得我這兒子好得很,娶個好媳婦,可是好了九代人。老爺當初也是同意的,怎麼現在語氣這般怪。」

  宋成峰說不過她:「都是讓你慣的。」

  趙氏看他,抿唇:「我如此不也是老爺你慣的。」

  宋成峰苦笑:「好好,是我間接慣著兒子的。太太哪裡會有錯。」

  趙氏這會開心了,起身給他寬衣:「長輩那我是插不上話的,可畢竟是我們大房的媳婦,老爺也別總是聽他們訓言,偶爾幫說幾句好話嘛。」

  宋成峰自然知道,安然也算是他自小看著長大的,若非知曉她聰慧脾氣好,也不會讓長子娶她。妻子說的沒錯,有這樣的兒媳,長遠來看,也是宋家的福氣。

  回京第十天,安然終於理順了各種錯綜複雜的人脈關係,見完長輩見小輩,見完小輩見各種官夫人,還有其他牽扯的關係,她這才知道什麼叫做大家族,難怪祖母以前總是說他們李家人少,一個勁的要爹爹納妾生子。

  宋祁剛進兵部,畢竟並不熟悉,帶他的師傅是個骨子裡清高的人,最見不得這種世家後人,在他眼中通通都是草包。宋祁剛過去也挨了不少訓斥,雞蛋裡挑骨頭的事不少。

  只是他待人和氣,得了訓斥不卑不亢虛心聽教,讓他做什麼,哪怕是通宵達旦也會交上。日子久了,脾氣再差的人也沒了脾氣。這幾日也待他和善許多,不故意刁難,宋祁做完手頭上的事,也不逾越其他事情,和其他同僚一樣,到了時辰便放衙回去。

  小兩口的日子總算是從初回京城時焦頭爛額的狀態恢復了些,早早歇下時,時辰尚早,說了會話,對了對日子,才發現兩人在回京的路上溫存了兩回,至今已經是半個月沒親熱。

  說到這話,兩人都是情深意動,一會就脫了衣裳,溫存了兩次。

  歇了一會,安然說道:「我去取水。」

  滑落,沒等宋祁答話,外頭就有人敲了門,輕聲:「少爺,少夫人,奴婢們進來了。」

  安然一愣,奴婢?還「們」?方才歇了許久她們也沒動靜,自己剛說要取水洗身子,她們就應聲了,難道方纔她們一直在外面?她知道有人伺候,可沒想到竟然在這麼近的地方。那剛剛的呻吟聲和其他亂七八糟的聲音豈不是全被聽了去。

  無怪乎這幾日母親總是有意無意問她是不是來葵水亦或是身體不舒服,許是每日問了守在外頭的婢女他們晚上可有親熱過吧。

  宋祁怔松片刻,先反應過來,拿衣裳給她裹了光潔的身子。見進來四個僕婦,面色也不好。

  一個僕婦上前:「少夫人隨奴婢去沐浴吧。」

  安然只好穿了衣裳隨兩個僕婦去澡房,進了去,她們也跟了來,上好水,便看著她脫衣。想到自己身上還有剛才歡愉的痕跡,實在是撐不住了,說道:「你們出去吧。」

  兩人相覷一眼:「少夫人不必覺得窘迫,在宋家皆是如此,因此才讓奴婢們伺候一旁。即便今晚奴婢們退下了,改日也是要的,況且也沒讓主子親自動手的規矩。」

  安然認命了,好在侍候這種事的都是成婚了的僕婦,而不是那些未經人事的小丫鬟。

  洗淨了身,回到房裡,一會宋祁也回來。兩人重新躺在床上,心中頗有陰影,好一會安然才附耳開口,聲音低的不能再低:「明日我跟娘說,讓她們守在院外吧,否則我當真沒臉見人了。」

  今晚宋祁在上位,兩人許久沒親熱折騰的動靜也大了。第二次他將安然抱在身上,那種姿勢極為深入,更是舒服,哼了許多話。現在想想,簡直就是演繹了一場活春宮。她臉皮再厚,也經不住如此。

  宋祁又何嘗不是,他是讀書人,夫妻做這種事被外人聽了,總歸不大好,低低應了一聲。輕輕抱著她,就怕貼的緊了,又起了情欲卻不敢為之,那樣未免太痛苦。

  翌日,安然尋了機會,等沒旁人,才跟趙氏說夜裡讓僕婦站的遠些。趙氏開始還奇怪,等聽她羞紅了臉說,才說道:「倒是我的疏忽,只想著你們事後伺候好,好趕緊歇下,卻忘了你們還小,臉皮薄。」

  安然頷首笑笑,倒不是小不小的問題,而是兩人新婚,一開始就住在只有兩人的小宅子裡,哪裡有人在近處,若是她進了門就如此,如今也習慣了吧。

  趙氏只以為是人多讓小兩口按捺了這麼久才親近,難怪回來後就一直沒動靜,許是自己的錯。便讓她們夜裡站在院外,等以後熟人熟臉了再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8 11:18 PM

第九十二章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過了兩日,得了空,安然便去了孫家看敏怡。

  兩年不見,她覺安然未怎麼變,安然倒覺得她變化實在大。且不說那裝束高貴端莊,眸色也再不似往日天真,滿是成熟,隱約還帶冷意。

  兩人在花園中說了好一會話,問了這兩年的事,說了些京城的變化。

  奶娘抱了孩子過來,安然瞧著歡喜,因是生肖屬牛,便給她打了個小小的金牛當見面禮。那孩子拿著金牛咯咯直笑,已經會學著人說些簡單的字詞。逗的她乏了,就讓奶娘抱她回屋裡睡。

  宋敏怡笑道:「我哥哥年紀也不小了,嫂子可要及早打算為宋家添孩子了。」

  安然從進門她便喚自己嫂子,全然沒有當年那樣一口一個「壞丫頭壞姑娘」的親近了,她又想起清妍,有時嘴快或者私下裡,還是會跟以前那樣喚自己。語氣微淡,到底還是透著疏離。

  宋敏怡又道:「看看有沒有什麼偏方,讓大夫給你開個藥,頭胎是男孩子的好。」

  見她語調十分惆悵,安然頓了頓:「可是有什麼難處?」

  宋敏怡笑了笑,笑意微苦:「我夫君雖非嫡長子,但我懷的卻是孫家第一個孫兒,有身孕那會,府裡上下都高興,盼著我生個男孩。可惜我不爭氣,生下女兒,我倒是疼,只是公公婆婆都不怎麼歡喜。」

  安然握了她的手:「生男生女又不是女子可以決定的。」

  她沒說這種事是男子那邊決定的,根本和她們無關,可這種事說了,少不得要被追問她如何得知。要跟她們說現代醫學想必也不可能吧。

  宋敏怡搖頭:「但孩子在娘胎裡,就是親娘的錯。我只盼,第二胎能是個男孩。」

  安然默默明白為何短短幾百個日夜,當年在王宮裡做公主侍讀沒有被染污濁的好友,卻在這大宅子中變了性情。她想了想自己,宋祁是嫡長子,要是自己沒生個男孩,就算他們夫妻倆沒什麼,但是公公婆婆也會心有芥蒂吧。想到這,心底不由苦笑,她不願變成好友這樣,本來為人母親是十分開心的事,卻不想還要背負上這些條條框框。

  從孫府出來,她又去了其他幾個交情較好姐妹家中,如今都已嫁為人婦,說起笑來,還記得當年一起在學堂時的情形。

  回到家裡,趙氏便給了她一張請柬,笑道:「 和安伯的兒媳送來的,邀了許多官夫人明日去賞花。」

  安然接過,趙氏又道:「她是秦將軍的女兒,也是去年才進侯府的,年紀與你相仿,請的人也都是這兩年的新婦,你多去結識些人也好。家裡也沒什麼事忙活。」

  「明日安然會早早出門的。」安然笑了笑,這些應酬是免不了的。只是當年做姑娘時以玩為主,如今卻是以結識其他侯門媳婦為主,想要玩,也是次次要的。

  趙氏又道:「你回來後,可寫了信給你爹娘?」

  安然微頓:「倒還沒有,回來前已經跟母親說過,沒什麼大事我便不寫信去了,畢竟……這兒是皇城,盯著的人多。母親也覺無礙。」

  趙氏一聽,心中寬慰,這兩母女都是通情達理的人。如今局勢正緊張,李家到底是被貶謫的罪臣,要是書信往來太頻繁,對宋家確實不好,她略微愧疚:「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可別覺得我們宋家薄情。」

  安然淡笑:「兒媳明白,若要說薄情,那當初也不會讓安然進門的。娘也別怪安然是個不孝女就好。」

  兩人笑笑,很敏感的一個話題,來回幾句,就輕鬆沒誤會的解決了。

  夜裡趙氏和宋成峰說了今日的事,他也是詫異:「倒真是個看事通透,識大體的孩子。」

  趙氏得意道:「那是,也不瞧瞧那是誰的女兒,是誰挑的兒媳。」

  宋成峰笑道:「晨風的眼光不錯,不枉他就守著這一個媳婦。」

  趙氏也歡喜,給他脫了外裳,才道:「只是……老爺也知道,京城的達官貴人呀,很多都是骨子裡覺得自己高貴,我怕安然明天去了要被欺負。就算她們不敢明著說,可總覺得要被冷落。」

  宋成峰淡聲:「要是連這個都應對不了,還怎麼做宋家媳婦。」

  趙氏說道:「你這臉變的跟翻書似的,剛才還誇讚來著。」

  到底還是心疼發小好友,等宋祁回來,便讓他明天陪安然去賞花。宋成峰一聽,眉毛就豎起了,斥責:「糊塗了不成,明日他不休沐,你還要他特地告假去陪四丫頭賞花?昏庸!而且那是女人一起賞花,他去像什麼話。」

  兩人平日恩愛,但都是愛贏的人,多數也是宋成峰讓著她,但有些事還是有原則的。宋祁見兩人要吵起來,笑道:「爹娘不用為這件事爭辯,我會處理好的。」

  宋成峰真擔心他貪戀美色,有個長的好看的媳婦是有面子,可一不小心就變成紅顏禍水了。又叮囑了一番不許他胡來,宋祁笑笑應聲。

  回了屋裡,就見安然在看梳妝盒。

  聽見腳步聲,安然抬頭看去,笑道:「回來啦,在外面吃的可飽?要讓春桃給你再備些飯菜麼?」

  「不用。」宋祁走近看那些首飾,各式各樣,還各有用處,笑道,「突然覺得還是男子好,只佩個髮冠就好。」

  安然拿了一隻碎柳金步搖和碧玉華勝,揚手附在髮髻上,仰頭看他:「哪個好看?」

  宋祁左右看看,笑道:「你戴什麼都好看。」

  安然笑了笑:「真會哄人,好吧,那我換個說法,戴哪個更好看?」

  宋祁這才指了一個,安然拿下:「決定了,明天戴這金步搖去。」

  她不喜往腦袋上插什麼東西,以前就被沈氏說過好幾回。可趙氏特地囑咐她,有多好看就妝點的多好看,越貴氣越好。有皇親國戚在還說收斂點,可這種官家媳婦就是爭奇鬥艷的,你穿戴的清純,別人面上說你真是襯得起這妝容,淡抹胭脂也是美人。可背後卻會說你寒磣,這人呀,常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而且她是宋家媳婦,更要裝扮的大氣。

  宋祁說道:「母親說你今日去見了敏怡,聊的可好?」

  安然頓了頓:「不大好。」

  宋祁坐在她一旁,問道:「怎麼不好?」

  安然看他,回到京城來,宋祁又瘦了許多,敏怡見了自己,也說她瘦了。她想,在京城吃喝是好了,可心裡到底不大快活的。見他問起,說道:「你妹夫又納妾了,而且第一個妾侍又有了身孕,雖然嫡庶有別,撐死也大不過嫡出,可如今敏怡腹中沒動靜,她有些發愁。」

  宋祁說道:「敏怡自小就是這種性子,總是太消沉。孩子已經生了一個,總要養好身子再要第二個,若是為生而生,倒不是做孫夫人,而是做為孫家生孩子的孫夫人。」

  安然點點頭:「我這般勸她了,只是她的心結解不開。」

  她想,敏怡最在意的,不是孩子的事,而是孫小將軍頻繁納妾吧。當初納第一個妾侍敏怡在信裡也沒說什麼,畢竟這年頭男人納妾是正常的事,她總不會跟自己一樣死守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可這成親兩年就要了兩個姨娘,到底有些芥蒂。

  宋祁見她不知沉思什麼,抬手摸摸她的臉:「你是怕……我也給你招幾個妹妹來嗎?」

  安然淡笑:「是怕,宋哥哥說過不會,可是回來一個月,族里長輩可透著讓你快些抬多幾個姨娘進來開枝散葉的意思,最好生的全是庶子,以後又可以考取功名做官,比庶女好不知多少,說了一堆,倒說的我善妒死拽著你。」末了一想,又正色,「對,我就是妒忌,就是拽著宋哥哥不許你納妾。」

  美艷的臉上用這種嚴肅的語氣說出這麼一番俏皮的話,宋祁真覺得這不是霸佔,而是喜歡。她喜歡自己,才會如此緊張。他探身吻了她一記,說道:「那你就一直這麼拽著我吧。」

  安然心裡微動,環手抱了他:「嗯。」

  宋祁順勢將她抱起,往床榻走去。這樣心心相印的時刻,比平日裡特意做的前戲不知好多少。

  夏夜微熱,貼合在一起的兩人,比這夏夜……更熱。

  翌日,安然起了個大早,那邊說是清晨的花兒最好看,沐浴朝陽下,如含金光,喜氣又富貴,因此她還有些睏意就起來梳洗了。

  裝扮好後,下人收拾東西出去,她看了銅鏡好幾回,轉身看那穿上官服的宋祁,身形筆挺,官服處處貼身而合適,一眼看去,又正氣又俊氣。她張手看他:「宋哥哥,我像不像孔雀?」

  宋祁抬眸看去,當真是個絕色麗人,哪裡像大花孔雀。而且最主要的是,安然的妝容可淡可濃,淡妝清麗秀氣,濃妝美艷媚惑,後者在他撩起喜帕時便知道了。今日的狀偏濃,卻也非妖冶的,非常合適,笑道:「好看。」

  安然笑笑,反正在他眼裡,橫豎都是好看的,微微撇嘴:「以後再不問你。」

  坐下身要往手上戴飾物,又回身看他:「宋哥哥,我戴哪個鐲子好看?」

  宋祁失聲笑笑,安然才回過神來,面頰微紅,認真道:「真的再不要問你。」

  兩人是一起出的門,今日天色倒不太好,不是賞花的好日子,瞧著就要下雨了。等她下了馬車,到了侯府,天色更是陰沉。方才和宋祁在家門口道別就上了馬車,也沒注意到婢女有沒帶傘。下了車見幾個婢女都是兩手空空,不由說道:「忘了帶傘麼?」

  春桃笑道:「少夫人,這雨下不來的。」

  安然微微皺眉,也沒多問她,只是這種天氣,還是帶傘好。雖然沒幾步路就可以坐馬車,也淋不了雨,可是讓婆婆知道,責怪的就是沒做好本份的下人了。

  進了裡頭,便有人來迎。去了後院,那兒搭起了棚子,本來是怕賞花品茶時被日頭曬著,現在倒成了預防擋雨的了。

  安然先向侯爺兒媳姜氏問了好,又一一由她引見其他先來的新婦。眾人聽見宋家媳婦來了,都帶了幾分好奇,畢竟宋祁是當年的狀元,長的好又有學識,家世還無官家可比,卻遲遲不娶,名聲早就傳遍京城。前幾個月聽聞他娶妻,一打聽,可教人不解,千挑萬選,竟然娶了前丞相家的姑娘。

  今日一見,容貌甚美,心裡便想那宋祁也是個糊塗人吧,為美色所誘了。李家已頹,還是罪臣,若非長的好,想必李四姑娘也進不了宋家門。

  安然見她們眼神有異,不動聲色和她們說笑,只當作什麼都沒瞧見。否則又能如何,人家未挑明的事,難不成還要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麼。若真有人不顧宋家面子對她冷言冷語,再說不遲。

  這次花會共來了二十一人,果真如趙氏所說,個個都是年輕夫人,最早嫁的那個,也不過是在去年九月,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還有姑娘時的朝氣,一時也融洽。到了午時,眾人入席用食,除了主家,其他夫人都是按照夫家官位來排,安然的位置便排在前頭。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多是三十以上,甚至是偏三十有五,宋祁是三品,安然自然是在前面。

  她這一入座,就惹來更多眼神。她生的十分貌美,方才不多言談,卻也惹人注意。如今坐在主家右側,更讓人留意。

  菜還未上來,便有後到不知她身份的婦人說道:「這位莫非就是宋家的新媳婦,李家四小姐吧?」

  安然淡笑輕點了頭:「喚我安然就好。」

  那人笑道:「李大人可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沈夫人也端莊高雅,聽說李家姑娘個個都生的好,尤其是李四小姐容貌更甚,我看不假。」

  旁人說道:「早就不是李大人了,當初聖上不是說李家人不能入京麼?怎的李四小姐卻能回。」

  安然輕看了那傲慢的小婦人一眼,一人插話輕笑:「嫁進宋家就是宋家人了,自然不關李家的事,妹妹有枝可攀,自然是願意做宋家人。」

  有幾人抿嘴笑笑,也有幾人默然不作聲,又有人道:「要想攀上宋家的枝,也得生的好才行呀。妹妹沒李四小姐的容貌,就別想了。」

  安然微微屏氣,這些話真是好不客氣。說她為了榮華捨棄娘家,還以色媚惑宋祁才得益翻身什麼的,簡直是混賬話。待她們說的放肆了,她緩聲:「安然是宋家人,也是李家人,有了公婆,也未忘生養我的爹娘。蒙聖上恩德,許我隨夫回京。夫不嫌妻,是我的福氣。只是聖上欽點的狀元,又怎會是拎不清輕重的人,幾位姐姐說的這些話若是讓英明的聖上聽見,怕是不好。」

  幾人微頓,一會一人才道:「我們倒也沒說宋大人的不是,妹妹多心了。」

  安然笑了笑,既從容又不卑不亢:「但願是我多心了,還是賞花吧,否則別人問起我今日做了什麼事,我真不知是要告知他們,原來今日賞的不是花,而是人呀。」

  那幾個嚼舌根的人相覷幾眼,坐在中間位置的一個美婦人忽然對那其中一人說道:「秦夫人被稱為京城一絕,是公認的美人。你娘家和宋家也交好,應當和宋大人見過不少面,聽聞秦夫人當初也非常有意宋家,可為何宋大人卻沒喜歡您?卻娶了李四小姐?我想,這也不是容貌的緣故。比李家有權勢,富貴,比李四小姐好看,學識更淵博的可不少,可為何宋大人偏娶了安然姑娘?我想,這不過是真心喜歡罷了,哪裡有那麼多雜七雜八的說法。」

  安然好奇看她,不知為何當著眾人的面幫她,可這人,是半分都記不起,並無交集。

  這下眾人是徹底沒再繼續這話題了,主家新婦也打了圓場,將這話繞了過去,氣氛又微妙的和睦下來。

  安然看那美婦人,她也正瞧來,笑意淺淺向她點了頭,安然忙回以眼神致謝,若非是對面桌,真想好好和她暢談。

  飯吃了一半,天就下起淅瀝小雨來,眾人在棚架下,也沾不到半滴雨水。吃過飯,歇了一會閒侃,賞花沒賞成,也沒什麼興致,便準備回去。各府下人紛紛打了傘送自家夫人出去,主家見安然未動,也是個體貼人,笑道:「可是沒帶傘,我讓下人去拿兩把來。」

  說罷就讓人去拿,那秦夫人見了,說道:「宋夫人,你身邊的下人也實在不懂看天色,莫不是你從娘家帶來的吧?」

  安然實在聽不得她全程都冷言冷語,說道:「看來秦夫人是想替我們宋家指導下人,真是榮幸至極。」

  秦夫人一頓,還沒發難,那侯府下人就跑了過來,說道:「請問哪位是宋侍郎宋大人的夫人。」

  春桃說道:「可有什麼事?」

  那人道:「宋大人來接宋夫人,正在門口。」

  眾人一愣,那侯爺兒媳已說道:「快請宋大人進來。」

  原本要走的人也不走了,瞧著宋祁撐傘進來,雨隨傘沿而下,滴落地上,淅淅瀝瀝的,模樣甚是豐神俊朗,當真是個美男子。

  安然眨眨眼,不知他唱哪齣戲。

  宋祁步子不急不緩,上前向主家問了好,笑道:「知道今日安然來賞花,我正巧午後歇息半個時辰,便來接她一塊回去,是我唐突了。」

  旁人笑道:「我說為何宋夫人不帶傘,原來是有宋大人親自來接。聽聞您在兵部十分繁忙,還抽空來接,當真是伉儷情深,我們是羨慕不來的。」

  宋祁笑笑應聲,又看向安然:「可向眾位夫人告辭了?」

  安然回過神,向眾人道別,便進了他的傘下,挨著一起出了侯府,上了馬車,等他上來,側身都濕了,拿了帕子給他撣乾淨,抿緊了嘴,說道:「我終於知道為何春桃他們沒帶傘了,許是和你商量好的。」

  宋祁笑道:「她們可為難你了?」

  安然笑道:「倒是有為難的,不過我不在乎她們,她們也氣不著我。就是對你冷嘲熱諷的,聽著讓人生氣。」

  宋祁看她說後面那句話時擰眉有怒氣,當真是為了他才生氣,說她自己倒是傻乎乎的一點也不在意,也顧不得是在馬車裡,抱了她便親了一口。安然瞪大眼,輕捶了他一拳:「宋哥哥你越發不正經了。」

  「開心罷了。」

  安然笑笑,挨他近坐,倚在他肩上:「你怕是早就料到她們會刁難我,說我是紅顏禍水還是什麼狐媚子,所以你才特意過來,對的,這是俗稱的『秀恩愛』。」

  宋祁笑道:「這個詞倒精闢,」

  安然說道:「可要是她們添油加醋一番,你倒是變成貪色之徒了。」

  宋祁說道:「兵部那邊已經穩定下來,我每日早去晚歸,旁人也知曉我不是去任閒職的。今日知我百忙也要去接你,也是讓她們知道,我娶你,不是因你容貌,也非你才識過人,而是我真心喜歡罷了。一次被誤解,兩次三次,一直堅持,那再多的流言蜚語,也會不攻自破。」

  安然笑笑:「這個法子笨極了。」

  宋祁輕攬著她,聽著這話也是笑笑。想堵上悠悠眾口,哪裡有那麼簡單。無論再怎麼表真情,旁人也會嚼舌根。那就順其自然下去,一年、兩年,他只守著安然,不出五年,也再不會有人說那些話。

  回到家裡,宋祁匆匆吃了飯,又回兵部去了。安然倒不想他下回還這般趕,反正他的心意自己也知曉,別人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橫豎不在她心上,也氣不了她的。

  回了房裡午歇,安然想起今日那在宴席上幫自己的美婦人,問那在鋪床的春桃:「你可知那幫我說話的少婦是哪位府上的夫人?方才人多,也不好問。」

  春桃抿嘴笑笑:「少夫人這個就不必打聽了,總會見著的。」

  安然見她笑的有隱情,說道:「別賣關子了,說吧。」

  春桃說道:「那是夫人娘家的表小姐,跟我們是表親。說起來,少夫人得喚她一聲表姐,不過關係有些遠罷了。」

  安然皺了皺眉,恍然過來,笑道:「莫不是娘讓她為我說話的?」

  春桃笑道:「當然呀,否則誰會去得罪那幾個官太太呀。今天一大早,夫人囑咐我說在花會見到表小姐後,就跟她說要多照顧你。這話剛說完,少爺又喚我,讓我別帶傘了,他要親自去接您。這兩個秘密,奴婢可是忍了大半天呀。」

  安然心中暖暖,有這樣的婆婆和夫君,真心足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9 11:50 AM

第九十三章  乍暖還寒皇宮赴宴

      八月的天,皇城秋風乍起,百姓已經開始穿夾了薄棉的衣裳,而在濱州卻仍舊是薄衣薄衫,午時還能常見著人拿了小扇子輕搖,熱的很。

  又快到一年中秋,沈氏去族裡商議今年祭祖的事,又見著了韓氏。沈氏對他們仍是不理睬,只是韓氏知曉李瑾軒娶了個郡主,安然又嫁了官家中最有權勢的宋家,也不敢當面冷言冷語,否則沈氏一個心狠,估計他們大房的都要像螞蟻那般被碾死。相反想套套近乎,至少讓張侃別總盯著李瑾賀就好,做不了官,這生意做起來也可過上體面的日子。

  李順因今日身體不適,路離的又近,沈氏也沒乘車,商定了當日的事宜,步子剛邁出大門,背後就聽見人喚了她。步子微頓,想佯裝沒聽見,只是那聲音太大,別人都側目了,又如何當作沒入耳。緩緩轉身,韓氏已快步走了過來,笑道:「剛才進來時沒瞧見弟妹的馬車,可是壞了?不如坐我的回去吧。」

  沈氏微微欠身問了好,就算再怎麼翻臉,禮節也做好,如此就算是不知內情的人見了,也不會說他們二房的不是,聲音略淡:「不必了,宅子離這兒挺近的。」

  韓氏笑道:「那可不成,弟妹可是侯爺的女兒,嬌生慣養的,這路可不平坦,還是讓我送送你吧,反正也順路。」

  沈氏看了看她,這嘴臉變的可當真是快,日新月異的。如今親近她,還不是因為二房有了權勢,有福想要同享,有難卻還要踩一腳。她的臉皮倒厚,當真忘了曾對他們做過什麼麼?

  韓氏見她默聲,也不自在起來,她想著自己到底比她輩分大,就算有了靠山,她也是大嫂,難不成還要看她臉色不成。安然是嫁的好,可宋家的胳膊也伸不到濱州這窮地方,李瑾軒也娶的好,可那郡主到底有沒有得王爺認可還不一定,否則當初怎會娶的那般簡單。

  沈氏淡聲:「不勞大嫂操心了,弟妹自己回去就可。」

  韓氏僵了僵臉,輕笑一聲:「弟妹真是越發看不起人了。」

  宋嬤嬤聽的皺眉,想要辯駁,沈氏輕輕搖頭。她方纔的話旁邊的族人可有聽見的,自己不辯,就是韓氏的錯,自己辯了,就是他們二房的錯。在那些德高望重卻有些迂腐的長輩看來,小輩就是不該和長輩頂嘴的。他們怕的,不過是開了這個先例,日後自己也同樣被小輩斥責,所以維護好這個等級,也是他們長輩的職責,無論誰對誰錯。

  韓氏滿腹怨氣回到家中,一進門就見八歲的李重歸在院子裡跑,兒媳阿阮在那繡花,一頭撲進阿阮懷裡,喚了一聲:「娘,我餓了」。韓氏一見,疾步上前拎了他的耳朵就往後扯,氣道:「瞎撞什麼,沒瞧見你娘有了身孕,撞壞了怎麼辦?」

  阿阮把他護在懷中,陪笑道:「娘,他能有多大力氣呀,哪裡會撞的壞。」

  韓氏說道:「指不定就是故意的,怕你肚子裡的孩子奪了他爹的疼愛。」

  阿阮笑笑,揉揉李重歸被拎紅的耳朵:「只是小孩子還愛跑罷了。重歸不疼,娘待會給你做好吃的。」

  韓氏擰眉,當著面就說道:「真不是尚和怎麼想的,竟然撿了個孩子回來,又不是自己沒那能耐生。日後他親爹尋來,這孩子不就擺養了,真不懂計算。」

  阿阮笑道:「娘別生氣,爺也是個好心腸的人,可以積功德,對我腹中的孩子也好。」

  韓氏聽見這話,氣才消了些。嬤嬤奉上茶,剛喝了一口,耳邊就聽見刺耳的叫聲,差點沒將手中的茶抖得溢了,將茶杯重放回嬤嬤手裡,燙的嬤嬤神色痛苦卻不敢吱聲。她歎道:「你爹命短,得了怪病就這麼去了。後來你二叔溺水,也去了。我本以為我的命已經夠苦,誰想老了,你小姑子又瘋了。如今我只有尚和一個可依賴的,你呀,多生些,給李家壯大門面吧。」

  阿阮好一番勸,才將她面上的愁雲勸散了些。李瑾賀回來時,還拎了條魚,還會張嘴動彈,可新鮮著。進來問了安,見李重歸聳拉著腦袋站在一旁,輕拍他的腦袋:「爹回來了,怎麼不叫?」

  李重歸抬頭看他,小眼淚汪汪的,李瑾賀將魚交給下人,抱起他拋了拋:「誰欺負你了?」

  韓氏瞥了一眼:「我。」

  李瑾賀頓了頓,坐下椅子笑道:「重歸哪裡惹您生氣了?」

  韓氏輕笑一聲:「比起阿阮腹中的孩子,你倒對個野種更上心。」

  李瑾賀擰眉:「什麼野……我不是早就說過,進了李家門,就是李家的骨肉。還有,娘別再當著重歸的面說。」

  「小孩子哪裡聽得懂這些。」韓氏嘀咕一聲,見兒子面色微沉,擺擺手,「好了好了,不說就不說。你有空緊張他,倒不如多陪陪阿阮。」

  李瑾賀逗了他一會,見他開心了,才說道:「不是去叔公那商議中秋的事了麼?這次要交多少銀子?」

  「每戶額定五兩,一個人交一百文,我們家一共交五兩三百文就好。」

  李瑾賀皺眉:「我們家五口人。」

  韓氏說道:「這野……重歸我沒算在裡頭,還有安陽,她又不去吃飯,白交錢嗎?」

  李瑾賀沉了臉,對阿阮說道:「你去取五兩五百文來,讓阿福送到叔公家去。」

  韓氏大聲道:「你如今很富裕嗎?兩百文夠買好幾天菜了。」

  李瑾賀說道:「娘,重歸是李家人,安陽也是。我平日裡無暇看著她就算了,你常在家,也讓她瘋跑出去。你不把她當女兒,我把她當妹妹。」

  「妹妹……」韓氏冷笑,「她當初嫁了徐保和就整日踩在你頭上數落你,連娘她也不放在眼裡。我想到要自己一大把年紀了還要照顧個瘋女兒,就煩的睡不下。以前我常笑你姑姑是老姑娘,沒想到自己也養了個,可笑。」

  李瑾賀不想再聽她嘮叨這些胡話,抱著李重歸,牽著阿阮進了屋,拿錢去了。

  宋嬤嬤陪著沈氏走回去,路上憤憤不平:「那大太太真是愈發過分了,自己做的事就不長腦,別人待她半分冷色就覺天下人待她不公。動不動就在族老面前說自己沒了丈夫又沒了個孩子,女兒還瘋了,命苦命苦的,最後一個不完全是她自己作的。」

  沈氏輕責:「大哥和尚明的事就莫說了,大哥為人忠厚,尚明也是不該死的,可惜了。你說安陽我倒是不攔你,但若大嫂會做人,又怎會落得今日這種地步。本來尚和在商行也站穩了腳的,可惜大嫂太過猖狂,嬌慣著安陽。可巧何妹妹碰著了張侃這樣狠手段的,好好收拾了一番,有秦家幫在,大房也別想在濱州發財了。」

  宋嬤嬤心裡倒解氣:「最好是別讓他們得勢,否則又得張狂。」

  沈氏笑笑,這樣的親戚,沾不得,簡直連半分關係都不想牽扯上:「二爺這月的信還沒來麼?」

  宋嬤嬤答道:「還沒有,上一回來信是……是……」

  沈氏笑道:「是上月十一,今天整好一個月了。約摸中秋也是不回來過。」

  宋嬤嬤笑道:「太太和二爺做了這麼久的夫妻,感情卻是一分沒淡的。」

  沈氏笑笑,兒女乖巧,夫妻伉儷,家中和和睦睦的,就足夠了。路過藥鋪,瞧見正好有新到的藥材搬進店,便拉了宋嬤嬤去買些好的藥材給清妍燉湯喝。

  李瑾軒如今作的畫都放在別人的店舖裡賣,賣的出去的就和老闆分成,賣不出去的全部送回,那老闆才答應挪個位置,代他去賣。雖然錢少賺了些,但是卻不用拋頭露面。

  夜裡沐浴回到房裡,就見清妍正拿了針線往針眼戳。如今五個月的身孕,肚子圓滾滾的,比同月份的孕婦肚子都大,大家都想著這約摸是雙生子。清妍沒生過孩子,不知道生一個就難受了,更何況是生兩個,聽見估計可以一次生倆,比誰都開心。

  聽見開門聲,偏頭看去,見李瑾軒進來,也不穿了,抬手朝他遞去:「燈火太暗看不見。」

  李瑾軒接過,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很快穿過。比起第一次來,速度奇快。剪斷線,給她擰好了結,笑道:「肚子可餓了?我去廚房瞧瞧雞湯燉好了沒。」

  「別。」清妍苦著臉道,「再不要吃那麼多,你瞧,我的下巴都圓的瞧不見了。」

  李瑾軒看著她,比起以前來確實是圓潤了許多。見他看的久了,清妍背身:「果然是。」

  他失聲笑笑:「是圓潤了些,但又沒說不好看。」他從背後抱著她,伸手摸摸那高隆的肚子,「快點出生吧。」

  清妍倚在他身上,來回數著他的手指玩,笑道:「娘不是說可能懷了兩個嗎,最好是一男一女,哥哥帶著妹妹,多好。」

  李瑾軒笑道:「那後年再生兩個吧。」

  清妍點頭:「嗯。」

  「再再後年又生兩個。」

  清妍眉頭一擰,回身拍他,佯裝生氣:「你把我當母豬呢。」

  兩人相視笑笑,期盼這孩子出生,為家中添歡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9 12:02 PM

第九十四章  乍暖還寒皇宮赴宴

      臨近中秋,宋家上下早就清掃了一遍,換上了新燈籠,沒了些許塵埃,連燈火都亮了許多。

  趙氏和幾個妯娌說了後日中秋族人聚會的事,因幾個侄子成家早,沒嫡子也有了庶子,唯有趙氏膝下無孫兒圍膝,說著說著便有個弟妹問道,「怎的安然進門半年了,肚子還沒點動靜,」

  趙氏笑笑,「倒不急,這事隨緣嘛。」

  一人說道,「我倒是想起來,李夫人不就是過門五年才只生了她一個女兒,該不會是……隨了她娘那樣吧?」

  有人帶了頭,其他人也紛紛猜測或許真是如此,趙氏心裡聽著也不是滋味。要是真要她等個五年,乖乖,那可了得。可見小兩口如膠似漆,問了下人,也說常做夫妻之事,總不會是真有問題吧?

  越發不安,便去了個有名望的大夫那,問問有什麼藥調理身子。

  今日宋祁休沐,和安然在房裡下棋,各有輸贏,下了四五盤也乏了。宋祁說道:「去外頭走走吧,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安然想了片刻,笑道:「去苑塘吧,有好幾個月沒去了,那兒的魚最好吃。」

  宋祁笑道:「又嘴饞了。」

  安然笑道:「你不想吃的話,那都釣給我吃吧。」

  宋祁笑笑,讓小廝去備馬車。

  到了苑塘,還不到午時。因中秋前頭三天朝廷上下休沐,來這遊玩的官家人也多。宋祁剛下車,就有人瞧見來打招呼。等安然俯身出來,宋祁伸手接她。別人見他動作小心,沒半分故作之態,惹的旁人羨慕。

  安然剛回京那會,宋祁得了空都會陪著她,她去玩也會去接送,開始還有人說閒話,久了,謠言不攻自破,到如今,仍是恩愛,贊言就多了。

  宋祁和安然進去,那苑塘老闆鄭浩生見了安然,快步迎上,笑道:「見過宋大人、宋夫人,上雅間吧。」

  等過了人群,安然笑道:「鄭叔叔不用客氣,方纔你一說雅間,那些人可盯的緊了。」

  鄭浩生笑道:「來這裡的官員確實不乏大官,一品二品的也得等在那,可你們不同。我和你姑姑雖然沒見過幾回,可那樣豪爽的女子,也讓人難忘。我上回瞧見你,倒嚇了一跳,可真長的一樣。」

  安然笑笑,確實是,越長就越像三姑姑。

  拿上魚竿,尋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安然和他說起以前常和清妍來這,幾乎每個月都來一回,倒也沒吃膩。後來到了濱州,湖泊多,但是總覺得魚兒的味道不及苑塘的。

  宋祁笑道:「對你而言,到底京城才算得上是家,人在別的地方吃東西,到底不香。」

  安然想了想,笑道:「也對。我如今只盼呀,聖上能早點讓爹娘回京,否則估計我要好多年都不能去濱州看他們。」

  宋祁聲音微緩:「約摸不用太久。」

  安然握著魚竿的手頓了頓,偏頭看他,正要問,便見他挪開了視線,定定看著魚池。她默了片刻,心下知曉這種話題不宜深說,便沒有問,岔了話說道:「宋哥哥,水面動了,看是不是魚兒上鉤了。」

  宋祁抬手,果真見了一條魚兒掙扎。將魚放進桶裡,心如那魚池波紋般不能平靜,安然懂他,因此才不追問,否則以她的脾氣,總不會隨他一塊毫無徵兆的停了這個話題。

  午時在苑塘客棧這將魚熬了湯,又讓店家分別烤、蒸了一條,吃了三道魚菜,心滿意足。吃過後又在街上遊玩了一圈,回到家裡已經是傍晚。

  趙氏見了她,喚她過來,說明日皇后宴請午食,讓她今晚歇好,衣裳也備個大方得體的,穿戴整齊些。

  趙氏和安然都是官夫人,因此請柬也是一式兩份的。留她說了會話,趙氏又說道:「娘為你尋了個大夫,等過了中秋,給你看看,看哪兒沒調理好,怎的半年了肚子還沒個動靜。」

  聽見又是老生常談的話,安然倍感壓力,可也唯有一一聽著。宋祁在旁聽了,說道:「我倒是不急,慢慢來就好。而且十七的年紀,身子都沒長好,孩子晚兩年要不遲。」

  趙氏立刻把話鋒轉向他:「你不急,爹娘急。敢情是你不想要,所以才半年沒個動靜吧。」

  安然想開口,這事可真不能怪宋祁,剛要說,宋祁握了她的手,力道微重。當即明白,這是不願她挨訓。

  兩人眼神交匯的片刻,哪裡躲得過趙氏的眼睛,見他們如此,她這做母親的也不好再說什麼,半是欣慰半是憂愁,擺擺手讓他們出去了。

  安然隨宋祁回了房,關了門,便說道:「你能擋得一回,也擋不住第二回的,總不能一直在我身邊。倒不如讓娘說我。」

  宋祁淡笑:「那能擋一回就算一回吧。」

  安然笑笑,抱了他的胳膊墊腳親了側臉一口,紅著臉貼耳:「那今晚努力些吧,以後就都不用擋了。」

  宋祁微微嚥了咽,低眸看她,這樣主動的安然……好像也挺好。也不管兩人還沒梳洗,就抱起她往床榻走去。

  安然靜靜窩在他懷裡,以前很怕有孩子,因為生孩子什麼的太痛苦。可如今,卻想要一個了。不是為了「應對」公婆和宋家族人,而是……打心裡的想和宋祁生個他們的孩子。

  翌日辰時,安然就隨趙氏進宮,聽皇后訓言。待入座,還看見了敏怡。稍稍抬手擺了擺,敏怡也衝她笑了笑。

  吃過飯,又陪皇后游了後花園。等快至申時,讓她們回去,獨獨留下安然。

  安然對這皇后還是有些牴觸,當初太后和皇后都是支持二皇子的,也就是說,李家遭難,皇后也肯定出了力。嚴格說起,不管不是想聲東擊西保住李家的皇帝,還是一心一意想要打壓李家的皇后,都是對不住李家的人。這會見獨留自己,偏又拒絕不了,只好恭恭敬敬陪話。

  仁德皇后拉著安然的手說了會話,見她說話得體,卻是止在規矩上,不疏離,可也不親近。她笑道:「賞了半個花園,走了這麼久,也累了吧。本宮覺得和你非常投緣,當年還想向你母親為二皇子求娶來著,可惜呀,你年紀尚小。」

  「是安然沒這福氣。」安然笑笑,心裡想著總算是說到正題上了。

  仁德皇后說道:「如今你嫁進宋家,本宮也歡喜。不過宋家權勢再大,也不能把你爹娘接回京城團聚,你是個孝順孩子,本宮……倒是可以幫幫你的。」

  安然立刻跪下,頷首道:「皇后娘娘萬福,只是爹爹如今正行丁憂,若是回京,只怕旁人要非議了。可惜爹娘沒這福分,不能得皇后娘娘恩澤。」

  果真是拉著她便沒什麼好心思,若是她點頭了,皇后真把爹娘接回京城,那她就是欠了皇后一個人情,她是宋家媳婦,讓人知道也少不得猜測是不是宋家要幫扶二皇子了。正好父親有丁憂之名,說了這話,任皇后再想怎麼拉攏,也不敢逆了。

  果然,這話一出,皇后的面色也沉了,淡聲:「真是有心使不上力,本宮心裡也不舒服。」

  安然千恩萬謝,也不抬頭去看她。仁德皇后也不讓她起來,既然幫不上忙,那就……跪著吧,她還敢說個不字麼?

  跪了許久,膝頭也酸痛起來。正不知要跪多久,就聽見外頭公公報聲「皇上駕到」。

  皇后執帕下地,迎了出去,在門口就請了安。安然也轉身跪安。

  賀奉年看了看那俯首跪在地上的紫衣人,問道:「今日的宴席還未散?」

  皇后笑道:「早散了,聖上坐吧。」

  賀奉年坐下身,又瞧了安然一眼:「那這是誰家的,可是犯了什麼事,久跪不起。」

  皇后坐在一側,淡聲:「說了一些不得體的話,跪跪長點心。」

  賀奉年素來不管這些,象徵性問了仁德皇后今日的宴席,等想跟她說皇子的事時,到底不便,示意皇后讓安然走。

  皇后說道:「退下吧。」

  安然輕鬆一氣,跪了安,起身時腿都有些軟了,又不敢揉腿,剛直了直身,下意識的往前看去,便對上賀奉年的眼睛。瞧見他眼裡抹過的詫異,心裡立刻咯登了一下,剛才跪著沒嚇出冷汗,現在這眼神一交匯,立刻濕了一脊背,她怎麼就忘了,如果三姑姑真和賀奉年有什麼過往,她這張臉簡直就是「見不得人」的。

  賀奉年盯著她看了好一會,連皇后也察覺到了不對,喚他一聲,才收了視線,讓那宮女扶她出去。等安然走了,面色沉冷,硬聲道:「讓你管個後宮,你倒是折騰的不錯。」

  仁德皇后一聽語氣不對,立刻跪下:「不知聖上此話何解。」

  賀奉年輕咳幾聲,心口悶得很,他這病,真是愈發嚴重。聽她這麼說,冷笑:「沒認錯的話,那是宋家媳婦李安然吧,你罰個將軍的媳婦,罵個文臣的媳婦朕都不說你,偏是宋家這樣的純臣,你動不得。」

  皇后冷汗涔涔,不知他怎麼認得那是宋家媳婦,還發這麼大的火。

  安然從宮裡出來,坐上馬車,剛才眼神對上,真有種魂飛魄散的感覺,這回她確定無疑,三姑姑真和賀奉年有糾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9 12:18 PM

第九十五章  故人再見喜事又來

      安然回到家裡,趙氏已經和其他命婦去遊玩,並不在家中,直接回了房裡睡下。宋祁回來,聽見安然不舒服,進了屋,站在床沿看她,睡的正沉,臉上上了妝,看不清面色。將她面頰上的散髮輕輕撩撥開,就見她醒了。

  宋祁微頓,「驚著你了。」

  安然拉了他的手,「宋哥哥得空麼,」

  宋祁淡笑,「嗯。」

  「陪我睡會吧。」

  宋祁點點頭,脫了外裳鞋子,將她抱在懷中,輕撫她的頭,好一會才問道:「怎麼了?」

  安然把腦袋窩在他的臂膀裡,低聲:「今日宴席散了後,陪皇后逛了花園,隨後就散了,但皇后獨獨留我下來。」

  宋祁略微緊張:「可受了什麼委屈?」

  安然說道:「沒有。只是皇后說要將我爹娘接回京城來,我以丁憂之名推辭了。還好這個時候皇上進來,才得以脫身。」

  宋祁聽著好似也沒什麼讓人慌神的,遲疑片刻:「你並非第一次入宮,也不是第一次見聖上皇后,怎會……有些驚怕的模樣。」

  安然歎道:「簡直就是驚心動魄。」她往上爬了爬,趴在宋祁耳邊,低聲說了一直以來的猜測。她信他,不會指責她猜測聖上的事,也不會對別人亂說。

  輕而緩的說了許久,才終於說完。最後一字落下,頓時有種虛脫感。

  宋祁低聲:「這些事,就當作不知吧。」

  「嗯。」

  說完這些話,安然心裡倒輕鬆了許多,果然有些事還是要說出來舒服些。又往他身上鑽了鑽,更是安心,這才沉沉睡下。

  晚上一家人吃過飯,宋祁就出去了,安然以為他和哪個同僚去玩樂。陪趙氏嘮完,梳洗後回房,擰了濕髮坐在床邊看書,等著髮乾,就見宋祁回來了,笑道:「怎麼這麼早。」

  宋祁屏退下人,待房門關了,才走過來,拿了個小盒子給她。

  安然放下書接過,打開裡頭,放著三個暗格,格子裡頭各有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宋祁說道:「草藥製成的藥丸,若是你猜測的那些都是真的,不管聖上待你態度如何,還是避免見面的好。不便進宮的時候,就服用一顆,暫時會讓你臉上身上起紅斑,只不過要一兩日才好。」

  安然看他:「可這……不就是欺……」這是欺君呀……她沒想到宋祁竟然也會冒這種險,搖搖頭,「見就見吧,反正我已是宋夫人,難不成還能被擄去做妃子?況且我猜的未必是真的。」

  最後一句她故作輕鬆,可自從見過賀奉年,幾乎篤定就是有牽連的,尤其是當年看見趙護衛出現在姑姑身旁。

  宋祁握了她的手讓她收著,眉頭微擰:「不怕萬一就怕一萬……我倒是想明白了,為何當年你每年進宮飲年宴,聖上都要喚你到身邊,還獨獨賞賜東西給你。你那時的眉目就和李三姑姑十分像了。」

  安然仍是笑的輕鬆,賀奉年是個精明的人,總不可能真把她留在宮裡,得罪宋家。讓宋祁冒這種欺君罪名,她不願。

  宋祁見她不答,伸手抱了她,低聲:「聖上……是個自私又心狠的人,他若是得不到的,很可能會毀了……李三姑姑為何一直不成親,只怕是有聖上的緣故。」

  安然輕聲答道:「嗯,可我不願讓你陷入險境呀。要是被發現了,我完蛋,你也完蛋了,一起完蛋可不好。」

  如此嚴肅的事被她這麼「陰陽怪氣」的一說,哪裡還有什麼肅穆感,宋祁失聲笑了笑,安然從他懷裡出來,看著他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不必為我擔心。」

  宋祁笑意微頓:「還是小心些。」

  「嗯。」

  相依一會,宋祁又道:「你讓我打聽你姐姐的事,現在還沒有一點消息,真是回了京城?」

  安然點點頭:「姐姐當時是和姐夫一起回京的,而且跟母親說過,姐姐會騙別人,但絕不會騙母親。竟是一點消息也打聽不到?」

  「嗯。我再讓多一些人去找找。」

  「別。」安然說道,「姐姐是個有分寸的人,若是打聽不到就算了,那應當是有意藏著。要是天翻地覆的找,怕也會給她添困擾。」

  宋祁想了想,應了聲。

  濱州,中秋。

  周姨娘一大早給沈氏請過安,領著柏樹去外面購置今日菜。她如今最大的樂趣就是看著錢在手上跳來跳去,礙於賺錢不便,那總不能連花也不給她花。只是持家過日子的是沈氏,她也不能大手筆的用,菜買好些,買點名貴藥材,這個沈氏也默許了,否則非得把她憋瘋。

  周姨娘先帶柏樹去了大夫那,隔三差五就得去一回,把把脈,看看氣色,當然主要還是為了肚子。本來清妍懷孕就讓她羨慕了,還聽說是雙生子,她簡直就是要嫉妒的發狂,偏柏樹一點都沒動靜。

  從大夫那出來,還是說喝藥調理好身體就行,也沒其他問題。

  柏樹挽著她的手,一路聽她長吁短歎,說道:「郡主不是有身孕了嗎,我晚些也無妨吧……否則家裡一下添那麼多孩子,也難照顧。」

  周姨娘說道:「郡主生再多,不對,是別人生再多跟我沒關係,你生的雖然也不喊我祖母,可是至少也是流有我周家的血啊。」

  柏樹笑笑,以前覺得周姨娘刻薄極了,但是到了濱州接觸的多了,才覺得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

  周姨娘如今手上有錢,也不怕李瑾良娶不到好姑娘。是以並不急著讓他娶妻,這事慢慢挑的好。正尋思著濱州可有合適的人家,就見一人蹦了出來,一照面就笑:「周姨好。」

  她臉色頓沉,條件反射般橫眉冷眼:「你又來做什麼。」

  能讓她一瞬變臉的,除了駱言,其他人可沒這能耐。他笑道:「來給您送禮呀,今天不是中秋嘛,正好要去李府,可巧碰到您了。」

  「嘖。」周姨娘滿是嫌惡,提帕掩嘴,「你真是無處不巧啊。上回端午當街給我塞粽子,我的老臉都丟光了,這回是要當街塞月餅麼?就算你塞一車金子,賄賂我也沒用呀,不是說了,管事的是我姐姐。」

  駱言說道:「沈姨也沒阻著我了……就是每次去了李府,你就把素素關起來……她又最聽你的……」

  周姨娘瞥了他一眼:「讓開啊。」

  駱言把手裡的三四包東西都塞給她,這才跑開。周姨娘不好當街發作,咬牙切齒:「這個兔崽子。」

  柏樹從她手裡拿過油紙包,隱約聞見裡頭飄出的香氣,不由道:「真香。」見周姨娘冷眼看了自己一眼,立刻閉了嘴。

  回到家裡,步子剛邁進,就聽見李悠揚的聲音。剛好起來的心情又沉了,這兩人真是陰魂不散。僵著臉進了裡頭,見了他,說道:「四叔來啦。」

  李悠揚笑了笑:「過節了,送些東西來。」

  周姨娘笑意微淡,讓柏樹把東西放桌上,歎道:「你這頭送了,駱言那又送,四叔真有心。」

  李悠揚微笑不語,周姨娘說話如刀他也習慣了,他橫豎不會在意。沈氏說道:「將東西都拿進廚房裡去吧。」

  等她走了,沈氏又說道:「你二哥還在外頭遠遊,中秋是不回來過了。這邊冷清,你那只有一人,不如兩房湊一起熱鬧熱鬧。」

  李悠揚頓了頓,「好」字已快說出口,又收了回來,淡笑,「不了,恰好今晚有商行的人請酒,弟弟不得不去。」

  沈氏笑了笑,也不強求,又道:「最近可是心情好了許多,瞧你面色不似先前那般青白了,可多了幾分精神。」

  李悠揚下意識摸了摸臉頰,若有所思:「大概是每日被人當豬養,想不紅潤些都不行。」

  沈氏心裡一動,笑道:「可是哪家的好姑娘費心在照顧四弟?」

  李悠揚笑笑,問道:「今日來還有一事。」

  「四弟且說就是。」

  「侄媳婦不是還有三四個月就生了麼?家裡恐怕要添人手吧?我瞧著有一個姑娘不錯,手腳挺利索的,想舉薦給二嫂。」

  沈氏頓了頓,淡笑:「可就是那個好姑娘?」

  李悠揚微揚了眉:「當然不是。」

  沈氏可不會收他的人,不管是什麼緣故,兩家人如今的關係就是,冰釋前嫌,卻也無法親暱無疑。那人還是不收的好,她笑道:「既然不是個好姑娘,那還是不收的好。」

  李悠揚這才反應過來被她擺了一道,心裡不由笑二嫂若是從商,恐怕要絆倒一堆人。他默歎一氣,起身道:「天色晚了,弟弟先回去了。」

  沈氏送他出門,又瞧了一眼天,還早著呢。

  李悠揚回到東郊宅子,哼著曲子進去,哼著哼著就忘了調子,這樣一想,好似很久沒有聽曲子了。他喚了一聲,一會就見穿得樸素的梅落出來,住了幾個月,臉也白淨了些,只是那疤痕太過深也太過明顯,一眼就瞧見了,他說道:「今日中秋,請些歌姬來吧。」

  梅落看了他一眼:「李三小姐吩咐過,在李爺沒斷藥前,不許去嘈雜之地,也不能讓家中有嘈雜之聲。」

  李悠揚抿高唇角:「你是拿著雞毛當令箭,我不勞煩你就是。」剛說完,就見駱言進來,立刻說道,「你去請些歌姬過來。」

  駱言瞧了瞧他,板著臉道:「大夫說你不能待在吵鬧的地方。」

  李悠揚差點氣炸:「養了兩條白眼狼!」

  駱言可懶得理他,越發覺得他是故意找人吵,要是想聽,還用特地跑回來問他們兩個?簡直就是把吵架當有趣,心裡只想說,李爺,您這日子過的是有多無聊。

  「等等。」李悠揚喊住兩人,「我讓人送了條羊過來,你們別亂走,今晚我們吃全羊宴。」

  駱言一頓:「全羊?『我們』是指幾個人?」

  「三個,不吃完不許走。」

  「……」駱言腹誹,果然是越發無聊了!

  中秋一大早,安然就和趙氏去寺廟上香祈福。祈福完,便在偏堂和眾人一起聽禪,途中出來解手,回去時還未跨進佛堂,就見著一個華貴婦人走來,不由愣了愣。

  那貴婦人神色端莊微冷,眼神無意看到安然那邊,目光也是頓了片刻。遲疑一會,神色恢復漠然,緩步進去了。

  安然默了會,後頭的婢女輕聲問道:「少夫人,可是身體不適?」

  「我沒事。」安然回到偏堂不久,正聽著高僧說禪。便有人遞了紙張來。她猶豫稍許,才展開來看,一瞧,將紙揉回手中,輕輕起步退了出去。婢女要跟,她眼神示意莫動。

  「事急,望一見。」

  給紙條兒的是……是順王妃。

  見到順王妃,安然便會想到賀均平。當初回京,雖然一心是跟了宋祁,可到底還是怕在正式場合再見到他。不知是為何,就是……仍覺無法坦蕩相見。

  出了門,就有婢女說了句「請隨奴婢來」,便領著她往後院走去。

  到了那,唯有順王妃一人,其他侍衛和婢女都屏退在院外。她吸了一氣,輕吐而出,才走了過去,欠身:「民女見過王妃。」

  順王妃依舊是冰山美人的模樣,只是眉眼那已見魚尾,一開口,也不如往日那般精神:「不必多禮,說起來……我們兩府也是親家,多謝你替我照顧清妍。」

  安然說道:「清妍是我的好姐妹,如今又是我的嫂子,是她照顧我才是。」

  順王妃看著她髮髻挽起,整張俏臉便露了出來,隱約垂髮,比起當年,美貌又更勝三分。說話是神態不閃躲,正直而不卑不亢,可惜……可惜當年發生那樣的事,做不成世子妃。

  她初回京城,也在留意她的事。宋家族人那名聲不錯,在官家太太那裡聽來的,也是個會處事卻不會招搖的人。原以為以她的身份會受到輕視,但她卻處理的很好,不落人口舌。

  順王妃偶爾也會感慨一番,只是想多無用,淡笑:「你嫁進宋家後,倒沒來我這走走,別人知道了,還以為你和清妍關係不好。」末了又添了一句,「元之他……並不在家,你無需顧忌。」

  安然看了她一眼,說的這般輕描淡寫……清妍告訴過她,當年順王妃攔她和賀均平有多緊要,如今卻竟然說這樣的話。她笑了笑,說道:「母親還在等我,出來太久也惹人注意,王妃可有什麼事?」

  順王妃也知她不願多說往事,也不拐彎抹角,說道:「你們李家是個重情義的家族,清妍也是你們李家人了,你雖嫁進宋家,但骨子裡的血還是李家的,望你將清妍當作親人對待,莫讓她受了難。」

  安然微微皺眉,順王妃又道:「元之當年負你,並非是他本意,而是我和王爺強攔他,為了孝義,才被迫遠走邊城。如今他也不娶不納,也全是因為你。日後若是有什麼事,還望宋家能手下留情。」

  安然正要問個仔細,順王妃卻是一句不想多說了,再說,恐怕就是殺頭的罪名。安然送她出去,回到禪房,來回想了幾遍,想的心神不寧。

  回去的路上,趙氏看著安然,說道:「今日是身體不適?」

  安然強笑道:「並無不適。」

  「那為何外出了幾次?」趙氏默了默,「聽說,是去見了順王妃。」

  安然愣了愣,微微點頭:「是。」

  趙氏說道:「郡主是你嫂子,你和順王妃見面也無不妥。倒不需要這般鬼祟,非要私底下相見。若是讓旁人知道,還以為說什麼親密話。為娘不懂朝堂,但也知道作為官家人,與皇親不得走得太親近的道理。」

  安然沒有跟她說順王妃的那些話,宋祁對她和賀均平的事看的通透,但心裡也有芥蒂,要是讓宋家長輩知道,恐怕就要被扣上不貞的罪名了。這麼一想,她去見順王妃也真是不妥的,連聲認了錯。

  回到家裡,趙氏總覺不妥,等宋祁回來,便和他說道:「我瞧著朝堂的事你也偶爾跟安然說說,其中的利弊關係,跟誰親近些,跟誰疏遠些都說說。為娘也不太懂,只是略知一二,你多少說下,免得像今日那般嚇我。」

  宋祁忙問道:「怎麼了?」

  趙氏說道:「今日我帶安然去上香,祈福後聽禪,途中安然走了兩回,也不帶婢女。後來問了和尚,才說安然去後院見人去了。一問,竟是順王妃。順親王是何人?連你爹都不與他走的太近,安然到底是不知道其中牽扯利害。」

  聽見順王妃三個字,宋祁立刻想到賀均平,心裡便有些不舒服,但凡是男人聽見自己心愛的女人跟之前歡喜的人有牽連,或許都會覺不痛快。他說道:「娘是忘了,清妍郡主是李家媳婦,又懷有身孕,還離京兩年,做親娘的心裡能不急麼?見到安然自然要好好問一番郡主近況,難不成還要下個帖子,開桌宴席好好說?那可是寺廟。況且,對方是皇親,我們是百姓,王妃要讓安然過去,她還敢說個不字嗎?」

  趙氏一想也是,又皺眉:「可安然一直認錯來著,想必她當時也沒多想,你到底還是要認真說說的。」

  宋祁淡笑:「她不認錯,難道跟娘頂嘴辯駁不成?這樣娘可就高興了?」

  趙氏看他一眼,哭笑不得:「你就護著你的好媳婦吧,要了媳婦不要娘。」

  宋祁笑笑:「娘和媳婦都是要的,但我們是講理的人家,自然以理字為先。我待會回房就跟安然說說裡面的利害關係,不讓娘再擔心一回。」

  趙氏心裡這才舒坦了,想想他說的也對,安然也不是故意要犯錯,只是一時忘了。平時那樣懂事的孩子,總不會不清楚這裡面糾葛。

  宋祁心頭微重,回了房裡,安然難得的沒在看書,一針一線的繡花,走過去一瞧,才剛起了個頭。

  安然抬眸看他,笑道:「回來啦。」她舉了舉手裡的東西,「我要繡個枕頭套,然後往裡面裝決明子,清肝明目哦。」

  宋祁笑笑:「藥枕麼?」

  「嗯。」安然輕輕歎道,「在濱州的時候我應該好好學刺繡的。」

  宋祁坐在她面前,看著她纖長手指起起落落,甚是好看。安然看他,笑道:「可餓了麼?還不到時辰吃飯,要不先吃些東西。」

  宋祁微微搖頭,抬手摸她臉頰,滑如綢緞,美好得連他沒有辦法把握。即便是成了親,是他的人了,是宋家夫人了,他仍是怕安然會離開。哪怕是有了孩子,以她的脾氣,如風自由,要走也隨時會走吧。他伸手把安然攬進懷裡,定聲道:「一直如此可好。」

  安然握了針,免得一不小心紮了他:「宋哥哥說什麼?」

  「你不負我,我也定不會負你。」

  安然頓了頓,握著的針微扎手,卻不覺疼,驀地明白過來:「你知道我今天見過順王妃了。」

  「是。」

  安然伸手抱他,那針也落到了地上,低聲:「宋哥哥多慮了……安然不是那種人。」

  原來她做的還不夠……如果夠了,又怎麼會讓宋祁心有擔憂?不知為何,想的心口愈發的悶,宋祁察覺到不對時,安然已經抓了他的衣裳吐了一把,臉色微白,宋祁急忙去讓人去喚大夫。

  大夫過來把了脈,當即向宋祁賀喜:「是喜脈,少夫人有喜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9 12:34 PM

第九十六章  喜事成堆姐妹相見

      安然有喜的消息一傳出,宋家上下就炸鍋了。本來趙氏還對安然私下見順王妃有些不悅,宋成峰也覺不妥,正商量明日還是要找個機會跟她好好說說。正要就寢,老嬤嬤就來敲了門,張口便是「少夫人有喜了」,瞬間就將兩人剛才嘀咕的要教教兒媳的念頭喜的煙消雲散,立刻過去「瞧」她的寶貝孫子,宋成峰是男子,不便深夜過去,便忍了喜悅等翌日。

  其他院子裡的姨娘聽見消息,原本還期望這嫡媳婦是個不會生蛋的,這會聽見,也忙著去道賀,只是今夜要睡得不安穩了。

  趙氏向大夫問明,便讓嬤嬤賞了金子。又以過來人的身份好好囑咐安然不可亂走,不可吃生冷物,連軟塌都換了更鬆軟的被褥。安然一一謹記,比聽教書先生說的話還要認真。

  陸續又來了賀喜的姨娘,趙氏讓她們在屋外候著,免得進了屋裡悶了氣。說了快半個時辰,宋祁忍不住說道:「娘,夜深了。」

  趙氏撲哧笑笑,對安然說道:「你瞧瞧,晨風多疼你,竟要趕親娘走,等我孫子出世了,可還得了。」

  一席話說的屋裡的僕婦婢女隱笑,宋祁略微不自在,只好給母親賠不是。趙氏這才作罷,讓她好好歇著,自己回了房,宋成峰還沒睡,與他說了大夫說的話,說已有身孕一個月了,目前很穩定。待他多問兩句,趙氏也不耐煩起來:「哎呀老爺,我還要吩咐成嬤嬤些事,你急什麼,先睡下吧。」

  宋成峰哭笑不得:「方纔誰急的外裳都沒披就要過去?自己滿足了倒嫌為夫煩。」

  趙氏抿嘴笑笑:「那你說,是先吩咐下人好好待寶貝兒媳要緊,還是跟老爺你說個清楚要緊?」

  宋成峰歎氣:「你還是快快吩咐,然後早歇吧。我呀,在這家中真是越發沒地位了。」

  說罷,就去睡了。趙氏笑了笑,喚了嬤嬤進來。心裡想著,這回去見長輩妯娌,腰桿可直了!

  等趙氏眾人走了,屋裡寂然下來,安然還覺得雲裡霧裡的,十分沒真實感。躺在床上摸摸肚子,很快就會大起來,然後生孩子做娘了?

  宋祁以為安然睡了,側身看她,屋外燈火隱約映照,還能看見她明亮的雙眸在閃動,探頭親了一口她的面頰,微涼:「不睏的話閉上眼,也舒服些。」

  安然轉身看他:「我想起清妍剛有身孕時,當真是全家總動員。後來肚子微隆,我還時常去摸摸,盼著我的外甥出世。沒想到轉眼自己肚子裡也有了個……想一想還覺得自己是個小姑娘,怎麼就要做娘了。」

  宋祁笑笑,伸手把她摟進懷裡,動作一如既往的輕:「嗯,我也要做爹了,想一下卻找不到什麼話語來形容初聽時的感覺。喜悅?激動?感動?似乎都不對,倒像是全部感情都揉在了一起。」

  安然笑了笑:「是,找不到語句,各種感覺都佔了一點就是。」

  那纖細的手指在脖子上轉著圈,刮的宋祁擰眉,好一會才握了她的手,低聲:「你再亂動,我可要克制不住了。」

  安然回過神來,笑笑:「嗯,娘剛才說的,三個月內不許同房。」

  宋祁無奈笑笑,兩人說起來到底才成親半年,正是開了葷最美妙時,卻也只能忍著了。

  沈氏收到報喜的信,已經是九月初了。聽見是京城那邊的來信,急忙放下手裡的活,琢磨著不是安然就是安寧。展信一看,簡單說了下近況,才說了有喜的事。當即歡喜的謝了菩薩,告訴家裡上下,也皆是高興。沈氏心裡也放下了大石頭,就算宋祁不在意是否要那麼早有孩子,可有了孩子,說話的底氣也足些。這一點,她是深有體會了。若她當年早早就為李家添子,老太太也不會總是橫眉冷眼,族人說話也要避諱著。

  如今安然有喜,她這做娘的,當真是長鬆一氣。這喜悅還在心裡,又收了一封信,更是高興。周姨娘見素來鎮定的沈氏一驚一乍的,笑道:「難不成還有比四姑娘更能讓姐姐歡喜的?」

  宋嬤嬤倒是明白過來,笑道:「定是二爺的信吧。」

  周姨娘忙問道:「二爺要回來了?」

  沈氏點頭:「宋嬤嬤,柏樹,手頭的活放一放,先去收拾裡外吧。約摸是中旬到家。」

  清妍挺著個圓滾滾的肚子,行動極是不便,沈氏見她要動,忙問道:「要拿什麼,娘替你拿來。」

  清妍笑道:「謝謝娘,有些餓了。」

  宋嬤嬤正往盒子裡收針線,聽見這話,抿笑:「別怪奴婢多嘴,說是雙生子,可日子一長,少夫人這肚子大的都不像是只懷了兩個。」

  清妍嚇了一跳:「嬤嬤別告訴我裡頭有三個。」

  周姨娘笑道:「指不定真是三個。」

  清妍嚇的直吐舌頭,她這真的是要趕上母豬了呀。 沈氏見她嚇著了,擺手笑道:「有些人懷著兩個肚子也大得很,別嚇她。」

  宋嬤嬤明白,笑笑就和柏樹進了屋裡頭去收拾。

  安素纏著手裡的線,輕輕探手摸了摸清妍的肚子,抬頭對她笑笑,好奇得很。周姨娘轉了轉眸子,笑道:「姐姐,既然二爺回來了,那也可以給安素說門親事了吧?畢竟年紀也到了,還請姐姐做主。」

  沈氏看了看安素,見她方纔的笑顏已斂起,說道:「等二爺回來再說吧。」

  周姨娘沒法子,反正不讓安素出這門,就不怕駱言那小子亂闖。

  中旬,李仲揚回來,沈氏見了他,倒覺他精神了許多,不由感慨李二郎就是個要生活在官場上才會開心的人,或許也不過是在濱州沒有目標,而讓他遊說其他被貶謫的官員,至少是有件可做的事吧。

  因回來時夜也深了,沈氏伺候他沐浴後,飯也是讓宋嬤嬤端到房裡,不讓孩子和周姨娘來問長問短,擾他清靜。

  李仲揚聽了安然的事,倒沒沈氏那般激動,想著這事是遲早的,也不知道她如此高興做什麼,到底是沒做娘的心思那麼細。

  等吃過了飯,宋嬤嬤將碗筷收拾下去,沈氏給他揉肩,所碰的地方,明顯能感覺削瘦了許多,說道:「二郎這幾個月來可辛苦了,都瘦了。」

  李仲揚說道:「倒沒覺得苦。這一路見了許多大人,倒也高興。」

  沈氏輕聲問道:「可有不願意回歸朝廷的大臣?」

  李仲揚警惕的看了看窗外,外頭悄然無聲,這才說道:「藍將軍將名冊給我時,那上頭的人都是大皇子看好的,因此這一路倒沒什麼阻礙。只是……碰見了幾回刺客,幸好有藍將軍保護。」

  沈氏吃了一驚,握了他的手道:「可有哪裡受傷了?」

  李仲揚看著她驚慌的模樣,淡笑:「為夫沒事,但凡要成就大事的人,總不可能一點風浪也沒有,夫人莫憂。」

  沈氏的心這才放了下來:「聽來很是順利……那二郎可還要走?」

  李仲揚說道:「暫且不用,看皇城那邊的動靜。只是藍將軍告訴我,聖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已經漸漸將兵權轉交給大皇子,待局勢穩定,就宣佈太子人選。」

  沈氏皺眉:「為何不早早宣告天下太子是何人,那就不用動干戈了。」

  李仲揚搖頭:「若是如今就說,二皇子黨羽會恐慌,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沒了,恐怕要破釜沉舟,鬧的朝堂不安。現在皇上還在又未立太子,他們出師無名。如果聖上……不幸仙遊,那按照長次,也是大皇子登基。如今急的,只有二皇子。」

  沈氏點點頭,心裡隱約不安,若是人急起來,變成瘋狗也是可能的。要是二皇子遷怒大皇子身邊的人,恐怕李家首當其衝遭罪。只是她既然跟了李仲揚,那再危險的境遇,也要一起攜手共進退。

  說了大事,氣氛十分肅穆,沈氏也不想他回來還要思量這些,便和他說了他走後,李悠揚來道歉,還跪了祖宗求諒解的事。李仲揚如今心繫國家大事,家裡的事聽了已不想多分神去想,而且沈氏已做了判斷,他難不成要駁了髮妻的面再和李悠揚翻臉?況且他在官場也知曉一個道理,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就算不能多一個朋友,也不要多一個敵人。

  李仲揚沉思半晌,說道:「明日,讓四弟過來吃頓飯吧。我們這一支本就少人,他既認了錯,就還是李家人。」

  沈氏笑道:「二郎也是個通透的人。倒還有一事,二郎可記得四弟身邊有個叫駱言的少年管家?」

  李仲揚點點頭:「雖然話不多,但四弟似乎十分信任他,做事也是雷厲風行。」

  沈氏說道:「他喜歡素素,多次求娶,但想到兩家恩怨,就沒答應他,推脫說等二爺回來再說。來的一直很慇勤,但阿蕊不喜他,幾次旁敲側擊求我別把素素許給他。但那駱言看起來待素素也是真心人,堅持了大半年,我們待他冷如冰,他還依舊是熱如火,慇勤得很。我是想,素素到底是身有疾障,若是能找到個待她真心實意的人,長輩的恩怨到底不該讓他們承擔。」

  李仲揚看她,只覺妻子為每個子女都想的周到,淡笑:「你知我不會干預你,只因你做事最有分寸,不用為夫操心。以前母親待四弟確實不如對我們,雖然也對我十分苛責,對四弟噓寒問暖,但長大後稍許明白,對子女太過寵愛,或許也是害了他們。但對子女太過嚴厲,倒也不好。我和四弟便是如此。若當初母親似你,或許人生又會大不相同。」

  沈氏搖頭:「二郎這話說錯了……別人對我好,我便會對對方好一百倍。若是幾個姨娘的孩子不聽話,也不敬重我,我哪裡會這麼上心。他們喊我一聲娘,孝順我,我也不會虧待他們。但若不敬我,我也不會太客氣。說到底……我也是有私心的。」

  李仲揚說道:「若沒有,才是不正常。」

  沈氏笑笑,句句都是體諒她的,教她怎能不為他好好打理這個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9 12:39 PM

第九十七章  喜事成堆姐妹相見

      安然自己還沒做母親的緊張感,就被府裡上下的氣氛弄的緊張了。比如往日她去後花園蕩個鞦韆,婢女會開開心心跟著去,如今不許了。這個倒還可以理解,畢竟是高危動作嘛。可才九月天就給她做了狐裘披風和手套,還有去別的院子走走都要被塞個暖爐,未免太誇張。

  這夜宋祁洗好了進來,被趙氏叮囑要早睡早起的安然便在床沿抱了他的胳膊,說道,「宋哥哥,我有身子多久了。」

  宋祁說道,「五十六天。」

  安然擰眉,「是呀,才五十六天,然後距離產期還有大半年是吧。可現在全府戒備,簡直是天天都如臨盆日,再這麼下去我要被悶瘋了。」

  宋祁笑笑,這次倒不由著她了,說道:「等有三個月了,我就帶你出去走走。」

  安然苦了臉,還沒抗議,就俯身乾嘔,宋祁忙拿了放在床底的痰盂盆給她,撫她的背,擰眉:「才兩個月反應就這麼大了,那豈非要吐上半年。」

  「聽說……開始反應會大些……」話還沒說完,又俯身吐了吐,胃難受得很,卻什麼都吐不出來,她十分羨慕清妍,什麼反應都沒有,「聽說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一句話斷斷續續說了三四回才說完,看的宋祁直皺眉,恨不得帶她受過。一想好像又不對……只好給她俯背遞帕子。

  婢女聽見動靜,已經進來奉茶,待她漱了口,便打掃乾淨拿東西去清洗。因不能熏香,屋裡的髒物也要及早清掃,免得留有氣味。

  安然躺回床上,扯扯他衣裳:「府裡的老嬤嬤說,反應大的都是女孩兒。」

  宋祁笑道:「頭胎生個女兒也無妨,反正總要再生的。」

  話說完安然就變了臉色,拿了軟枕就捂臉:「嗚,不跟你說了。」

  宋祁頓了頓,才反應過來,失聲笑笑:「快睡好,別著涼了。」

  安然從枕後露了眼睛看他:「那說好了,再生一個男孩兒就好。」

  宋祁越發止不住笑,等她氣鼓鼓的瞪眼了,才道:「怕的話,要這一個就行了。然後找大夫拿些藥喝,免得再受累。」

  「若是生了個姑娘呢?」

  「也一樣。」

  安然心中動容,這古代大家庭不生要受人非議,生一個在族人面前仍要低一分,尤其是生女孩。她是不在意,可沒想到宋祁也這麼說。不由環手抱了他的脖子,借力起身,親了他一記:「真好。」

  那柔軟的身子貼來,宋祁微頓,順勢低頭,吻了上去。本想蜻蜓點水就好,可舌尖一碰,就止不住了。等吻的熱意上來,兩人視線對上,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一個鬆手一個推開,皆是面紅耳赤,不是羞的,而是忍的。

  好一會宋祁給她蓋上被子:「我去熄燈。」

  十月的天,皇城已經很冷,算一下日子,都快要飄雪了。安然終於是得了首肯,讓她出去走走了。

  在府裡禁足兩個多月,吃喝也比平時多,又精細又補身,安然都覺得自己長肉了。照照鏡子,臉確實圓了些。

  坐上馬車,趙氏又囑咐宋祁照顧好她,去寺廟上了香,跟觀音大士求了平安就回來,別去別處走。又遣了七八個下人跟著,暖爐外裳都要備上。

  安然早就不奢求只有她和宋祁兩人出行,能出來就好。

  出了巷子,宋祁就見安然撩開車窗簾子往外頭看,看人看貨看攤子,極有興致的模樣,果然是把她悶壞了。俯身過去捲了簾子,淡笑:「這麼看吧。」

  不一會就有外頭跟車的嬤嬤說道:「少爺、少夫人,外頭冷,風灌入裡頭就不好了,還是將簾子放下吧。」

  安然應了聲,將簾扣子解開,看著宋祁說道:「如今呀,你媳婦寶貝著呢。」

  聽她打趣,宋祁說道:「別嫌悶就好,都是為了你好。」

  「嗯。」安然不是個任性的人,況且,她也緊要這個孩子,不希望生了什麼事端。

  馬車一路駛到金壇寺的外頭,進了裡頭拜了觀音,求了三支籤。一支為夫家,一支為娘家,剩下的,是問孩子。結果三個都是中籤,那解籤人笑道:「下籤不好,上籤也不見得好。」

  安然問緣故,那人便說道:「上籤便是到了頭,沒繼續往上的餘地,中籤仍有可發展的餘地,好著呢。」

  安然笑笑,倒是第一次聽這種說法,也不知是不是特地安撫人的。

  解了籤,安然將籤文收好,那人卻又多給了一張,低聲:「方纔有個姑娘讓我交給你的,讓你夫妻二人單獨去偏房。」

  安然頓了頓,這是看她在抽籤,提前將紙條給解籤人?姑娘?該不會又是碰見順王妃了吧。想了片刻又不可能,若是順王妃怎麼能讓宋祁也去。起身出去,宋祁正在門外等著,伸手扶她,便聽見她說道:「剛才有人轉交了個東西給我,說是讓我們去偏房。下人們都看著,不便展開紙條來瞧,宋哥哥遣他們走吧。」

  宋祁瞭然,對下人道:「我們要去禪房聽禪,你們在這候著。」

  幾人相覷幾眼,有少爺陪著,也沒多問。

  宋祁領安然去了後院廊道,安然一看那字條,笑道:「原來是三姐。在靜心苑右邊第三間。」

  兩人到了那,剛進去,便有人從背後探手,要拍安然肩頭。宋祁看見地上有陰影,轉身擋住,如果不是先看清那人,差點動了手。

  「妹夫手下留情。」

  安然轉身看去,笑道:「姐夫。」

  百里長歎道:「明明是個讀書人,怎的手腳這麼快,差點就挨了一拳。」

  宋祁抱拳道:「失禮了。」

  角落響起的聲音薄涼:「讓你別嚇我妹妹。」

  安然往前頭看去,便見男兒裝扮的安寧從裡屋走了出來,英姿颯爽,喜的她跑到前頭抱住她:「姐。」

  安寧差點被她撲的不穩,擰眉:「都嫁人了還這般不穩重,嘻嘻哈哈的。」

  安然知道她不是真嫌棄自己,笑道:「我就知道你遲早會來找我的。」

  百里長在背後瞧著安然,摸了下巴道:「安然,你是不是長胖了?」

  安寧甩了一記眼刀剜他:「女子大忌,年紀,身形。」

  百里長連忙道歉,宋祁笑笑:「安然有了身孕,三個月了。」

  安寧急忙握了她的肩挪遠,眉頭又添了個川字:「那還咋咋呼呼的,還把自己當姑娘麼?」

  安然歎道:「完了,又添了人嘮叨了。」笑了笑才道,「姐夫和姐姐現在在做什麼?神神秘秘,跟零零七似的。」

  宋祁和百里長豎了豎耳朵:「零零七是什麼?」

  安寧拉了安然的手,避而不答,說道:「我和安然說些話,你們在這等著。」

  兩個男人也只好聽她的話,她們說她們的,兩人也說了些近況。

  安然隨她進了裡邊,輕聲:「姐姐有什麼事要交代的麼?」

  安寧看她:「你倒是直接。」不過不矯情的也更好,否則未免太做作,「你姐夫如今已經重做大皇子幕僚,二皇子那邊已有動靜,想要拉攏宋家。雖然宋家約摸不會搭理他,但是也要防範,免得被他拖累。」

  安然點點頭:「不過如今宋家當家的是我公公。」

  安寧又擰了眉:「你是一直待在家裡不出來,消息閉塞了麼?如今誰都知道,宋成峰漸退二線,現在擔起宋家重任的,是宋祁。要不然為什麼讓宋祁直接做了三品官?瞧著好玩,還是聽著威風?」

  安然眨眨眼,雖然是刀子嘴,但說的卻有道理。她這兩個多月沒出門,下人不跟她說這些,問了宋祁也只是輕描淡寫,並不跟她多說朝堂的事。她遲疑片刻,才道:「那他的壓力豈非很大?」

  安寧真想說她弄錯重點了,可一想,她這妹妹不同自己,而且,也是真心喜歡她那好妹夫了,才會下意識就說了這話。冷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說道:「嗯。我今日見你倒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想告訴你,皇帝要動手了,你好好在家待著別亂走。」

  「好好待著……」

  安然怎麼聽都有些不對,一會安寧才道:「世子要回來了,你們如今見面,到底不好。只怕世子舊情難忘,和宋祁槓起來就糟糕了。」

  安然頓了頓:「他不是那種會棄國安寧不顧的人。」

  尤其是不會為了女人這麼做……當初兩人不就是經歷了一次……

  安寧不知兩人有什麼深糾,只是聽百里長說過一些,那個時候自己一直在和李心容遊歷各國,也忽略了家人。

  好好囑咐了她一番,也不好多留她,最後才問道:「娘她身體還好吧?」

  安然點點頭,淡笑:「很好。」

  安寧「唔」了一聲,才道:「回去吧,別讓人生疑。」

  快出門,安然說道:「姐,要好好的,等這陣子過了,我們就能一家團聚了。」

  安寧緊繃的臉這才見了暖色,微微點了頭:「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9 12:44 PM

第九十八章  求娶並蒂許嫁姻緣

      受邀去李家赴宴的李悠揚睡醒了起來,剛有一點動靜,就聽見梅落敲門說道,「奴婢進來了。」

  李悠揚伸了個懶腰,一邊摸著一夜冒出的鬍渣一邊說道,「不是讓你別自稱奴婢了麼,說了不下五十遍。」

  梅落答道,「習慣了。」

  「那從現在開始習慣別的。」洗了一把臉,他又問道,「駱言那傢伙呢,」

  「昨夜您不是讓他去賣些東西今日帶去李家麼,一大早就出去了,剛回來……買了許多東西。」

  李悠揚完全沒注意到她語氣的停頓,欣慰道,「辦事真是越來越神速了。」

  等收拾好行頭到了前堂,瞧著那堆的半人高的兩箱東西,他微挑了眉,抬手打開箱子,一眼就瞧見各式的金銀玉器。駱言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出來,見他手裡把玩紅玉雕琢成的貔貅,急忙說道:「悠著點,別摔壞了。」

  李悠揚說道:「駱大爺,你這是去吃飯還是去提親?」

  「都不是。」駱言將玉像拿過,「待會一定會見到安素的,一半都是給她的。」

  李悠揚笑笑:「可說起來,就算你見了她,有周蕊在,也不可能有機會說話。而且你的身份可是家僕,素素會和我們同桌吃飯,你和周蕊得在一旁站著,所以你要和她大眼瞪小眼?爺勸你還是別去了,免得又被亂棍打跑。」

  駱言輕笑一聲:「李爺該小心您二哥的棍子。」

  李悠揚抬手作勢要打他,駱言已經跑到一旁,不由搖頭:「白眼狼啊。」末了看梅落,從袖子裡拿了盒膏藥給她,「錢老闆昨個兒送的,說除陳年舊疤很好。」

  梅落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過來。

  這倒還是梅落第一次要自己的東西,李悠揚笑道:「這就對了,變得漂漂亮亮的,我給你說門親事,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梅落頓了頓,默不作聲收好:「傷疤淡了些後,是不是就不會半夜嚇著您了。」

  李悠揚停了片刻:「就算淡了,也會嚇著。」

  梅落眸色微動:「奴婢去喚人來抬箱子上車。」

  看著她淡薄的背影消失門外,駱言忍不住說道:「李爺,梅落她喜歡你,你又不討厭她,幹嘛說這麼傷人的話。」

  李悠揚淡聲:「就是不討厭,才要推的遠一點。」

  大夫私底下告訴他,藥已經不用喝了。不是病好了,而是……病入膏肓,沒有必要再喝。正想著,便聽見駱言說道:「李爺,待會出去順便去醫館那把把脈,看要不要換方子。」

  「嗯。」

  到了李家二房,時辰還早。李仲揚見了他,不熱情也不生分,官場的人本就看這些事淡些,人性醜惡,他也知曉。如今自己無權無勢,他毫無顧忌,卻交還了錢財,又叩頭認錯,如果說是做戲,也根本沒必要了。沈氏說他待駱言像親子,興許也有為了駱言的緣故。

  駱言跟在李悠揚一旁,沒看見安素,連安平都出來了。多瞧幾眼,對上周姨娘的眼睛,就被她瞪了好幾回。

  等飯菜上來,還是沒見到她。李悠揚倒是知道他心思,笑道:「怎麼不見安素?」

  李仲揚偏頭問道:「安素呢?」

  周姨娘說道:「素素身體不適,在房裡歇息。」

  駱言氣的差點要揭穿她,偏周姨娘料定他不敢撒野,李仲揚也不會多管,腰桿直得很。

  吃過飯又坐了一會,李仲揚說道:「以前母親是對不起你的親生母親,只是我們兄妹四人,身上都流著李家的血。大哥英年早逝,三妹行蹤不定。你也該早早成個家,繁盛我們這一脈。過往恩怨已成雲煙,母親的錯由二哥承擔,只因她是生我之人。但四弟是個明白人,還請不要再糊塗下去,弄的手足相殘。」

  李悠揚聽完,笑了笑,點頭:「二哥說的是……老太太再怎麼對我娘,可是老爹待我很好……當初我想報復的人是她,可沒想到消息沒傳到她耳邊,她就走了。」

  李仲揚默然,如果當初老太太是聽見這消息才過世的,那即便是同出一脈,也覺悟可能原諒。

  李悠揚又笑道:「二哥,我雖未成家,但已有親人。多年前撿到一個孤兒,撫養身邊,他品性極好,我想替他求娶。」

  李仲揚並不急著問,喝了一口茶才道:「說。」

  「為駱言求娶安素。」

  沈氏心裡微頓,到底還是說到正題上了。以李悠揚的脾氣,就算是不恨他們二房了,也不可能來求和,更別說讓他這錚錚鐵漢下跪。能將一件事忍了、努力了十餘年再出手的人,怎麼可能費這雙膝。若非駱言,根本不可能吧。他待這孩子,是真的當作親人。

  於他嫌惡的人,他可以嫌惡得徹底,無論對方是何人。可於他所關心的人,卻可以為了對方向嫌惡的人求一切。

  這樣的人,說不出好壞。沈氏當真覺得,和如此偏頗的李悠揚,不可做敵人。

  周姨娘在後頭站著,聽見這話心裡七上八下,生怕李仲揚點頭。好一會才聽他說道:「兒女的婚姻是大事,我需要考慮幾日。」

  李悠揚說道:「三日如何?」

  李仲揚點點頭,送他們走了,便回了房裡,和沈氏說起安素的事來。

  沈氏說道:「駱言和安素的事,安然跟我說過一些,在畫攤時,常來陪她,雖說安素不會說話,但駱言也看的耐心,看似是情投意合的。」

  李仲揚說道:「若是大皇子登基,我們回京城是遲早的事,恢復榮華也不無可能。那時安素的身份便高了,哪怕是庶女,又有疾障,也能嫁個好人家。若此時嫁給駱言,只是商賈身份,到底怕委屈了她。」

  沈氏淡笑:「二爺也是關心安素的。」

  李仲揚搖頭:「我對子女素來不如你細心,只是當初若非我入獄,阿蕊帶著兩個孩子去求她娘家,安素也不會如此,到底是我造的孽。」

  沈氏輕聲:「二爺不必太自責。只是若二爺可想過,安素即便是身份高了,嫁了好人家,可能保證婆家會待她一世都好?如今或許尋個真心對她的人才是上策呀。駱言無父無母,也是做生意的好手,安素嫁過去,一來不用受公婆的氣,二來沒有姑子妯娌,三來生活富裕。倒也不算愧對了她。」

  李仲揚想了想倒也對,沒有公婆妯娌的糾葛,或許對她而言是最好不過的。否則真要吵起來,也是被欺負的份,出嫁了的女兒,他們就算權勢再大也不能幫著的。又思索良久,才道:「那便允了吧。」

  沈氏點點頭:「我去告訴阿蕊一聲,約摸開始最不自在的人就是她,可日後她便會知道,這選擇是對的。畢竟是親娘,哪有不希望女兒好的,就算過往有恩怨,也抵不過女兒的笑顏。」

  李仲揚淡笑:「太太又想起了安然罷。」

  沈氏笑笑:「秋日一來,人都感傷起來了,確實是掛念她了。」

  安然此時正在跟老嬤嬤學做小衫,想做件精巧的,等孩子出世了就給他穿上。想到孩子能穿上她親手做的衣衫,就覺美妙。雖然途中極不順利,但至少做了件成型的,等她努力半年,約摸就有一件能拿得出手了。

  老婆子瞧見夜深了,說道:「少夫人,是就寢的時辰了。」

  安然又穿了一根線,微微搖頭:「我等爺回來。」

  「可不曉得什麼時辰才能到家,這幾日都晚著呢。要是像前兩晚那般,估計夫人知道又要責罵我們沒伺候好您。」

  安然手勢微停,也不好為難她,笑道:「那我便早歇吧,不過房裡的燈火別熄了,免得回來又在屋裡摸黑。」

  老婆子笑道:「床簾子我已經特地換了個厚實的,燈點的遠些,又有屏風擋了一半,放下簾子,裡頭也沒太多光亮,但外頭是亮著的,少夫人只管放心。」

  安然這才放心的淨手洗臉,漱了口後躺下身。翻了好幾回都睡不著,想等宋祁回來,也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睡得迷糊,恍惚伸手到旁邊,卻摸了個空,隱約覺得已過了很久,驚醒過來,還沒回來。正想喚門外的丫鬟問問,就聽見輕微腳步聲,撩開簾子,宋祁也正好撩起,見了她便問道:「我又吵著你了?」

  安然見了他,這才放心下來,笑道:「沒有,睡醒一覺沒看見你,還以為你沒回來。」

  宋祁掛了一半簾子,坐下身給她抹去額上的細汗。這初冬的天還能滲汗,也不知道是驚嚇的多厲害:「這幾個月都忙得很,你不必等我……我明日跟母親說,在後院給我備個空房吧,免得你擔憂。」

  「你若真的去了後院,我才真要擔心。」安然笑道,「快歇下吧。」

  宋祁默了片刻,才道:「皇上今日召見了許多人,我是其一,還看見了另一人。」

  安然心裡一頓,已猜到他說的是誰,唯有說到那人,一向鎮定從容的宋祁,才會有這樣不自在的神色……就好像一個心結,再也解不開了。她握了他的手,笑道:「晚了,快睡吧。安然會好好在家裡安胎,孩子生下來之前,哪裡也不會去。」

  宋祁微擰眉頭:「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安然點頭:「安然明白,我心中坦蕩,只是有些事還是該避嫌的。」

  兩人確實已經沒有可能了,既然沒有可能,又何必再見,再給對方添堵。別人如今稱呼她,已是宋夫人。

  是宋夫人,別無其他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9 12:49 PM

第九十九章  求娶並蒂許嫁姻緣

      李仲揚已經點頭駱言和安素的事,周姨娘也無話可說。去沈氏那探聽了下風聲,想讓她說說,可旁敲側擊一番,卻發現這事是板上釘釘,分明是他們兩人都商量好的了。一肚子怨氣,卻沒半點法子,這女兒,她只有生的分,沒有教的分,更沒有決定她婚姻大事的權力。

  這久未覺得做妾不是個滋味的心情,又湧上心頭,在房裡悶了好幾天。沈氏見安素伺候跟前,也是苦色,這才讓周姨娘來房裡,將那日和李仲揚說的話又重新跟她說了一番。周姨娘這才稍稍舒服了些,可到底還是無法完全理解,嘴上應的懶懶的,沈氏這嫡母,哪裡懂她這做親娘的心思。

  知道這事已不能改變,周姨娘一夜未眠。早上醒來,實在睡不著,想著也沒多久可以和安素好好說話,便早早去她房裡,給她束個髮,盡母親的職責,像兒時承歡膝下。

  到了那,安素還沒起來。周姨娘坐在一旁,看著女兒,臉如新月清暈,不施脂粉卻仍是容色照人,美好得很,偏是不能說話,否則哪裡會被這樣隨意打發出去。看著看著,眼眸便濕了,忍不住提帕抹淚。

  安素聽見細微聲響,睜眼看去。周姨娘忙背身,安素探身去看,便見她眼眸和鼻尖都紅了,心裡也是一酸,抬手給她拭淚。

  周姨娘忍不住哭出聲來,抱了她哭道:「素素,我苦命的兒。」

  安素愣了愣,伸手輕抱她,周姨娘又抽了抽鼻子:「都是姨娘的錯,當初不該進李家的門,是姨娘錯了……」

  安素聽著這哭聲和話,就知道她又是傷心了。每次傷心到深處時,便會後悔進了李家門。可姨娘是喜歡爹爹的,從不輕易說這種話。上一次……是她啞了時。她鬆了手,輕搖她。周姨娘看著她,想安慰自己卻一副說不出話的模樣,更是難過。

  哭了好一會,才停下哭聲。

  駱言這日拿了東西到後巷,把小紙條塞好,聽見那邊隱約有動靜,以為安素起來了,往上拋去,「砰」的聲聲落下。

  安素耳朵比周姨娘靈,聽見後院的聲響,又見天色朦亮,心下微驚。周姨娘本來還沒察覺,見她神色一頓,這一靜,那又丟進來的東西聲音就大了。她立刻起身拿了桌上撣塵的雞毛撣子往那邊走去,安素想拉住她可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周姨娘小心翼翼走到後院,一會就見有東西扔進來。

  安素急的真想衝上去把東西全扔回去,可周姨娘已經抬腳去踢那東西,嘀咕:「這是什麼東西。」

  見沒了動靜,伸手要去拿,安素忙拉住她,使勁搖頭。周姨娘頓了頓,更是起疑,放下撣子撕那紙包,只見是一包的蜜餞。一張紙條兒夾在裹了兩層的紙包裡,已經被撕成兩片,拾起湊在一塊看,瞧見落款,氣的哆嗦。

  俯身撿了幾包東西就往後巷去,安素急忙伸手攔她,焦急搖頭。周姨娘瞪眼:「滾!!!你知不知道廉恥!知不知道!」

  安素清淚又落,生怕她過去揍駱言。周姨娘側身將她推開,大步往後巷小跑去。

  駱言正在外面守候,等著安素回應——把東西丟回來。 正倚著牆看天,就聽見有急促的腳步聲,以為是有人路過,偏頭看去,嚇了一跳,拔腿就要跑,周姨娘喝聲:「兔崽子你給我站住!」

  他本不想停,反正他和安素的親事已經在準備了,周姨娘怎麼反對都沒用,決定權在李仲揚和沈氏手裡。可那是安素的親娘,安素又是個懂事姑娘。就算知道要被揍了,也只好硬著頭皮轉身,還沒展顏,就被扔了一臉的蜜餞。

  周姨娘聲音都抖了:「你、你有二爺撐腰了,我奈何不了你,可我周蕊一世都不會承認你是我親女婿!」

  駱言要說話,安素已站了出來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走。周姨娘拉住她:「你還沒丟夠臉是不是!」

  駱言就是見不得全都是他們兩人錯了的模樣,將安素拉到身後,說道:「連李二爺都說冰釋前嫌了,你為何還這樣?」

  「因為她是我生的。」周姨娘指著他的手都在抖,「素素過來,你要氣死姨娘嗎?」

  「李安素你別過去,你姨娘瘋了。」

  安素被兩人一拉一扯,急抽了手,哭出聲來,拿了簪子就往喉嚨上戳,嚇的兩人急忙攔她。

  「素素你做什麼傻事!」

  「李安素你瘋了嗎?」

  安素覺得難過罷了,一個是她的親娘,一個是她喜歡的人。可如今逼她最緊要的人,卻是她最在乎的。

  周姨娘和駱言這回總算是安靜下來了,勸了好一會,又罵起他「兔崽子」來。駱言忍了氣,任她罵。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良久抬頭說道:「周姨娘,你是富賈人家,沒聽過什麼罵人的話吧?說的髒話都不像髒話,別罵了。」

  「……」周姨娘捂了心口,真是氣的心疼了。

  安素抬著淚眼瞪他,駱言笑笑:「別哭了,真難看。」

  她咬了咬唇,拉了周姨娘的手便往回走。駱言想留,可是哪裡留得住。他……他都多少個月沒見她了。

  安素和周姨娘回到房裡,給她打了水洗剛才抓蜜餞沾上手的糖漿。周姨娘歎氣,看著她,甚是疲憊:「去洗洗臉吧,別讓你爹知道你見了駱言,否則該說你不懂規矩了。」

  安素點點頭,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跪在她面前,輕抓了手到面前,寫到:我不嫁了。

  周姨娘一頓,看她:「你如何能不嫁?要忤逆你爹和嫡母?你是不打算在這李家過了麼?許嫁不嫁,別人會怎麼說?一輩子都無法嫁了。」

  安素搖頭:一世陪著姨娘。

  周姨娘差點又落淚:「傻孩子……」

  安素笑笑,趴在她膝頭上,心裡痛得很。可是看著母親如此,心裡更痛。

  等她回去了,周姨娘也睡不著了,起身去了外頭,讓錢管家轉達沈氏她有急事出門,今日不請安了。錢管家起的早,也瞧見方纔的事了,等她走了,便等著沈氏起身了傳達。

  駱言垂頭喪氣回到東郊宅子,睡了不知多久,又被人搖醒。正要發火,見是梅落,忍了氣道:「幹嘛?」

  梅落說道:「周姨娘來找你。」

  駱言立刻抱了被子:「她該不會是拿刀殺到家裡來了吧。」

  「她說要見你。」

  駱言歎氣,起身照了照鏡子,把髮弄好,又嚥了咽:「要是她拿刀砍我,梅姐姐你要救我。」

  梅落瞧了他一眼,淡聲:「我要陪李爺去抓藥。」

  「別這樣呀梅姐姐。」駱言一路求到樓下,剛到正堂就見到周姨娘。

  李悠揚起身笑道:「那就好好聊著吧。」隨後便不顧駱言可憐兮兮的眼神,和梅落走了。

  只有兩人的大宅子氣氛頓時就僵了,好一會駱言才去斟茶:「周姨娘喝茶。」

  周姨娘並不接,問道:「你什麼時候開始和素素這麼通信的?」

  駱言忙說道:「沒有通信,都是我扔了東西到裡頭,她從來不回,連東西都會丟回來。」

  周姨娘皺眉:「那你還扔?多久了?」

  「從你不讓安素出門開始算起……」

  周姨娘怔松片刻,那豈不是大半年了?

  「每天?」

  「嗯。我就是想著安素不能常出來,給她扔外頭好吃的還有好玩的。安素是個好姑娘,從來沒回過我話。」

  周姨娘盯他,這邏輯……不回他話在他眼裡是好姑娘,還每天這麼做?還偏袒著她?心驀地揪了揪,認真盯他。

  駱言真是誰都不怕,就怕她們母女倆。被她一盯,又矮了三分,奉茶:「周姨娘喝茶。」

  周姨娘歎氣:「我問你,你喜歡素素哪點?她是個啞巴,一輩子不會對你噓寒問暖,一輩子不能跟你說話,你每次說話一定要看著她才知道她有沒有在聽,她要告訴你什麼一定要比劃寫出來。你到底喜歡她什麼?」

  駱言想了想,搖頭:「……我不知道,跟她一起很開心,非常開心。其他姑娘會說話又漂亮的我也見過不少,可就是沒那種高興的感覺。」

  周姨娘愣了愣,又氣炸了:「你這算什麼回答!」

  說罷,就起身走。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她也是喜歡李二爺的。她也知道,其他再俊朗的男子,才華再好的男子都比不過李仲揚。只要待在他身邊就好,就覺得高興,旁人怎麼冷言冷語她都無所謂,地位低也不能礙著她。雖然有時確實會後悔和委屈,可是大多數時候,還是無怨無悔的。

  李仲揚聽了錢管家說周姨娘急匆匆出去了,約摸是去找駱言,擰眉要去尋她,免得脾氣衝起來又和四弟家鬧僵。心想著她年紀也不小了,怎麼性子還不見長進。拿了披風走到門外,就見她神色落魄的走回來。兩人四目對上,李仲揚才發現她十分疲倦,一時也不好責備她。拿了披風便給她披上:「先回屋裡。」

  周姨娘輕抓著披風衣帶,看著他,緩聲:「二爺,讓素素嫁給駱言吧。您和姐姐說的對……大富大貴的人家,哪裡比得過一個真心人。」

  李仲揚微頓,最後一句,已然是想通了,攬了她的肩道:「嗯,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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